◣◤ 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┄ ◢◥ 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,如需更多好书,请访问 http://www.bookben.cn/ 作死记 作者:轻笑生 苏醒 冰凉的池水漫过头顶,一切光暗隔绝于外。池底腥涩的淤泥迸溅开来,灌入口鼻。青莲的细枝从脸颊划过,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。 最终一切声响归于寂静时,唐枝的耳边传来一个悠远的声音:“世人谤你、欺你、辱你、笑你、轻你、贱你、恶你、骗你,如何处治乎?” 一个孤傲的声音回答:“打死!” “痴儿!只是忍他、让他、由他、避他、耐他、敬他、不要理他,再待几年你且看他。” 过了良久,那个犹如切金断玉的声音缓和下来:“是,父亲。” “啊!”唐枝从噩梦中惊醒,后背都被冷涔涔的汗水浸透。微弱的曦光穿越帐幔透进来,映出一片昏色。唐枝抚着胸口,怦怦急跳的心逐渐平复下来,原来是个梦。 身边的男子咕哝一声,翻了个身,继续沉沉地睡去。借着曦光,能够看到他微微拧起的眉头,显然刚才的动静扰了他的美梦。假如梦中的事成真,程远之会为她报仇吗? 才怪!唐枝很快得出答案,唇边勾起一抹冷笑。 “世人谤你、欺你、辱你……”耳边又响起父亲教过的话,一遍又一遍。当时她不屑一顾,认为作死的人都该一棍打死。可是过了许多年,原先暴烈的少女也变成了温婉端庄的少妇。 打理过家务,唐枝躺在廊下的贵妃椅上,翻看家中的账簿。最近家中账务出入有差,想到不甚安分的西厢,唐枝慵懒地把吹乱的鬓发掖在耳后。这时,秋翎面带惊慌地小跑过来,双膝一弯,跪在地上:“夫人,奴婢恳请夫人准许奴婢回家两日。” 唐枝合上账簿,坐起身来:“你说什么?” 秋翎的眼眶微红,抬起脸恳求地道:“奴婢的哥哥被人打断了腿,奴婢想回家照顾他几日,请夫人准许。” 说着,磕了个头。 唐枝沉默了一会儿,才对她挥了挥手:“你去吧。” 秋翎是唐家的家生子,从六岁就跟在唐枝身边,向来本分老实。于情于理,唐枝都没法驳了她。秋翎哽咽着,磕了个头,起身匆匆地走了。唐枝躺回贵妃椅上,院子里的梧桐树上知了叫个不停,聒噪得心中厌烦。 秋翎请假,在昨晚的梦中出现过,连说辞都一模一样。 晌午时分,程远之派人来传话:“中午跟孙大爷喝酒,不回来了。” 第二桩发生在梦里的事也成真了。唐枝摇着团扇,不动声色地翻看着账簿。直到中午,厨房里送来午饭。满桌红艳艳的颜色,一道火红的麻辣虾子摆在桌子中央,散发着诱人的呛香。唐枝眯了眯眼,面上浮现一丝冷厉。 “夫人,琼姨娘院里的如月来了。”吃过午饭,唐枝正要小憩,忽然听到外头的秋云说道。 秋云是唐枝房里的另一个大丫头,与秋翎不同,是两年前从外头买来的。 门帘被打开,一个圆脸盘的丫鬟走进来,身着银白色的裙子,福了福身:“夫人,我们姨娘新学会了一样糕点,想请您过去尝一尝。” 唐枝没有拒绝:“好。” 唐枝想看一看,梦中的场景到底会不会成真? 琼姨娘在花园里摆了茶点,远远见到唐枝走来,连忙站起身迎上前:“夫人。” “嗯。”唐枝淡淡地应了一声,不经意地打量着她的眼睛,漫不经心地问道:“做了什么好吃的,特意叫我来?” 琼姨娘生着一张妩媚的面孔,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婉转灵动。亲热地搀住唐枝的手臂,仿佛贴心的小丫鬟,指着桌上的糕点道:“听说池子里的荷花也能做成糕点,妾就试了一试。刚刚做了一小碟,味道不错,便请夫人尝一尝。” 平日里的琼姨娘可不是这样,见到唐枝便仿佛老鼠见了猫似的,一副怯生生的模样。程远之总以为唐枝背地里欺侮她,没少给唐枝脸色看。 今日突然变得伶俐贴心,倒叫唐枝有些来兴:“那我便尝尝看。” 石桌不远处便是荷花池,碧绿的荷叶上托着一朵朵粉白的荷花,被夏风吹得摇摇荡荡,说不出的惬意。然而唐枝心中却警惕起来,梦里头便是葬在这一片荷花池子里。 琼姨娘与如月交换了一个眼色,殷切地道:“夫人晌午吃的什么饭菜?若是腻味,妾让如月沏一壶好茶来,降降火气。” “那感情好,我们夫人嗜辣,中午厨房里又上了一桌子辣味。尤其那盘子麻辣虾子,红通通的颜色我都不敢看。”秋云笑着说道。 琼姨娘顿时说道:“夫人真是的,这样热的天儿,怎能吃如此上火的食物呢?厨房里的人真该教训教训了。如月,快去沏一壶菊花茶来。” 唐枝瞥了秋云一眼:“厨房里的人是该教训教训了。” 秋云心中一跳,随即定了定神,摊开手帕包了一块荷花糕递到唐枝面前:“这糕点闻着极香呢,夫人尝一块?” 唐枝不动,不说尝也不说不尝。 “咯咯,夫人莫不是怕妾撒谎,拿不好吃的东西糊弄夫人?”琼姨娘心知肚明,面上却笑得毫无城府。学着秋云的样子,用手帕包了一块荷花糕,送到嘴边咬了一口:“妾不敢作弄夫人,这荷花糕真是我尝着极好才敢拿出来的。” 唐枝抬起头,只见秋云隐隐激动的眼神,忽然轻轻一笑:“别光说着好。我瞧着池子里头的荷花开得也好,不如摘几朵来,一边吃着荷花糕,一边赏荷花如何?” 琼姨娘微微一怔,随即装作高兴地样子:“不愧是夫人,就是比我们这些人有学问。如月,还不快去摘两朵荷花来?” “秋云也去。” 两个丫鬟一前一后往荷花池子边上去了。琼姨娘拈着兰花指,点着两人的背影道:“夫人就是会调|教人,秋云可比我家如月可人多了。” 唐枝趁她没回过头,从碟子里取了两块荷花糕,飞快塞进袖子里:“可人?再可人有什么用?不过是个丫鬟而已。就算得了大爷的喜欢,也不过是个妾罢了。” 琼姨娘面色微变,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指捏紧衣衫,竟有些微微颤抖。 不多时,秋云与如月掐花回来。粉嫩的花瓣上滚动着清透的水珠,端的是清丽娇艳。秋云的手里捧着一只未长成的莲蓬,眉开眼笑地跑过来:“夫人,您瞧,奴婢摘了一只——啊!”突然脚下一滑,摔倒在地上。 如月从后面赶过来,扶起她道:“秋云,你没事吧?” 秋云哭丧着脸道:“似乎脚崴了。” “呀,那快回去歇着。如月,你扶秋云回去。”琼姨娘急忙站起身,关切地说道。说完才仿佛反应过来,露出怯生生的模样,打量着唐枝的表情:“妾自作主张,望夫人莫怪。” 倘若怪她,少不得落个不体恤下人的名声。若是就这么不吭声,却仿佛唐枝对自己的丫头还不如一个姨娘关心。 真真膈应。 如月把荷花跟莲蓬放到石桌上,便扶着秋云回去了。唐枝面色淡淡,也跟着起身:“我跟去瞧瞧。” 琼姨娘连忙拦道:“夫人还没有尝一尝荷花糕呢?今日天气正好,咱们一边喝茶一边乘凉,多么惬意?秋云不过是个丫鬟,哪里值得夫人去瞧?” 不过是个丫鬟罢了?方才时她表现得可不是这样,着急忙慌,仿佛崴脚的人跟她娘似的。唐枝微微勾唇:“我刚刚吃了两块,味道不错,你有心了。” 琼姨娘低头一看,碟子里果然少了两块,不禁疑道:“夫人何时吃的,妾竟然没瞧见?” 若是没吃,自然不能走。若是吃了,就更不能走了。琼姨娘使出水磨工夫,缠着唐枝留下来。唐枝经此试探,更加确信荷花糕里有所不妥。耐着性子与她缠磨一会儿,忽然胳膊杵在桌上,扶着额头道:“坐了这一会儿,竟然困了。” 困了就对了!琼姨娘大喜,连忙站起来扶她道:“都是妾的不是,搅了夫人的午睡。池边荷花开得正好,咱们到池边走一走,被风吹着醒醒神?” “好。” 唐枝让琼姨娘扶着,往荷花池子边上走去。琼姨娘微微抬眼,只见唐枝眼眸微合,脚下步伐虚浮,不胜困顿的模样,忍不住窃喜。引着唐枝在池子边上走着,口中关切地道:“这池子边上有些滑,咱们慢慢走,省得跌跤。” 唐枝半合眼眸,大半个身子都倚在琼姨娘身上。琼姨娘心下暗喜,左右一望,只见四下无人,慢慢松开对唐枝的扶持。 “夫人?夫人?”琼姨娘轻轻地唤道,只见唐枝仿佛困极,随时都会倒下一般,眼中露出一抹刻毒的笑,双手一伸,就要把唐枝推进池子里头! 就在这时,唐枝猛地睁开眼,长腿一抬,蹬在她的腰上! 作者有话要说:欢迎来到温柔可爱明媚娇艳可亲可摸可揉可舔的轻大爷的坑里,日更不含糊哟~ 3滚蛋 “啊!”琼姨娘尖叫一声,淬不及防地跌进池子里,冰凉腥涩的池水灌入口中,连连喝了好几大口。琼姨娘自从有记忆以来,从来没尝过这样难喝的味道,一面尖叫,一面掐着脖子呕吐起来。扑腾之下,离池边越来越远,才想起来呼救:“救命!救命啊!” 唐枝拢着袖口站在池边,望着浮沉的纤弱身影,淡淡地微笑:“你喊啊,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。” 眼眸晶亮,哪里还有一丝困顿? 琼姨娘顿时明白过来,唐枝是装的,她的计策失败了!带刺的花茎从脸上割过,传来阵阵刺痛,倘若失去这张脸,还有什么被程远之宠爱的资本?琼姨娘又惊又怕,伸长双手慌张地喊道:“夫人救我!” “救你?你自己爬上来吧!”唐枝红唇轻张,声音犹如金珠落入瓷盘中。甩袖转身,轻飘飘地抛下一句:“再让我知道你心怀不轨——” 秋云脱掉鞋子,盘腿坐在床上,手指捏紧丝帕,不时往窗子外头望去。看着她紧张的模样,如月的眼中闪过不屑,嘴上却安慰道:“你紧张什么?你崴了脚,还是快快休息吧。等晚上爷回来,有你小蹄子消受的。” 说着,掩着嘴轻笑起来。谁知秋云如见了鬼似的,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后面。如月好奇回过头,一看之下,顿时软了腿脚:“夫,夫人!” 唐枝面含轻笑:“说呀,继续说下去。” 如月“噗通”一声跪下,脸色煞白:“夫人,如月不是那个意思!如月是说,是说秋云没有照顾好夫人,等晚上爷回来定要教训她!” 秋云也傻傻地从床上走下来,跪在如月后面:“夫,夫人。” 崴了脚的人还能走路吗?如月恨不得掐死她,强撑起笑容道:“既然夫人回来了,奴婢便不在这里碍夫人的眼,奴婢这便回去伺候琼姨娘。” 唐枝没有拦她,等她走后,缓缓站在秋云面前:“你可知错?” 秋云满脸懵懂:“夫人,奴婢错在何处?” 唐枝眯了眯眼,俯身拨下她耳垂上的玛瑙耳坠,托在手心里掂了掂。秋云心中一突,仍然心存侥幸,强笑道:“这是,这是奴婢的哥哥,不,干哥哥送给奴婢的。” 两年前唐枝买下秋云的时候,秋云就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。而凭着她的月例,还买不起如此精致的饰物。唐枝把耳坠丢在地上,高声道:“来人!” 很快进来两个健硕的妇人,分别是陈妈妈和徐妈妈:“夫人有何吩咐?” 唐枝冷冷地瞥了秋云一眼:“把她拉出去,打二十板子!” 秋云顿时傻眼,急急道:“夫人?夫人为何打奴婢?” 唐枝面容冷沉,不发一语。陈妈妈和徐妈妈不敢求情,一左一右走到秋云两边把她叉了出去。很快,板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响起,随之而来的还有秋云的痛呼声:“夫人,饶命啊!” 唐枝说一不二,满院子里的人都知道。打板子的人不敢松懈,一下比一下打得瓷实。第一板子刚下去,秋云便忍不住痛叫起来:“夫人,奴婢知错了!” “夫人饶了奴婢这一回吧!” 一时间,院子里满是秋云的鬼哭狼叫。 唐枝命人搬了椅子坐在廊下,右手托颊,轻合眼眸。众人噤若寒蝉,缩起肩头,大气不敢出。很快二十板子打完,秋云早就没了声气儿,臀部和大腿上渗出斑斑血迹,被陈妈妈和徐妈妈犹如拖破布似的拖回屋里。 “找人伢来,把这个背主的东西领走。”唐枝缓缓坐起身,目光扫过众人,半是命令半是解释,“都散了吧。” 被主人家打得半死后赶出去的奴婢,还能有什么好前景?一时间院子里寂静得针落可闻,等到唐枝进屋后,众人纷纷散去,一个侍弄花草的下人小声道:“夫人好狠的心肠。” “你糊涂了,夫人赏罚分明,是秋云咎由自取。”旁边负责扫洒的人捅了捅他。 侍弄花草的人反驳道:“秋云是夫人身边的人,夫人居然一点情面也不看,不是狠心是什么?” “就因为她是夫人身边的人,没打死她已经算好的了!” 越亲近的人,伤人越深。因为无从防备,命脉都被对方掌握在手中。唐枝回屋坐下,从袖子里掏出用手帕包起来的两块荷花糕。长相一模一样,闻起来味道也几乎差不多。但是其中有一块,是放了蒙汗药的。 程远之出门,满桌辣菜,味蕾辨不出荷花糕中的异味,贴身丫鬟一个不在,一个崴脚,昏昏沉沉地走到荷花池边——死也是白死! 唐枝的背后冒出冷汗,若非昨晚梦中预见,她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!倒了一杯冷水,狠狠灌入口中,低头沉思片刻,转身走进书房。 “叫阿诚来见我!” 过了不多时,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厮跑进来,皮肤黝黑,牙齿亮白,笑吟吟地道:“夫人叫我何事?” 唐枝把一只信封递过去:“去玉桥县,把这封信交到老爷手里。就说——” 片刻后,阿诚听罢,愕然地问:“夫人,这样合适吗?” 唐枝挥手:“再合适不过。快去快回!” 傍晚时分,程远之披着霭霭暮色,怒气冲冲地来到唐枝面前,指着唐枝质问道:“你为何把琼儿推到水里?” 一股熏人的酒气顺着晚风吹到面前,唐枝皱起眉头,瞥见程远之华丽的衣衫上沾着许多胭脂印,嘴角弯起淡淡的讥嘲:“她跟你说我推她了?” 程远之顿了顿,随后怒道:“当然是你,难道是她自己跳下去的?” 唐枝缓缓摇着绘有仕女游园图案的团扇,慢悠悠地道:“她没说是我推的,你做什么赖我?” 程远之走上台阶,与唐枝站在同样的高度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才找回一丝底气:“她落了水,你为何不捞她?” 唐枝瞥他一眼:“那池子里的水不过腰深,她自己爬上来就是了,何必要人捞?” “到你的腰,却到琼儿的脖子了!”程远之怒气冲天地道。 唐枝“扑哧”一笑,眸光流转,用团扇掩住嘴道:“她长得矮也怪别人吗?” 这却是冤枉。不是琼姨娘长得矮,而是唐枝长得太高。遍寻整个京城里头,也找不出几个这样高挑的个头。程远之在男子中也算得上身材修长,可是站在唐枝面前,也才将将高出一个额头而已。又羞又怒地道:“你简直不可理喻!” 唐枝目光一转,却不理他,朝院子外头道:“进来!” 不知何时,墙外露出来一角白衫,听到唐枝的话,匆匆缩回去。片刻后,琼姨娘怯怯地从门外走进来,走到台阶下,柔弱地屈身道:“妾见过夫人。” 唐枝微挑眉头:“是你跟大爷说,我把你推下水的?” “没,没有。是妾不小心掉下去的。”琼姨娘连忙摇头。 唐枝瞥向程远之:“你听到了?” “你如此凶恶,琼儿哪敢说实话?”程远之大步走下台阶,把琼姨娘揽进怀里:“琼儿莫怕,有为夫在,她不敢对你怎样。” 琼姨娘连忙摇头:“没有,夫人没有推我,都是妾自己不小心,脚滑跌进去的。” 唐枝轻摇团扇,冷眼旁观。琼姨娘说出来才好,让程远之猜一猜,他心爱的小妾拿撒了蒙汗药的荷花糕招待主母,是何居心? “都是我没有说清楚,害得爷误会了夫人,妾给夫人赔罪,请夫人原谅。”琼姨娘屈膝福身,眼泪汪汪地道。 从荷花池里爬出来后,琼姨娘仔细思量,碟子里少去的两块荷花糕应该是被唐枝收起来了。便让如月在门口拦住程远之,先发动人。琼姨娘相信,就算唐枝抛出两块荷花糕,程远之也不会怀疑自己。相反,程远之只会怀疑唐枝陷害自己。 因为程远之太讨厌唐枝了。 “琼儿,你不必讨好这个虚伪的妒妇。你越是小意奉承,她越要踩你的脸!”程远之讥讽地看向唐枝,“昨日你好心劝我到她房里睡,今日她就推你下水,如此心胸狭窄,简直令人发指!” 说罢,搂着琼姨娘的肩膀,扬长而去。 唐枝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院子外头,唇边露出一抹讥讽。良久,缓缓轻吐:“多谢。” 多谢你把这匹种马牵走,不来恶心我。 嫁给程远之这种风流自大的男人,是唐枝毕生的耻辱。但这耻辱是可以抹去的,就像沾附在肌肤上的尘污,只消来一场大雨,便消失无踪。 厢房里头,秋翎坐在秋云的床头,怒其不争地道:“你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?那琼姨娘是好相与的?你竟然听信了她的话,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!” 秋云趴在床褥上,扬起因为疼痛而苍白的脸,眼中满是怨愤:“夫人容得那么多小妾,为何容不下我?若她早早把我给了大爷,我就帮她对付琼姨娘去了!” “你——”秋翎的眼中闪过失望,“你跟着夫人三年,夫人是什么心思你不晓得?跟着大爷有什么好?家里这些小妾,还要在外头花天酒地,哪有当丫鬟来得快活?” “当丫鬟要伺候人,当姨娘就有丫鬟伺候!”秋云不甘心地道。 秋翎默然片刻,而后道:“你好自为之吧。” 接到哥哥被人打断腿的信儿,秋翎匆匆回到家,却看见活蹦乱跳的哥哥。原以为只是寻常的传错话,谁知回来后却听说秋云被打,琼姨娘落水。秋翎心中隐隐觉得不对,三件事都赶在一起,太巧了! “夫人,秋翎回来了。” 夕阳下,唐枝穿着宽松透气的轻薄纱衣,弯腰修剪窗台下面生长茂盛的牡丹花枝。几缕碎发散落下来,被晚风吹拂在美艳的颊上,漫声问道:“你哥哥的腿没事?” “没事,是先头传话的人弄错了。”秋翎半抬起眼,打量着唐枝的神色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让花花来得更猛烈些吧!淹没阿轻吧! 4暴怒 次日一早。 吃过早饭后,唐枝接过秋翎递过来的手帕,慢条斯理地擦嘴净手,对外面抬了抬下巴:“叫她们进来。” 一行貌美娇艳的年轻女子鱼贯而入,规规矩矩地站成两列,齐齐福身:“给夫人请安。” 左边两个,右边三个,唐枝扫了一眼,拧起眉头:“怎么少了一个?” 唐枝有个怪癖,那就是不能看见不整齐的东西。故而不论何时,程远之的小妾永远是双数。稍加打量,便知是少了谁:“琼姨娘呢?” 众人纷纷低下头,无人答话。琼姨娘恃宠生骄,早晚被卖出去。依照唐枝一贯癖好,不是再买进来一个,就是多卖出去一个。谁也不愿冒险,成为被卖出去的那个。 屋里一时间寂静得针落可闻。唐枝舀着杯盖刮磨杯壁,发出瓷器相碰的清脆声音。轻吹一口,淡淡的茶香便飘散在空气里。昨晚程远之搂着琼姨娘回房,依照琼姨娘的性子,迟到的原因实在是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。 但是唐枝还是低估了他们的贱格。 “昨晚琼儿陪我一夜,才起得迟了。”程远之搂着琼姨娘的肩膀,踏上台阶。 进了屋门,琼姨娘从程远之的怀抱里挣脱出来,往前走了两步,跪在众妾中间:“妾给夫人请安。”磕头之间,襟领上的衣物松散开来,露出颈侧一块块的淤红。 站在两边的小妾们纷纷咬牙,暗恨不已,琼姨娘仿佛察觉不到,抬起头来眼泪朦胧地看着唐枝:“妾不是故意迟到,请夫人原谅妾这一回罢。”修长的脖子仰起来,露出锁骨下方的片片吻痕,其他人气得几乎掐断指甲。 唐枝面上也露出微微的惊讶:“琼姨娘这是怎么了?被狗咬了吗?秋翎,快去拿化瘀膏来!” 琼姨娘脸色微变,眼中闪过恼恨,垂头瑟缩地扯着衣裳,试图掩盖脖颈上的吻痕。果然,只见程远之面色一变,恼怒地站起来:“唐枝,你骂谁是狗?” 唐枝惊讶地道:“大爷这是怎么说的?琼姨娘被狗咬了,难道还不兴追问?” 其他人心中快意不已,自从三个月前琼姨娘进门,大爷便很少宠幸她们,夫人这耳光打得响亮! 这时,琼姨娘眼珠一转,从地上爬起来,走到程远之的身边揉着他的胸口道:“大爷别生气,夫人想必没经历过这样的事,不懂得的缘故,并不是有意激怒大爷。” “哦,是了。”程远之面露古怪,嘲弄一笑,揽过琼姨娘的腰,眼中尽是得意:“可不是谁都能得到大爷的宠爱的。”说着,用力在琼姨娘的腮边亲了一口。 琼姨娘羞涩地扭动,口中发出嘤咛声:“大爷,别这样。” 屋里一时寂静,其他人纷纷低下头,不敢看唐枝的脸色。 唐枝微微抿着唇,修长的手指搭在膝盖上,指肚在衣料上摩挲良久,才缓缓点头:“是啊,并不是谁都愿意被狗咬的。” 如此直白的话,可谓是过分了。然而程远之丝毫不恼,只觉得唐枝恼羞成怒,心里头竟然得意不已。低头看着琼姨娘满脸娇羞,在她臀上摸了一把:“琼儿待会去账上支一百两银子,大爷昨晚撕坏你几身衣裳,今日加倍补给你。” 仰头大笑,迈步离开。 等他走后,其他人纷纷把琼姨娘围起来:“哟,琼姨娘可一点儿也不‘穷’啊!” “可不是?大爷撕坏她几身衣裳,就让她支一百两银子!” 几人死死地盯着琼姨娘脖子上的红痕,心里嫉恨不已:“夫人,这小蹄子无功无劳,凭什么给她支一百两银子?” “她配穿什么好衣裳?给她支十两银子很便宜她了!” 唐枝凝眉端坐,面沉如水。 琼姨娘掩嘴一笑,福了福身:“夫人,大爷有令,妾去账上支银子了。”目光嚣张地在众人脸上瞥过,扶着腰一扭一扭地往外走:“哎,大爷也真是的,昨晚那样用力。”来到门口,回眸一笑,“姐妹们多用点儿心啊,大爷总是宠爱我一个人,我吃不消的。” “夫人,就任由这个小蹄子作吗?”几人气得要命,恨不得扑过去掐死琼姨娘。 唐枝眸光微敛,忽然道:“回来!” 几人眼前一亮,以为唐枝要处置琼姨娘,面上纷纷露出得色。琼姨娘也吓了一跳,眼珠微转,慢吞吞地走回来:“夫人唤住妾,不知有何吩咐?” 昨日下午唐枝打了秋云,听说过几日还要卖掉,难道也要打自己吗?琼姨娘却不相信,别人都说唐枝如何厉害,把程家上下打理得滴水不漏,但是把不住男人的心有什么用?程远之日日宠爱自己,唐枝敢对她私自动刑? 却听唐枝连下两道命令: “从今日起,大爷从账中支钱,不受任何辖制。” “从今日起,各位姨娘从账中支钱,一律不用向我汇报。” 什么?连同琼姨娘在内,所有人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夫人疯了吧? 别人不敢妄动,琼姨娘却无所畏。仗着程远之的宠爱,当即到账上支了一百两银子,置办了几身好衣裳。晚上趴在程远之耳边道:“大爷,夫人此是何意?该不会又要——” “她敢?”程远之摸着琼姨娘的长发,挑起眉毛:“算她聪明!再铁公鸡似的把着家里银钱不让花,爷非休了她不可!琼儿别怕,明儿你再到账上支五十两,买些好东西补补身子,补好了才能伺候爷舒服。” 琼姨娘娇笑一声,两人又滚到一块去。 琼姨娘取了一次,其他人冷眼旁观。琼姨娘取了两次,其他人继续冷眼旁观。琼姨娘取三次、四次、五次,其他人便坐不住了。 唐枝在打什么算盘?众人猜不出来,见唐枝根本不管,便也放开胆子,纷纷到账上支银子。五两,十两,慢慢地越来越多。 秋翎看着这一切,满心担忧。唐枝最后一次露出这种眼神,已经是许多年前了。 那是唐枝九岁时,唐家遭逢大变,唐太太去世,老爷沉溺于酒色。唐枝不吭不响地接过家务,在半个月内卖掉了家中所有小妾与大半下人,收起所有书画古玩,只留下一座空宅子。老爷连件丝绸衣裳都没得穿,只剩下两身棉布衣裳,更别说花钱买酒。 玉桥县。唐书林弯腰弹走书房窗台上爬在玉兰花瓣上的小飞虫,提着一只白玉雕成的精致酒壶凑在嘴边,啧啧有声地嘬了一口。惬意地哼着小曲儿,忽然听到小厮阿春喊道:“老爷,小姐身边的阿诚来了!” 唐书林连忙把酒壶藏起来,抹了抹胡子,在书桌后正经坐好,清了清嗓子:“进来。” 阿诚满面风尘地进来,头发衣服上都是灰,眼睛红红地跪在地上:“老爷。”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,泣不成声地举过头顶。 阿春取过信递给唐书林,唐书林垂眼接过,撕开火漆。抽出信纸一看,立时瞪大眼睛:“什么?!” 信上只有两个大字:“收尸。” “发生何事?”唐书林猛地站起来,信上的笔迹不似唐枝的,难道是姑爷的?他这一辈子只得一个闺女,虽然性子有些暴烈,但那已是多年前的事了。即便故态复萌,也不至于被姑爷打死吧? 阿诚闻言怔了一怔,瞬间明白临行前唐枝交代给他的话是何意。立时俯身下去,砰砰磕头大哭起来:“老爷啊……小姐她……二十个板子……打下去全是血啊……” 唐书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,一拍桌子,心急火燎地道:“收拾行李,进京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看到好多花花,挨只亲小脸儿~ 另,欢迎再度加盟的猫猫童鞋,mua~ 5迷醉 程远之最近过得十分爽利。自从上回当着小妾们的面挤兑过唐枝之后,唐枝便放松了对钱财的把控,既不拘束他的开销,对小妾们也大方。每日里回到家,爱妾们穿戴得漂漂亮亮挤在二门等候,温言软语求他宠爱,要多快意有多快意。 女人就是不能惯,若是早些给唐枝没脸,这种好日子早就来了。程远之如此想着,心里有些懊悔,然而想到以后的好日子,顿时又高兴起来。 摇着水墨画风的纸扇,风流万种地往内院走去。远远看到一团明媚的颜色,穿着青衣的是环儿,穿着黄衣的是苗儿,穿着白衣的是琼儿。 女人不能总是宠爱,那会让她们眼高于顶,只有若即若离,才能显得这份宠爱珍贵无比。程远之漫步而行,今晚宠爱谁呢?蓦然间,心头浮现一个高挑的身影——既然唐枝示好,不如就去她的屋里?想来准备了热情火辣的招数等着自己。 唐枝嫁给他将近两年,除了刚成亲那阵子,两人几乎没有亲近过。不是唐枝长得不够美,正相反,程远之见过的女子里头比唐枝长得美的几乎没有。可是美人虽美,却不够温顺。假如唐枝知错愿改,从此以后抛下那副冷傲的姿态,倒是一桩美事。 想到这里,程远之的心里痒痒的,越走越快。很快来到二门前,被等候已久的小妾们一拥而上:“大爷回来了!” 程远之的心中一阵得意,没有他的宠爱,她们在这个院子里算什么? “大爷今儿去夫人屋里睡,你们都回去吧。”程远之搂着小妾们,挨个亲嘴摸脸,好生怜爱一番。 其他人都走了,唯独琼姨娘不肯离去,睁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睛,哀怨地瞅着他。程远之顿时怜惜大起:“琼儿乖,大爷明日去你屋里。” 好不容易哄走琼姨娘,程远之迈开步子往唐枝的院子里走去。心中暗道,大爷为你放弃了温香软玉,你若不肯乖乖伺候大爷,哼! 谁知走到院子里,却听说唐枝出门了,还没有回来!程远之愕然,抬头望着天色,只见西边日头已落,天际烧起火红的云霞,再过两刻天便要黑了! 此时,东门大街上,唐枝的左手捏着一只彩泥塑成的多福娃娃,右手提着一只巴掌大小由茅草编成的蝈蝈笼子。微微偏头,秋翎便将一块晶莹剔透的蜜枣填进她的嘴里。 华灯初上,夜色如龙。唐枝咬着蜜枣,晃了晃笼子,蝈蝈的叫声便传了出来。晚风徐徐,清新拂面,思及过去的两年,唐枝只觉得白活了。 大乌朝民风开放,行走在街头的妇人并不少见,然而多半由兄长或丈夫陪同,极少有人领着丫鬟出来玩耍。唐枝身量高挑,站在人群之中,便如鹤立鸡群一般。加之面容冷艳,很快引得许多视线投过来。 唐枝视而不见,俯身停在一个摆放胭脂水粉的小摊前,摸摸这个,闻闻那个。秋翎心知唐枝的野劲儿上来,多半不肯回去了,不禁有些头痛:“夫人,天色已晚,再不回去该落人口舌了。” 唐枝拧开一只绛色的小圆盒,凑在鼻下轻闻,微微蹙眉,拧上盖子放回去:“谁不想要舌头,尽管嚼舌根子去。” 秋翎眼看着西边天际的云霞逐渐黯淡下去,愈发焦急起来:“夫人,咱们出来时没有带家丁,回去得晚了不安全。” “天子脚下都不安全,哪里还安全?”唐枝又抓过一只藏蓝色的小方盒,拧开盖子闻了闻,眉梢舒展开来,“这个多少钱?” 问过价钱,付了银子,转身刚要走,却见迎面罩来一片黑影。仿佛为了印证秋翎的话,一个黑脸男人咧开嘴巴,轻浮地笑道:“小娘子为何只身一人在街上呀?” 唐枝皱了皱眉,往旁边绕了一步。那黑脸男人也跟着横移一步,仍旧挡在唐枝的身前:“天黑路滑,小娘子一个人很不安全,不如让大爷送一送你?” 唐枝脸色一沉,清叱一声:“滚开!” 那人似乎愣了愣,随即哈哈笑起来:“小娘子莫要不识好人心啊。”探出手,竟去捉唐枝的手腕。谁知伸手下去,竟捉了个空,只觉眼前一花,“啪”的一声,一记响亮的耳光印在脸上:“回家撒泡尿照照自己!”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。 正如秋翎所说,天子脚下都不安全,还有哪里安全?黑脸男人是附近的地痞,却也只敢嘴上占占便宜,运气好了摸摸美人的小手,若说强抢民女,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。搓搓被打疼的脸,冲周围嚷道:“大爷被美人摸了脸,你们行吗?” 众人哄笑一声散去。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方才唐枝站立的地方,弯腰俯身,从地上捡起一只翡翠珠子串起的耳坠。低头凝视片刻,望着唐枝离去的方向,目中闪过异色。 夜幕降临。家家户户都挂上灯笼,照亮道路。饶是如此,秋翎仍然买了一盏小灯,提在手里,走在前头带路。 唐枝轻摇着手里的蝈蝈笼子,听着里面传来的虫鸣声,忽然兴致大起。随手丢掉右手捏着的彩泥人儿,扬起嗓子竟然唱了起来:“去尘浓,人散了。回首旗亭,渐渐红裳小。莫讶安仁头白早。天若有情,天也终须老……” 清冷的声音回荡在街上,带着一股疏薄的味道。偏偏尾音卷起,绕出一丝妩媚。秋翎眼尖地看到唐枝丢在路边的泥人,匆匆蹲下捡起。 这一路上,唐枝买了也不知多少东西,丢的更加不计其数。后来居然闹着去酒楼喝酒,这会儿兴许是酒意上来了,唱曲儿的声音愈发响亮。 秋翎又急又怕,虽说今朝民风开放,但是妇道人家外出耍到天黑尚不归,怎样都说不通!只听身后的脚步没有跟上,扭头一瞧,唐枝一手扶眼,一手半垂,蝈蝈笼子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,身子摇摇晃晃的,竟似要摔倒! “夫人!”秋翎连忙跑回去,搀住唐枝的身子。 幸而程家的大门就在前方,秋翎吃力地扶着唐枝比她高出一个头的身子,叫了一个安分的小丫鬟,扶着唐枝回了院子。原打算静悄悄地回去,谁料走到半道儿,唐枝忽而一嗓子又唱起来,声音又响又亮,瞒也瞒不住。秋翎扶着额头,痛苦地叹气。 苦等唐枝不至,忿恼之下转战琼姨娘屋里的程远之听到声响,立时从床上坐起身。琼姨娘连忙从后头抱住他的腰,柔软的胸脯磨蹭着他的后背,软糜的声音道:“大爷,天都这样晚了,今日便留在琼儿这里好么?” 程远之被她磨得浑身发热,裤裆里顶起老高:“明日吧,爷今晚要去瞧瞧夫人。”刚要站起身,一只温软的小手忽而覆上来,程远之忍不住低吟一声,转身握住琼姨娘柔软的胸脯用力地捏起来:“小妖精,一刻也离不得大爷么?” 琼姨娘媚眼如丝,喉咙里发出痛苦又愉悦的声音:“大爷,今晚,嗯,非要,啊啊,要去夫人院子里吗?” 程远之看着她诱人的面孔,咬了咬牙,缩回手系好衣带:“等爷把那个夜叉羞辱一顿,便回来陪琼儿。” “爷一定记得回来,琼儿在这里等着爷!” 程远之到的时候,唐枝半合眼眸,歪在椅子上由秋翎为她擦脸。 “夫人,别闹了,先把脸擦了。”秋翎的手巾刚过去,便被唐枝扭头躲过,不耐烦了还伸手打开。秋翎急得不行,唐枝若是一直不清醒,待会爷来了怎么办? 别人家的夫妻关系不好,总有三分同床共枕之情。偏偏程远之与唐枝仿佛上辈子就不对盘,唐枝烦程远之跟什么似的,程远之逮着机会便要踩唐枝两脚。 “咳咳!” 怕什么来什么,听到程远之的咳嗽声,秋翎吓得手一抖,手巾掉在地上:“大爷?” 程远之负着双手,淡淡地道:“天晚了,爷跟夫人要就寝了,你回吧。” 秋翎蹲下捡起手巾,定了定神,说道:“夫人今日不舒服,奴婢伺候就够了,请大爷移步别院吧。” 程远之挑了挑眉:“你是大爷还是我是大爷?滚出去!” 秋翎还没反应过来,便被程远之抓着胳膊丢出门。还没来得及喊出声,屋门在眼前“砰”的一声关上,遮住里面的情形。担忧地站在檐下,听了半晌,不见里头传来惊心动魄的声音,略略放心,转身走了。 “夫人?夫人?”程远之慢慢地走到椅子跟前,看着半合眼眸,歪在椅子上,一张桃腮分外诱人的唐枝,心里头砰砰跳了起来。 秋翎刚才给唐枝擦脸时,被唐枝几次三番推拒,胸前落了不少水迹。衣裳半湿地贴在身上,诱人的线条便展现在程远之的眼前。 程远之咽了咽口水,走过去轻唤两声,得不到唐枝的回答,俯身将唐枝横抱起来。谁知唐枝身量高挑,生得又不似琼姨娘那般纤瘦,程远之抱了一下,居然没抱起来。用力过猛,险些使头磕在桌角上。 幸好周围无人,程远之脸上热了热,撩起袍子塞在腰间,咬牙一使劲,终于把唐枝抱了起来。走到内室,将唐枝放下。短短的几步路,程远之的鼻尖上已经见了汗。 一切都值得。抬起袖子擦了擦汗,程远之望着床上胸脯一起一伏,安静妩媚的唐枝,裂开嘴角,解起衣带来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阿轻开坑才三天,就收到一枚霸王票,很受感动!感谢晴晴的支持,阿轻努力写出更精彩的情节! 6嫉妒 上一回同唐枝亲热,仿佛是在半年前?或者更久?程远之记不得了,总之身边不缺女人,他倒是不难过。只是家里放着一个大美人,偏偏性子孤傲,平白不给亲近,想一想就怄得很。 只见唐枝如此温顺,正是难得一见的美景,程远之心中欢愉,三下两下就把自己剥了个精光,轻手轻脚地爬上床,贪婪地望着唐枝酡红的双颊。 若早知她饮酒后变得如此媚态可掬,他天天灌她酒喝!跪坐在唐枝上方,闻着呼吸间飘出的酒香,心潮澎湃起来。许是太激动了,给唐枝解衣裳的手都有些颤抖。不经意间,指节碰到唐枝胸前的乳粒,只听“嘤咛”一声,唐枝缓缓睁开朦胧的眼睛。 “你是谁?”唐枝偏着头问道,嗓音沙哑,带着一丝魅惑。 “我是你的相公呀!”程远之小声答道,生怕惊动了她,或者说那个孤傲的夜叉。 唐枝“哦”了一声,迷醉的目光落在他精赤的胸膛上。忽然伸指点在他左边胸前,捻住乳|尖捏了捏:“咦,你这里好平?” 程远之被她捏得浑身酥软,禁不住呻|吟起来:“啊!” 唐枝的手顺着他的身子往下,最终落到一根勃发昂扬的物事上:“这是什么?好丑!”眉头一皱,握住热烫坚硬的物事,狠狠一拽! “啊——”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在程家大宅的上空。 此时夜色虽深,然而没有入睡的人不在少数。秋翎住在耳房里,听到传来的声响,惊讶地睁开眼睛:“咦,大爷为何叫得如此大声?” 往常跟夫人同房时,并没有如此过呀?不禁坐起身来,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半晌,不再有别的声音,摇了摇头,重新躺回去:“兴许又在玩什么把戏吧。” 夫妻同房,难免有些声响儿,激烈些也不奇怪。若是唐枝尖叫,秋翎兴许还会上心,可是叫的人是程远之,秋翎想当然地想到别处去了,拉起被子,蒙在微微发热的脸上。 “咦,那是大爷的声音?”西边院子里,苗姨娘伏在床上,伸展肢体的动作一顿。 “啧啧,还是夫人有手段。大爷在咱们这里时,可从来没叫得这般大声过。”环姨娘和兰姨娘相视一眼,重新打起牌。 琼姨娘侧卧的诱人姿势一僵,恨恨地捶了下床板:“唐枝,算你有本事!” 此时,被唐枝似无意间踹下床的程远之正蜷缩在地上,捂着疼痛的某处翻来覆去地打滚。好半晌才颤抖着站起来,指着罪魁祸首刚要喝骂,却见美人醉酒,体态风流。桃腮迷醉,红唇微启。胸前衣襟敞开,露出隐隐绰绰的美景,仿佛邀人品尝。 难得一见的美景就在眼前,程远之口干舌燥,就连胸中的怒气都消散许多。低头看着身下,只见某处跳了两跳,疲软地耷拉下去,不甘心地握住,反复动作起来。可惜刚才被唐枝猛地一拽,此时疼痛犹存,最终没有抬起头来。 程远之再看床上的美人,只觉血气上涌,连忙别过头。不甘心地拾起衣袍,胡乱裹在身上,仓皇地逃了出去。临走之前,恨恨地想:“明日大爷再收拾你!” 次日。程远之如往常一般出门,与酒友吟诗作对。然而美酒到口中,犹如白水。诗词念出来,掌声喝彩声都无甚滋味。早早辞别众人,提前赶回家。刚来到二门,便见众多小妾们花枝招展地等待着他,心中顿时豪气万丈。 “环儿今日打扮得甚合爷心!”程远之拉起环儿的小手,在她脸上亲一口。很快,四面八方被美人围住,一团团软绵绵的丰腴贴住他的后背,挤住他的手臂,蹭得他好不激动。 “大爷,今日去人家屋里嘛!” “大爷,您好久没到人家屋里去了!” 一声声儿的温言软语,直把程远之哄得昏了头:“好,今晚爷到环儿屋里去!” 明日再去收拾唐枝那个小贱人,程远之如此想道,满脸春风地搂着环儿离去。 程远之没有想到,从此之后,他再也没能进唐枝的屋子。昨晚难得一见的美景,成为他漫长的人生当中,曾经唾手可得却再也得不到的回忆。有时,程远之会想,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,他死也要把管撸硬! 小妾们也是有攀比心的。自从听到程远之在唐枝的屋里叫得那么大声,便竞相使出各种手段,试图激起程远之更大的叫声。比不了出身,还不兴比武艺吗? 程远之被缠得没工夫纠缠唐枝,省了唐枝不少事。 “秋翎,你让阿智把城东那座宅子买下来。”唐枝递过一小卷银票。 秋翎怔怔地接过:“夫人,是前天咱们看的那座吗?” “对。” 秋翎咬了咬唇,忍住心底的疑问:“夫人买宅子做什么?”这些日子唐枝常常带她出门,四下逛游,本以为是兴趣之至,原来……不是吗? 当然不是,不过唐枝不会主动解释。等她走后,优雅地坐在桌边,从果盘里拿起一只青红掺半的苹果,白皙修长的手指挑起果皮刀,认真地削起来。 不多会儿的工夫,一长串厚薄均匀,粗细无差的苹果皮掉落,露出浸透蜜汁的甜甜果肉。唐枝放下果皮刀,往后倚在靠背上,咬了一口苹果,微眯眼睛露出享受的表情。 然而这舒适没有持续太久。唐枝吃到一半,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一声怒冲冲的质问:“你为何让账房管着账,不准我支钱?” 唐枝偏头,望着走进来的满脸凶色的程远之,不急不缓地道:“我没有。” “你没有?那账房为何说是你的意思?”程远之指着她的鼻子责问道。 唐枝微蹙眉头,放下吃了一半的苹果,掏出丝帕擦拭干净沾在手指上的汁水,站起身走到门口:“叫账房来见我。” 不多时,一个穿着灰布衣裳,约莫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来到,站在廊下躬身一礼:“见过大爷,见过夫人。” “你为何不让大爷支钱?”唐枝当门而坐,平静地问道。 账房答道:“这个月账上的银钱已经超支,不宜再大笔支出。” “我要支银子也不行吗?”程远之闻言,怒目而视。 账房顿了顿,却没有立时回答,而是抬起头看向唐枝。只见唐枝闭口不语,暗道晦气,真是神仙打架,殃及凡人。咬了咬牙,硬着头皮道:“老夫人的意思,让小人管账,每月银钱支出都有一个额度。” 程远之的脸色难看起来,唐枝轻笑一声:“听到没?可不是我不让的。” 微笑的表情触怒了程远之,一拍桌子站起来:“从今天起,家里的账我说了算!” 账房没有应声,又看向唐枝。 “看什么看?我说了算!”程远之怒道,一挥袖口,转身而去。 待他走后,账房犹豫地问道:“夫人,老夫人临行之前让您做主,现在到底是——” “这阵子不论谁支银子,支取多少,都尽管放开管制。”唐枝对他挥挥手。 “是,夫人。”账房按下疑惑,行礼退下。 唐枝微微垂眼,在心中默算着日子。再有七八日,阿诚与唐书林便该到了。而程老夫人差不多也快回来了,必须赶在之前…… 花园里头,各色花儿开得正好。程远之的六个姨娘齐聚在凉亭,分坐三边,偎首凑耳说着话儿:“你说大爷最近为何不坚|挺了呢?” “不知道,往常我使出那招的时候大爷都快活得不得了。” “莫非是夫人武艺深厚,大爷在她那里尝过了,再也看不上咱们的小汤小菜?” 往常大家交流这种话题时,琼姨娘总要插来一脚。这次也不例外,刻意忽视程远之最近不给力的表现,扶着腰装模作样地说道:“哎呀,腰好酸啊,昨儿大爷用力太大,人家腰都快要断了。” 苗姨娘“切”了一声:“你得了吧,大爷在我们这里都不持久,难道就你厉害?” “就是,还是琼姨娘你自己……哦呵呵。” 几人掩嘴嘲笑起来,直把琼姨娘臊得脸红:“大爷在夫人那里爽,为何不能在我这里爽?你们自己不争气,便也不信别人——” 话刚说到一半,便见众人齐齐望着亭子口,目瞪口呆的模样。不由也回头望去,只见唐枝在秋翎的陪伴下,提着裙子缓缓走上来:“在聊什么?好开心啊。” “夫人。”众人齐齐起身,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唐枝的裙子和首饰。 唐枝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曳地长裙,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出大朵牡丹花,花蕊处缀上米粒大小的珍珠,闪耀在阳光下,端的是富丽堂皇,美不可言。又见她头上,颈上,手腕上戴着同色的翠玉首饰,一个比一个瞪得眼睛大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唉,好想写一个十八禁的小剧场啊…… 7打脸 “夫人怎么有兴致到这里来?”琼姨娘暗暗掐着手心,死死地盯着唐枝坐下后,露出的桃色的绣花鞋。只见两只鞋尖上各用一颗拇指肚大的明珠点缀,柔和的光泽刺得眼睛疼。 唐枝仿佛察觉不到,和颜悦色地对几人招招手:“别客气,都坐吧。” 众人纷纷坐回,独独琼姨娘站在亭子中央。 “琼姨娘为何不坐?”唐枝略带一丝诧异地问道。 凉亭共有三边,唐枝坐在一边,环姨娘与兰姨娘坐在另一边,苗姨娘与另两位姨娘坐在一边。琼姨娘盯着唐枝的屁股下面,死死地咬牙。 好巧不巧,唐枝坐的正是她的位置。 琼姨娘再不愿意,也不得不去挤环姨娘那边。环姨娘挪了挪,露出半个臀部的空隙,掩着嘴不好意思地道:“哎呀,都怪我生得太胖了。不过琼姨娘的屁股小,应该坐得下吧?” 坐不下也得坐,否则单单就她一个人站着,岂不是跟秋翎一样成丫鬟了吗?琼姨娘瞪了环姨娘一眼,咬牙坐下半个身子。 “我没什么事,就是来看看你们最近过得如何?”唐枝笑着道,“嗯,环儿今日梳得头发不错。” “苗儿的这根腰带真漂亮。” 唐枝一个一个点过去,独独没提琼姨娘。略作谈论过后,起身说道:“你们玩罢,我还有事。若是短缺了什么,尽管到账上支钱。” 几人顿时明白,原来唐枝是对琼姨娘看不顺眼。这却合了她们的心意,唇边带笑,连忙站起来恭敬地道:“夫人慢走。” 唐枝离开后,仿佛所有的光亮都被带走了,整个亭子里一下子黯淡下来。稍稍沉默过后,苗姨娘率先开口道:“夫人就是夫人。” “换了我是男人,我也待见夫人这样儿的。”环姨娘点头附和道。 琼姨娘冷哼一声,穿得好看就了不起吗?她穿上那身衣裳,比唐枝还好看。话涌到嘴边,也觉得酸,嘴巴动了动,终是没说话。 环姨娘瞅着她不甘心的表情,却半掩着嘴吃吃地笑起来:“某些人呀,平日里自诩风流妩媚,跟夫人比起来,啧啧,就像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。” “可不是吗?一个是那富贵娇艳的牡丹,一个是那路边的狗尾巴草。” 一人一句,直把琼姨娘挤兑得满脸通红,拂袖而去。 几人纷纷掩嘴而笑。笑罢,一人叹道:“夫人生得这般美,为何跟大爷的关系如此僵硬呢?” 唐枝确实生得美,如果说苗姨娘她们是温柔的解语花,唐枝便是孤傲的花中之王。苗姨娘等人的心中只有艳羡,并无嫉恨——一个不得男主子喜欢,并且不打算讨男主子喜欢的主母,为何要嫉恨? 以唐枝的美貌,但凡露出一丝笑意,程远之便会贱格地贴上去。可是自从她们进门以来,鲜少见到程远之往唐枝的房里去。而唐枝也不似寻常主母,对待小妾严防死守,不让男主人近身。可以说除了有些小怪癖外,唐枝简直是最好伺候的主母了。 但是疑惑归疑惑,谁也不打算缓解两人间的关系——这种损己利人的事,傻子才做。 想起唐枝打扮得富丽堂皇,低头看着身上穿的干巴菜叶子似的衣裳,心有灵犀地默默散去。虽然谁也没有明说,但是心里同时在想,一定也要弄一身一样的衣裳来! 在唐枝的暗暗鼓动下,本来便肆无忌惮地支取银子的小妾们更加放开手脚,账中的银子如流水般往外流走。人人争先恐后,把握住难得的机会,支了银子能藏的就藏,能往娘家送的就往娘家送,能买衣裳的买衣裳,能买脂粉的买脂粉。 一时之间,小妾们全都红光满面,更浑身解数,使出十八般武艺讨程远之的欢心。被伺候得舒坦的程远之最近也不出门了,天天流连在小妾们的怀里。今日上午爱这个,下午宠那个,晚上再稀罕别个。 最受宠的仍然是琼姨娘,一来琼姨娘是里头最年轻的,二来她的功夫是真好,又豁得出去,最让程远之受用。被滋润得如熟透了的水蜜桃般的琼姨娘挑了一个明媚的日子,盛装打扮一番,给唐枝请安去了。 “问夫人好。”琼姨娘垂首蜷腮,盈盈一福。手中端着一只托盘,往前面一递道:“大爷赏了妾一盘葡萄,妾想着夫人还没尝过,便拿来孝敬夫人。” 唐枝撑着腮,偏头望去,只见晶莹剔透的水晶盘子里盛着两串紫莹莹的葡萄,粒粒如牛眼那么大。外皮上裹着一层白蒙蒙的细霜,粒粒水珠滚动在上面,说不出的诱人。 冲着唐枝的这边,有两个吃掉葡萄后留下的揪子。偏偏琼姨娘仿佛不知,眨着一双水润的眼睛,娇羞万分地献好。 为唐枝打扇的秋翎低叹一声,怎会有这般上赶着打脸的人?待会儿场面不要太血腥才好。果然,只听唐枝懒懒地问:“你没吃便拿来了?” “是,夫人。” “秋翎,端上来吧。”葡萄被端在桌上,唐枝慵懒地抬起手,指着被摘下葡萄后留下的揪子:“那这是什么?” 琼姨娘仿佛才发现似的,惊呼一声:“呀,是,是大爷!妾跟他说先端来给夫人尝一尝,他不听,非揪了一粒,率先吃了!” “你没吃,是吗?” 琼姨娘连忙摇头:“妾不敢自作主张,先夫人一步尝了去。” “哦,那你嘴角的紫痕是什么?”唐枝指了指嘴边的位置。 琼姨娘抬手抹了抹相同的位置,放到眼下一看,顿时慌乱起来:“妾没有偷吃,都是,都是大爷,吃完葡萄非要对人家——”说罢,仿佛不敢直视唐枝的目光,娇羞无限地垂下头。 真是无趣。 唐枝撇了撇嘴,忽然眉目一沉:“跪下!” “夫人息怒!”琼姨娘连忙跪下。 唐枝从盘子里揪下一颗葡萄,举在眼前望了望,忽然手指一松,葡萄顿时落在地上。抬脚一踩,“吧唧”一声,如牛眼大的紫莹莹的葡萄便成了一地汁水:“这种货色,我都是拿来踩着玩的。你居然说这是吃的?当我不识货吗?” 琼姨娘目瞪口呆,这可是花了十几两银子买来的,每粒葡萄要几钱银子啊!望着起身走来的唐枝,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 “你这身衣裳不错,新买的?” 琼姨娘的唇边露出一抹得意的笑,这可是花了六十两银子在俏衣坊买的,上面绣的大团牡丹花,比唐枝那日穿的好看十倍。娇羞一笑,正要说话,却突然只见唐枝抬起脚,踩在衣裳一角慢条斯理地捻动起来:“可惜料子太差,只配给我擦鞋。” 霎时间,琼姨娘的脸色变得难看之极:“唐枝!你别太过分!”猛地伸手,推向唐枝的膝盖。 唐枝抬脚蹬在她的肩上:“奉劝你一句,少来惹我!” “我弄死你,就跟踩死一只蚂蚁差不多!”收回脚,美艳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笑意,只有居高临下的轻蔑:“滚!” 琼姨娘咬着嘴唇,羞愤地爬起,掩面离开。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,秋翎忍不住道:“夫人,您这是做什么?骂她两句就罢了,惹着了她,少不得在大爷面前碎嘴,给您下绊子。” “我就怕她不下!”唐枝冷冷地道。 回到院子里,湘姨娘已经双眼红肿,发髻散乱。程远之连忙从榻上坐起来,上前两步道:“琼儿怎生这副模样?是不是那夜叉又欺负你了?” 琼姨娘闭目摇头,泪水从微卷的睫毛上滚落,说不出的可怜:“没有,夫人没有骂我。” “那就是打你了?”程远之眉头一挑,清晰地看到她肩头上的鞋印子,气得脸色铁青:“爷早说过让你别去找不自在,她怎会是好心容忍你的人?” 琼姨娘委屈不已,扑在他怀里大哭起来。程远之问她什么,一句也不说。最终程远之气不过,推开她找唐枝算账去了。 等他走后,琼姨娘才抹抹眼泪,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成功的得意。唐枝啊唐枝,让你再嚣张!脱下衣裳,看着心爱的衣裳被唐枝踩得脏污一片,禁不住心疼起来。 等大爷休了唐枝,程家的钱还不是任由自己花?想到这里,不由得笑出声儿,低头瞅了一眼脏污的衣角,不屑地甩在地上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删减版十八禁小剧场: 阿轻:枝枝呀,你嫁给程渣两年了吧? 唐枝:嗯。 阿轻:你们同房过几回呀? 唐枝:嗯? 阿轻:别害羞嘛,程渣技术怎样? 唐枝:渣。 阿轻:你不跟他同房,是不是因为这个? 唐枝:嗯。 阿轻:作为一个已婚妇女,大龄女青年,你不跟男人同房……想那个的时候怎么办? 唐枝:滚。 --------------- 以上! 8休书 盛夏六月,酷热如火炉。 午后的日头格外暴热,空气被晒得扭曲,花圃里的花儿草儿也全都打蔫。 秋翎不停地打着扇子,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唐枝的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:“夫人,您就再买一个丫鬟吧?”秋翎倒换下手,有些吃力地道。 唐枝自来怕热,从前有秋翎和秋云两个一起打扇,身上才干爽些。自从秋云被卖掉之后,唐枝仿佛忘了这茬,绝口不提买丫鬟的事。躺在凉椅上一动不动,仍旧很快热出一身汗。 外头的知了聒噪个不停,唐枝身上燥热,心里也不爽快,抬头瞧见秋翎累得满头是汗,挥手道:“去,把她们都叫来。” “是。”秋翎搁下扇子,抬袖擦了擦汗,提起裙子飞快往外跑去。 没过多久,苗姨娘等人来到。 刚走进院子,便见唐枝坐在门口,袖子挽到手肘处,露出两截莲藕似的小臂。青翠欲滴的镯子挂在上面,随着她打扇子的动作而上下滑动。 “夫人。”五人齐齐福身,清脆地道。 唐枝抬起玉臂,随意往桌上一指:“刚得了盘葡萄,你们尝一尝。” 宛若牛眼大小的紫莹莹的葡萄,可是等闲买不到的稀罕物儿。几人面面相视,脆声齐道:“谢夫人。” 两串葡萄,说多不多,很快被几人分吃干净。唐枝搁下蒲扇,揉了揉酸痛的手腕:“别闲着,过来给我打扇。” 几人吃得高兴,不愿错过在唐枝面前献好的机会,摇着团扇挤过来:“夫人就是简朴,院子里才只得一个贴身丫鬟。” “像夫人这样有身份,却不给咱们立规矩,还赏稀罕物儿吃的主母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。” “怪道大爷谁也不给,偏偏给夫人弄来一盘子。” 一个一个争先恐后地拍马屁,殊不知全拍在了马蹄子上,秋翎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,板起脸轻咳一声:“少说话!” 几人连忙噤声,卖力地挥动着手里的扇子。凉风徐徐,唐枝脸上的汗迹渐消,寻了个舒适的姿势,闭上眼睛小憩起来。 程远之来到院子门口时,看到这一幕,顿时火冒三丈:“唐枝!”怒气冲冲地走进来,拨开卖力打扇的小妾们:“你凭什么作践她们?” 凉风骤停,唐枝皱了皱眉,不适地挪动了动,睁开眼睛:“我作践谁了?” 秋翎唯恐唐枝又热出汗,连忙放下针线筐子,拿起蒲扇走上前。刚来到近前,便被程远之大力拨到一边:“滚开!” 程远之就不信了,全世界只有唐枝是娇贵的?人人都得顺着她?她不让上床,他就不能近她的身,她看不惯谁,就连踹带踢,她热了,他的小妾们就都给她当丫鬟,她当自己是王母娘娘啊? “你作践完琼儿,又作践苗儿她们,正室的架子摆得真足啊!”程远之嘲道,瞄了眼桌上的水晶盘子里堆着葡萄皮与葡萄籽,讥讽地道:“琼儿好心好意给你送葡萄,你却把人作践一顿,有种你别吃啊!” “大爷,那盘葡萄是您买给琼姨娘的?”苗姨娘微皱眉头,琼姨娘好手段啊,夫人唤也不来,大爷还为她出头,俨然与夫人平起平坐了! 程远之没注意到苗姨娘的不满,搂过她道:“明日大爷也买给你。” 苗姨娘的眼珠转了转,低下头不说话了。 程远之扬起下巴,对唐枝道:“她们都是我的爱妾,不是你的丫鬟,以后不准你再使唤她们!” 唐枝眉梢一挑,从躺椅上坐起来:“你们出去!” 等苗姨娘等人出去后,程远之冷笑一声:“人都出去了,你可以狡辩了!” 唐枝对秋翎点了点下巴:“告诉他,桌上的葡萄是谁吃的。” 这么一会儿的工夫,唐枝的鼻尖上又沁出汗珠,秋翎拿起蒲扇,连忙打起风:“大爷,那些葡萄全是苗姨娘她们吃的,我们夫人连碰都没碰。” 程远之愣了一下,随即嗤笑道:“你是她的丫鬟,自然她叫你说什么,你就说什么!” “大爷若不信,可以把苗姨娘她们叫来作证。” “刚才她们在的时候怎么不说?现在人都走了,又要把人喊回来?”程远之讥笑道,鄙夷地看着唐枝:“你就是不想承认!” “大爷此来,是为琼姨娘讨公道的吧?”唐枝挽起袖子,露出两截凝脂玉润的藕臂,撑着腮,抬眼问道。 “对,没错。”程远之盯着唐枝身前被汗水打湿的衣襟,隐隐透出艳色的小衣,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在床上,醉意朦胧,任由摆布的场景,禁不住咽了咽口水。 见他眼睛都看得直了,唐枝眼珠儿一转,捏住衣襟,拉开一些。小幅度地扇动起来,炫目的美景时隐时现:“我就是踢了她,你打算如何?” 程远之盯着那一片若隐若现的艳色,下腹升起一团火热,良久才按压下去,清了清嗓子道:“你踢了琼儿,就得跟琼儿道歉。” “若我不去呢?” “你若不去,我就——” “怎样?” 程远之“就”了半天,什么也没“就”出来。他忽然发现,如果唐枝不道歉,他竟不能奈何她一丝半点——唐枝不稀罕他的宠爱,不论他冷落她多久,从来没有恼过;她也不怕下人们不尊重,家中账务都由她把持,不高兴了谁也别想有钱花。 “我是主母,家中的大事小事都归我管。我想打谁就打谁,我想骂谁就骂谁,就算把琼姨娘卖了,又算得了什么呢?”唐枝重新躺回去,随意拨开沾在颈侧的发丝。 她今日穿了一身玫红色的衬裙,外头罩了件浅黄色的纱衣,一举一动都姿态撩人。程远之愈发上火:“你敢!我才是这个家的主子!你敢把琼儿卖了,我就——” “你就怎样?”唐枝的指间绕着一缕发丝,若无其事地把玩着:“从今日起,琼姨娘每日来我这里立规矩,敢犯一丝儿错,立马卖了去。” 程远之睁大眼睛,指着她道:“你放肆!若你敢卖琼儿,我就休了你!” 唐枝松了发丝,“扑哧”笑起来:“好啊,你现在就休了我吧。否则不仅琼姨娘要日日立规矩,其他人谁也躲不了。每天从早饭后到我睡觉前,轮流给我打扇子!” “你,你这恶妇,毒妇!”程远之恨得咬牙,“你等着!” 他就不信治不了她!明明他才是一家之主!程远之撂下话,转身出了院子。 看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,秋翎不无担忧:“夫人,您惹大爷做什么?于咱们有何好处?” 秋翎倒不怕程远之休了唐枝,她自小跟在唐枝身边,对唐枝的本事很清楚。只是,惹怒程远之显然有害无益,唐枝为什么这样做呢? 唐枝的眸色微深,声音透着冷意:“我自有打算。” 不多时,程远之回来,满脸得色地迈进门,扬起一张纸:“唐氏,你现在就去跟琼儿道歉,否则我立刻休了你!” “休书?”唐枝看着他手里写满了字的纸张,带着一丝惊讶地道。 程远之扬眉:“不错!” “拿来给我瞧瞧。”唐枝慵懒地伸出手。 程远之把休书往前一递:“你看好了!” 秋翎接过休书,递给唐枝,唐枝拿在手里,随意瞄了两眼:“大爷的字越来越有形了。” 程远之得意地挥着扇子:“你现在才来奉承大爷,已经晚了!” 连讥讽都听不出来,唐枝懒得鄙夷他,直接道:“大爷想要如何?” 程远之见她比方才收敛许多,鼻孔朝天,合扇一指外面:“给琼儿道歉!” “只是道歉吗?” “嗯……”程远之犹豫片刻,扇子一敲手心,故作大方地道:“就把你那套叫什么来着,就是成亲时戴的那套首饰送给琼儿当赔礼吧!” 秋翎暗暗叫糟,唐枝的首饰多半是唐太太生前置办的,程远之这回可拔了虎须了! 只听唐枝轻笑两声,捏住休书两边,缓缓撕成两半,再叠在一起,重新撕开。如此反复几回,一纸休书很快变成一把碎屑,走到程远之身前,抬手扬了他满脸:“休我?你也配!” “你!你!”费尽心血写的休书就这样被撕碎,程远之既心疼又恼怒,气急败坏地拨下满头纸屑:“唐氏!你竟敢——”话没说完,只觉脸上一痛,耳边传来“啪”的一声! “大乌朝的新典,你读了吗?”唐枝站在他身前,眼神轻蔑:“妄想休我?果然是小家小户出身,低俗自大!” 程远之的脸上火辣辣一片,恼怒地抬起手:“你这贱人,竟敢对我不敬!” 突然斜刺里冲过来一股力道,秋翎抱住他的腰大声叫道:“你不能打夫人!” 程远之被撞得连连倒退,腰身被抱得死紧,挣了两下,竟没挣开:“贱婢,滚开!” “程远之!”唐枝喝道,“我可以让你打回来,只要你承担得起后果!” 如被冷水当头泼下,程远之的目光沉了沉,缓缓放下手。 唐枝一反常态,定然有着打算。成亲两年,程远之虽然看不惯唐枝,却也不得不承认,唐枝有些能耐。甩开秋翎,整了整衣衫,阴沉地道:“不休你,我名字倒过来写!” 秋翎被甩得坐在地上,摸着磕到门板的后脑勺,低低地痛呼起来。唐枝皱着眉头,揪起她道:“你傻了?你撞他做什么?” “我怕他打到夫人啊。”看着程远之的身影消失在外,秋翎拍着胸口,松了口气:“大爷刚才真是凶,夫人以后别再惹他了,他真的会打你的!” 看着一脸憨气的秋翎,唐枝的嘴唇动了动,神情终是放缓:“以后我没叫你,不许冲动。” “大爷这是怎么了?”西院里,看着灰头土脸的程远之,琼姨娘惊讶地捂住嘴。 程远之脸色很臭,狠狠地道:“大爷要休了那夜叉!” 琼姨娘“呀”了一声,从后面揽住他的脖子,娇滴滴地道:“不知夫人如何惹到大爷了?总归是一日夫妻百日恩,大爷消消气,有什么解不开的?” “一日夫妻百日恩?这样说的话,我们早就恩断情绝了!”程远之黑着脸,狠狠灌了一口凉茶,把杯子用力掼在桌上。 琼姨娘等了一会儿,不见他再说话,不由惊讶——按照程远之一贯的脾气,不该就这样消声儿才是呀?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章肥不肥?嘿嘿,让渣男奋起一小下,枝枝虐起来才有快感! 9账本 正堂中央,六道俏丽的身影垂首站成两列,齐齐福身道:“见过夫人。” 唐枝点了点头:“秋翎跟你们说了?从今往后,天凉快之前,每日过来给我打扇子。” “是,夫人。”六人齐声答道。 唐枝目光一转,落在末尾的琼姨娘身上,只见她的脖子上多出几道抓痕,眉毛微动:“琼姨娘的脸色不好,可是心中不满?” “不敢。”琼姨娘深吸了口气,“伺候夫人,是妾的本分。” 程远之一早便出去了,否则她原本可以不来,更轮不到苗姨娘和环姨娘两个贱人把她从床上拖下来,还挠她的脸!幸亏她护得及时,否则伤的就不是脖子,而是脸了! 两重怨愤堆在心里,脸色好看才怪。 “你这样想便好。”唐枝不管她心中是真的愿意,还是装出来的。吃她的,喝她的,合该伺候她:“好了,站在两边,别挡着光。” 账房刚把这几日的账目送来,唐枝挽起袖子,素手翻开,阅过条条记录,嘴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。 程远之,近日内支取八回,总计三百二十四两银子。 琼姨娘,近日内支取二十回,总计八百五十两银子。 苗姨娘,近日内支取十六回,总计四百三十两银子。 环姨娘,近日内支取十二回,总计二百七十两银子。 …… 总计两千一百八十七两。 虽然唐枝说过,账簿不必日日送来,十日送来一回即可。然而堪比往常十倍的支出,账房先生不敢独断,每隔三日便把账目送来。如此行事,可谓小心翼翼,谨守本分。只可惜…… 看着上面标注的朱红笔迹,唐枝随手丢到一边,拿起另外一本账簿翻看起来。 秋翎端着针线筐子坐在一边,偶尔抬头看过来。苗姨娘等人不敢说话,只有唐枝翻动账簿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音。 半个时辰后,唐枝放下账簿,呼出一口气:“倒水。” 苗姨娘最机灵,连忙把团扇塞在腰间,跑过去倒茶:“夫人请喝茶。” 唐枝喝完,继续翻看账簿。苗姨娘偷偷抬眼,只见唐枝眉梢舒展,仿佛心情不错,讨好地道:“夫人每日看这些东西,不觉得头痛吗?妾每每看到字啊什么的,都觉得头晕眼花。真真是它们认得我,我不认得它们。” 抬手不打笑脸人,苗姨娘有意讨巧,唐枝也不跟她过不去:“不当家,不必识字。” 苗姨娘立刻露出崇敬的神色:“夫人就是厉害,既要管着家,又要管着我们。夫人放心,谁敢惹夫人生气,我第一个不饶她!” 马屁拍得露骨,其他人都看不下去,纷纷停了手中的扇子凑上前道:“那是当然,夫人生得好,又识字,会看账本,比咱们厉害多了!” “就是,谁敢不听夫人的话,直接卖了去!”环姨娘瞥了一眼琼姨娘。 兰姨娘问道:“夫人,这些账本有啥用处?交给账房先生管理不就得了?” 唐枝知道她们扇了许久,手腕累了,也不点破。往后一倚,靠着椅背道:“看账本自然是有用处的。你们谁说一说,都有何用处?说得好了,许她一个时辰的假。” 闻言,几人立时激动起来,抢着说道:“看账本可以查看银钱支出!” “可以鉴别有无小人私藏银钱!” 琼姨娘被挤在外围,只看得见唐枝裙下一点一点的脚尖,被众人围着奉承讨好,止不住地泛酸:“你们说得都是小用处!” 琼姨娘一向拔尖,听到她开口,几人分开两边,神情各异地看过来。 “琼姨娘?”唐枝挑了挑眉,也好奇她会说出什么来。 琼姨娘微抬下巴,自信满满:“熟知账目,能够懂得账上钱财的去向。如果是内院账目,可以明晓支出与收入。如果是商铺账目,除了清楚进项,还能够辨析哪样货物最受客人喜爱!” 唐枝惊讶地道:“你懂得倒是不少。” 也是,若没些见识,怎么设计得出那样精密的计谋,险些害死她? 琼姨娘略略垂眼:“夫人谬赞。”目光落在唐枝摊在桌面上的账簿上,却拧起眉头:“夫人,咱们家似乎没有粮面生意吧?” 唐枝顺着她的目光,落在账簿上面的一行字上,心中一突:“你识字?” “大爷教了几个。”琼姨娘仔细观察着她的变化,“寻常用的字,略识得几个。” 唐枝合上账簿,淡淡地道:“你答得不错,准你回去歇息一个时辰。” 琼姨娘从她的脸上没看出异样,暗道可惜,福了福身:“妾午后再来。”被其他人嫉妒地盯着,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容,摆着腰肢,款款地走了出去。 回到院子里,琼姨娘躺在榻上,回想在唐枝的账簿上看到的字,越想越觉得蹊跷:“如月,关门!” 如月关上门,奇怪地道:“姨娘,您午休从来不关门呀?” 琼姨娘招手让她过来,拉着她的手,低声道:“我怀疑夫人私下做生意!” “不能吧?”如月吓了一跳,“若是被老夫人知道,那还了得?” 琼姨娘眯了眯眼:“我一定要弄清楚!” 被孙大爷送给程远之之前,琼姨娘是孙府的二等丫鬟,不仅识得字,小诗也念得几句。方才不经意间一瞥,直觉唐枝的账本有些怪异,既兴奋又激动:“唐枝啊唐枝,叫我抓住你的短处——” 午后,琼姨娘回到唐枝的院子里,进门一瞧,竟然只有她一个人:“夫人,她们呢?都这个时辰了还不来,真是太不尊敬了!” 唐枝换了身烟色的薄衫,侧躺在椅子上,脸上蒙了一层薄汗,有气无力地道:“是我叫她们回去的。” 都回去了?那岂不是只有她自己出力?琼姨娘顿觉不满,嘴上自然不能直说:“夫人,怎能叫她们回去呢?天儿这样热,只有我和秋翎妹妹两个给您打扇,根本不够呀!” 唐枝偏过头,看了她一眼:“既然如此,你去叫她们吧。” 秋翎打扇的动作一顿,随即恢复如初。 琼姨娘没注意到,高兴地道:“是,夫人。” “夫人,您不是准苗姨娘她们休息吗?”昨日吃过葡萄后,几人都闹起肚子,强撑着在唐枝屋里打了一上午扇子,个个都快死了似的,唐枝便放她们回去了。是以,听到让琼姨娘叫她们的话,秋翎很是不解。 唐枝凉凉地道:“谁惹的祸,谁来收拾。” 得了唐枝的令,琼姨娘得意地扭着腰肢走向西院。风水轮流转,苗姨娘和环姨娘两个小蹄子,竟然敢挠她的脸,这回看她怎么收拾她们! 京城地价金贵,以程家的财力购置不起大型宅院,只是寻常的三进三出的院子。西院分隔三块,苗儿与两位姨娘住在一处,环儿与另一位姨娘住在一处,琼姨娘因为格外受宠,单独分了一处。 隔得不远,喊一嗓子,众人便全听得见。琼姨娘站在中间,扬声喊道:“姐姐们,都出来啦,夫人让你们去打扇子哪!” 等了一会儿,没有人回答,又喊道:“一个一个,平日里对夫人巴结得紧,怎么现在夫人要你们出力,却都当缩头乌龟了?” 话音刚落,环姨娘的丫鬟走出来道:“我们姨娘身子不舒服,夫人准了休息,琼姨娘自个儿去吧。” 琼姨娘娇笑道:“环姨娘难道比夫人还娇贵不成?” 小丫鬟却不理她,转身进了屋。琼姨娘不屑地哼了一声,又喊道:“苗姐姐,兰姐姐,你们都出来啊,如此慢待,被夫人卖了可不要哭哟!” “夫人卖谁还说不定呢!”苗姨娘出现在屋门口,扶着门框冷笑着道。 兰姨娘跟在后面走出来,尖声骂道:“王香琼你这个贱人,下药害我们,等夫人找出证据,有你好瞧!” 其他几人也都从屋里出来,个个脸色苍白,气色虚弱:“就算大爷也保不了你!” 被五双嫉恨的眼睛盯着,琼姨娘扶着腰“哎哟”一声:“姐姐们,别吓我呀!妹妹天天晚上被大爷折腾,白日里你们也不与我好过,这日子呀,真真是没法儿过了!” “呸,贱人!” “烂心肝的玩意儿!” 不管她们怎么骂,琼姨娘只是笑得娇羞,扭着腰回了屋,拽过如月道:“你去打听打听,发生了什么事?” 如月去了不久,狼狈地回来了:“姨娘,不出你所料,昨日你给夫人的葡萄,全被苗姨娘她们给吃了。现在个个闹肚子,脚软得站不住,都在骂呢。” 琼姨娘绞着丝帕,冷哼一声:“吃了我的东西,还敢骂我?” 一甩手帕,扭头跨出门,站在院里大声喊道:“我王香琼在此对天发誓,如果是我做的手脚,叫我天打雷劈,不得好死!” 很快,对面的屋里走出来人影:“不是你,难道是夫人?” 葡萄是琼姨娘端去的,后被唐枝赏给她们吃,现在五人全都闹起肚子,定然有人动了手脚。不是琼姨娘,便是唐枝。 在苗姨娘等人心里,琼姨娘更可疑些:“就是,夫人有何必要害我们?” 个个看着琼姨娘咬牙切齿,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过来:“少往夫人头上推,就是你,没错!” 琼姨娘被众人围过来,心中发怵,眼珠一转,佯作委屈道:“你们都觉得是我,可是我敢发誓,绝不是我!”拈着丝帕蘸了蘸眼角,哽咽地道:“夫人的手段,你们还不清楚吗?若不推到我身上来,怎么叫你们排挤我呢?” 几人面面相觑。 傍晚,程远之回来后,琼姨娘最先抢上去,扑进程远之的怀里邀宠。程远之一反常态,竟然没有安慰其他人,而是搂着琼姨娘推开她们,一头钻进屋里! 看着两人亲密的背影,苗姨娘恨得咬牙切齿:“绝不可能是夫人,就是她!” 一人犹豫地道:“可是,她都发毒誓了?” 苗姨娘冷哼一声:“发誓?下药这种事,当然不必她亲自做!” “大爷喝茶。”琼姨娘垂着眼睛,倒了杯茶端到程远之面前。仿佛没看清似的,竟被桌脚绊住,茶水全都撒在衣裳上面。 程远之顿时心疼地道:“怎么这么不小心?” 琼姨娘的眼泪顿时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来,抬起头,一双眼睛又红又肿:“大爷,琼儿冤枉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阿轻的肚子上长出肥肉纹了……嘤嘤…… 10静待 听完琼姨娘的哭诉,程远之并没有第一时间起身找唐枝算账,倒让琼姨娘有些惊讶,扶着他的膝盖伤心地道:“难道大爷也不相信琼儿吗?” 程远之沉沉地看着她,不发一语。 莫非被看穿了?琼姨娘心头一跳,连忙道:“如果连大爷也不相信我,我不如死了算了!”咬牙起身,做出决绝的表情,狠心往墙上撞去。 “琼儿!”程远之急忙拉住她,抱到腿上揽住:“大爷不是不相信你。” 声音低落而沉郁,琼姨娘直觉有内情,旁敲侧击一番,终于套出话来:“我问了孙以衡,他说,我不能休妻。” 大乌朝新典,凡家中有妾者不准休妻,违者杖责三十,没收半数家产。 琼姨娘的眼珠微转,低下头难过地道:“都是我们的错,害得大爷为难。从今往后,琼儿行事再谨慎些,日子也过得。倒是其他的姐姐们,如果再因为我被夫人……” 眼见心爱的小妾被大妇逼得没有活路,程远之恨得眼珠子都红了:“你等着,大爷这就叫她滚出家门!” 次日一早,程远之从账上取了一百两银子,出门前拐到唐枝屋里:“唐氏,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,现在立刻去给琼儿道歉,并且从今往后不许折磨她,否则就等着被休吧!” 唐枝慵懒地躺在椅子上,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衣裙,轻盈薄软的衣料贴在身上,衬出丰腴的曲线。两只袖子挽到手肘处,懒懒地摇动着团扇,拈起秋翎刚敲碎剥好的桃仁放进嘴里:“你有本事休我,我也心服口服。” 程远之最恨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,恼恨地道:“等着瞧!” 白花花的银子养着一个既不能碰,又满心瞧不起自己的女人,他的脑子又不是被驴踢了! 秋翎蹲在地上,攥着小锤子熟练地敲碎核桃皮,剥开碎裂的硬壳,露出完整的果仁。吹掉上面的碎皮,掰成四瓣,放到已经堆了一小撮的白玉小碗里头,不无担忧地道:“夫人,大爷有个在衙门里当官的亲戚,会不会对咱们不利?” 程厚图在衙门里当主簿,按照辈分,程远之应当叫他一声族叔。不过两人并不是同支,大概三四辈前就已经分了宗。唐枝了解得不多,只知道程老爷临死前忽然扒上这门亲,折腾全家从玉桥县搬到京城来。后来程老爷蹬了腿儿,程远之上门拜见,都被拒了出来。 唐枝平躺在躺椅上,微微闭着眼睛,指尖轻轻敲打着扶手:“你瞧着好了。” 程远之喝花酒,打群架,风流事做了无数,正经事一点儿没干,程厚图搭理他才怪。 秋翎见她胸有成竹,便住了口。蹲在地上,认真地敲核桃,尖尖的小锤子砸在坚果壳上,发出“喀喀”的声响。 不多会儿,空气热了起来,唐枝躺在屋里最凉快通风的地方,身上还是很快见了汗。想到还得等些时候才能脱离这鬼地方,浑身上下都不舒坦:“作死的暑天!”阖眼寻思片刻,睁开眼睛道:“秋翎,把她们都叫来!” “是。”秋翎收了小锤子等物,提着裙子飞快地跑出去。 不多时,琼姨娘与苗姨娘等人来到。站在既不遮光又不挡风的地方,排成两列,打起手中的扇子。唐枝眯着眼睛,享受着阵阵清风,忽觉口渴:“秋翎,去杀只西瓜来。” 要说夏天最解渴又消暑的还数西瓜,唐枝不愿喝水,便想起一早就命人浸在井里的西瓜。秋翎“嗳”了一声儿,小跑出去。 不一会儿,端着一只绘着缠枝牡丹的碟子回来。碟子上摞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西瓜,红润清透,一粒西瓜子也没有。秋翎捏着一只小银叉,站在唐枝侧方,叉了西瓜喂给她。 清甜冰凉的西瓜入肚,唐枝的心情渐渐好起来:“西瓜还有剩吧?切了给几位姨娘们消消渴。” “谢夫人。”苗姨娘等人早就被空气里飘着的清甜的西瓜味儿馋得不行,又见唐枝吃得讲究,都很眼馋。 满怀期待地等着,不多时,秋翎端着一只大盘子进来:“西瓜来了。” 看着盘子里的西瓜,都怔住了,只见切成方块的西瓜上面,插着一根根笤帚梗,布满黑色的西瓜子。 “留下四个人为我打扇子,轮流分出两个人去吃吧。”唐枝瞧着她们纠结的神情,饶有兴趣地道。 虽然不是西瓜芯,但是有的吃,总比没有的好:“我和环姨娘先去,你们四个为夫人打扇子。”苗姨娘最先反应过来,得意地看了一眼琼姨娘:受宠又如何?到夫人这里,还不是讲究资历? 琼姨娘不屑地垂下眼睛,唐枝吃剩的瓜瓢,这些眼皮子浅的也要抢?等轮到她的时候,直接摇头道:“我不渴,兰姨娘去吃吧,我留在这里为夫人打扇。” 苗姨娘冷笑一声:“夫人赏你吃,你不吃,是什么意思?看不上夫人赏的东西吗?也对,大爷最宠你,得了盘子葡萄也要先给你,连夫人也要排在后头,自然不稀罕我们吃剩的了。” 有本事你们也让程远之宠啊?琼姨娘心里很是瞧不上,然而想起程远之临出门前的打算,心念微转,柔声笑道:“妾没有不尊敬夫人的意思。妾这几日小日子来了,吃不得凉的,还请夫人见谅。” 无懈可击的表情,苗姨娘的心里发堵,却又说不出什么来。 唐枝原也没打算就这么逗到琼姨娘,毕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,见多了勾心斗角,苗姨娘等人不是她的对手,一点儿不奇怪:“琼姨娘的小日子来了?那别打扇了,免得大爷知道了,又要说我狠毒。秋翎,把我新买的话本拿给琼姨娘,她识得字,劳烦她念给我们听一听,解一解闷吧。” 苗姨娘等人一听,直气得窝火,凭什么轻巧的活计都给她?狠狠地瞪着琼姨娘,这小贱蹄子是不是真的小日子还说不准呢! 琼姨娘心中得意,浅笑着福身:“谢夫人体谅。” 坐在唐枝侧后方,享受着前面传来的风,把秋翎拿来的小册子摊在腿上,掀开第一页,念了下去:“这世间男子之物有大有小,大者如柱,小者如针。宋老爷却是其中翘楚,只见他把婢女按在假山后面,掏出那物儿,急急地……” 声音愈来愈低,满脸臊红,唐枝让她念的是什么? 屋里寂静得只剩下长短不一的呼吸声,除了唐枝以外,其他人全都面红耳赤。苗姨娘等人甚至不知不觉中停下手里的扇子。 西门大街,程远之与一位白衣公子坐在才子楼的包厢里,面对面地碰了一杯:“孙兄,你说我该不该把这笔银子给他?” 孙以衡一饮而尽,把玩着空杯笑道:“这就看程兄是否下定决心了。” 程远之面露不忿地道:“我自然是下定了决心!那夜叉,你不知道有多凶恶!” 孙以衡笑道:“既然如此,程兄不妨一试。总归是你族叔,不会害你。” “可是五千两银子,也太多了。”程远之犹豫地道。 孙以衡闻言,哈哈大笑:“在京城里办事,上下打点,同级之间打点,这些银子并不算多。” 程远之的嘴巴动了动,只道:“喝酒,喝酒。” 他对家里的账目虽然不清楚,但总体还是有些概念,随随便便就拿出五千两银子,有些难度。如果五千两银子能解决唐枝,他咬一咬牙,也就拿了。可程厚图的原话是:“你先拿五千两银子来,我疏通一下。” 意思是,五千两银子不一定办得下来。 到底给不给呢? 作者有话要说:  琼姨娘念的那个东东是……啊哈哈哈哈! 话说,今天有个小伙伴跟我玩的时候说自己是“胸大腿长腰细脸蛋俏”,我把最前面的“胸”字去了,于是就变成了“大腿,长腰,细脸,蛋俏”,╮(╯▽╰)╭我果然是猥琐的小行家~ 11借钱 炎炎夏日,酷热难耐。当来自身前的风骤然停下时,难以忍受的燥热便从骨子里一直烧到皮肤,遍及到每一处。 琼姨娘紧紧地抓着话本,浑身发烫,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。 “嗯?怎么不念了?哪个字不认得?”唐枝偏过头,微笑着问道。 琼姨娘咬着嘴唇,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:“没,没有。” “既然没有,那就继续念吧。” 琼姨娘深吸一口气,说不出的恼恨。感觉到苗姨娘等人看好戏的目光,咽了口唾沫,艰难地掀开一页,视线落到一个个明明只是死物,却让人脸红心跳的字上:“……进入到饱满湿润的妙处……婢女摆动着腰肢,尖叫不已……肌肤接触,击打出‘啪啪’的声音……” 这本半指厚的书,总不能写得都是那些东西吧?琼姨娘硬着头皮往下念,翻过一页又一页,绝望地发现,全是那些字眼!更让人恼火的是,每隔四五页便配一幅插图,上面的姿势看得人脸红心跳,燥热难耐! 不要脸的宋老爷变着花样与家里的女人们做那种事,白天也做,晚上也做。花圃里做,走廊上做,床上也做,椅子上也做,甚至屋顶上都做过。怎么没精尽人亡?琼姨娘恨恨地想。 满屋子的女人都让琼姨娘妩媚的声音挑弄得呼吸粗重,环姨娘最是得意,来小日子?不必打扇子?让你来个够! 琼姨娘足足念了大半个时辰,直念得口干舌燥,浑身发热,才终于把话本念完。刚刚松了口气,便听唐枝拍着手掌道:“琼姨娘这把嗓子,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。” 琼姨娘站起身,低低地道:“夫人谬赞。” “你小日子来了,快别站起来。”唐枝瞄了她一眼,对秋翎道:“我记得那日买了许多这样的话本,你都抱来吧,闲着也是闲着,琼姨娘念来给我们解闷。” 秋翎方才便听得满脸通红,直想说不要,可是她自来最熟悉唐枝的脾性,今日如此胡来,显然有些盘算,只好提着裙子,匆匆进了内室。 而琼姨娘的脸都白了,看着秋翎抱来的足有半尺高的各式各样的话本,嘴唇都哆嗦起来。 月上柳梢头,程远之才喝得醉醺醺地回来,借着朦胧的月光,只觉得琼姨娘一身白衣飘飘,无比妩媚动人。当下挥手哄走其他人,搂着琼姨娘进了屋。 刚进屋,琼姨娘就抱着他大哭起来:“大爷,琼儿不想活了!琼儿是卑贱,可是夫人她,她也不能——呜呜!” 程远之一听,气坏了,借着酒意拍桌起身:“大爷给你讨公道去!” 怒气冲冲地来到唐枝的院里,一脚踢开房门:“唐氏!我不是警告过你,不许欺负琼儿?” 屏风后面,唐枝坐在浴桶里,撩起氤氲的水汽,淋在软若无骨的手臂上。清雅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,绕过屏风传过来:“我没欺负她啊。” 朦胧的身影倒映在屏风上面,想起曾经见过的,差一点吃到嘴的美好画面,程远之只觉得口干舌燥起来。不知是酒意还是别的什么,一股热意从小腹袭遍全身,连忙咬了咬舌尖,忿忿地道:“你就狡辩吧!等着瞧!你一定会后悔的!” 唐枝轻哼一声,掬起一捧带着清香花瓣的水,眯着眼睛仰头洒在颈侧。 程远之从唐枝的屋里出去后,直接去了账房:“给大爷支五千两银子!” “扑通”一声,账房先生跪下了:“大爷,账上没有这么多银子啊!” 程远之不耐地皱起眉:“我不管,给你两天时间,你给我凑齐!” 大袖一甩,转身离开——他这次是打定主意,一定要休了唐枝! 账房先生满脸愕然,良久才爬起来,五千两银子?卖了整个程家也没有啊!大爷的脑子被驴踢了?咬了咬牙,面上闪过一丝挣扎。 程远之给账房下了命令,顿时整个人轻松许多,全然没想到账房有可能凑不齐,竟开心地找孙以衡喝起酒来。 孙以衡打量他两眼,笑着道:“程兄面带喜色,好事将近啊?” 程远之得意地道:“那夜叉就快被休了,兄弟我心里实在痛快!” “不知程兄休了现在这位夫人,以后打算找个什么样的?”孙以衡把玩着酒杯问道。 程远之怔了怔,眼中闪过厌恶:“天下大妇一般黑!” 孙以衡被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,愕然地道:“难道程兄以后便不再娶了?” “我有琼儿她们陪伴,此生知足!”程远之颇为豪气地举起酒杯,“说起来,多谢孙兄馈赠,琼儿实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美好的女子!” 孙以衡已经呆住了,他只知道程远之有些傻,却不知道他竟然这般没成算。王香琼只是孙府里头不出挑的一个二等丫鬟,比起他的碧柔与红芍差了不知多少,当初勾引他几回,他看不上眼,才随手赠给程远之,没想到竟然成了程远之手心里的宝! 而那真正的宝贝,竟然是他口中的夜叉,恶妇!眼珠一转,唇角勾起,举杯道:“预祝程兄心想事成!” 很快过了两日,账房先生忐忑地迎来程远之:“大爷,钱都在这里了。” 程远之打开铁皮小匣子,笑容顿时僵在脸上。抓起银票,一百两的有五张,五十两的有两张,二十两的有十张,下面是一堆大小不一的碎银锭。他拨来拨去,也没数够一千两:“怎么才这么点儿?” 账房先生苦着脸道:“大爷,咱们家就只有这么多钱了。” “不可能!”程远之下意识地道,他可是程主簿的侄子,官家子弟,怎么可能才只有这么点身家? 账房先生的脸色一灰,把账簿拿出来:“大爷若不信,可以看账簿。” 程远之连忙翻开,某日,琼姨娘支走二百两银子买补品,环姨娘支走一百两银子买衣裳,兰姨娘支走五十两买首饰……某日,琼姨娘支走八十两买衣裳,苗姨娘支走一百三十两买首饰……一条一条,有理有据。 程远之不禁皱起眉头:“她们支银子都是我应允的,才有多少钱?是不是唐氏把银子都支走了?” “大爷,夫人的用度一向走自己的账,从来不走公中。”账房先生暗中不屑,“姨娘们每次支取的金额算不上大,可是人多,次数多,累积起来就多了。” “你的意思是,钱都被琼儿她们花去了?”程远之仍然不相信,可是账簿上写得明明白白,家里的钱确实被小妾们败光了! 看着可怜巴巴盛着不足一千两银子的小铁匣子,程远之的面色复杂,脑筋终于清醒一些:“这些银子你收好,老夫人回来之前,谁来支取都不许给!” 没有五千两,怎么休唐枝?程远之皱着眉头,想起唐枝慵懒地歪在椅子上:“你有本事休我,我也心服口服。” 她是不是早就算好了,所以才放开账目,让琼儿她们败家?程远之越想越觉得有道理,苦着脸回到琼姨娘的院子里,颓然地坐下。 琼姨娘见他脸色难看,不由露出体贴的笑容:“大爷这是怎么了?一大早上就心情不好?” “还不是那个夜叉?”程远之看着琼姨娘温柔的笑容,愈发觉得应该把唐枝撵走,这样他的琼儿才能无忧无虑地生活。 琼姨娘听完,心中一动:“夫人从来不动公中的银子?她可真有钱啊。” “唐枝,借我五千两银子!” 唐枝正在秋翎的服侍下吃早饭,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章是不是很瘦?因为阿轻生病了,呜呜~感冒君和姨妈君一起宠幸,阿轻的娇躯承受不来啊~嘤~ 12失利 “借我五千两银子!”程远之大步走进来道。 唐枝抬头瞥了一眼,不在意地垂下头,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花卷:“没有。” “你少哄我!”程远之瞪大眼睛,伸手道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少嫁妆,快点拿来!” 唐枝奇道:“我的嫁妆有多少,跟你何干?” “你我夫妻一体,如今我有难,你借我些银子怎么了?”程远之理直气壮地道。 “哦?大爷有何难处?”唐枝就着秋翎的手咬了一口糖蒜,随即皱着眉头吐出来:“腌得太咸了!” 秋翎连忙放下勺子,拿起丝帕为她蘸了蘸嘴角,又端起盛着金丝银耳粥的彩瓷小碗,舀起一勺,吹温后喂到她嘴边。 一个旁若无人地伺候,一个旁若无人地吃着,程远之气得头顶冒烟:“我跟你说话呢!” 唐枝咽下一口粥,抬头看了他一眼:“你说呀,我听着。” 程远之按下怒气,把来意又说了一遍:“借我五千两银子!” “不借。”唐枝一口否决。 程远之噎了一下,随即怒道:“连五千两银子都不肯借,你我夫妻情分当真是尽了!” 听到这里,一向好脾气的秋翎也忍不住了:“大爷,五千两银子不是几张纸,说拿就拿出来!我们夫人不拿府里一文钱,靠自己的嫁妆过活已经很困难了,若您缺银子使,不如问琼姨娘她们去,少穿件衣裳,少戴两根钗子,就全都有了!” 对于程远之放任琼姨娘等人大肆支取银子,秋翎早就看不过,唐枝进门两年,也没见他送过什么。偏偏对几个连唐枝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的小妾稀罕得紧,有种的跟她们借去啊? “放肆!我跟你们夫人说话,哪有你插嘴的份?”程远之怒道,连个丫鬟也敢对他指指点点,果然是唐枝教出来的人。 唐枝抬眼瞧着这个理直气壮的男人,心里好笑,借钱给他,好让他把自己休了吗? 她得多傻啊! “借你也行。”唐枝双眸半垂,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。 “嗯?算你有良心!”程远之眼睛一亮,暗暗握拳,让你嚣张!等大爷用这笔银子休了你,你就找地儿哭去吧! 秋翎闻言大急:“夫人?” 唐枝抬手制止她的话,慵懒地往后一倚:“你跪下来,磕三个头,我就借你。” “什么?”程远之瞪大眼睛,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你再说一遍?” 唐枝挑了挑眉:“我说,跪下给我磕三个头,我就给你。而且,不用还!” “你,放肆!”程远之终于听清,不是他听错了,而是唐枝确实大逆不道至此!攥了攥拳头,强压着怒火,盯着她道:“唐氏,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把你怎样!今日你最好把钱给我,否则——” 唐枝靠在椅背上,纹丝不动:“否则怎样?你咬我啊?”话刚说完,忽然瞳孔微缩,只见程远之大步走来,目中透出凶色:“唐氏!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!我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!” 琼儿说得对,她们都是他的女人,他才是一家之主!作为女人就该听男人的,先前就是对唐枝太客气了,才叫她爬到他头上来! 有句老话说,“三天不打,上房揭瓦”。程远之读的圣贤书,从来不屑于对女人动手。可是如今想来,还是琼儿说得对,对付唐枝这样没规矩的女人,就该用最直接的法子! 秋翎转身送盘子的工夫,场面已经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,吓得花容失色:“夫人!”想也没想,扑上去抱住程远之的腰,尖叫道:“你不能打夫人!” “滚开!”程远之掰开秋翎的胳膊,眼神阴晴不定,凭什么别人的婆娘都要看男人脸色,他却要看女人的脸色? 西瓜只吃芯,葡萄只吃扒皮去籽拌糖的,衣裳一天换三遍。每个月都打金银玉的首饰各两套,养的花是牡丹中有名的冰罩蓝玉,屋里点的香是京中有名的香料行所出。林林总总,比贵人还贵人,这种待遇他都没享受过! 程远之突然发起疯,唐枝也吓了一跳,连忙起身来到门口:“来人!大爷疯了,把他拉开!” 程远之三下两下甩开秋翎,狰狞着扑过来:“我是一家之主,谁敢拦我?唐氏,今日的五千两银子你是交也得交,不交也得交!” 院子里头已经站了七八个下人,看着发怒的程远之,没有一个敢上前来。正如程远之所说,他是程家的大爷,唐枝再厉害有威信,也是相对于姨娘们和下人,他们怎么敢对程远之动手? 这时,听到风声的陈妈妈和徐妈妈赶过来,她们是唐枝从唐家带来的下人,见此时对唐枝不利,硬着头皮上前拦道:“大爷消消气,有话好说。” 程远之看着唐枝的脸上不复平静,说不出的快意:“都给大爷滚开!”大步上前,掐住唐枝的下巴:“你给是不给?”右手举起巴掌,时刻要落下。 唐枝此刻反而镇静下来:“五千两没有,我最多给你一千两。” “不行!至少四千两!” “两千两,再多也没了!” “四千两,一个子儿也不能少!” “两千两,你要就拿走,不要就掐死我!” 对峙半晌,最终程远之松开手,却对指肚触到的滑腻有些留恋,忍不住在她脸上摸了一把:“早拿出来不就得了?” 唐枝冷哼一声,进去拿银子。片刻后,将一卷银票递给程远之:“拿去。” 看着唐枝目中闪动的不快,程远之心中快意,忽然心念一转,喝道:“跪下!” “嗯?”唐枝拧起眉头。 “大爷说,跪下!”程远之挑着眉毛道,不是厉害吗?这回叫你知道,在这个家里谁才是一家之主! 唐枝冷笑一声,也不与他多说,两手抓住银票,猛地一撕! “住手!”程远之大惊,连忙扑过去,抢过来时银票已被撕开大半。看着被撕裂的银票,程远之脸上的青筋直抖:“你,你!” 唐枝拍了拍手,冷笑道:“好走不送!” 兵家讲究一鼓作气,再而衰,三而竭。程远之先前借着一股凶劲儿,从唐枝的手里讹了两千两,刚才扑上去抢救,已经输了气势。心里忌惮唐枝的后手,不甘地道:“这次就先饶了你!” 收好银票,大步挺胸昂头出了院子。 唐枝站在门前,看着满院子埋着头不敢吭声的下人:“都散了。” 陈妈妈和徐妈妈没有散去,站在檐下,小心地问道:“夫人,您没有事吧?” 唐枝“嗯”了一声:“无事,你们也下去吧。”等人都走后,猛地拍在桌子上:“贱人!” 千算万算,还是没防住!唐枝美艳的脸上罩了一层冰霜,眼睛眯了眯,王香琼!竟敢挑唆程远之对她动手,既然如此,那就动个够! 看着满脸寒霜的唐枝,秋翎心里也十分难过,夫人从小到大,谁动过她一根手指头?竟被大爷掐着下巴威胁:“夫人,我看看留下指印没有?” “不必。”唐枝恢复平静,只是声音仍有些低沉:“阿诚走了几日了?” 秋翎想了想,答道:“已有半个月了。” 唐枝拧起眉头:“怎么还不到?” “夫人,您让阿诚做什么去了?”秋翎小心翼翼地问道。 事到如今,唐枝不再瞒她:“我让他回家去请老爷,我要跟那贱人和离!” 秋翎惊得差点叫起来,连忙捂住嘴,睁大眼睛,好一会儿才稍微平静下来:“夫人要——” “是,你口风紧着些,别让第三个人知道。” 秋翎连忙点头,想了想,有些迟疑地问道:“可是,老爷能同意吗?” “他看了信,就一定会来。”唐枝的嘴边浮起一丝笑意,“等他来了,同不同意就不是他说得算了。” “啊哈哈哈!就是这样,那夜叉跪下求我,哭得满脸泪水,只求我不要休她。”程远之大笑道,得意地举起酒杯,“不过已经晚了,我非休她不可!” 孙以衡的眼神微动:“哦?程兄的五千两银子凑齐了?” “这——”程远之有些尴尬,“还差一些。” 孙以衡微微一笑:“还差多少?你我兄弟一场,只要不超过三千两,我就先借你垫上。” 程远之一喜,连忙道:“不必那么多,孙兄借我两千两便可!” “好,回头我让人给你送去!”孙以衡爽快地道。 程远之大喜,愈发觉得自己了不起,竟结交上这样豪爽的公子哥儿。敞开肚皮与孙以衡喝起来,不知不觉,两壶酒便下了肚。他心中高兴,整个人也轻飘飘起来:“不瞒孙兄,那夜叉我是一日也忍不得,空长了副好皮囊,性格差劲得要命,心肠又歹毒,你不知道她都怎样整治琼儿她们!” 孙以衡不予置评,举杯道:“再次祝程兄此事顺利。” “多谢!”程远之哈哈大笑,打着膈,有些心疼地道:“可惜了五千两银子。” 孙以衡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区区阿堵之物,何必放在心上?”话锋一转,“说起来,我有个兄弟与你一般,曾经也有个悍妻,不过他一文钱也没有花,就把那悍妻休了去。” 程远之眼睛一亮:“当真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感谢软妹们的安慰,嘤嘤,轻大爷的精神上感到无比欣慰。拧一把鼻涕,轻大爷不是感冒,是鼻炎犯了。 于是,在此来个缓解鼻炎妙招大奉送: 找个干净的杯子或器皿,调一杯盐水,用鼻子把盐水吸进去,从嘴巴里吐出来,再用鼻子吸,再吐,反复十数个来回,直到鼻子通气为止。 (哦哦君,别打我的脸,轻大爷说的是真的,虽然呛得满脸眼泪,但是效果还是有一点的) 最后,奸笑两声,软妹们记得试一试哦,熟练后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呢~ 13讨回 “呕!”通往京城的北边官道上,一辆马车停在路边,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被年轻娇小的妇人扶着,弯腰呕吐不已。 妇人抚着他的背:“老爷,你行不行啊,走一段吐三吐,等你到京,姑娘就是没事也有事了。” 唐书林吐了好半晌,才直起身来,接过妇人递来的手帕,擦了擦嘴:“要是她没事,我跟她没完!” “人家都盼着闺女好,你倒巴不得闺女有个三长两短。”妇人冷笑说道。 唐书林吐得脸色发白,腿脚发虚,却竖起眉毛道:“也没有谁家闺女算计自己爹的!”走向马车,瞪着赶车的阿诚:“你跟我说实话,她到底如何了?” 阿诚正色道:“小姐被姑爷逼得快没有活路了,老爷快些去救人啊!” “还骗我?”唐书林冷哼一声,“她是我闺女,我还不知道她?从小就硬,程远之动得了她一根头发丝,老爷我的名字倒过来写!”刚收到信时,唐书林着实慌张了一番,可是上路两天,便琢磨过味儿来,唐枝多半把他给耍了! “老爷,程家上下几十口,姑爷欺不得小姐,别人还欺不得吗?”阿诚辩驳道,倒不怕唐书林发怒,反正人在路上了,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,“姑爷天天在外头花来花去,回家后又宠着小妾,一年到头也没几日到小姐屋里头,小姐多委屈啊!” 唐书林却皱起眉头:“没打死过人吧?” 闻言,阿诚的嘴角抽了抽:“小姐再温柔淑雅也不过,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?” “姑爷的手脚都还齐整吧?”唐书林却仿佛不信,皱眉又道。 阿诚一噎,只听“嘁”的一声,妇人接话道:“你自己脑子不好使,别把人家的脑子也都想得不好使。你闺女那脑子,有的是本事把人齐手齐脚的作弄死。” 京城,程家。 “秋翎,把话本挑两本来,给琼姨娘摆上。”唐枝半倚在椅背上,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。 “真是不好意思,妾今日嗓子不适,怕是念不了了。”琼姨娘轻咳两声道,刚被大爷教训的人,也有脸折腾她们?真真可笑。垂手站在旁边,做弱不禁风状。 “既然能说话,就能念书。”唐枝漫声说道。 琼姨娘咬了咬牙,愈发虚弱地道:“夫人今日可是不开心?不如让妾讲一段轻松的故事?”只可惜大爷没有动手,看着唐枝异常美艳的侧脸,琼姨娘的心里很是不平。 “我说的话,你敢不听?”唐枝终于回过头来,看向琼姨娘道。 “妾不敢。”琼姨娘心中咯噔一下,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。随即暗笑自己胆小,唐枝刚被程远之教训过,难道敢对自己动手?若唐枝识相,此刻就该请自己坐下,认真给自己赔罪,到时候自己高兴了,说不得就替她求求情,免了程远之休她的念头。 毕竟如果休了她,虽然程远之无意再娶,程老夫人回来后却不见得肯依。新夫人进门,少不了又要费一番功夫。 琼姨娘如此想道,反而放松一些,朝前走了两步,娇弱地道:“妾今日不适,恳请夫人体谅——” 话没说完,只见眼前一闪,随即“啪”的一声,脸上被一本手指厚的话本砸在脸上:“让你念,你就念。” 硬邦邦的话本从脸上滑下,露出前方唐枝美艳却冷若冰霜的脸庞。琼姨娘心中大恨,咬着嘴唇,弯腰拾起话本,强压着怒气:“夫人也是出身大家,怎的行事如此龌龊?妾读书不多,也知道女子该温良恭俭,矜持自尊。夫人若喜欢这等书,自己偷偷看也就罢了,为何拉着我们光天化日之下念出来?” 唐枝的眼睛眯了眯,没来得及开口,只见环姨娘上前一步斥道:“琼姨娘好威风啊,连夫人也敢教训?是不是要我们尊称一声‘王夫人’啊?” “环姐姐不必如此,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。”琼姨娘嘴上说道,心里对‘王夫人’三个字却有些波澜,如果可能—— 不,不可能。大乌朝律典规定,妾室扶正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可行:一是男人没有娶过妻子,从始至终只有该妾室一人服侍在左右;二是妻子死去超过二十年,家中的子女均已成家。 前者已经不可能,后者的情况她等不了。琼姨娘脸色微黯,这辈子是不可能扶正了,最好的法子便是让程远之不再娶,或娶个性子软和的主母。摸着被砸得生疼的脸,咬牙暗恨,一定要把唐枝撵出去,看她被休之后还如何猖狂! 唐枝忽然道:“两个月前,环姨娘的脸上忽然起疹子,是琼姨娘收集了桃毛,趁无人时撒在环姨娘的屋里。三个月前,兰姨娘在花园里跌了一跤,扭伤了脚,是琼姨娘在路上洒了油。四个月前,苗姨娘被大爷训斥善妒,是琼姨娘暗中挑唆,并非兰姨娘告状之故。” 一席话听得几人都变了脸,环姨娘的脾气最爆,忍不住道:“是你害我?” 苗姨娘和兰姨娘也围上去:“贱人!” “我就知道是你!” 被三根葱尖儿似的水嫩的手指头指着,琼姨娘的脸色也不好看:“无凭无据,夫人也不能诬赖我!” “无凭无据?”唐枝轻笑一声,忽然喝道:“把如月叫来!” “不要!”琼姨娘脱口道。 “哦?琼姨娘不是要证据吗?”唐枝靠在椅背上,轻敲着扶手,“把如月叫来,人证就有了。” 琼姨娘咬着嘴唇,心念急转,如月再衷心,在严刑拷打下,不知道要说出多少事情来?倘若说出什么不该说的——最主要的是,唐枝显然不打算与她甘休!自从上回谋害唐枝不成,反被踹下荷花池,唐枝便变了个人似的,处处针对她,今日被大爷教训一顿,更加难伺候。 “夫人要拿我出气,直接说便好了,何必找那么多借口?”琼姨娘抿着唇,盯着唐枝道。 唐枝看也不看她,直接对苗姨娘等人道:“冤有头债有主,你们瞧着办吧。” “是,夫人!”苗姨娘等人齐齐说道。 几乎每个人都被琼姨娘害过,虽然她们彼此之间也下过绊子,但是有来有往,大家心里清楚。唯独琼姨娘,只许她害别人,但凡别人对她有一丝儿不好,便到程远之跟前哭诉,使她们被程远之训斥。 此次大好的机会,哪肯放过?想起前日刚被她的葡萄害得闹肚子,新仇加旧恨一齐涌上来,挽起袖子就朝她扑过去。 “你们敢?”琼姨娘连连后退,“你们敢打我,大爷不会饶过你们的!” “呸!”环姨娘伸手抓住她的头发,扳起她的脸:“叫你猖狂!” 唐枝慵懒地撑着腮,对着窗子里透过来的光线弹着晶莹的指甲,敢挑唆程远之对她动手?这就是后果。 琼姨娘被反剪双手,被迫仰着头,眼睁睁地看着环姨娘生着长长的指甲的手落下来,不禁又急又悔:“大爷,救我呀!” 见她这个时候还叫程远之,苗姨娘狠狠踢在她的腿弯上,用力踩着她的小腿:“贱人,大爷今日出门了,你喊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你的!” “啪!”第一个巴掌落下来,琼姨娘只觉耳中“嗡”的一声,什么都听不清了。 第二个巴掌很快落下,紧接着是第三个,第四个。剧痛一下一下传来,琼姨娘就连恨也顾不得,满心在想,如果她被打花了脸,以后还怎么过?这样一想,不禁害怕得眼泪都流下来。 “换我来!”兰姨娘看得眼热,挤过环姨娘道。 几人对琼姨娘恨意颇深,也不打别的地方,专门往脸上打。很快,琼姨娘便从妩媚的娇美人,变成了肿脸的丑婆娘。 数十个巴掌打完,琼姨娘也没了力气,萎顿地坐在地上,只顾得哭。 “夫人,打完了。”环姨娘等人打得痛快,声音里透着一股喜气。 唐枝微微一笑,带着淡淡的赞赏:“那些话本,你们挑两本回去。” “夫人?”几人讶然地道。 “里头的东西对你们有用。”唐枝微笑着道,“都好生学着,别让大爷总是往外跑。” 环姨娘等人连连道谢,兴奋地扑到桌前,一摞半尺高的话本,霎时间被一抢而空。 暮色沉沉,程远之喝了一肚子酒,醉醺醺地回来,走到琼姨娘的屋门前,“哐哐”敲道:“琼儿,给大爷开门!” 屋里头,琼姨娘伏在床上“呜呜”直哭,连话也说不出来。如月便走到门前,隔着一扇门道:“大爷,我们姨娘不太方便,今日大爷去别的屋里睡吧。” “不方便?” 经如月解释,程远之才知琼姨娘被打了,简直气炸了肺,掉头就往唐枝的院里大步行去。唐枝啊唐枝,你不仁,休怪大爷不义!被夜风吹着,头脑仿佛清醒了些,又仿佛更加昏沉。 唐枝刚洗过澡,头发还湿着,此时坐在檐下,由秋翎拿着手巾包着头发擦拭。见程远之到来,丝毫不感到惊讶:“大爷有何贵干?” 出乎意料,程远之居然没发脾气,只见他站在台阶下,面容和气,拱手笑道:“夫人,上午的事,全是为夫的错。”弯腰作揖,从袖子里掏出一卷银票:“这些全都还给夫人,还请夫人莫要与为夫计较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有个扫兴的消息告诉大家,阿轻要休息两天,明天、后天不更,顺利的话周四早上7:00更新。 因为不知名的原因,阿轻从周五开始就不舒服,鼻塞流泪外加头痛,周末两天也只写了半章,现在存稿也没了……嘤嘤……阿轻会带着激烈的剧情回来的,求别抛弃~~~~(>_<)~~~~ 14赴宴(小修) 程远之一反常态的做派,令唐枝讶异地坐起身:“今儿太阳从东边下去的?大爷居然放下身段,与我这个夜叉道歉?” 程远之的眼角抽了抽,随即垂下头,惭愧地道:“夫人休要取笑为夫。为夫原先不懂,误会了夫人。现在为夫知道,夫人是这世间最通情达理,贤惠大度的好夫人。”说到这里,神情愈发羞惭:“先前之事,全是为夫的不是。为夫在蜀枫楼订了一桌席面,特为夫人赔罪。” 唐枝目光微闪,程远之这番做派,全然不似他的性子。这番话也不像他说出来的,略作沉吟,对秋翎挥手道:“既然大爷诚心道歉,秋翎,把银票接过来。” 秋翎撅着嘴走下台阶,虽然也不明白程远之为何忽然变得这样,但是银票能拿回来总是好的。抽了一下,没抽动,不由抬头道:“大爷请松手。” 程远之不得不松了手,脸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:“后日上午蜀枫楼,还请夫人莫要忘了。” “大爷客气了,区区小事,不值得如此。”唐枝仿佛没放在心上。 “夫人不应,可是不原谅为夫?” “自然不是。”唐枝讶异地看着他,“蜀枫楼的席面,一桌至少也要五十两,大爷既然缺银子使,又何必破费?” 程远之眼中闪过恼意,正思虑如何劝说,却听唐枝仿佛随口一提:“再有两日,老夫人便回来了。被她知道大爷如此大手大脚,可不太好。” “不会!”程远之的眼睛一亮,急急说道:“娘去三妹家里,一住便是两个月,这番回来,定要为她老人家接风洗尘方显孝心!夫人不若陪为夫去尝一尝蜀枫楼的菜,如果味道好,便订一桌席面为娘接风洗尘?” 唐枝轻轻抚摸着扶手,缓缓点头:“既然如此,便依大爷的意思罢。” “那夫人休息吧,为夫便不打扰夫人了。”程远之的眼中闪过喜色,瞥了一眼秋翎手里的银票,转身离去。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院墙外面,秋翎才把手里的银票数了数,高兴地递给唐枝:“夫人,一张也没少。” 唐枝接过来,皱着眉头抖落几下,仿佛要把程远之沾上的灰尘抖落掉似的。秋翎掩嘴一笑,说道:“夫人,大爷怎么突然这样好性儿?我瞧起来很是古怪。” “谁知道他安得什么心?”唐枝往后一倚,轻阖眼眸。 这些日子的屡屡挑衅,程远之已然再也忍受不了,定要休了她才肯罢休。什么“夫人是天下最通情达理,贤惠大度的好夫人”,任是鬼也不信。就如同她始终瞧不起他的智力与心性,程远之对她的憎恶也达到极点。 方才百般邀她去蜀枫楼,多半是有人为他支招,下了套在等她。左右这回不应,还会有下回。去便去罢,唐枝倒也不惧。 从唐枝的院子里走后,程远之来到苗姨娘的屋里,尝多了琼姨娘的妩媚奉承,苗姨娘的泼辣大胆让他格外兴奋。伏在苗姨娘香软的身体上,好一番快意驰骋,方才满足地睡下。梦中,唐枝被所有人唾弃,他大笔一挥,休她出门。望着留下的满屋嫁妆,在梦中笑出声来。 日头升起落下,复又升起。 吃过早饭,程远之满面笑容地走进唐枝的院子:“夫人,可收拾妥当?” 在秋翎的陪伴下,唐枝提着裙裾,款款迈出屋门。身上穿着一条色泽明艳的长裙,花纹繁复的牡丹花爬满了裙身,衬得颈子修长,腰身纤细,格外动人。程远之的喉结上下滚动,忍不住道:“夫人今日打扮得真美。” 唐枝放下裙裾,勾唇轻笑:“我觉得也是。” 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,程远之的心瞬间凉透。是了,她就是这般孤冷倨傲,妄自尊大。 不由得想起第一次相遇时,唐枝也是穿着一身艳丽的裙子,高挑的个子站在街道上,他一眼便望见了她。那时他以为这是上天赐给他的仙子,揣着一颗砰砰跳动的心,走上前念了一首诗。谁知她却冷冷地道:“你挡着我的道了。” 在街上路人的口哨声中,他被毫不留情地拨开。眼睁睁地看着她绕向前方,被她推过的手臂酥麻一片,脑中只有一句话:“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 唐枝是玉桥县出了名的大美人,也是出了名的难娶。条件差些的,登门被拒;条件优秀的,也被莫名其妙赶出来。从十三岁时登门提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,到十七岁时全县的人都看她的笑话,唐枝仿佛丝毫不急。 程远之原先也讥笑过,可是在看到她的一刹那,心中只有一个念头——他要娶她! 刚成亲时两人算得上鱼水和谐,可是后来到了京城,为何越来越冷淡了呢?望着唐枝的侧脸,程远之想到待会将要做的事,一时竟然不确定起来。 “啪!”纸伞被撑开的声音惊醒了程远之,只见秋翎熟练地举高纸伞,有些吃力地遮在唐枝的头顶。望着唐枝美艳的侧脸,程远之犹豫的念头瞬间坚定,这种不可一世的妇人,他再也不要养在家里! 不多时,三人来到蜀枫楼门前。蜀枫楼是京中有名的老字号酒楼,手头颇有余钱的人家喜欢在此摆席聚会。 刚迈进大门,迎面走来一位穿着梨花白长衫的公子,对程远之拱手笑道:“程兄。”而后看向唐枝,目光中隐隐闪动着惊艳:“程夫人,许久不见。” 唐枝抬了抬眉,微微颔首:“原来是孙公子,真巧。” 程远之以风流文人自居,常常在家中设酒摆宴,邀请一群自诩风雅的游手好闲的家伙喝酒吟诗。孙以衡算是其中长得齐整,勉强有些才情的人,又赠了险些酿祸的琼姨娘进门,唐枝自然记得他。 今日出现在这里,看来给程远之支招的人就是他了。 孙以衡见唐枝认得她,仿佛有些受宠若惊,连忙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:“我已经点了些招牌茶点,程兄和程夫人楼上请。” 程远之仿佛才想起来,对唐枝解释道:“多亏孙兄的开导,我才能认识到夫人的好处。所以请了孙兄一起,夫人不会怪我吧?” “怎么会呢?”唐枝仿佛不在意地道,目光落在走在前面的孙以衡身上,孙以衡的家世尚算可以,比唐家没落前犹有过之。原该同门户相近的人交往的他,却不知看上程远之哪一点,竟与之亲密至此? 走进包厢不久,楼梯口又出现两人。一人身量异常高大,眉目硬朗,一身黑衣衬得冷酷英俊。另一人生得清秀斯文,眼角带笑,很是亲和。 两人边走边谈,眉目清秀的公子笑道:“晖哥,你面色不愉,是郑姑母又逼你娶妻了?” 神情冷酷的男子推开房门,低沉的声音道:“嗯。” 两人走进去,面对面而坐,清秀公子优雅地斟酒,仍旧笑道:“谁叫你一把年纪还没着没落?怨不得老人家着急。” 冷酷男子没有搭腔,拿起酒杯,“喀”的一声,酒杯相碰的声音响起。 清秀公子挤了挤眼:“你跟我说实话,你在军营里一憋就是这些年,该不会憋坏了吧?” “林长穗!”郑晖低沉的声音带着薄怒,“干了这壶酒,你方才的混账话,我就当做没听到!” 林长穗笑容一凝:“一壶酒下去,我就倒下了,不如我给晖哥介绍个好媳妇如何?我知道裴侍郎家的小女儿年方十五,长得那叫一个俏!” 郑晖垂下眼,倒了杯酒举到嘴边:“行军打仗,娶什么婆娘?” “你现在不娶,等你想娶的时候,好白菜都被猪拱了。”林长穗唏嘘地道,“就跟那姓程的乡巴佬似的,蠢得像头猪,却娶了个漂亮得做贵妃都有余的媳妇。” 郑晖目光一动:“哦?” 林长穗见他有兴致,笑着解释道:“那姓程的是京中一绝,脑子蠢得像猪,又痴花好色无忌口。偏偏自诩风流,爱与孙以衡那家伙厮混。他那绝色夫人也有意思,什么骚的臭的都往家里接,连孙三少用过的货色都不推拒。” “你说的那姓程的,娶的夫人可是姓‘唐’?” 林长穗惊讶地道:“晖哥也知道?说起来,这几日还有出好戏可看。那姓程的不知抽什么疯,想要休妻,打算借孙以衡的手行事呢!” “喀!”话没说完,郑晖手里的杯子碎成几块,酒水洒了一地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喵!轻大爷满血复活!接下来日更哟!! 还有没离开阿轻的吗?酷爱“吱”一声~ 15不轨(大修) “夫人尝尝这南瓜子,听说是京城里的一绝。”程远之殷勤地将一小碟粒粒饱满的南瓜子推到唐枝身前。 唐枝低头瞥了一眼,似笑非笑:“我原以为只有女子才喜欢这些小吃食。” 程远之脸上的笑容微僵,眼底闪过恼意,孙以衡在桌子底下踢了踢他的脚,笑着接话道:“不怕夫人笑话,我自幼便精通这些零碎玩意。程兄原本不知,是为了向夫人赔罪,特意请教我的。程兄的这份心意,夫人不能不领啊!” 一口一个夫人,叫得唐枝有些不得劲:“既然如此,我便尝上一尝。”在两人的目光中,端起碟子向后递给秋翎:“把这碟南瓜子剥了,待会儿与大爷和孙公子下酒。” “等等——”程远之面色微变,就要制止。 “都道夫人生活精细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孙以衡抬手抱拳,手肘压在程远之的小臂上,将他欲制止的动作压下,“程兄有这样懂得享受的夫人,真叫人羡慕。” 程远之的嘴角抽了抽,“你喜欢?快领走!”的话险些脱口而出,盯着秋翎认真剥瓜子的手,有些僵硬地道:“孙兄过誉了。” 唐枝抿唇笑看两人打机锋,不动声色。不多会儿,秋翎剥好一小撮,用手帕包着递过来。唐枝拈起一粒送进口中,细细品尝:“嗯,果然不错。”一边品尝,一边打量两人的神色,只见程远之眼中闪过一丝可惜,心头微动,立时不再动手。 “这南瓜子有些味重,正好叫一壶莲心茶来解渴。”孙以衡见状,却一副很是理解的模样,拍了拍手,叫来伙计又点了壶茶,才笑着说道:“蜀枫楼里别的没有,零嘴与茶水是最有名的。” 这里是上等包厢,环境布置得优雅安静,空气中飘散着淡淡幽雅的檀香味,若是没有对面两个煞风景的家伙,倒是个别致的地方。 三人都不再说话,只有秋翎还在认真地剥着南瓜子,发出“噼啵”声。不多时,茶水上来,孙以衡斟满一杯,笑着推到唐枝面前:“夫人尝尝看。” 旁边,程远之的目光透着一丝火热的期待。 唐枝眼眸半垂,端起杯子,沾了沾唇便放下:“果然清香。” “既然喜欢,夫人就多喝一点。”程远之的嗓音已经有些紧张起来。 唐枝轻笑一声,直接道:“你们千方百计引我来此,不是为了请我喝茶吧?” “夫人为何如此说?为夫请夫人来,确实是一片诚心,为夫人赔礼道歉。”程远之嘴上说着,眼中却闪过懊恼。 虽然他的目光刻意略过茶杯,唐枝仍然知道他在懊恼什么,侧目看向孙以衡:“孙公子,你怎么说?” 孙以衡优雅地执起茶壶,自斟一杯,举至唇边:“夫人的戒心未免太重了些,这桌席面原是程兄为夫人赔礼道歉,夫人如此猜度,却是伤了程兄的心。”说着,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,又倒满一杯。 难道茶水并没有动手脚?唐枝目光微动,片刻后笑道:“好,既然如此,我就不客气了。”拍了拍手,招来伙计,点了十几个招牌菜。 口气之熟稔,让孙以衡极为惊讶:“夫人连菜单也不必看,便把蜀枫楼里的招牌菜信口叫来?看来夫人虽然不常出门,却对时兴的东西很了解呀!” “那是自然,漫说这蜀枫楼,便是才子楼,淑女阁,整个京城里没有我家夫人不晓得的。”秋翎头也不抬地道。 “哦?”孙以衡挑了挑眉,目中闪过惊讶:“原来夫人还有这些爱好。” “我家夫人以前可是这里的常客。”秋翎终于剥完南瓜子,吹了吹手上的碎屑,将小碟子放在桌上,语气不乏得意。 程远之听到这里,脸上涌上血色,讪讪地道:“内子原先是京城人士,后来家中生变,才搬到了玉桥县。” “原来如此。”孙以衡若有所思,皱了皱眉,忽然问道:“似夫人这般气度,必然不是寻常人家出身。夫人既姓唐,莫非是曾经‘唐记’的东家?” 听到“唐记”两字,唐枝的眸光微沉:“原来孙公子也知道‘唐记’。” “竟然真的是‘唐记’?”孙以衡面上的惊讶毫不作假,对疑惑的程远之解释道:“十年前,京中有一家顶有名的商行,名曰‘唐记’。后来发生一些变故,所有商铺都关了门。原以为唐家搬离京城后,从此便销声匿迹,没想到竟有缘见到夫人!”再看向唐枝的目光,多了一分狂热。 程远之有些不悦:“即便是辉煌,也是曾经的事了。” 他最瞧不得别人称赞唐枝,每赞她一句,她便趾高气昂一分。情不自禁想起刚来京时,有一回他受邀携唐枝赴宴,却被一名不长眼的小厮以为他是唐枝的下人。从那之后,他再没带唐枝出过门。 “既然是过去之事,咱们便不提了。”孙以衡有些感慨,如此美人为何没有投入他的怀中?跟在这蠢货身边,简直是糟蹋了。不过幸好,美人很快便会……想到即将发生的事,神情愈见热络。 唐枝心中警惕,始终神色淡淡,不论孙以衡说什么,都只是略一点头,“嗯”一声做为回应。很快饭菜上来,程远之与孙以衡都动起筷子,吃喝如常。唐枝见状,便也令秋翎在桌前铺了手帕,每样都夹一点,慢慢品尝起来。 十年过去,蜀枫楼的菜色与记忆中的味道已经有些不同。唐枝一样一样尝过去,不由得记起往昔的情景,有些感叹起来,竟然把程远之与孙以衡都忘在一边。 忽然,程远之放下碗筷,捂住肚子:“我有些不适,失陪一下。”瞪了秋翎一眼,“还不快过来,扶大爷去更衣?” 秋翎是唐枝的丫鬟,自然不会听他说什么便是什么。看向唐枝,见后者点头,才放下餐具,扶着程远之离席而去。等两人走后,唐枝也放下筷子,看向孙以衡道:“有什么话,现在可以说了。” “夫人当真是多思。”程远之不在席间,孙以衡看向唐枝的眼神少了一分顾忌,多了两分热辣:“以夫人的资质,世间少有男子配得上,哪怕程兄也一样。却不知夫人当初为何会嫁给程兄呢?” 唐枝不答,往后一倚:“程远之想休我,想必跟你说过吧?这件事你别掺和,于你没好处。” 孙以衡抚掌大笑:“夫人真是快人快语,我就喜欢夫人的这份干脆。”身子前倾,双手支在桌上,“明人不说暗话,程远之不配夫人,我愿助夫人脱离。” “条件?” “夫人做我的侍妾。” “呵呵。”唐枝倒在椅背上,乐不可支:“正房夫人不当,去当一名侍妾,我是傻子吗?” “宁为凤尾,不为鸡头。”孙以衡笑意不减,“夫人是聪明人,我相信夫人懂得这个道理。” “程远之给我提鞋都不配。至于你,只配给我提鞋。”唐枝沉下脸,居然让她做妾,亏他说得出口!沉声说道:“我家的事,你少掺和!” 孙以衡的脸色终于变了,耽于酒色的脸庞有些苍白,眼底闪烁着阴沉:“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 唐枝理也不理,起身挥袖就要走。突然,脑袋传来一阵晕眩,不由得扶住桌子。只听孙以衡略显得意的声音渐渐靠近:“你以为你走得了吗?” 唐枝一只手按住额头,用力晃了晃:“你做了什么?” “夫人这般聪明,不妨猜一猜?” 瓜子,茶水,饭菜,她几乎都没怎么动,为何还会中招?唐枝拧起眉头,有些气恼,是哪里出了问题?望着渐渐逼近的孙以衡,扶着额头后退,直到后背倚在床栏上,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钻入鼻尖,才蓦地醒悟! 曾经琼姨娘用一手连环计,诱她到池边,险些害她丧命。琼姨娘出身孙府,她会的东西,孙以衡怎会不擅长?顿时又惊又恼:“是檀香!” “啪啪!”孙以衡鼓掌赞道,“不愧是夫人,这么快便猜到了。” 为了布这个局,可是费了他不少工夫。最先上来的南瓜子是令人特意炒制,最后一道工序放了一味迷药。可惜唐枝生性娇贵,并不以牙齿嗑着吃,受的影响不重。 至于莲心茶,不仅没问题,反而有解毒的功效。程远之先前故作神态,全都是为了迷惑唐枝,让她摸不清虚实。而真正的底牌,正是屋中的檀香。 唐枝棋差一招,又恼又恨,躲开他伸来的手:“离我远些!”掐着手心,攒住缓缓消散的力气,他们要做什么?强迫她在休书上按手印吗?可若是如此,程远之根本不必半途离席! 就在这时,孙以衡走到身边,解开她的疑惑:“夫人想必还不知道,程兄已经把你许给我了。别这么惊讶,我会好好地待你。相信我不论哪一方面,都只会比程兄更出色。” 挑起唐枝的一缕头发,捧到鼻尖近乎贪婪地嗅着,程远之阅人无数,却从没尝过如此孤傲的美人,第一眼见到唐枝,便为她着迷:“你跟着三爷,虽然名分是侍妾,但是吃的用的,却比现在好上一百倍。你意下如何?” 正午时分,炽热的日头烤得空气都扭曲了,地面上蒸出丝丝热气,无论多勤劳的下人都躲懒进了屋子。琼姨娘抬袖遮着脸,步伐轻快地窜进唐枝的院子里,只见院中无人,踮起脚尖飞快来到屋门口。轻轻推开一条缝,闪身进入房中。 “在哪儿呢?我就不信找不着。”琼姨娘翻动着梳妆台上的匣子与抽屉,看着首饰盒子里摆满的精致饰品,仍然带着伤痕的脸上挤出狰狞:“等大爷休了你,这些都是我的!” 最终,琼姨娘在床头的小格子里翻出一本半旧的账簿,眼睛一亮:“唐枝啊唐枝,这回你可等着瞧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居然有这么多人冒泡,感动得挠心窝,嗷嗷! 16小胜(大修) “凭你也配?”唐枝心念急转,难道真如孙以衡所说,程远之把她“卖”给他了?顿时又气又怒,好个懦弱无耻的程远之! 看着孙以衡凑近的脸庞,又不由庆幸,此处是蜀枫楼,人来人往,只要她大喊一声,孙以衡倒不能把她如何。想到这里,心下微安,夺过孙以衡手中的秀发,冷静问道:“你们诱我至此,所图为何?” 盛装美人,腮红眼媚,落在孙以衡的眼中,说不出的诱惑:“夫人这般聪明,难道猜不到?”伸手挑她的下颌,“你说,如果程兄回来,看到我们在……他会怎样?” 唐枝抿唇,这一幕是程远之策划,若被他看到,必然不会惊讶。他要的是毁她名誉,藉此休妻?几乎在一瞬间,唐枝就想到这种可能,心中暗骂,嘴上却道:“你们赢了!休书拿来,我按指印!” 好女不吃眼前亏,棋差一招,唐枝认了。可是如果程远之以为她按了指印,便能顺利休妻,那就大错特错了,本朝律法不是摆来看的,她也不是叫他们随便设计的! 这厢唐枝松口,谁知孙以衡却轻笑一声:“夫人莫不以为,这就算完了吧?” 唐枝心中一凛:“我已经答应按指印,你们还要如何?” “不是我们要如何,是我要如何。”孙以衡哈哈大笑,忽然搂过唐枝,往床上倒去:“良辰美景,才子佳人,怎能浪费呢?” 蜀枫楼作为百年老店,一应考虑俱全,上等厢房皆有置备床榻,以供客人歇息。这却便宜了孙以衡,一阵天旋地转后,唐枝落入绵软的被褥中,顿时挣扎起来:“你做梦!” 孙以衡得意大笑,顺势在她脸上摸了一把:“不错!我做梦都想与夫人共敦伦!夫人放心,我一定会让你爽到天上!” “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?”唐枝气怒攻心,原本在迷药的作用下消失的力气骤增,挥手就朝孙以衡的脸上打去:“滚开!” 唐枝修着尖锐的指甲,又专门往孙以衡的脸上挠,孙以衡万万没想到她如此泼辣,只觉脸上一热,一股火辣辣的痛楚随即传来。伸手一摸,不禁瞳孔微缩,再定睛一瞧,唐枝尖长的指甲缝里竟然挂着几缕肉丝! 惨遭毁容,孙以衡顿时大怒:“给脸不要脸!”扬手就往唐枝的脸上打下! 趁此时机,唐枝鼓足一口气,高声叫起来:“来人啊!杀人啦!” 孙以衡一愣,飞快捂住她的嘴,面上一厉:“住口!” “呜呜!”唐枝自然挣扎不休,挥手乱抓。 孙以衡心中懊恼,再也顾不得怜香惜玉,扒住她的领口用力往两旁一撕:“嗤啦!”一片玉白的肤色露在眼前,愈发激起孙以衡心中的火气,索性松开唐枝的嘴,扬起眉头挑衅地道:“你喊啊,你再喊啊?” 如此衣衫不整的模样,她敢出现在众人面前?孙以衡自信满满,谁知唐枝浑然不顾,趁机高声再喊:“杀人啦!救命啊!” “不知羞耻!”孙以衡气急败坏地道,连忙捂住她的嘴。 可是已经晚了,唐枝的声音又尖又利,很快门口传来“砰”的一声。 “滚出去!”程远之来不及回头看,连忙抓过被子盖在唐枝身上,这可是他的女人,别人谁也不能看。 谁知话音刚落,突然一股大力抓住他的后襟,将他从床上提到半空。孙以衡扭过头,这才看清来人的长相。只见一个异常高大的男子,脸庞英武,神情冷硬,并不是蜀枫楼里的伙计:“小子活得不耐烦了?敢打扰三爷的好事——” 话未说完,被对方用一双深黑的眸子盯住,莫名有一股寒意从头顶传到脚底,顿时口舌发冷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 郑晖别过头,看向床上的唐枝,目光落在她散乱的发髻,以及凌乱的衣物上,脸色一沉。 唐枝连忙拉下帷帐:“多谢公子相救。” 声音还算平静,郑晖面色稍缓,提着孙以衡远离床边:“此人如何处置?” “稍等。”被救是意料之中的事,然而出现的人却有些出乎意料,唐枝理好发髻,用绢帕别在领口,才掀开帷帐走下床。抬头看去,只见一个异常高大的男子提着孙以衡站在屋中,本也算高挑的孙以衡如小鸡一般缩在他手里,格外狼狈。一时怔住,有些反应不过来。 “不必忧虑,有什么事我担着。”郑晖说道,转回目光,对上孙以衡的眼睛。 孙以衡被他盯着,说不出的恼恨,他孙家三少何时受过此等屈辱?然而对方散发出的强大的气势,让他深知此人得罪不起:“呵呵,兄台,这是误会,一场误会。” “闭嘴。”郑晖淡淡地道,目光转到唐枝身上,“如何处置此人?” 唐枝抿唇,面罩寒霜地走过去,举起手“啪啪”两下,在孙以衡的脸上正反扇了两个巴掌。 孙以衡气得快吐血,好在理智还在:“程夫人,程兄不在,我好心照顾你,你看这——” 照顾?照顾到床上去吗?唐枝还没说话,郑晖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,微微抿唇,声音比方才又低沉两分:“只给他两个巴掌吗?” 唐枝有些犹豫,目光下移,落在孙以衡脐下三寸的位置,攥了攥拳头。被她不善的目光盯着,孙以衡顿觉浑身发冷:“程夫人,你不能,不能——” 郑晖眼中闪过笑意,神情一如既往的冷硬,看向唐枝问道:“有我在,无妨。” 口吻莫名有些熟稔,可是她认得他吗?唐枝心头微缩,有些古怪的感觉。然而当前着紧之事,却是收拾孙以衡。此人胆敢对她行不轨之事,绝不能轻饶! 唐枝目光一沉,就要动手,就在这时,忽然郑晖猛地抬膝,重重顶在孙以衡的那个地方! “啊!”程远之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尖叫,双手捂住某处,在半空蜷成虾子状。 郑晖的神情不变,扭头看向唐枝:“解气吗?” 唐枝有些发愣,看着脸孔扭曲的孙以衡,口中发出痛苦的□,下意识地点头:“解气。” 郑晖微微点头,提着孙以衡大步走到窗边,推开窗户,手一松。 “啊——” “砰——” “啊——” 不可一世的孙以衡,眨眼间扑街,唐枝还没回过神,郑晖已经关上窗子,拍了拍手,朝她走来。唐枝按下心中古怪的感觉,福了福身:“多谢公子相救。” 郑晖垂眼看着身前美艳的女子,双手交叠在身前,双眸微敛,长眉如飞,妩媚之中又隐隐透着一丝孤傲。眼神闪了闪,沉声说道:“我送你回去?” “素不相识,不劳烦公子了。”唐枝为对方熟稔的口吻而拧起眉头,“孙以衡家中有些权势,公子多多小心。” 听到“素不相识”四个字,郑晖缓和的面容再度恢复冷硬:“他若找死,尽管来找我。” 此时,听到动静的程远之来到蜀枫楼外,扶起重伤的孙以衡,又是惊诧,又是愕然。被问起事情原委,孙以衡支支吾吾,只道计划失败。 这桌宴席是程远之掏腰包,花了一百多两银子,就此失败,程远之实不甘心。追问半天,得知是一个厉害的男人横插一杠,脸色难看得要命。脑筋急转,竟给他想出一个恶毒的补救之法:“这个水性杨花的妇人!” 唐枝从楼里走出来,恰好听到这一句:“大爷说谁呢?” “夫人?您没事?”秋翎立时从外围挤进来,抱着唐枝说道,脸上挂着泪,满是惊喜。 程远之循声望去,正好看见唐枝走过来,身后跟着一名异常高大的男子,面目英武,神情冷硬。脸色一变,指着两人骂道:“奸夫淫|妇!唐氏,你这不守妇道的妇人,我要休了你!” “啊!”周围的人全都惊呼出声,看向唐枝与郑晖。只见一个美艳,一个英武,唐枝的发心刚好到郑晖下巴的位置,两人站在一处,说不出的般配,竟然是私通? “大爷在说什么呢?”唐枝毫无火气地道,仿佛听不出来他的愤怒,走过来挽住他的手臂:“快别闹了,我有些困了,我们回去午休。” “啊!”周围的人全都叹息一声。本来而程远之生得也算俊雅风流,若是唐枝低调两分,两人站在一处也算般配。可是跟郑晖一比,逊色了不止百倍。看热闹的人们唏嘘不已,只觉美人配了庸夫,很是可惜。 “你,你撒手,你这不守妇道的贱人——”程远之还想煽动流言,谁知唐枝却摇着他的手臂,眨了眨眼:“这是在街上,大爷再等等,晚上我们再玩这个游戏。” “啊!”周围的人发出吃惊的声音。郑晖皱紧眉头,脸色黑得要命。程远之心中也不舒服,眼看着脏水即将泼到她头上,却被她四两拨千斤地躲开,气恨不已。被香软的躯体挂在身上,也不动心,挣扎着推开。 忽然,一股馥郁香气涌入鼻尖,只听耳边响起一声:“绿帽子真的很好看?”顿时浑身一僵,现下闹起来,确实能毁了她的名声,可是他的头上也戴了顶绿帽子,恐怕永远也摘不掉了。程远之略一犹豫,便被唐枝搀着手臂,暗中用力,推着往前走去。 程远之扭过头,看向被他抛下的孙以衡。只见孙以衡血迹斑斑的脸上挤出勉强的笑意,对郑晖拱手道:“不知这位公子名姓?” 郑晖往这边看了一眼,提高声音道:“郑晖。” 郑晖。程远之咬了咬牙,记住了这个名字。唐枝心头一动,也记住了这个名字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真是多病之秋啊,鼻炎刚好,竟然又咳嗽起来,嗓子苦得要命……当然,这种小病小痛是阻止不了轻大爷日更的(威武脸! 下章预告: 程老太就回来了哟~ 17再谋(小修) 走出人群后,唐枝放下程远之的胳膊,疾步走向马车。秋翎随后,程远之最后,坐到唐枝对面,看着闭目靠在车厢壁上,动也不动,冷哼一声,也闭上眼睛。 两刻钟后,马车停在程宅门口。唐枝在秋翎的搀扶下了马车,看也不看程远之,疾步往内院走去:“烧水来!” 秋翎捧着被撕坏的衣裳,眼泪瞬间就下来了:“都怪我,若我早些回来,夫人便不会吃亏了。” 唐枝闭目靠在浴桶里:“不怪你,下去吧。” 秋翎含着眼泪,出了屋门。拎着花洒,站在及腰高的牡丹花树前,冲洗叶片上的灰尘。忽然,在一片叶子上眼尖地发现一条小青虫,揪下来丢到地上:“烂人!踩死你!居然设计我们夫人!我踩!我踩踩踩!” 平日里最是敦厚老实的丫头,秋翎此时心中充满怒气,把青虫当成程远之,狠狠踩了个稀巴烂:“等我们老爷来了,看怎么收拾你!烂人!” 在温水中泡了小半个时辰,身上的燥意才渐渐消退。唐枝擦净水珠,换了衣裳躺在贵妃榻上,脚腕交叠,左右晃动着。手中摇着团扇,眸子半合,眉头拧紧。 今日之事,是她大意,险些被狗咬了。 上赶着戴绿帽子,怎会有如此恶心的男人!一股郁气积在胸中,迟迟不散。想起孙以衡得意的嘴脸,面上浮现嫌恶。自从还在玉桥县时,程远之纳了两个通房,唐枝就渐渐不跟他同房了。孙以衡流连花丛,花酒也不知喝了几大缸,身上不知染没染病,若真叫他……可真要呕死了! 脑中又浮现出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形,明明神情冷硬,说话的口吻却仿佛很是熟稔。郑晖,默念这个名字,心头又浮上一股古怪的感觉。他分明是答孙以衡的话,不知怎的,唐枝就是觉得他是说给她听的。 赔了银子又折兵的程远之此刻正在懊恼,连这般周密的计划都能被她逃脱,难道上天注定,她要做他一辈子的夫人?恨恨地踢飞脚下的石子,郑晖是吗,他记住了! 来到西院,下意识地走到琼姨娘的屋门口。看着紧闭的屋门,不禁更加郁闷。他心爱的琼姨娘被那夜叉打了脸,这几日都不肯见他。 郁卒地转身,抬脚走向别的方向。这时,忽然身后响起一声:“大爷!” 程远之转过身,只见门不知何时开了,琼姨娘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裙子,扶着门框,脉脉含情地看着他。 “琼儿,你终于肯见我了?”程远之惊喜地走过去,捧起琼姨娘还有些伤痕的脸,心疼得不得了:“琼儿,你受委屈了!” “有大爷怜惜,琼儿就不委屈。”琼姨娘抿着唇,妩媚的眼睛里满是爱慕。引着程远之进了屋,按着程远之在床上坐下,自己则坐在他的腿上:“琼儿十年没见到大爷,想得都快死了。” 程远之一愣:“不是才三日没见吗?” “一日不见,如隔三秋。三日不见,可不就快十年了吗?”琼姨娘不依地缠住他的脖子,丰满的身子磨蹭着程远之,“大爷都不想人家!” 刚被唐枝嫌弃,此刻被琼姨娘一番爱慕表白,程远之顿时感动得不行:“琼儿这般对我,我一定再不会让人欺负你!” “大爷嘴上说得好听,你都三日没来看人家了,还说不会让人欺负我?我不信!”琼姨娘说着,技巧性地扭动起来,臀部磨蹭着身下某个跃跃欲起的部位。 放在往常,程远之早就按倒她行一番云雨。可是今日不知为何,仿佛没感觉到似的,老实在在地解释起来:“大爷这几日在想法子收拾那夜叉。” 程远之格外喜欢琼姨娘,不仅因为她功夫好,还因为她不怕唐枝。别人每每提到唐枝,都像老鼠见了猫,偏偏琼姨娘有几分机灵,每每能想到主意,帮他膈应唐枝。便把心中的不快通通道来:“此计失败,那夜叉定然心中有了防备,下回不知怎样才好!” 琼姨娘微微一笑:“大爷别急,我给大爷看个好东西。”弯下身子,从枕头下面掏出一本账簿,“那日我见夫人瞧这本账簿瞧得认真,搭眼一看,有些字不像是咱们家的账簿,大爷瞧一瞧?” 程远之没问她怎么弄来的,接过账簿打开一看,眉头渐渐皱起来。琼姨娘识字不多,从唐枝屋里偷出来后,翻了两遍也没看出苗头。此时见程远之皱眉,不由得有些紧张,掐着手心道:“怎么?我弄错了吗?” “哈哈!琼儿,你立了大功!”程远之大笑着举高账簿,唐枝啊唐枝,这回你死定了! 本朝对女子的要求放松许多,但是对孝道却更加严苛。唐枝私下经营店铺,犯了老夫人的大忌,到时老夫人一个“不孝”的帽子压下来,看她还如何嚣张?仿佛已经看到唐枝人财两空,沮丧离去的场景,程远之满脸笑容,抱住琼姨娘的脸,用力亲了一口:“琼儿,你就是大爷的福星啊!” 琼姨娘娇吟一声,紧紧贴在他的身上,上下磨蹭起来。程远之心下高兴,被琼姨娘熟练地撩拨,渐渐动情,压倒琼姨娘,热火朝天地动起来。及至最后关头,琼姨娘忍不住地夹着他的腰,一声声急促地催他:“大爷,琼儿忍不住了!” “大爷也忍不住了。”程远之说道,可是不知怎的,某处始终硬不起来,急得他满头大汗。身下琼姨娘不停地蹭着他,他越慌乱越不硬,就在这时,外头传来一个救星般的声音:“大爷,姨娘,老夫人回来了!” 程远之心下松了口气,面上却做出无奈的表情:“琼儿,老夫人回来了,我们快快出去迎接。” 被打断好事,琼姨娘不太高兴,撅着嘴道:“那大爷晚上补给人家。” 程远之连连应道:“一定。” 两人穿好衣服,来到二门前,正好程老夫人也到了:“娘!您终于回来了,可想死儿子了!” 程老夫人是个身量瘦小的精明妇人,穿戴得极为讲究,看着程远之眼中真切的思念,很是高兴:“为娘也想我儿呀!”伸出手去,摸着程远之的脸,“这段日子不见,怎么瘦了许多?眼底也有些发青,莫非是遇着不顺心的事了?” 听到亲娘的问话,程远之眼眶一酸,一股委屈涌上心头,他何止是不顺心,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。扭头瞪了唐枝一眼,说道:“娘不在,这个家里就乱糟糟一片,儿子没有一日省心的!” 这句话纯粹是污蔑了,在琼姨娘设计谋害唐枝之前,唐枝一直是最明理和气的正房夫人,从来没有刻意难为过谁,家中下人也都循规蹈矩。 程老夫人不知道这些,扭过脸看向唐枝,皱眉道:“媳妇,你是怎么管家的?” “老夫人刚回来,怎能在二门站着?不如先回院子里歇息一番,有话再说不迟。”唐枝不接这茬,心底冷笑,程远之日日纵欲,脸色好看才怪! 程老夫人微皱眉头,有些不满。这个媳妇美得太过,长着一副不安于室的面孔。当初程远之要娶唐枝,她本是不愿的,可是耐不住程远之的祈求:“娘,这个女人是县里最漂亮的,儿子就看上她了!别人都娶不到,如果我娶到了,岂不是说明我厉害?” 待到唐枝进门,里里外外都把持得极好,才稍稍舒心。只是有一点,唐枝待人不亲近,不论对谁,眼角眉梢总带着那么一股子傲气,叫人看了不舒服。 “既然如此,就先回院子里吧。”程老夫人淡淡地转回目光,把手臂递给程远之,一行人往南院走去。 “娘,您怎么这就回来了,不是说入秋才回来吗?前阵子收到您的信,儿子不知道有多欢喜。”一路上,程远之的思念之情从来没停过,程老夫人渐渐弯起嘴角,儿子就是比女儿强,贴心,还懂事。不像那个蠢闺女,怀着孩子还舍不得给男人安排通房,失了男人的心。给她出主意还被埋怨,真是吃力不讨好。 这一点上,唐枝倒是做得极好,程老夫人回头,看到六个美艳乖巧的小妾,心里头总算舒服一些:“她自己能照顾孩子,我就回来了。”说着,扭头对唐枝道:“秋娘生了个闺女,生产时很是险恶,糟了身子骨。待会儿你到账上支些银子,买些上好的补品和药材差人送去。再多备一些给小孩子的礼物,记得贵重些,免得被人轻瞧了她们母女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这两天花花好少,不星湖~~~~(>_<)~~~~ 18挑拨(小修) 听到程老夫人的话,唐枝没有立即回答。程老夫人等了片刻,皱起眉头:“你有什么难处吗?” 这话自然是客套话。当着一干下人的面,尤其刚回到家,程老夫人不想立即给唐枝脸色看。唐枝瞟了程远之一眼,唇角弯起一抹弧度:“准备五十两的礼物,是没有难处的。” “五十两?那怎么够?”程老夫人皱紧眉头,不满地道:“咱们这样的人家,给五十两银子还不如不给,没得让人取笑!” “老夫人以为,拿出多少银子合适呢?”唐枝不急不缓地反问。 程老夫人“哼”了一声:“至少要三百两银子才过得去!” “是,我知道了。”唐枝微微一笑,点头应道:“回头我拟个单子,请老夫人过目。” “这才像话。”程老夫人面色稍缓,“秋娘是你们的妹妹,银子送出去,长的是你们的脸。” 说着话,一行人此时已经来到南院。留守在院里的丫鬟们纷纷来迎,恭候讨巧,一叠声的好话。被众星拱月的程老夫人望着打理得干净整齐的院子,下巴愈发抬高:“不错,你们都没有躲懒。” 进得屋中,桌椅板凳都擦拭得明亮洁净,与走之前没有丝毫差别。程老夫人愈发满意,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,这个儿媳虽然不讨喜,管起家来倒是有一手:“行了,我累了,你们先回去吧,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过来。” 程远之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对程老夫人说,可是看着身边的唐枝,又见程老夫人面露疲色,想了想便放弃了:“是,娘好好休息。” 出了门后,程远之径直往琼姨娘的院子里行去,看也没看唐枝一眼。如此不给面子,搁在往常是很罕见的,院子里的丫鬟们不禁心想,莫非前几日大爷对夫人动手的传言是真的,大爷跟夫人过不下去了? 感受到下人们异样的眼光,唐枝神情不变,仿佛没有看见。这会儿已近傍晚,天不是太热了,沐着晚风慢悠悠地往回走。 给程秋娘的礼品单子,毫无难度,简直信手拈来。在程老夫人的眼里,越贵的就是越好的,什么人参燕窝,什么长命锁,什么纯金项圈,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,吹干墨迹,唐枝笑了。 晚饭时,看着坐在右手边吃得仔细的唐枝,程老夫人不悦地道:“媳妇,你已经嫁入我们家两年了,从唐家带来的那些坏习惯,该改一改了吧?” 唐枝不紧不慢地咽下口中的食物,拈着绢帕拭了试嘴角,才说道:“老夫人说的是?” “做人家媳妇的,哪个不是恭恭敬敬地伺候婆母相公吃罢,才坐回用饭?”程老夫人冷哼一声,想起生完孩子还要伺候老虔婆的程秋娘,再看坐在凳子上优雅端庄,没有一丝要起来的架势的唐枝,顿觉不满:“远儿,你瞧瞧你媳妇,哪有为人的妻子的模样?” 程远之立刻道:“唐氏!娘说的话你听见没有?还不快起来服侍娘?” 唐枝轻抬下颌,朝程老夫人身后的两个丫鬟点了点:“芳露与甘草都在,何必要我抢她们的伙计?” “丫鬟服侍我是本分,你服侍我是孝心,怎能混为一谈?”程老夫人拧眉不悦。 “既然如此,老夫人请稍等片刻。容我吃两口,垫一垫肚子。”唐枝勾了勾唇角,用不孝压她?那就别怪她用不慈反压回去。 果然,程老夫人生气地道:“油嘴滑舌!不尊长辈,不敬夫君,你们唐家就是这样的家教?” 见程老夫人不依不饶,唐枝也沉下脸来:“我们唐家的家教就是,饿了就吃饭!” 程远之原本还在想,如何抹黑唐枝,让程老夫人厌恶她。没想到唐枝自己不识趣,跟程老夫人顶撞起来,当下心里那个高兴:“如今你已经嫁入我程家,不再姓唐,唐家的那些规矩快些忘了!” 唐枝攥着手心,强忍着才没掀了桌子:“我吃好了,先回去了。” “站住!”程老夫人气得指着她道,“在家从父,出嫁从夫,你连这个规矩也不懂?看来要送你回玉桥县,让亲家重新教一教你了!” 程秋娘生了个女孩儿,还要在婆母跟前伺候,唐枝连半个崽儿都没下,哪里来得底气?程老夫人很是不快。 “在家从父,出嫁从夫,夫‘死’从子,这些老规矩在先帝清婉女皇十六年就废除了。”说到“夫死从子”时,唐枝瞥了程远之一眼,眼中的冷意让程远之莫名后背一凉,“我就是这样的性子,老夫人看我不顺眼,不如一封和离书,我们好合好散。” 和离之事,唐枝原没打算这么快就说出来。可是程老夫人赶在唐书林之前赶到,先机已失,不得不进行第二项打算。 “你——”听到这里,程老夫人哪还有心情吃饭,气得摔了筷子:“你好大的胆子,真以为我拿你没辙?” 唐枝这个人,从来跟一般的姑娘不一样。人家在乎的事,她不见得放在心上。人家害怕的事,同样不见她有何恐惧。程老夫人与程远之都拿唐枝没有办法,说她不孝,她没做过什么忤逆的事。说她不贤,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。说她心胸狭窄不能容人,可是她一点也不妒忌,小妾如流水般往家里引。 婆母不喜,夫君不爱,小妾难缠,搁在寻常姑娘的身上,早就过不下去了。偏她不一样,该吃吃,该喝喝,该睡睡,天天打扮得漂漂亮亮,还有心情养花。这让程老夫人很憋屈,谁家媳妇不是被婆母捏上几十年?怎么捏她一下,她就要和离?气得抚着胸口,手指直哆嗦:“说你两句,你就要和离,你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?” “难道不是吗?”唐枝轻巧地反问。 直把程老夫人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,程远之打蛇上棍,连忙接话道:“你这就跟娘道歉,并服侍娘吃饭,否则我立即休了你!” 只见儿子还没被迷了心窍,程老夫人终于缓过来一些,喘着气道:“我儿,你怎么娶了个这么不知轻重,不懂规矩的媳妇啊!” 唐枝没心思跟他们歪缠,直接从袖中掏出几张纸,往桌上一拍:“这是给秋娘的礼品单子,如果没问题,我就去置办了。” 程老夫人一噎,压下怒气,捡过来看。本想借机挑剔,再给唐枝难堪,谁知看了两遍,竟然捡不出一丝儿错来:“哼!算你有心,就照这个办吧!” 礼品单子自然错不了,唐枝深知她的喜好,怎么可能有错?收回礼品单子,塞进袖子里:“老夫人慢用,我置备东西去了。” 程老夫人瞪着眼睛,眼睁睁地看着唐枝说走就走,竟然没来得及拦。程远之见状,趁机说道:“娘,这唐氏愈来愈没有规矩了,你不在的时候,她——”当下添油加醋,将唐枝如何对他不敬,又是怎样磋磨小妾们,并跟别的男子不干不净,对程老夫人道来。 “你说得是真的?”程老夫人倒还没糊涂,立刻就相信程远之的话,“往常看她虽然倨傲,也没有你说得那样?” “那是因为娘不在家!自从娘走后,她不知道有多可恶!”程远之咬着牙,深恶痛绝地道。 程老夫人不禁拧起眉头,当年程远之看上唐枝,可是千求万求,才征得自己同意。为何才过去不到两年,两人竟走到这个份儿上? “娘不知道,这唐氏还是个败家娘们,天天吃得是山珍海味,喝得是琼浆玉露,把咱们家都败光了!”程远之又道。 程老夫人更加不信了:“我瞧着她很会管家,老爷临走前留下的铺子,不就被她打理得很好?” “才不是!”程远之有些急了,正要说什么,忽然外头走进一个人来:“王琰见过老夫人,见过大爷。” “王先生为何来了?”程老夫人问道。 王琰正是程家的账房先生,进屋说道:“方才夫人到账房支五百两银子,我来问一问大爷,可给夫人支取?” 程老夫人一听数额,便知是什么事儿了,不禁疑道:“家中账务由夫人掌管,王先生为何问到这里来了?” “先头大爷说,家中的账目都由大爷说了算,不再归夫人管制。”王琰看向程远之。 程老夫人也看向程远之:“远儿,可有此事?” 程远之摸了摸鼻子:“王先生,你告诉夫人,这五百两银子让她先拿私房钱垫上。” “这——”王琰没有立即应下,而是看向程老夫人。 “给秋娘和孩子置备礼品,为何要从唐氏的私房钱里出?”程老夫人很摸不着头脑,“咱们家又不是没有银子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猫猫乖,土豆乖,芳芳乖,哦哦乖,挨个亲小脸儿~你们都是轻大爷的小棉袄啊小棉袄~~ 19污蔑(小修) “娘!”程远之急得喊了一声,“娘忘了我方才说的?咱们家的银子,都被唐氏败尽了,现在账上连一千两银子也没有,不从她私房里出,怎么给秋娘置备礼品?” “什么?不足一千两?”程老夫人登时愕然,随即看向王琰道:“大爷说得可是真的?” 王琰心里一抽,垂下眼睛答道:“回老夫人,账上银子确实不足一千两。” 程老夫人立时大怒:“你这个账房是如何当的?我临走之前是怎么吩咐你的?怎能由着夫人胡乱支出?” 王琰张了张嘴,还没来得及回答,便被程远之抢过话去:“娘,此事怪不得王先生,都是那唐氏嚣张跋扈,连我都管不得,王先生又能如何?” 说着,对王琰使了个眼色。王琰不禁苦笑:“王琰辜负老夫人的嘱托,请老夫人责罚。” “好个唐氏!”程老夫人怒拍桌子,“来人!把唐氏给我叫来!我倒要问一问,这些钱她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?” 此时,唐枝拉开床头柜子,翻了几回,不见账簿的影子,奇道:“莫非我记错了不成?”翻了两回,没有找到,又走到梳妆桌跟前,拉开抽屉弯腰翻找。 她穿着一件烟罗紫的纱裙,头上松松挽着发髻,如云般的秀发从肩头滑下,直直垂落腿弯。曼妙的身姿投在窗子上,一举一动,形成一抹诱人的魅影。 “秋翎,我记着广丰粮行的账簿呢?你见了没有?”遍寻不见,唐枝没了耐心,朝外间喊道。 秋翎正在外头浣洗衣物,闻言连忙冲进来道:“夫人不是放在床头的柜子里了?” “我找过了,没找到。”唐枝拢着袖子,把柜子让出来。 唐枝的东西多半不瞒着秋翎,除却极贵重隐私之物,寻常物件的摆放,秋翎甚至比唐枝还门清。安慰道:“夫人别急,我再找找看。”走上前去,拉开唐枝常放账簿的那一格,果然不见。又拉开其他小格子,依然没有,也觉得奇怪:“莫非夫人上回看过,不小心落在哪个旮旯里?” 说着,挽起袖子,趴在地上就要往床底下看。就在这时,外头传来一个声音:“夫人,老夫人唤您去南院,有事相问。” 来人正是程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之一,芳露走进屋里,只见秋翎撅着屁股趴在地上,掩嘴笑道:“秋翎妹妹,这是在做什么?” 秋翎立刻从地上爬起来:“是芳露姐姐啊,我在找东西。” 芳露掩嘴一笑,没来得及说话,唐枝走近前道:“老夫人唤我何事?”芳露立即答道:“奴婢哪里知晓?夫人去了便知。” 笑吟吟的模样,令人看不出来深浅。唐枝却知道,程老夫人唤她绝无好事,定然是程远之又在她面前说了什么。在心中默念道:“死老头,来得这样慢吞吞。若坏我好事,跟你没完!” 离程宅隔了两条街,客栈里头,唐书林正在泡脚,忽然鼻子一阵痒:“阿嚏!阿嚏!” 床边收拾衣物的杜芸扭过头来,讥笑道:“老爷,你行不行啊?一路上又是吐,又是嫌颠簸,好容易到京城了,别是又感冒了吧?” 唐书林瞪她一眼:“一声儿是想,两声儿是骂,方才老爷打了两个喷嚏,定然是那作死的丫头骂我了!” 杜芸“嘁”了一声,扭回头继续收拾行李:“自个儿身子骨弱,还非要赖到闺女头上,就没见过脸皮这样厚的。再说了,你拦着阿诚不让他回去报信,就是骂你也是活该。” “你!你再对老爷不敬,老爷休了你!”唐书林怒道。 “你休啊!休啊!”杜芸摔了捆到一半的包袱,叉腰来到唐书林跟前,指着他的鼻子道:“你以为姑奶奶爱伺候你?若不是被你那好闺女下套,姑奶奶会嫁给你?弱得像个娘们,再年轻二十岁我也看不上!瞪什么啊?有种你休了我啊?不休我就是没种!” 唐书林指着她,“你”了半晌,只憋出来一句:“你休得张狂!你如今生是我唐家的人,死是我唐家的鬼,想让老爷休了你?做梦!” “没种!” “你再说一遍?” “没种没种没种——啊!”瞪着眼睛叫嚣的杜芸忽然一阵天旋地转,只见唐书林猛地站起,赤着脚出了脚盆,走到床边猛地把她推倒:“今晚老爷就让你瞧瞧,老爷有没有种!” 被怒火烧昏了头的唐书林满脑子都在想有种还是没种,全然把需要他帮助的闺女忘在九霄云外。唐枝在芳露的引领下,再次来到程老夫人的院里。打开帘子,走进屋中,只见程老夫人当堂而坐,程远之坐在她右手边,账房先生王琰则垂首站在一侧。看着这一幕,唐枝心里有了数:“老夫人唤我来,所为何事?” “我问你,账上的银子可是被你败尽了?”程老夫人没有拐弯抹角,直接就问出来。 “我不明白老夫人的意思。”唐枝从来没用过程家一文钱,怎肯认账。 “远儿都告诉我了!账上原本有三千多两银子,如今只剩下不足一千两,若不是被你花去了,难道被鬼偷了不成?”程老夫人厉声质问。 “家里头不止我一个活人,老夫人为何偏偏认定是我花去的?”唐枝淡淡地反问。 “娘说是,那就是,你休得狡辩!”程远之坐在程老夫人旁边,只觉腰杆都硬了许多:“你立刻把账上的缺漏补齐了,然后给秋娘的礼品从你私房里出,此事就算揭过!” 唐枝唇边勾起一丝冷笑,挑了挑眉:“说假话可是要被天打雷劈的。那两千六百四十两银子到底是如何花去的,大爷真的要我说出来?” “你还狡辩?你记得这么清楚,不是你花的还能是谁?”程远之瞪着她道,“若你现在认了,我跟娘都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,此次就不予追究,原谅你这一回!” 唐枝撇了撇嘴,直接把目光投向站在一侧的王琰道:“王先生,你去把账簿拿来。” “拿账簿做什么?”程远之身子微僵,暗道不好,时间太紧,竟然忘了账簿的事! “家中银钱的支出情况,账簿上都记得很清楚,对吧?”唐枝看着王琰问道。 时至此刻,程老夫人也看出来了,敢情程远之说的并非全然是真的。只是,程远之为何要污蔑唐枝,又要她掏私房钱呢?家中的银子,又到哪儿去了? “王先生,你便把账簿取来。”程老夫人说道。 王琰应道:“是,老夫人。” 见他躬身退下,程远之有些着急:“娘——” 程老夫人管家很严,尤其对银钱的把控,唐枝把着家中的账目,便是程老夫人所要求。如果被程老夫人知道,花去两千多两银钱的是琼姨娘她们,可怎么是好?仿佛已经看到琼姨娘等人血淋淋的下场,程远之不禁打了个哆嗦:“娘,我出去一下。” 程老夫人对此没有异议,倒是经过唐枝身边时,被唐枝冷冷扫过一眼:“大爷这会儿想毁尸灭迹,已经来不及了。” “你,你什么意思?”程远之做贼心虚,不禁停下脚步。 唐枝不理他,垂眼弹着袖子上的褶子:“大爷是男子汉大丈夫,做得出怜香惜玉,放开家中银钱任由姨娘们花销的事,便该承担得起责任才是。” 程远之故作镇定地指着她道:“休得胡说!琼儿她们何曾花过账上一文钱?你别把自己做过的事安在她们头上!”转头对程老夫人道,“娘,唐氏心机狡诈,多半把银钱开支记在琼儿她们头上,这样的账簿不看也罢!” “到底怎么回事?”程老夫人皱眉,只觉得眼下情形一片混乱,她离开家里才两个月,为何乱成这样?“唐氏,你来说!” “王先生拿来账簿,老夫人一看便知。” 不多时,王琰带着账簿回来,程老夫人不识字,便让王琰念给她听。刚听没两句,脸色便阴沉得仿佛滴下水来:“胡闹!简直是胡闹!” “娘,这账簿不能信啊,琼儿她们自来乖巧,绝不会做出这种事!”程远之气愤地指着唐枝,“定是这恶妇,买通了王先生,在账簿上作假!” 王琰立刻跪在地上,叩首喊冤:“老夫人明鉴,王琰从不曾任意篡改账簿!” 程老夫人也是风风雨雨经过许多年,再看程远之眼底的焦急,哪还不明白?沉声道:“把姨娘们全都带过来!” 芳露得令,出门往西院行去。程远之等在屋中,时不时往外望去,很有些坐立不安,落在程老夫人的眼里,不禁暗叹。再看站在一边,垂头漠然的唐枝,更加眸光一沉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我把唐爹写得如此猥琐,咳咳,忽然觉得唐枝的和离之路略坎坷啊……来,猜一猜几章内唐枝跟程渣会和离?猜中有奖喔~ 20字迹 六人鱼贯而入,站成两排,跪下叩头:“问老夫人安。” 程老夫人坐在上首,沉脸不语。 看着跪在第二排最右边的白色身影,程远之心疼地道:“起来回话。” 程老夫人的嘴唇动了动,脸色更沉,却没有制止。唐枝很理解她的心情,毕竟是后半辈子的依靠,为这点小事惹恼程远之可不划算。 唐枝对此却没有意见,只道:“王先生,念账。” 于是王琰掀开账簿,念道:“本月十六,琼姨娘支走二百两银子买补品,环姨娘支走一百两银子买衣裳……” 苗姨娘等人先前还不明白,可是等王琰念出第一句的时候,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。不待王琰念罢,已经浑身哆嗦起来。 程老夫人沉声道:“可有冤枉你们?” 苗姨娘等人扑通跪下,深深埋下脸,簌簌发抖。 “你来说。”程老夫人一指苗姨娘。 苗姨娘抠着地面,结巴地道:“没,没有冤枉。” “你呢?”程老夫人又一指环姨娘。 环姨娘见苗姨娘招了,也瑟瑟地道:“没有冤枉。” 程老夫人冷哼一声,拍桌道:“谁给你们的胆子,敢大肆败坏家财?” 苗姨娘等人又是一抖,忽然环姨娘抬头指向琼姨娘:“都是琼姨娘——” “都是儿子——”程远之与环姨娘一同开口。 程老夫人看了程远之一眼,冷哼一声,指着环姨娘道:“你来说!” 环姨娘咽了咽唾沫,用力掐着手心:“那日琼姨娘不来给夫人请安,大爷不仅不罚她,还赏她一百两银子买衣裳。琼姨娘等大爷走后,便在我们面前搔首弄姿,露出身上欢爱的痕迹,还说大爷把她的腰都弄疼了。夫人可怜我们,便让我们也支些银子买衣裳。” “可是琼姨娘不知使了什么法子,竟让大爷逼夫人不管账,而后大肆支取银子。我们心有不甘,才效仿琼姨娘,铸下大错,请老夫人责罚。” 谁也不是蠢的,在这一瞬间,环姨娘想了很多。当日唐枝下命令,放开银钱管制,任她们败财也不阻止,虽然不知道安得什么心,但是已经给她们每个人都埋了祸患。程老夫人是个管家甚严的人,在她面前,程远之保不了她们。 至于琼姨娘,能够蛊惑程远之的女人,程老夫人怎会喜欢呢?等卖掉琼姨娘,程远之就是再生气,以后她们认真服侍,也会收回他的心。只有向来不与她们为难的唐枝,或许能靠一靠。 因而话里话外,都把唐枝说成被迫无奈,以期望得到唐枝的回护。而程老夫人听罢,却不问唐枝,而是看向苗姨娘等人:“环姨娘说得可是真的?” 环姨娘的话中已经捎带上苗姨娘等人,只见其中并无坑害之意,苗姨娘等人稍作犹豫,便点头答道:“回老夫人,是真的。” “胡说!”程远之一拍桌子站起来,“一派胡言!” 被否认的环姨娘等人低下头,眼中均闪过恨意,她们五个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琼姨娘,叫她们情何以堪?程老夫人不发话,便没有她们擅自开口的道理,不由得望向唐枝,期待她的回护。 果然,唐枝没有令她们失望:“大爷说环姨娘是一派胡言,不知哪句不符?” 程远之噎住,事情都发生在这个月,稍加回忆便记起来了,那日琼姨娘确实去晚了,并且他赏她一百两银子买衣裳,也是他纵容琼姨娘嚣张,但是他的目的是气唐枝,而不是气苗姨娘她们呀? “既然没有出入,大爷不该一味维护琼姨娘,当由老夫人裁决才是。”环姨娘等人识趣,唐枝也不介意拉她们一把。 程老夫人打理内宅多年,这些小手段早就一清二楚,冷眼观看不多时,便明白过来,一切都是争风吃醋害的!当即下令道:“琼姨娘挑头惹事,责打二十板子,限十日内补齐从账上支取的银两。环姨娘等人每人责打十个板子,同限十日内补齐。” 程远之一听,顿时大为心疼:“娘——” “住口!”事关家规,程老夫人可不想把好好的一个家让小妾们争风吃醋给折腾没了,“就这么定了!” “等等!”唐枝伸手拦道,“老夫人恐怕不知,琼姨娘并非走投无路的普通人家的姑娘,而是孙家少爷曾经的二等丫鬟。从小在那等地方长大,所学所会,恐怕大爷——” 程老夫人一惊,怪不得程远之对琼姨娘如此维护,原来是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小狐狸精!程老夫人活到四十多岁,什么没见过?再看琼姨娘故作柔顺的姿态,顿时冷笑,同样是女人,谁看不透谁?直道:“我程家虽不是高门大户,但是一个二等丫鬟,跑来我们家里做姨娘,决然没有这个道理。从今日起,琼姨娘降为通房,月例二两银子。” 一声令下,苗姨娘等人暗暗欢呼,无不快意。只有程远之急道:“娘,琼儿是知书达理的良女子,读书识字,温柔体贴,怎么能听唐氏一番饶舌,就降她为通房呢?” 程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,当初程远之看上唐枝,非要娶回家,也没有这样跟她说话:“你是为了这个小贱蹄子,非要跟我作对了?” 程远之低头道:“儿子不敢。” 程老夫人冷哼一声,随即听程远之道:“如果琼儿立了功,可否功过相抵?” “她立了什么功?”程老夫人怀疑地道。 程远之立时来到琼姨娘身边,伸手道:“琼儿,那样东西你带了没?” “妾带在身上了。”琼姨娘柔弱地跪直,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。 看清琼姨娘手中的东西,唐枝瞳孔微缩,难怪秋翎怎么也找不到,原来如此。程远之拿到账簿,得意地冲唐枝挥了挥,捧到老夫人跟前:“娘,这是琼儿发现的,唐氏居然背着我们,在外面私自开商铺!” “嗯?”程老夫人皱眉,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“唐氏在外面经营着一间叫做‘广丰粮行’的铺子,每月进项有五六百两之多!” 程老夫人不禁大吃一惊,程老爷临走前留下的铺子,每个月进项也才一百多两,最好的时候也不过两百两,唐枝竟然经营着一间如此赚钱的店铺?脸色一沉:“大爷所说可是真的?” “当然不是。”唐枝没有丝毫犹疑地道,“我从来没经营过什么店铺。” “你还敢狡辩?这可是从你屋里翻出来的账簿!”程远之冷笑道。 唐枝面色平静:“我从来没见过这东西。” “你——”程远之咬牙,翻开账簿,指着上面的字迹:“白纸黑字,你敢说这些字不是你写的?” “不是我写的。”唐枝回答道,随后反问:“大爷口口声声说是从我屋里翻出来的,不知琼姨娘为何偷偷进我屋里,四下翻找?” 断没有哪个主母能够忍受小妾趁人不在时偷偷翻找东西,这是大忌,其心可诛! “这不用你管!”程远之气她不认,“你可敢当面写下字迹,以证清白?” 唐枝面上不见慌乱:“我自然敢。但是我不能白白写,如果字迹不同,琼姨娘进我屋里,该当何罪?” 程远之一怔,随即看了一眼琼姨娘,咬牙道:“如果字迹不同,琼姨娘任你处置!” “好,如果字迹不同,我要打断她的手!”唐枝忽然语气铿锵,“如果大爷答应,我这便收拾笔墨!” 程远之心头一抽,只见唐枝神色坚定,不由得犹豫起来。莫非他们真的搞错了,唐枝没有私下做生意?可是如果没有,她哪来那么多钱,随随便便就掏出两千两银票?最终,程远之认为这是唐枝故布疑阵,狠了狠心:“好,就按你说得来!” 在此期间,程老夫人一直沉默不语。在她看来,唐枝很是懒散,平日里也就养养花,针线从没见她做过。仿佛对她来说,春天乏,夏日晒,秋季困,冬时冷,就连出门都极少。这样的一个人,会背着她做生意吗? 不管如何,都对程老夫人没有损失。如果字迹证明唐枝在私下做生意,则是不孝,必定要她交出一些充公。如果字迹证明不是,那么琼姨娘这个孙家的烂货正好被打断手,撵出家门。 程远之不知程老夫人的心思,命人拿来笔墨,铺好纸张,指着书中一页,令唐枝去写。唐枝没有停顿,捏起笔一蹴而就。她的字如其人,狷狂张扬,同账簿上的劲瘦小字毫无共通之处。 “请大爷瞧一瞧,可有相同之处?”唐枝放下笔,抬眼问道。 程远之的脸色难看得要命,紧紧抿着嘴唇,鉴定的真相却说不出口。苗姨娘等人此时都围过来,见状纷纷道:“完全不一样啊,夫人的字更大气一些。” “就是,根本不可能是夫人写的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文下有几位妹纸都说女主略软,于是阿轻把13-18章的内容翻写了下,14、15两章大修,其他都是小动。 妹纸们可以回顾下哟,如果有问题欢迎留言指正~ 21求情 程远之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:“一定是秋翎代你写的!” “大爷真是说笑。”唐枝冷脆又带有一丝讥讽的声音道,“秋翎是丫鬟,不懂得写字。” “谁知道——”程远之还待说什么,忽然被程老夫人打断:“好了!琼姨娘满口谎言,行径卑劣,除却方才的惩罚之外,再打断她的双手!” “不——”琼姨娘摇摇欲坠,脸色苍白,满是不可置信。 接收到她恳求的眼神,程远之又急又气,急忙来到程老夫人身边道:“娘,不能打断琼儿的手!琼儿是无辜的,定是唐氏使了诡计,陷害琼儿!” “住口!”见他屡次求情,程老夫人心中大恨,厌恶地看向琼姨娘道:“是唐氏让她偷盗的?手脚不干净,还怨到别人头上?” 程远之顿时语塞,看了看冷眼站在一边的唐枝,心中恨极,却想不到法子。就在这时,忽然琼姨娘扑倒地上,辩解道:“老夫人恕罪,这账簿不是夫人的,是妾一时怨念,栽赃到夫人头上。” 琼姨娘也算机灵,此时如果咬定广丰粮行的账簿是唐枝的,则不仅遭受被唐枝打断手的苦,还会戴上手脚不干净的罪名。若是账簿上的字迹与唐枝的字迹一致也就罢了,可是分明不一样,再顶着这两桩罪名便不值得了。 她打的主意倒是好,只是程老夫人怨恨程远之屡屡替她说话,冷冷地道:“只罚你一个嫉妒主母的罪名吗?你想得倒是美!心肠歹毒,不思悔改,来人,把琼姨娘拉出去,打三十板子,再打断她的双手!” “不!”琼姨娘万万没想到,程老夫人竟如此狠心肠。顿时面色如土,脑筋急转,只是想不出法子。 程远之心疼不已,可是还没张开嘴,便被程老夫人冷厉的眼光扫到,顿时哑声。外头已经有几名健硕的妇人进来,捂住琼姨娘的嘴,就要将她拖下去。 就在此时,忽然唐枝插话道:“老夫人今日刚回家,不好大动干戈。左右琼姨娘也跑不去,不如耽搁一晚,明日再行刑不迟。” 本来拉住琼姨娘的婆子便放缓动作,等候程老夫人的指示。琼姨娘不懂唐枝为何替她说话,但是如果捱过今晚,兴许程远之就能说服老夫人,顿时两眼期待地看向唐枝。 程远之连忙说道:“夫人说得是,娘刚回来,怎能被血气冲撞?” “哼,既然你们二人都为这贱婢求情,暂且饶她一晚。”程老夫人倒不怕这一晚上会生出什么变故,对抓着琼姨娘的婆子道:“将琼姨娘捆起来,关进柴房!” 琼姨娘得以暂时逃过,心下一松,不再挣扎,任由婆子将她架了出去。临走之前,向程远之投去哀怨的目光,看得程远之心中一痛,不禁攥了攥拳头。 “你们也先下去,老实待在屋里!”程老夫人看向苗姨娘等人,厉声说道。 很快,苗姨娘等人也走了。此时,屋里一下子空了下来,只剩下四人,分别是程老夫人,程远之,唐枝和王琰。程老夫人挥了挥手:“王先生,你先下去罢。”而后坐在椅子上,倒了一杯茶水,润过嗓子才看向唐枝冷冷地道:“你可知错?” 唐枝抬眼,摇头道:“不知。” “你!”程老夫人深吸一口气,方道:“家中银子被败干净,跟你毫无关系吗?” 唐枝答道:“账中支出的银钱,我一文钱也没有动。” “钱虽然不是你动的,可是苗姨娘等人却是你鼓动的!” “大爷偏心琼姨娘,本不是家宅安宁的道理。” “你休要狡辩!家中账目我明明交给你管,你为何撒手不理?” “这个老夫人却要问大爷了。”唐枝抬头看向程远之,语气一沉。 程老夫人语塞,随即气急败坏地拍着桌子道:“我既然交给你,你没有管好,就是你的错!现在家中账目已空,你说怎么办!” “我只是一介女流,能有什么法子?大爷是男子汉大丈夫,又识得许多良朋好友,如此重大的事情,当交由大爷处置为好。”唐枝心中冷笑,程老夫人的意思很清楚,就是让她掏银子。可是她为什么要掏?抬眼瞟了程远之一眼,低头福身:“天色不早,老夫人早些安歇罢。” 不待程老夫人出声,转身便往外走去。修长妩媚的身影消失在门外,融入沉沉暗色中,程老夫人气得直拍桌子:“目中无人!好个唐氏!” 唐枝一走,程老夫人只能拿程远之出气,想起琼姨娘临走前瞟来的眼神,恨得直捶他:“你这个不孝子!非要气死我不可!你娶的什么媳妇?纳的什么小妾?目中无人的目中无人,狐媚的狐媚,好好的家都要败干净了!” 程远之担心被捆在柴房的琼姨娘,一连被程老夫人捶了好几下,动也不动。程老夫人只道他后悔了,气恨地收回手:“两千多两银子,不是一下子就吃进肚的,你叫她们都老实些,若十日内回还不齐,仔细她们的腿!” 程远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,满脑子乱哄哄,想要辩解又不知从何开口。只见程老夫人呼哧呼哧直喘气,终于有些内疚:“娘消消气,儿子这就去把银子弄回来。” “嗯。别忘了唐氏,我瞧着她可有些闲钱。”说是没动过家中的银子,谁信?就她那一身头饰,衣裳,眼瞅着都是新做的,就凭她的嫁妆能吃两年?鬼才信! 程远之“喏喏”点头,又安抚程老夫人两句,才离去了。夏夜的风又闷又燥,吹在身上,愈发使人浮躁。与孙以衡的计划失败,程老夫人也没有把唐枝如何,反倒是琼姨娘折了进去,程远之愈想愈烦闷。 都怪唐枝,若不是她,哪里有这么多糟心事?苗姨娘她们的银子多半买了衣裳首饰,还有补品等吃食,哪里还得上?一时恶从胆边起,出了程老夫人的院子,便朝唐枝的院子走去。然而刚一转身,忽然瞧见拐角有一抹黑影,顿时吓了一跳:“谁?” 唐枝从暗处走出来:“是我。” “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程远之不喜反惊,就好像一个人打算做坏事,却忽然发现对方非但不躲,反而迎上来一般。想起每每在她手中吃亏,心中反而生了警惕,“你想做什么?” “没有什么,只是想请大爷帮一个小忙。” 程远之嗤笑:“凭什么?” “就凭琼姨娘的半条命掌握在我手中。”微风拂过,几丝俏皮的碎发跳到脸上,唐枝随手拨去,漫不经心地道。 程远之一下子警醒:“你要对琼儿做什么?若你敢胡来,我——” “大爷恐怕是忘了。”唐枝冷声打断他的话,“方才若不是我,琼姨娘已经被老夫人拖下去打板子,并断手了!” 程远之的嘴唇动了动,终于忍下火气:“你想怎么样?” “帮我把‘广丰粮行’的账簿取来。” 程远之眼睛一亮,指着她道:“那账簿果然是你的!” 不是她的还能是谁的?唐枝轻蔑一笑:“是不是我的,大爷难道不是最清楚?” 程远之顿时想起来,这可是琼姨娘费心从唐枝屋里偷出来的,虽然不甚光明,然而账簿为唐枝所属无疑! “大爷还是别想那么多,如果你想救下琼姨娘和苗姨娘她们,最好先替我把账簿拿出来。” 程远之每每面对唐枝,总有些有力无处发的挫败感:“你怎么救?” 见他不信,唐枝也不多说,从袖中取出一小卷银票:“这是一千两银子。” 程远之接过银票,仔细数了数,确是一千两无疑。如果有了这一千两银子,苗姨娘她们就不必遭罪了,程远之深知程老夫人的脾性,不管做了再大的错事,只要有银子,一切都好说。可是唐枝为何看重那本账簿?心中疑惑,嘴上却道:“你等着,我就替你取来。” 面对一本没什么用的账簿,程老夫人并不看重,何况她也看不懂,便任由程远之取走了。拿回账簿,唐枝心中松了一口气:“大爷不妨到我屋中坐一坐?” 琼姨娘双手被捆,在柴房里枯等一夜,也没等来程远之。心下又是懊悔,又是怨恨,还有着害怕。柴房里到处都是蚊虫,还有蚂蚁蛐蛐等,又咬又吵,折腾一晚也没睡着。等到天快亮了,才疲惫地睡下了。厨房的人来取柴火,也没把她吵醒。 终于醒来时,却是被尿意憋醒,琼姨娘窘迫地站起来,趴在门口朝外喊:“来人啊!有人吗?” 喊了半天,终于有人来了:“吵吵什么?” 见到来人,琼姨娘有些欢喜:“王大娘,是我!你快开门,我,我三急!” 王大娘从前跟琼姨娘是有些勾搭的,琼姨娘想害唐枝时,便是请王大娘做了一桌辣菜。按照唐枝的口味,一桌只需两个辣菜即可,其余都要素淡些的。后来唐枝忙于和离之事,竟忘了收拾她。 看到满脸红包的琼姨娘,王大娘唠唠叨叨地开了门,琼姨娘见四下无人,偷偷地道:“王大娘,你知道大爷现在哪里吗?你帮我递个话,我头上这只金步摇就是你的了。” 王大娘眼睛一亮,立即抽下她头上的金步摇,听完琼姨娘的话,才漫不经心地道:“大爷一早就出去了,等他回来,我再替你传话。” 说着,不顾琼姨娘气得发抖的模样,将她推进柴房,“砰”的一声锁了门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咳咳,唐枝拉程远之进屋,猜猜是干啥不? 22文书 唐书林醒来时,室内已经大亮。捶着有些酸疼的腰坐起来,打开帐幔,不见杜芸的身影,慢腾腾地穿好衣裳,才朝外喊道:“杜芸!阿诚!阿春!” 一叠声喊了几遍,不见有人来,搭眼一瞄,洗脸的盆子就摆在墙角。 等他洗漱完毕,才见杜芸从门外闪身进来,手里端着一只托盘:“起了?” “你去哪儿了?”唐书林坐到桌边,就着咸菜吃起白粥。 杜芸道:“我叫阿诚回去了。” “嗯?”唐书林喝粥的动作顿了顿,“你如何嘱咐他的?” “我什么也没嘱咐。”杜芸坐在对面,支起腮,“他见了唐枝,该说什么便说什么。怎么,你怕他说什么?” 唐书林动作一顿,仿佛想生气,又没力气似的,捏起勺子低头喝起粥来。 “唐枝真是倒了八辈子霉,有你这么个靠不住的爹。”杜芸又道,“依我瞧着,你也别上门了,指不定唐枝已经把事情都办妥了?你再露面,没得给人添麻烦。” “啪!”唐书林摔了勺子,吹胡子瞪眼:“我千里迢迢来了,哪里对不住她?” “哦呵呵,是呀,听闻闺女有难,不紧不慢地赶路,到了地方还不叫小厮通信儿,你真是她的好爹啊!”杜芸咯咯笑着,花枝乱颤:“该不会是继父吧?” “你!”是可忍,孰不可忍,唐书林立即站起身:“你跟我走!” 此时,程老夫人叫了唐枝在身边:“大爷做什么去了?一大清早便出了门,连饭也没吃到嘴。” “我也不知,大爷没有跟我打招呼。”唐枝站在一边,看着躺在榻上享受着芳露捶腿的程老夫人,淡淡地答道。程远之自然出门办事了,为了他心爱的琼儿,连饭也顾不得吃,这却是让唐枝也有些讶异的。 程老夫人却不信,眼睛睁开一条缝,看过来道:“昨晚大爷在你屋里闹了不小动静,做什么呢?” “怨我不给琼姨娘留情面,摔了不少东西。”唐枝垂着眼答道。 “都摔了什么?你屋里的东西可值好些银子,摔坏一件就损失不小。”程老夫人说道,忽然话锋一转:“不过你有的是银子,倒也不心疼这个。” 唐枝眉梢微动,没有说话。只听程老夫人又道:“你既是我程家的人,便该事事为程家考虑才是。因着这一场闹剧,家底都快败干净了,才儿厨娘来跟我说,没有米下锅了。” “家里有多少银子,老夫人比我清楚些。当年老爷卖了玉桥县的田产,除了置备这座宅子,还余不少,哪里就没米下锅了?”唐枝看着程老夫人明明心急火燎地想吞她的银子,却非得做出一副冷静淡然的模样,只觉得好笑。 果然,程老夫人被激怒了:“那些是救急银,岂能随随便便就拿出来?” “眼下都没米下锅了,难道不算急事?”唐枝故作讶异地问道。 程老夫人的嘴角抽了抽,挥开芳露坐起身道:“你知道我在跟你说什么,少给我装不懂!这场灾事由你引起,你也不消多拿,只拿出来一千五百两就够了!”有了这一千五百两,再加上从琼姨娘等人房里搜出来的,差不多把账上的金额补齐了。 “那我回去凑一凑。”唐枝没有再拒绝。 程老夫人见唐枝答得痛快,却觉得要得少了,有些后悔。她这个儿媳,手里的银子只怕比整个程家还要多些。不过她到底是程家的儿媳,来日方长,慢慢索要就是了。如此想了一番,心里渐渐平衡了。然而想起昨晚见到的琼姨娘等人,个个穿着上好料子的衣裳,头上戴着满腾腾的金银玉饰,一张张小脸儿娇艳红润,顿时又心疼起来:“把苗姨娘和琼姨娘她们都带来!” 唐枝一听,便知苗姨娘等人昨晚的穿戴打了程老夫人的眼,现下等不及要泄愤。想来也是,程老夫人自己都没如此奢侈过,却叫儿子的小妾压了几头,不是打脸是什么? 不多时,六人全到了院子里。苗姨娘等人都穿了寻常衣裳,兴许是知道要被打板子,连头饰也没有戴,很是素净。但是打扮虽然素净,好歹是整整齐齐,唯有琼姨娘,此时还被缚着双手,身上头上扎着草屑,脸上脖子上都是红包,狼狈得不得了。 苗姨娘等人还有心情快意,只是在程老夫人面前不敢表现出来,纷纷低头垂手等候发落。 “从苗姨娘开始,每人打十个板子!” 一声令下,两个婆子按着苗姨娘趴在条凳上,举起板子打落下来。苗姨娘不想让众人看笑话,咬紧牙关不肯吭声,可是板子落下来的那一刻,顿时忍不住喊了出来。凄厉的声音落在众人耳中,很是刺耳。环姨娘等人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,哪里不明白程老夫人是故意让苗姨娘喊给她们听的?无不骂死了琼姨娘这个害她们沦落的人。 琼姨娘此时也抖抖索索着,嘴唇都咬白了,焦急地盼望着程远之赶快回来,等轮到她的时候便不必打了。 十个板子下去,苗姨娘的臀部和大腿上已经染了血,程老夫人却不叫她回去,而是让丫鬟扶着她站在一边,两脚着地,更是痛得打哆嗦。接下来轮到环姨娘,她见到苗姨娘的惨状,心里怕得不行,板子还没落下来便凄厉地喊出声,被程老夫人训斥道:“瞎喊什么?来人,堵住她的嘴!” 程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,不爱听这种声儿,听几声尚觉过瘾,听多了便觉折寿似的。环姨娘被手帕堵着嘴,喊不出声儿,直憋得脸红脖子粗,看在众人眼里,更觉害怕。其中以琼姨娘为最,因为别人都是打十个板子,她却要打三十个板子。 当初秋云因为跟她联手,被唐枝打了二十个板子,听说浑身是血,立时便晕死过去。想起这一茬,直吓得哆哆嗦嗦,三十个下去,她岂不是死定了?连嘴唇都咬破了也不觉得。 很快,苗姨娘等五人打完,正当程老夫人点琼姨娘的名时,忽然唐枝说道:“打了这半天,婆子们都累了,不如喝口水歇一歇,待会再行刑不迟。” 好生狠毒的心肠!琼姨娘顿时气得脸色发白,狠狠瞪向唐枝,像要吃人似的。亏得唐枝先前还一副大度不争的模样,现在怎样?全露出来了! “莫非琼姨娘现在便想挨打?看来倒是我发善心发的不是时候了。”说着,唐枝对婆子们招了招手,“琼姨娘还有一桩罪名是偷窃,先把这一桩给了了。” 琼姨娘一怔,顿时懊悔不已,是啊,她跟唐枝生什么气?让婆子们歇一歇不是更好?再等些时候,说不定大爷便回来了!心下有苦难言,却还奢望地哀求道:“夫人,老夫人恕罪,妾知道错了。” 这些姨娘里头,程老夫人最恨的便是琼姨娘。琼姨娘来得最晚,却最会惹事,尤其哄得程远之连自己这个当娘的都敢顶撞,最是让程老夫人忌恨:“堵上她的嘴!” 婆子们堵了琼姨娘的嘴,又松开她身上的绳子,抓起她的胳膊,一时倒为难起来:“夫人,这要如何行刑?” “展开她的手臂,从中打断。”婆子们不懂这些刑罚,唐枝却知道,当即指挥起来。 婆子们心中一寒,抬头见程老夫人不阻止,便只得拉开琼姨娘的胳膊,竖起板子从中狠狠劈了下去! 只听清脆的一声骨断声,琼姨娘“啊”了一声,两眼一番,晕了过去。 “夫人,这?”人都晕了,还继续吗? 唐枝抬了抬下颌,吐出两个字:“继续!” 婆子便展开琼姨娘的另外一只手臂,再度劈了下去。又是一声脆响,琼姨娘被剧痛给疼醒,紧接着看到两条手臂从中折断,以一种不正常的样子垂落,又惊又痛:“唐枝!你不得好死!” 唐枝眉头一抬,正要说话,忽然只见院子外头露出一个脑袋,随后缩了回去。心头微动,若无其事地道:“你们是大爷最心爱的宠妾,如此不知礼数,本该由我教训。既然老夫人在此,便劳烦老夫人替我教训她们一番。” 这也正是程老夫人的意思,之前不让苗姨娘等人回去,便是想等到行刑完毕,统一训话:“那我便说上几句。” 趁此机会,唐枝走出院子,只见秋翎焦急地等在外面:“夫人,大爷回来了,眼下已经快到二门了!” 唐枝眉头一挑,眼中闪过喜色:“我知道了。”说罢,大步朝二门走去。刚走到一半,便见程远之面色焦急地大步走来。 “大爷回来了。”唐枝微笑着站定。 程远之满脸焦急,从怀中掏出一张文书塞过去:“给你!琼儿如何了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阿轻昨天加班有点晚,今天的更新就迟啦~嘿嘿,周末愉快~mua~~ 23硬仗 “大爷,到我屋里坐一坐如何?” 看着夜色中微笑的唐枝,程远之有些忌惮,上回进她屋里,受到的伤害还历历在目:“你要做什么?” “自然是好事。”唐枝笑道,“莫非大爷不敢来?” 被如此一激,程远之立时应道:“有何不敢?” 等来到唐枝的屋里,唐枝客气让座:“秋翎,泡茶来招待大爷。” “有话快说,大爷没工夫陪你闲聊。” 见程远之等不及的样子,唐枝不再拐弯抹角:“我找大爷来,是想跟大爷商量一件事。明日老夫人就要对苗姨娘她们动刑,其中琼姨娘要挨三十大板,大爷记得吧?” “哼,你想说什么?” “我要说得是,如果挨上三十板子,琼姨娘的半条命就没了。若是再被打断双手,琼姨娘的后半生……” 有些话不必说满,程远之听得懂唐枝的意思,想到方才她大方甩出一千两银子的行径,狐疑地道:“你是什么意思?你能救琼儿?” “不错。前提是你先做到一件事。”唐枝缓缓吐出几个字,“拿到和离书。” “什么?你要和离?”程远之惊得站起,强忍住掏耳朵的动作,“不可能!” “大爷不是厌恶我吗,为何不同意呢?”唐枝并不慌张,好整以暇地看着他,“你想让我离了你的眼,只有这一途径。至于休我,这件事的难度想必你也清楚,和离是唯一的机会。” 程远之仍然不甘心,先前做了那么多,如果此时妥协,岂不都白费了? “唉,可怜的琼姨娘,如果被她知道大爷不愿救她,不知道要多伤心。”唐枝怜悯地叹了口气。 程远之的脸色变了变,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拳头,良久才说道:“好,等你救了琼儿她们,我便把和离书给你。” “不行!你先把和离书给我,我再救琼姨娘!”唐枝断然道,事情拖下去,容易生变。哪怕程远之同意,若是被程老夫人知道,少不得插两脚。 两人讨价还价半天,最终程远之担忧琼姨娘的心占了多半,不得不同意唐枝的要求:“明日一早,我便去衙门办文书。你答应我的话,可要记得!” 如果唐枝没护好琼儿,便不把和离书给她。程远之如此想着,可是到了第二日,心急火燎之下竟然忘了,被唐枝一问,便把和离书丢了过去:“给你!琼儿如何?” 唐枝接过文书,看清上面书写的文字,顿时喜悦不已,长长出了口气。从这一刻开始,她再不必受制于旁人。再看面前焦急的男人,语气便好了许多:“自然好好的呢。” 话音刚落,忽然不远处传来如月哭喊的声音:“姨娘!”却是程老夫人训话完毕,又见琼姨娘疼得死去活来,连忙叫人送她回去,并派人到外面请了接骨大夫。 程远之听到熟悉的声音,脸色一变,扭头望去,只见两个婆子抬着一个担架,上面仿佛是琼姨娘的身影,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,再看唐枝,眼神凶恶得仿佛要吃人:“你不是说她好好的?” 唐枝生怕到手的和离书再被抢去,谨慎地后退一步,沉声道:“她一个板子也没有挨,只不过被打断了手,再好也没有的!” “你居然敢打断她的手?”程远之怒极,抬脚近前,竟仿佛要对唐枝动手。 “她入室盗窃,我还不能给她些教训?”唐枝再退,“大爷可不要忘了,若是按我以前的心思,定然要打碎她的骨头。现在只是打断骨头,养两个月便能痊愈,她该知足了!” 听了这番解释,程远之的脸色依然难看,但是到底对琼姨娘的担忧占了大半:“若是琼儿有何不好,你等着瞧!”丢下一句狠话,抬脚便朝琼姨娘的方向跑去。 唐枝看着他的背影,轻蔑一笑,转身回了院子。 刚进院门,便见院子里站着一个有些日子没见的人:“夫人,阿诚回来了!”秋翎忙不迭地推了推阿诚,阿诚躬身道:“夫人,我回来了,不负所托。” 唐枝没来由地来气,哪怕拿到和离书的喜悦也压不住:“老爷来了?为何这般慢?” 阿诚苦笑:“老爷跟杜夫人昨日便到了,只是不让我来通知。” “昨日?”唐枝的眉头跳了跳,一股怒意抑制不住地从心中升起:“昨日何时?” “昨日下午。” “现在人呢?”唐枝冷冷问道,毫无见到父亲的喜悦与思念。 阿诚见怪不怪,答道:“住在醉花街上的宿风客栈。” “客栈?”唐枝深吸一口气,冷笑一声:“既然他爱住,便让他住个够好了!” 就在这时,忽然门房来报:“夫人,外头有一位自称是您父亲的人要见你。” 唐枝的眉毛跳了跳:“谁?” “那定然是老爷了!”阿诚惊讶地道,“想必我前脚刚走,他们后脚便出门了!” “打出去!”谁知唐枝冷哼一声,竟然理也不理,抬脚进了屋。 阿诚不明所以,偷偷问秋翎:“夫人这是怎么了,好大的火气?”秋翎白他一眼:“老爷这回也太靠不住了,昨日夫人险些吃了大亏!”一边说着,一边咬牙切齿地跺脚。阿诚挠了挠头,到底没敢再问,后脚跟着进了屋。 秋翎往里间瞄了一眼,故意大声问阿诚道:“老爷身体如何?”阿诚会意,大声答道:“老爷身体还好,就是仍然坐不得车,吐了一路。”秋翎没来得及说什么,只听唐枝的话从里间传出:“谁吐了一路?” 阿诚答道:“是老爷。” 仿佛摔了什么,里头有闷闷的落地声传来:“他又不是女人,吐得什么劲?”阿诚跟秋翎相视一眼,忍住不敢发笑,过了一会儿,里面又有声音传来:“罢了,去门口将人请进来!” 唐书林负手站在大门外,身边站着娇小的杜芸,两人等了片刻,只听杜芸讥道:“瞧你这当爹做的,来到亲家门口还要通报。若是唐枝不在,你岂不是连门也进不了?” “老爷不常来,他们不认得老爷也是常理。等通报后,你瞧他们还敢怠慢?死丫头非亲自来接我不可!”唐书林昂然说道。 杜芸顿时笑得直不起腰:“你快别吹了,满京城的牛都被你吹到天上了。唐枝亲自来接你?不骂你一顿就算好的。” “她敢?”唐书林吹胡子瞪眼道。 话音刚落,方才通报的门房已经出来,满面嫌恶地道:“哪里来的乡巴佬?居然敢占我们夫人的便宜,快走快走!”说着,“砰”的一声,在两人面前关上大门。 唐书林愣了,杜芸却咯咯笑个不停:“叫我说对了吧?唐枝恨着你呢。” “不孝!不孝!”唐书林气得上前拍门,杜芸在一边笑够了,也走上前来,却不拍门,而是双手叉腰,扬起嗓子大声喊道:“开——门——哪!” 别看杜芸的身量娇小,嗓门那叫一个嘹亮,甚至把唐书林拍门的声音都压下去了。想来门后的下人被吵烦了,打开门道:“吵吵什么?都说了不认得你们,快滚!” 杜芸杏眼一瞪:“我可是你们夫人的继母,我身边这位是你们夫人的亲爹,你这下人好大的胆子,居然敢把我们晾在门外?快快闪开!” 那门房一愣,只见杜芸生得漂亮,言语却呛人,顿时气得道:“我们夫人说她爹早就死了,你们是哪里冒出来的?再不走,我上衙门告你们!” 唐书林气得脸都白了:“你说什么?” 双方争执间,忽然不远处跑来一个熟悉的身影:“老爷,杜夫人,夫人请你们进去!” 见阿诚来了,唐书林指着门房气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为何他不让我进去?” 阿诚哪里敢答,只好哄道:“老爷何必跟下人一般见识?夫人还在里头等着呢,咱们先进去。”又哄又劝,总算将唐书林带了进去。 唐书林犹自气不平:“他说我早就死了,这是怎么回事?唐枝当真如此说过?” “绝对没有!我们夫人是什么样的人,老爷您还不知道吗?”阿诚拍着胸脯,正色说道。 杜芸跟在后头,咯咯笑道:“他恐怕就是太清楚了,才会有此一问。” “呵呵。”阿诚不敢再答,幸亏唐书林不是絮叨的人,否则这一路可有得他受。 很快,三人来到唐枝的院子里,唐书林还没进门,便见正当门站着一袭高挑冷艳的身影,眉毛挑起,怒冲冲地走到近前,掏出一只信封就朝唐枝丢过去:“没死叫我收什么尸?” 唐枝接过信封,低头看去,正是当时写给唐书林的“收尸”两字的信。当时她用左手执笔,写出风格迥然不同的字迹,才骗过了唐书林,诱他来京。 此时目的达到,冷冷地道:“你来的正好,进来喝口茶,待会有一场硬仗要打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明天跟程老夫人干仗,嘿咻~打滚求花花鼓励~~ 24讨价 程远之一心记挂琼姨娘,不吭不响地办了和离书,总算了却唐枝的一大心事。但是想要无声无息地离去,却有些难度,何况唐枝不是不打招呼就走的人。正在唐枝思忖如何脱身时,恰好唐书林与杜芸便来了,正是要风来风,要雨得雨。 唐书林尚不晓得唐枝的打算,进门后往屋中央一站,四面张望,只见布置也好,吃用也好,全都是精细之极,不由得瞪眼道:“你这不是过得好好的?” “是啊,让你失望了?”唐枝冷冷地道。 唐书林一噎:“你说得什么混账话?” “我说得实话。你当然巴不得我一嫁数十年,再也不打扰你。”唐枝依旧冷冷地说道,“如果你想见到我的尸体,恐怕要叫你失望了。为娘报仇之前,我是不会死的。” 屋中气氛顿时一凝,坐在角落里嗑瓜子的杜芸动作一顿,好奇地朝两人看去。唐书林背对着她,看不清楚表情,只见唐枝神色冷峭,唇边的讥讽刺得人难受。 良久,唐书林抬起哆嗦的手,指着唐枝道:“你,你——” “闲话不多说,我打算与程远之和离,和离书我已经要到了。等会儿你负责跟程老夫人解释,你做得到吧?唐大老板?”唐枝拿出和离书,在唐书林眼前晃了一下。 唐书林不答话,粗重的喘气声反应出他的愤怒,杜芸不好再装看不见,连忙打圆场道:“这点子小事,老爷还是做得来的。是吧,老爷?”说着,不等唐书林的回答,又问唐枝道:“你想要我们怎么配合?你直接说吧。” 唐枝看了杜芸一眼,从另一边袖子里摸出一张地契:“不会让你白做。事成之后,这座宅子便送你了。” “这么爽快?”杜芸眼睛一亮,正要接过来,不料被唐书林拉着后退一步:“谁要你的东西?我们明日便回去了!” 唐枝哈哈大笑:“既然来了,还想回去?”直接上前一步,把地契拍给杜芸:“我知道你恨我,但是没人跟钱过不去。你留在玉桥县那种地方,猴年马月也救不了你弟弟!” 杜芸捏着地契,眼神闪过强烈的痛楚,还有挣扎与犹豫。最后,一切神色归于平静:“好,我留在京城。” 两人你来我往,片刻间便拿定主意,被忽视了的唐书林顿时不满:“我才是男主人!都该听我的!我不同意留在京城!” 杜芸白他一眼:“你不同意?那你走啊。” 唐书林一噎,杜芸原本便不听他的,眼下又有了宅子,他更拿捏不住她了。脸色奇臭无比,却无可奈何,谁让家里有如此强势的两个女人? 不多时,院子外头走进来一个俏丽的婢女,正是程老夫人院子里的芳露:“老夫人听说唐老爷和唐夫人来了,请两位过去坐一坐呢。” 唐枝没拦着,三人一起跟着芳露去了程老夫人的院里。 按着常理,亲家上门断没有直接见自家闺女,反把长辈撂在一边的道理。但是唐书林不是寻常人,又有个不按寻常套路出牌的闺女,便坏了规矩。程老夫人心中很是不满,程家如今可是官宦人家,唐家不过是没落商户,唐枝能够嫁给程远之算得上高攀,唐书林竟然敢如此托大?可是看程老爷没了,欺她一个妇道人家? 心里转过许多念头,面上却不显露,见唐书林与杜芸进来,站起身笑道:“亲家何时来的?怎不提前招呼一声,我还是听下人说起才知道的。” 唐书林还没说话,杜芸先咯咯笑了起来:“程家的下人够嘴快的,我们也才见了姑娘的面,这就被叫来了。” 被她如此一将,程老夫人的话便不好再继续下去,只好道:“都是亲戚,快别客气,都坐。”待坐下后,又命甘草倒茶,然后才道:“算起来,咱们可有快两年没见了。不知亲家这回突然来京,所为何事?” 被闺女骗来的,唐书林说不出口,干咳了两声说道:“路过,路过而已。”被杜芸捣了一记,嗔道:“什么呀?不就是想闺女了,特意来看闺女的?一把年纪了,害羞什么呀?”杜芸声音脆,嘴皮子也快,话音刚落,便开口问道:“这京城的风水可不好呀,都快两年过去了,我们唐枝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,这是怎么回事呀?” 程老夫人对于这个也不满意,如果程远之只有唐枝一个服侍,没有孩子也还罢了。现在算上小妾们,足足有七人,竟然一个下崽的都没有,多少让程老夫人心里有疙瘩。但是面对杜芸,自然不能露出心虚:“大概是吧?总归唐枝还小,再等两年再生也不迟。” “还小?我们唐枝今年可有十九了,女婿也有二十有一了吧?搁别人家里,孩子满大街跑的也有了。”杜芸挑了挑眉,犀利地道。 程老夫人心头一跳:“此话何意?” “何意?”杜芸忽然冷哼一声,沉下脸来:“我们唐枝多么好的孩子,长得俊,也有本事,你们家程远之娶了我们唐枝,这才两年的工夫,便招了一院子的小妾?听说还在外寻花问柳,日日喝花酒?生得下来就怪了!” 程老夫人的眉头跳了又跳,有心发怒,可是这事程远之做得确实不地道。深吸一口气,压下不快强笑道:“话可不能这么说。远儿纳妾,也都是媳妇同意了的,是吧?” 见程老夫人问过来,唐枝没有一如往常那般顺从,而是反问道:“我不同意,他便宿在外头不回来,我哪里敢?” 程老夫人顿时噎住,曾经是有这么一茬,仿佛是个叫蝶儿的小妾,程远之喜欢得不得了,为此自己还责备唐枝不贤惠。想到这里,隐隐有些怒气,当着娘家人的面,唐枝翻出这些旧账是想做什么?便冷冷地道:“最后还不是被你发卖了?” 唐枝便道:“若我不卖,依着大爷纳妾的速度,咱家现在至少有二十几位,哪里养得起?” “唐氏!你不要太嚣张!”程老夫人终于按不住怒意,彻底爆发:“亲家,你倒是说句话,今日是来兴师问罪来了?” 唐书林一反方才漫不经心的神态,正色道:“我好好的闺女嫁过来,没过一天好日子,我难道不该兴师问罪?” “亲家此言不对!你瞧瞧唐枝这一身穿戴打扮,我们程家可有亏待她半点儿?”程老夫人辩驳道。 唐书林听不见似的,兀自说道:“才不过两年,便纳了二十多个小妾,是仗着我们不在,欺我闺女娘家无人?” “没有二十多个,只有六个!”程老夫人更正道。 唐书林过耳不闻,依然按照他的思路说道:“听说女婿为了小妾,竟来质问正房,这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?想当年女婿也算是清白懂礼的好孩子,怎么程老爷一去,竟变得如此荒唐?白白坑害了我闺女!” 如此大义凛然的一番话,听得杜芸面色古怪,暗道原来他也有如此正经的一面?另一边,程老夫人的话屡屡被无视,气得拍桌道:“亲家这是怪我不会教孩子?” 这回唐书林听见了,面上神情更见凌厉:“难道我说得不对?程老爷没去之前,女婿恭谨守礼,喜好读书,多么上进!再看看现在,分明便是纨绔子弟!不,纨绔子弟家中有钱,他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游手好闲之人!” 说到这里,猛地站起来:“我们要休夫!” “什,什么?”程老夫人完全愣了,“你们要如何?” 杜芸有些赞叹地看了唐书林一眼,紧跟着站起来道:“我们唐枝要休夫!” 本朝因为出过一位女帝,对女子的地位犹为宽容,比如夫妻之间过不下去,往往是和离更多一些,而非弱势地被动接受休弃。但是这并不表示女子便能盖过男子,“休夫”一事,在律法上有提过,但是条件极其苛刻。 程老夫人不识字,不知道律法上有没有这一条,但是凭着她的经验,立刻反驳道:“休想!” 如果程远之被休了,那可真是全天下的笑话,只怕不论走到哪里,都要被笑话一辈子。她的远儿,可是京中的贵公子,官宦人家的侄儿,怎能被休?想起程厚图,连忙道:“亲家不要欺我女人当家,我们家中还有一位在衙门当主簿的程大人,若是他听说此事,定然不会坐视不理!” “我们家还有一位四品的工部侍郎呢,是我的亲姑父,比程大人的八品可要高多了。”唐枝缓缓说道,不就是拼官吗? 作者有话要说:  咳咳,忽然有点同情程老夫人啊~ 25还价 四品大员?程老夫人懵了,她不知道工部侍郎管不管得到衙门,但是四品官肯定比八品官大,顿时心中慌张起来:“你们要仗势欺人不成?” “老夫人这话说得可不对。”杜芸咯咯笑起来,嘴皮子利索地道:“方才若不是您先抬出那位程大人,我们也不会起这话头呀!” 程老夫人顿时噎住,对方有三个人,自己这边却只有一个,想一想就气不打一处来:“芳露!去叫大爷来!”儿子惹事,却全让她这个老娘来扛,简直没有天理! 芳露应了一声,小碎步往外走。刚走到门口,忽然唐枝轻声道:“大爷在琼姨娘屋里呢,你别跑错地方,耽误了老夫人的事。” 芳露的脚步绊了一下,程老夫人的脸色涨红,紧紧攥着手心里的绢帕咬牙道:“快去,跟大爷说岳父岳母来了,让他利索些!” “哎哟,这大爷可真够游手好闲的,大白天的不出去做事,也不念书考功名,镇日里窝在小妾的屋里算什么?”杜芸鄙夷地道,打了唐书林一下:“老爷当初怎么把闺女嫁到他们家来了,可真是瞎了眼!” 唐书林黑着脸,扭头瞪了唐枝一眼,没有吭声。程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,杜芸明着骂唐书林,暗地里却是指责程远之配不上唐枝,嘴巴动了动,终是没说出什么来。 说什么?程远之为何在琼姨娘屋里?当然是因为琼姨娘受了伤。琼姨娘为何受了伤?因为被唐枝打了。为什么被唐枝打了?因为她进门偷窃,还试图诬赖。程老夫人心里清楚,就算讲了也是自取其辱。 杜芸虽然年纪轻,比唐枝长不了几岁,但真真不是个好相与的:“没想到杜夫人虽然是继母,对我这儿媳倒是有如亲生。” “继母也是母。”杜芸仿佛非常高兴,得意地扭头看向唐枝:“是吧,好女儿?”唐枝面无表情,杜芸却更加得意,咯咯笑个不停。 程老夫人微微皱眉,随即又道:“说起来杜夫人嫁给唐老爷也有五年了吧,为何也没有添丁?” 杜芸得意的笑声戛然而止,五年未孕,放在任何人心中都是一根刺。程老夫人说这种话,相当于往伤口上撒盐,真真是撕破脸了! 这时,唐书林忽然说道:“我与芸儿原本打算从枝儿的孩子中过继一个,没想到女婿如此不争气!罢了,等女婿一到,我们便商议休夫一事!” 说了半天,话题又绕了回来,程老夫人挑拨不成,气恨不已:“此事等大爷来了再说!”闭口不再吭声。唐书林见状,也不再说话。杜芸挑了挑眉,歪头看向身后的唐枝。只见唐枝微微垂眼,面无表情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 屋里一下子寂静下来。半盏茶后,芳露的声音从院子外头传来:“大爷来了!”话音落下,俏丽的身影才一路小跑进来,身后紧跟着脸色黑沉的程远之。 接到芳露的消息,程远之很是愕然,唐书林怎会在这个时候来了?本不想来,可是看芳露很急的样子,只好安抚下琼姨娘,不耐地跟来了。刚进门,便见唐书林与杜芸坐在一边,唐枝站在两人身后。皱了皱眉,和离的事,唐枝跟唐书林说了没有?不论说没说,总归和离书已经办了,想到这里,对唐书林拱了拱手,然后便走到程老夫人身边:“娘,您唤儿子来有何事?” 程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:“还不见过你岳父岳母?两年不见,不认得了不成?”程老夫人有意给台阶,程远之却不肯就着下:“岳父岳母?”抬头看了唐书林一眼,讥讽地道:“我与唐氏早已和离,何来岳父岳母?” “什么?”程老夫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你刚说什么?再说一遍?” 程远之冷哼一声:“我程家不要毒妇做媳妇!”唇边带着嘲讽,对唐枝抬了抬下巴:“上午我给你的和离书,你拿出来给大家看一下!” 听了这话,程老夫人眼前一黑,说不上急还是气:“你们何时和离的?为何竟没有跟我说一声?”虽然看不上唐枝的性子,但是程老夫人也知道,如果程远之跟唐枝和离,以后再想找个如此漂亮,拿得出手的媳妇可就难了。更何况方才唐枝答应补上账中的一千五百两银子,如果和离了,唐枝岂肯再给? 唐书林眉头一皱,怒道:“什么?你们已经和离了?”扭头看向唐枝,“他说得可是真的?” “是,就在刚才,你们来之前。”唐枝低头答道。 唐书林一拍桌子,回身指着唐枝的脑门:“糊涂!你真是糊涂!程远之宠妾灭妻,怎能轻易与他和离?他给了你多少银子?” 唐枝更是垂头:“我打了他心爱的小妾,他哪肯给我银子?”抬头看了程远之一眼,“昨日还问我要了一千两……” “我问你要的?明明是你求我办事塞给我的!”程远之气道,“若非你心虚,账簿落到娘手里——” “什么账簿?”唐书林问道。 唐枝顺势解释道:“我在外面开了间铺子,赚些营生。谁知账簿被大爷的爱妾,琼姨娘偷偷摸进屋给顺走了,送到老夫人面前。” “程家大爷可真是不忌口啊,连小偷都纳进门做妾?”杜芸啧啧摇头,“这是什么样的人家,出去我都没脸跟人说,我家闺女曾经嫁过这样的人家。” 程老夫人臊得满脸通红,没来得及开口,便听唐书林又问:“送到老夫人面前?你再拿回来就是了,为何还要给程远之钱?” 程老夫人暗道不好,可是唐枝比她嘴快,张口便道:“老夫人不喜我在外做生意,如果知道那账簿是我的,定会把铺子给我收了。” “啪!”唐书林怒拍桌子,把程老夫人吓了一跳,辩解的话涌到嗓子口,愣愣地看着唐书林怒容满面:“休夫!我们要休夫!” 休夫?那是什么?程远之也吓了一跳,若是以前,他定会跳起来反驳。可是有过唐枝耻笑他不懂律法之事,面对唐书林言辞凿凿,不敢冒冒然开口。还是程老夫人急中生智,脱口道:“我儿已经同你们和离了!文书都下来了!” 程远之也想起这茬,连忙接话道:“就是!事情已经落定,不能更改!” 闻言,唐书林脸色微沉,恼怒地瞪了唐枝一眼:“真是丢我的人!”唐枝驳道:“你们不在,程远之要与我和离,按着我的手也能按手印,我能如何?” “程家欺人太甚!”唐书林拍桌怒道。 杜芸也站了起来,挽起袖子道:“今日不讨个说法,咱们没完!” 面对两人咄咄之势,程老夫人的脑中一片乱糟糟,半点头绪也理不出来,强撑着道:“和离书已经签了,你们还想如何?” “赔银子,还用说吗?”杜芸扬声说道,伸出三个手指头:“三千两,一分也不能少!” “你,你们这是讹人!”程老夫人哆哆嗦嗦地道。 程远之指着唐枝道:“家里的银子都被唐枝败光了,哪还有钱?” 唐书林疑惑地看向唐枝,只见后者微微一笑:“大爷何必冤枉人?琼姨娘她们为何挨打,难道大爷忘了?”随即把程远之如何不让她管账,放开银钱任由小妾们支取的事说了一遍。 杜芸一听,登时柳眉倒竖:“好哇!给小妾都能花两千多两,看来程家有钱得很啊!三千两不成,五千两!少一个子儿也不行!” 程远之还想说什么,被程老夫人按下,她算是明白了,程远之说什么都是错,都是送把柄到对面的父女面前。咽了口气,颤声说道:“这件事,不光是远儿的错,唐枝一样有不对。五千两银子太多,我们只能赔两千两。” “两千两?你好意思说?程家大爷的小妾一个月都能花两千多两,你们把我们唐家当什么?当叫花子打发吗?五千两,一个子儿也不能少!”杜芸叉腰说道。 程老夫人一口气没喘上来,捂着胸口直翻白眼,把程远之吓了一跳,连忙过去为她抚胸口。好半晌,程老夫人才缓过劲儿来,喘着气道:“唐枝嫁入我们家这两年,虽然无过,却也无功。我们程家至今没有添丁,要赔五千两,不可能!三千两,你们爱要就要,不要就走!”说出这些话,程老夫人也觉得臊得慌,可是没法子,如果给出五千两,就跟挖了她的心似的。 杜芸抿了抿唇,斜觑了唐书林一眼,只见唐书林沉着脸:“既然如此,算我们吃亏。三千两银子,算上唐枝给的一千两,总共四千两,拿来吧!” 说着,伸出手。 程老夫人虽然早猜到三千两中不包括唐枝的那一千两,真正听到了,仍觉得难受。抚着心口,起身进里屋拿银子去了。程远之面上讪讪:“我出去一下。” 银子被程远之给了琼姨娘,要回来时,少不得一番吵闹。但这与唐枝等人却是无关,凑齐了银子,点清之后,唐书林冷哼一声,打头出了院子。 唐枝的院里,堆了几个箱笼,正是方才秋翎带人收拾的。还有徐妈妈,张妈妈,阿诚,阿智等人,都是唐枝陪嫁的下人。唐枝没有细点,只问秋翎道:“都收拾齐了?”秋翎点了点头:“都齐了,夫人。” 在程老夫人与程远之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中,唐书林打头,带着杜芸与唐枝等人,挑着行李大摇大摆地出了程家的大门。直到他们走了良久,程老夫人才反应过来,什么休夫?和离书都签了,他们还想休夫?赔银子?和离书都签了,不赔他们又能如何?想到这茬,顿时一口气没上来,指着程远之,生生晕厥过去。 另一边,唐枝指挥着下人把箱笼搬上早就租好的马车,载上唐书林与杜芸,一行人往城南琉璃巷的宅子行去。 这本是一早就让阿智购好的宅子,说大不大,说小也不小,比程宅差不多少。下了马车,唐枝指挥着下人把箱笼搬进去,一应搁置完毕,才有工夫看向唐书林与杜芸。刚一望去,便见唐书林拉扯杜芸,压低声音道:“走了!快点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嘿嘿,昨天没更,轻童鞋晚上吃过饭就趴窝了,足足睡了11个小时~偶尔偷个懒什么的,望包容,mua~ 现在唐枝和离啦,接下来男主的出场会多起来,绝对狗血喔~ ============= 下面是某猫猜对问题,奖励小剧场一段:(来自阿轻的《重生悍妇驭夫》) 灯光如豆,帷幔轻摇,一声夹杂着男子喘息与女子娇吟的声音传来。 昏暗的光线下,夏子秋只觉得身下的女子异常美艳,舒展的眉眼仿佛享受到极致的欢乐,让他身上某处一抖。顿时,身下发出一声愉悦的娇叹,夏子秋心中得意,一边努力冲撞,故意粗声道:“爽不爽?” 苏婉玉挺身迎合,顺道在他的屁股上掐了一把:“大爷真棒。” 明明是娇媚酥耳的声音,听在夏子秋耳中,偏偏生出一股火气:“是他棒还是我棒?” 对苏婉玉曾经嫁过人一事,夏子秋总有些芥蒂。 好一会儿,苏婉玉不见他动作,才反应过来:“大爷跟那个银样镴枪头比什么?自然是大爷更棒了!” 夏子秋心里舒服一些,依然不满意:“那你叫我一声哥哥!”说着,狠狠冲撞一下。对于苏婉玉比他大两岁一事,也让他耿耿于怀。 却见苏婉玉缓缓睁开眼,忽然轻哼一声,翻身将他压在身下,对准某样物事,用力坐下:“叫姐姐!” 娇媚的容颜,跋扈的眼神,令夏子秋一阵意乱情迷…… ===== 咳咳,好了,太肉的阿轻写不粗来。某猫,满意不? 26旧怨 “唐老爷要去哪儿啊?”唐枝微笑着走到唐书林面前,轻声说道。 “回客栈。”唐书林放开杜芸,挺了挺胸膛。 “放在客栈的行李,待会儿让阿诚与阿春搬来即可,何必唐老爷亲自跑一趟?” “老爷爱去哪里便去哪里,你休要管!”唐书林皱眉说道,冷哼一声,拂袖便走。 只听身后一声轻叱传来:“把唐书林给我绑起来!” 唐书林脚下一滑,扭头不可置信地指着唐枝:“你要做什么?我是你爹!” “我没有这样的懦夫爹!”唐枝冷冷地道,指了指外面:“今日你只要走出这个门一步,从此你我断绝父女关系!” 一干下人全都愣住了,看看唐枝,又看看唐书林,动也不是,不动也不是。 被亲闺女如此对待,唐书林恼得面上发紫,气得咬牙道:“你是在威胁我吗?” “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。”唐枝冷冷地道。 看着剑拔弩张的父女俩,杜芸不仅不劝,反而饶有兴味地坐在一边,兴致勃勃地看起来。她嫁入唐家已有五年,当时唐枝跟唐书林便不和,外人只道唐书林恼唐枝卖掉他的小妾,事事拿大,但杜芸知道不是。 只见唐书林沉下脸:“当初你嫁给程远之,便说过同样的话,怎么你忘了吗?你我父女关系已绝,何来再断绝之说?” “我为何嫁给程远之,你比谁都清楚。”唐枝抿紧嘴唇,神情虽然如常,但是秋翎已经注意到她微颤的嗓音,以及有些发红的眼眶,连忙上前劝道:“老爷来了连一杯水也没喝,先去屋里歇一歇罢。” “不歇!”唐书林挣开她道,指着唐枝说道:“我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女儿!”说着便要走,秋翎哪敢放他,连忙拦在身前道:“老爷别生气,小姐不是成心的——” 自从和离后,秋翎等人对唐枝的称呼便改成了出阁前的称呼。 “让他走!”忽然,唐枝打断她的话,眉宇挂着霜气,冷冷地道:“我错了。当年我嫁给程远之,你没有后悔,我就该知道。娘死了,你不思报仇,我与人和离,你仍想一走了之。如此只知逃避的懦弱之人,我羞于喊爹!” “你——” “秋翎,让他走!”唐枝说完,便背过身去,仿佛当真不在意了。 这时,杜芸的眼珠转了转,忽然抬手道:“哎哟,唐老爷,人家都叫你走了,你怎么还不走?” 此时尴尬又愤怒的唐书林瞪过去道:“你跟我回去!” 杜芸“嘁”了一声,挥着袖子凉凉地道:“我为何要走?这座宅子都是我的,又有银子傍身,谁还跟你回去?”说着,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,正是程家赔给唐家的四千两:“唐老爷,您踩的这块地界可是我的,要不您就交租费,要不您这就走,可好?” 唐书林险些没气晕过去,指着她道:“你休想!银子是唐枝的,你快还回去!” “叫那么大声做什么?”杜芸掏了掏耳朵,手腕一翻,将银票收回怀里:“银子是我要来的,自然跟我姓!” “胡说八道!明明是赔给唐枝的!” “谁胡说了?没有我,这银子能要得回来?”杜芸挑眉冷笑一声,站起身道:“这座宅子的地契,唐枝可是给我了,劳烦您老人家快走罢,别污了我的地界!” “你,放肆!”唐书林气呼呼地走回来,“你嫁给我,你的东西就是我的,这座宅子也是我的,我偏就不走了!” 杜芸似笑非笑地看了唐枝一眼,只见后者神情冷沉:“来人,送客!” “唐枝!你别过分!”唐书林借机下台,他不信唐枝看不出来,见她仍旧如此执拗,顿时恼道,“我是你爹,你竟这样对我?” 唐枝道:“你一日不为娘报仇,就一日不是我爹!” “好,好!”唐书林气得面色发紫,有这样的女儿吗?顿时怒意涌来,对杜芸道:“芸儿,赶她走!” 不等杜芸说话,只听唐枝轻笑一声:“好叫你知道,地契虽然给杜芸了,可是上面还写着我的名字。” 什么?连杜芸也没想到这一遭,猛然反应过来,拿出地契一看,果然是唐枝的名字。脸色变幻几回,终是忍住道:“瞧见没有?可不是我不给你脸。”白了唐书林一眼,忿忿地走上前,将地契丢给唐枝:“好啊,原以为两年不见,你心地变好了,我可真是天真!” 唐枝垂眸看了一眼,并不接过来:“莫非你以为写着我的名字,就于你无用了?” 杜芸一愣,是啊,拿在手中岂不是一个把柄?可是唐枝如此做却是为何?就在她愣神之际,只见唐枝抬了抬下巴,对唐书林道:“如果你还想叫我喊你一声爹,就留下来替娘报仇。如果你今日走了,我就当你死了,此生再不来往!” 唐书林的面色变了几变,嘴唇嚅动几下,没底气地道:“你娘,她是病死的。” “哈哈!好,好一个病死的!”唐枝忽然拔高声音,“既然如此,杜芸你作证,今日我与唐书林一刀两断,断绝父女关系!” 只见唐枝紧紧抿着嘴唇,明明满脸寒意,可是眼眶分明通红,秋翎忍着泪水走上来,扯扯她的袖子道:“小姐,你何必跟老爷争吵?有话慢慢说不行吗?快松手,手心都要掐破了。” 唐枝深呼吸几下,才缓下情绪:“慢慢说?说了十年,若他肯听,何至于有今日?” 冷漠而痛恨的眼神投在唐书林身上,唐书林抿了抿唇,什么也没说,负手走了。 “老爷——”秋翎不敢相信地喊道。 杜芸张了张嘴,犹豫片刻,跺了跺脚跟了上去。阿春无奈地紧随其后,很快三人消失在视线中。唐枝仰起头,泪水终于落了下来,紧紧掐着手心,仿佛感觉不到尖锐的疼痛。 走出唐枝的新宅,唐书林黑着脸闷头朝外走。杜芸紧赶慢赶,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:“喂,你慢些!慢些!” 唐书林仿佛听不见似的,一直回到客栈,才哑着嗓子道:“收拾行李,回家!”说罢,不顾杜芸的阻拦,支使阿春收拾东西,一阵风似的出了客栈。 杜芸不想跟着,可是唐书林紧紧攥着她的手腕,让她挣脱不得:“唐书林!你自己走就罢了!做什么拖着我!我要留在京城!你放手!” “你是我的妻子,就该跟着我!”唐书林道。 杜芸使劲拍着他的手:“谁是你的妻子?你这没骨气的男人,我要跟你和离!” “你再说一遍?” 杜芸便当真大声喊起来:“唐书林!我要跟你和呜呜——”话没说完,便被唐书林捂住嘴,扭脸四下张望,仿佛害怕被人看到似的。杜芸冷笑着扯下他的手:“你一个乡下老头子,还怕别人认识你不成?装模作样!” “你懂什么?”唐书林心惊肉跳地训斥道,“闭嘴!” 杜芸挑眉正要反驳,忽然不远处响起一个声音:“咦,这位不是‘唐记’的东家,唐老爷吗?”只见一名三十多岁的中等身材的男子朝这边走来,面容瘦削,略显尖刻:“哦,不对,‘唐记’早在十年前便倒了,瞧我这记性。” 唐书林沉下脸,冷声问道:“你是谁?” 对方的目光闪了闪,自嘲道:“唐老爷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,我是刘峥啊,当年跟在许老爷身边的刘峥,唐老爷一点印象也没了?” 唐书林放开杜芸,面色淡淡地掸了掸袖子:“一个下人罢了,我怎么记得住?”招呼着阿春,“走了。” “慢着!”刘峥拦道,“唐老爷莫非忘了,当年您可是亲口说过,此生再不踏足京城?” 杜芸心头一震,隐隐有些明白唐书林跟唐枝的矛盾,默不作声地站在唐书林身后,静静地听着。只见唐书林面不改色:“我何时说过?” “唐老爷可真是健忘,才过去十年,许下的誓言就忘啦?要不要我提醒唐老爷当时的场景?” 唐书林冷笑道:“刘峥是吧?当年之事,你一个下人为何如此清楚?”话峰一转,“别以为那件事我一点儿也不知道,不妨告诉你,我心知肚明得很!回去告诉许万松,我唐书林回来了!” 说罢,不顾对方诧异的眼神,拉起杜芸的手腕便走。方向正是来路。 唐枝正在屋里,被秋翎百般劝道:“小姐,您跟老爷置什么气?老爷那么做,肯定有他的缘由,您就别倔了!打断骨肉连着筋,您看老爷是多么心疼您啊,一听说您有事,立时便赶来了,您——” 唐枝始终面无表情,然而半掩在袖中的手掌紧紧握成拳头,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。忽然,外头传来阿诚惊喜的声音,打破了唐枝面上的平静:“小姐,老爷来了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啊呀呀呀~妹纸们,喜欢就收藏一下嘛,鼓励鼓励阿轻好嘛~~ 27意动 十年前,京中有一家有名的商户,东家姓唐,人称唐记。从米面粮油,到布匹瓷器,生意做得极大。但是膝下只有一个女儿,不论纳了多少小妾,别说儿子,便连女儿也没有再生出来。唐老爷找人算命,算命先生说他命中只有一女,因此唐家小姐便被当做男儿来养,从小教她读书识字。 唐家小姐生得美貌,人也聪明,六岁便能看账,被唐家上上下下宠着,竟宠出一副嚣张跋扈,目中无人的脾气。曾有一回,逛街时被蹭脏了荷包,便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。别人都说唐家小姐长大后不好嫁人,偏偏唐老爷不在乎,扬言说要招婿入赘。 唐记的生意越做越大,越做越有名气,渐渐唐老爷结识的人也多了起来。其中一人姓许,与唐老爷最亲密,时常提酒串门找唐老爷喝酒。有一回,许老爷无意中吐露认识一位大师,不仅算命极准,而且会破命数。事后唐老爷便请了那位大师批命,果然算得极准,年已三十多岁的唐老爷渴望儿子,咬牙花了大笔银钱,请大师改了命数。寻了一位八字奇特的女子,两个月后果然有孕,唐老爷大喜过望。 然而就在那一年,唐记的生意开始萧条,本就身体不好的唐太太去世,怀有五个月身孕的女子坠井而死。女子的家人来告,唐老爷几乎倾家荡产才摆平这趟官司,最后在许老爷的帮助下离京。 往事一幕幕从脑中闪过,看着背着包裹走来的唐书林与杜芸,唐枝的脸上浮起一抹冷笑。那年她九岁,看到的是唐书林宠爱小妾,无视发妻,使得唐太太郁结而亡。那名怀有身孕的女子叫小蝶,唐枝约她到井边,打得正是将她推下去的主意。可是还没等她动手,小蝶竟然自己跳了下去,脸上挂着愤恨与冷笑。 当时她以为那是面对死亡时应有的反应,时隔十年,再回想起来,分明不是那回事。当时她只有九岁,推不推得动小蝶还是另说,难道身怀骨肉的小蝶当真舍得自尽? “咳,我来了。”唐书林走进门,被唐枝冰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。 唐枝语气冰冷:“娘是病死的?” “你这是什么话?你天天服侍在她身边,难道不清楚?”唐书林心里隐隐有恼意,“唐枝,你不要忘了,我是你爹!你这种态度是不孝!” 唐枝轻蔑一笑:“唐书林,你的懦弱真是超乎我的想象。娘是被你害死的,你何时才敢承认?” “胡说!胡说八道!”唐书林猛地跳起来,“你放肆!” “我是不是胡说八道,你心里清楚!”唐枝拍桌而起,“娘虽然身体不好,但是绝不至于病死!” “那是她小心眼,非要跟小蝶过不去!” “你纳了那么多小妾,娘何时往心里去过?”唐枝拔高声音道,“小蝶是你纳进来的,是你把她宠得无法无天,你逃脱不了罪责!害死娘的人,就是你!” “你!”唐书林举起巴掌。 “你打啊!”唐枝扬起脸,“你打死我,也掩盖不了无能懦弱,害死娘的事实!” “你……”唐书林咬着牙,额头青筋直跳。面对唐枝咄咄逼人,充满恨意的眼睛,颓然地放下手,终是没打下去。 这些年来他对唐枝的不满,对唐枝的讥讽冷语,对唐枝的不管不问,一切的一切,并不是他不喜欢她。而是他心中有愧。正如同唐枝所说,害死发妻的不是别人,正是他自己。 无颜面对唐枝,才酗酒堕落,铁石心肠,任由她赌气嫁给软弱自负的程远之。直到那日,收到唐枝托阿诚带来的信:“收尸”,才让他有一丝警醒。 这些年的漠视,使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唐枝的字迹,拿着信,心中只有恐慌,他已经没了妻子,不能再没有女儿。唐枝同程远之和离,他心中十分挣扎,既不放心她一个人在京城,又不愿意留下来面对过去的人和事。今日被唐枝指着鼻子骂,只觉得这些年被忽视的愧疚与悔恨全都涌上来,方才在街上遇到刘峥,那张挑衅的面孔不时在脑中闪过,搅得他心神不宁。 杜芸早已经出去,把空间留给这对父女。 许宅。 刘峥随在小厮身后,一路往里行去。穿过走廊,绕过小径,走进一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屋中。一位穿着耀锦的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站在桌前,弯腰鉴赏着桌上的画,听得小厮说道:“老爷,刘峥来了。” 许万松转过头,露出一张有些憨厚的面孔:“你怎么来了?” “老爷,您猜我今日瞧见了谁!”刘峥神秘兮兮地道,扫了站在门口的小厮一眼。 许万松皱了皱眉,对小厮道:“关上门,下去吧。”然后才对刘峥道,“你见着谁了?” “唐书林!”刘峥压低声音,神色激动地道:“他回来了!” “什么?他家里出了人命案子,还敢回来?”许万松满脸不信,“你看错了吧?” “绝对没错,我还跟他说话了!”刘峥急忙把路上跟唐书林相遇的过程说了一遍,“老爷,他真的回来了!” 许万松憨厚的面上仿佛闪过冷色,眉头皱了皱,随即舒展开来:“他回来便回来了,关我们何事?”见刘峥还想说什么,对他挥了挥手:“好了,我知道了,你下去吧。” 刘峥张了张嘴,最终却闭上,垂下头道:“是,老爷。” 心中对许万松却有些不满,如今他已经不是许家的小厮,许万松凭什么对他颐指气使?唐书林回来了,对他没什么坏处。倒是许万松,如果被唐书林知道……想到这里,刘峥回头看了一眼,嘴角勾起冷笑,许万松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,到时吃了苦头可别后悔! 就在刘峥走后,许万松弯腰继续赏画,然而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,忽然直起腰道:“来人!”待心腹下人进来,才吩咐道:“你去孙小蝶的哥嫂家里,叫他们这几日不论遇见谁,嘴巴紧着些!” 城北,旧巷,一道华丽的身影穿过斑驳的矮墙,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蝉鸣:“晖哥!晖哥!有消息!大消息!”林长穗兴冲冲地来到一座半旧的院子前,跨过门槛,径直往里冲去:“晖哥!晖——” 院子一角,裸着上身的郑晖转过身来,坚毅冷硬的脸上满是汗水,结实紧致的肌肤上流淌着汗滴,黑色布靴周围堆了及膝高的柴火:“什么事?” 林长穗张了张嘴,然后惊异地道:“晖哥,你都升官了,怎么还做这等杂事?” 郑晖不以为意地从旁边捡起手巾,擦了擦脸上的汗:“说吧,什么事?” “哦,是这样,昨天你不是救了姓程的蠢货的夫人吗?今日他们和离了!”林长穗激动地道,“唐家娘子的父亲和继母来了,她那继母可厉害,生生把程老夫人的棺材本都掏了一半!这不,程老夫人要卖程远之的小妾呢,程远之不愿意,上上下下,哭得那叫一个精彩!” “晖哥?晖哥?”林长穗皱眉,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。郑晖的脸上的怔忪才散去,忽然猛地上前一步,钳住林长穗的肩膀:“你说什么?他们和离了?” 林长穗被他眼中的激动吓到了:“对,对啊。” “好!”郑晖猛地说道,又怔了怔,猛地捡起一旁的衣裳,披在身上往屋里头跑去:“姑母,我想成亲了!” 郑姑母坐在窗边,腿上搁着一只针线筐子,正在纳鞋底。捏着针往头皮上蹭了一下,正要往鞋底上纳去,忽然听到郑晖这一声,顿时手一抖,险些扎在手上:“你说什么?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本想让妹纸们收藏一下,鼓励鼓励阿轻,可是不仅没涨收藏,反而掉了~~~~(>_ _<)~~~~ 28安排 本朝男子二十岁成年,但是寻常人家往往十八、九岁便娶妻成家。郑晖今年二十有二,在这个年纪本该早已成家,有妻有子,偏偏他无此心。不论郑姑母如何催促,他只是不动心,逼得急了,便以一句“看不上”为由拒绝。郑姑母十分无奈,她这个侄子生得高大英武,又不是软弱无能的,眼光高一些也在理。只是,到底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被他看在眼里? “你看上了哪家姑娘?”郑姑母看着身前被窗子里透来的光线打在身上的郑晖,脸庞依旧冷硬,然而眼睛里闪烁的热切,顿时觉着欢喜。她这个侄儿,终于开窍了吗? 郑晖没有立即回答,反问道:“姑母,是否不论我看上什么人,姑母都会答应我?” “哎哟,难道你瞧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?”郑姑母放下手里纳了一半的鞋底,对于郑晖的眼光她倒不担心,“只要你娶得回来,姑母没有二话。” “那就这么说定了!”郑晖捏着拳头,眼中隐隐闪着喜色,饶是镇定如他,也不禁激动起来。那个厉害又漂亮的姑娘,终于是他的了! 郑姑母见他这般模样,愈发好奇:“到底是谁家姑娘,你且说说?” “姓唐,是个漂亮的姑娘,很厉害,娶了她之后,那人再来家里闹,便不劳动姑母撵人了。”郑晖避重就轻地答道,并没有点破唐枝嫁过人的事,“眼下她有些忙,再过两三日,姑母便着人去提亲吧。” “还挺性急?”这下郑姑母更好奇了,“姓唐,又是个厉害漂亮的姑娘,莫非是刚搬来的?否则这样出色的女子,我该知道才是。” 郑晖有些支吾:“嗯,搬来不久。”不到两年,算是不久吧? “晖哥,莫非你要娶唐枝?”后脚跟进来的林长穗听到这里,终于明白过来,不禁大吃一惊:“她可是——”被郑晖威胁地瞪了一眼,后面的话便咽了下去,但是古怪的神色被精明的郑姑母瞧去,便朝他招了招手:“长穗啊,你晓得是哪家姑娘?过来跟姑母说一说。” 林长穗与郑晖交好,郑姑母便也把他当寻常小辈,亲近地招呼起来。林长穗缩了缩脖子,看了郑晖一眼,只道:“姑母,您还是问晖哥吧。” 郑姑母皱了皱眉,直觉有些古怪:“晖儿,你看上的这姑娘……” “是个好姑娘!”郑晖郑重地答道。 郑姑母犹豫了下,点头道:“好吧,我寻媒人来,给你瞧瞧。”是萝卜是菜,难道瞒得过媒人的眼?郑姑母如此想道,又开心起来,不论如何,总有郑晖瞧得上的人儿了。就算有什么不妥,她也晓得什么模样性情的人,大概是郑晖喜欢的。如此一想,顿时高兴坏了,也不等过几日了,这就放下针线筐子起身进里屋,准备换身衣裳出去寻媒人。 拉着郑晖出了屋,站在离屋里最远的角落,确定郑姑母听不到的地方,林长穗才咧着嘴问道:“晖哥,你不是吧?唐氏可是和离过的女子,你姑母怎么可能答应?” “她不知道不就行了?”郑晖眉头也不抬。 林长穗瞪大眼睛:“你当姑母是傻子?” 郑晖笑了笑:“说好说赖,还不就凭媒人一张嘴?” 京中的媒婆,郑晖虽然识不全,但是郑姑母往年为他张罗,哪些常来往,他却心中有谱。郑姑母最先找的,多半是离此处隔了两个巷子的陈媒婆。陈媒婆那人,郑晖还是有把握说动的。心中已经有了打算,便不怎么担心。反倒是林长穗,脸上露出不赞同的表情:“晖哥啊晖哥,往常你可是最孝顺的,没想到为了媳妇,竟然——” 郑晖明白他的意思,对于隐瞒郑姑母,他并不感到愧疚:“即便和离过,她也是个好姑娘。” 林长穗一怔,心里隐隐有些猜测。郑晖并不是胡来的人,因幼年坎坷,心志颇坚,若说见了唐枝一面,便从此非卿不娶,他是一百个不信。难道说,两人从前是认识的? 唐宅。 杜芸端着瓜子,坐在院子里的小石凳上,翘着腿悠闲地嗑着。秋翎等人正在打理院子,杜芸一边嗑着瓜子,一边时不时指挥着:“把这个搬到那边!那个丢掉,难看死了!这个好,别动了!” 看着院子按照她的意思,布置得渐渐有模有样,心里渐渐松快起来。顺手拿起茶杯,空了。再提起茶壶,也是空的。不禁皱起眉头,扭头往屋里看去,还没争完呢?这都过了半个时辰了,有什么话也该说开了吧?想了想,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碎屑,往屋里走去。 屋里面,唐枝当堂而坐,面无表情。唐书林坐在一侧,脸色涨红,呼哧呼哧喘着气,哆哆嗦嗦地指着唐枝:“你当我是神仙哪?没钱没本,我凭什么在半年里头把许家搞垮?你这是异想天开!” 唐枝冷冷地道:“你去求姑母不就有了?” 唐书林一噎:“为什么求她?” “姑父如今是四品大员,放着干看的?” 唐书林闻言,突然有些气急败坏:“我们两家的关系,你难道不知道——” “唐书林!”忽然,唐枝一拍桌子,“哪怕姑父让你跪下舔他的脚,只要能和解,你也该做到!你害死娘,这是你该当的!” “你放肆!”唐书林火大地站起来,指着唐枝道:“这是你该说的话?” 杜芸也不赞同地拧眉:“唐枝,哪有你这样说话的?你就是嚣张跋扈,也该有个度吧?” “我嚣张跋扈?”唐枝缓缓站起来,看着唐书林道:“踩着你痛脚了?当初看不起的穷书生,如今变成四品大员,不好受吧?”扭头看向杜芸,“我姑父的脾气,至他长到二十六岁,从没同人红过脸。” 杜芸一愣,如果唐枝说得是真的,这位姑父可真不是一般的好脾气!这样的人,做不出让人跪下舔他的脚的事吧?可是过去十年,万一人变了呢?只听唐书林“哼”了一声:“彼一时,此一时,谁知道他做了官,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?” “所以我说,就算他让你舔他的脚,你也得做!”唐枝斩钉截铁地道,毫无敬重,仿佛站在面前的人并不是她的父亲:“要不就按我说的来,要不你就走,回玉桥县,过你缩头乌龟的日子!” 一句话,憋得唐书林脸色通红,指着唐枝,“你”了几遍,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。 这时,杜芸的眼珠转了转,却突然推了推唐书林的胳膊:“算了,唐枝说什么,你照做就是了。你可是害死她娘的人,她没要你抵命就算好的了。不就是让你去求人嘛?反正这些年你的脸也不剩多少了,便再给人踩一踩又何妨?更何况,说不定大家多年不见,那位姑父大人早就忘了你们的过节呢?” 一番连消带打,窘得唐书林满脸通红,恨恨地甩开杜芸:“你们,你们想和好就自己去,别扯着我!” “我们去也行。”谁知,唐枝出乎意料,忽然松了口:“你去这个地方,找上面的这家人打听一个人的消息,相信你做得到吧?”说着,取出一张略旧的纸,递给唐书林。 唐书林接过,打开瞄了一眼,抬头问道:“打听谁?” “孙小蝶。” 唐书林的手一抖:“你什么意思?”见唐枝目光冰冷,有些讪讪,又道:“你发现了什么?” “孙小蝶死后,不仅她的哥嫂搬走了,便连周围的邻居都换了人家。有些直接离京了,有些找不着了,这是唯一寻到的人家。”唐枝淡淡地道,看着唐书林惊异的神情,冷笑道:“你该不会以为,我像你一样,整日只知道养花喝酒,什么都不做吧?” 唐书林的嘴唇动了动,最终点头道:“好。” 杜芸在这一刻也有些佩服,在她眼中,唐枝是一个骄纵任性的大小姐,不学绣花,不学裁衣,但凡跟女子有关的没有一样精通的,没想到在看不见的地方竟然做了这么多事。 唐宅里的三位主子,在这一刻的关系终于有所缓和。在唐枝的安排下,房屋院落都分配完毕,唐枝住在正院,唐书林和杜芸住在东院。唐书林原本不愿,可是地契上写的唐枝的名字,再加上他对唐枝的愧疚,最终没有吭声。 买了新院子,一些扫洒的下人也需要采买。吃过午饭,唐书林捏着唐枝给的地址出了门,杜芸站起身,刚想出去走走,忽然唐枝叫出她:“拿来。” 杜芸看着唐枝伸出的手,故作不解:“什么?” “银子。”唐枝轻笑道,“你该不会忘了吧?” 唐枝说的是程家赔给唐家的四千两银子,两人都是聪明人,杜芸没有再否认,数出一千两银票拍在她手里:“给你。” “还有呢?”唐枝并不收回手。 杜芸瞪眼:“唐枝,你不要忘恩负义!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老爷跟我在出力,说好的这宅子归我,可是地契上写的是你的名字,这三千两便当做给老爷和我的辛苦费!” “你的弟弟还想不想救了?”唐枝只是淡淡的一句。 杜芸一噎,脸色顿时难看起来,捏着银票,嘴唇抖了抖,最终恨恨地拍进唐枝的手里:“如果我弟弟救不出来,你等着瞧!” “好说——你!”唐枝瞪着杜芸,方才杜芸把剩余的三千两拍给她时,却把先前换上的一千两拿走了。 杜芸垂下眼皮,收好银票,才道:“你这人狡诈得很,我可不敢轻信。如果你救不出我弟弟,这银子便当给我的赔偿费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说阿轻掉收藏很有爱的某人,我就不点名道姓了,你的节操大概被风吹到十万八千里了。 揉捏新来的妹纸,谢谢花花,阿轻很受鼓励,mua~祝周末愉快~ 29乱套 程远之一直觉得自己很厉害,他有高贵的容貌,有横溢的才华,有在衙门当官的族叔,这些都是贵公子的标志。孙以衡等人上赶着同他交往,常常有漂亮的女子向他示爱,在程远之想来,满京中的人都该认得他。 而他的名头确实很大,不知道“程大傻”的人着实没有几个。但是没有一条是他自以为的原因,而是缘于他曾经最得意的夫人,唐枝。假如他仅仅娶了一个有些姿色的女子,大家笑一笑也就罢了。偏偏唐枝的容貌过于美艳,让人过目不忘,嫁给程远之便如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,无不觉得可惜。尤其程远之有了如此漂亮的夫人还不珍惜,竟然流连于花丛,小妾纳了一个又一个,令人瞠目结舌。而唐枝对此毫无反应,毫无骨气地迎了一个又一个,更让人无语。只道什么锅配什么盖,两人这算是对眼了。 如今,程远之与唐枝居然和离了?住在程家附近的人,眼睁睁地看着唐书林指挥着一干下人把许多个箱笼抬上马车,带着唐枝在程老夫人与程远之的目送中离去,个个呆住,什么情况? 一时间议论纷纷,很快传遍了整条巷子。不过多久,住在周围的人们也都知道了。一传十,十传百,很快,“程大傻跟唐仙女和离了”的消息以长了翅膀的速度,迅速飞遍京城的角落。 民间难得有如此漂亮的美人,先前嫁了人也就罢了,大家流一流口水就算了。可是鲜花无主,顿时让一干光棍和色鬼们两眼发亮。孙以衡也得了消息,飞快令小厮去问,得知属实,顿时眼前一亮。摸着脸上被郑晖打出的伤,龇牙咧嘴地笑起来。 当日下午,门外传来隐隐的吵闹声,许多人吵着见唐枝,还有人装模作样地提着礼品,说要拜访唐书林。听到消息的一刻,唐枝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。这样的情况并不出乎意料,这也是她为何迟迟不与程远之和离,最后久等唐书林不来,才不得不改变计划的原因。虽然京中治安良好,然而一块肥肉扔在狼堆里,就算不被咬一口,被舔一下,吐口唾沫也够恶心的。 只见唐枝面色不虞,杜芸却咯咯笑了起来,唐枝不开心,她就格外开心:“唐大小姐的美貌真是人尽皆知啊!” 唐枝挑了挑眉,淡淡说道:“长得太漂亮,也是件愁事。” 杜芸的嘴角抽了抽,只好说道:“看来这几日是没法出门了。”两人原本打算买些精细的礼品,去唐姑母家做客。如今听着外头的响动,估计是难了。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,竟有人挽起袖子往里面闯,最后阿智只好关了大门。可是人不仅没减少,反而有愈来愈多的架势,传到唐枝的耳中,终于露出一丝恼意。在心里把程远之骂了个狗血淋头,如果不是他太张扬,何至于如此? 傍晚时,唐书林办事回来,只见家门前堵着几十号人,顿时目瞪口呆。左右望了一圈,才问跟在身边的阿春:“老爷没走错地方吧?” 阿春也惊呆了:“没有啊,老爷你看,那门匾上写着‘唐宅’两字呢。” 唐书林顺着他指向的地方看去,没走错地方啊?挤开人群,就朝门前走去,却被人拉了一把:“这位兄台,你一把年纪,就不要来凑热闹了吧?” “凑什么热闹?”唐书林呆道。 “还装傻,您老省省吧,唐家娘子那般美貌,要看上也是看上大爷这种高大威猛的!”那人拍了拍胸膛,顿时发出砰砰的声音。 旁边一人讥笑道:“长得壮有什么用?活不好一样不行!像咱这种身经百战,保准唐家娘子喜欢!” “你们在胡说什么?”唐书林是男人,自然听得懂他们的糙话,顿时气得胡子都竖起来:“老爷是这家的主人,你们都给老爷滚开!” 阿春也生气地追着方才说话的人打起来:“叫你们胡说八道!我们小姐也是你们这种粗人能肖想的?” “啊哟!是岳丈啊!失敬失敬!” “岳父大人,请受小婿一拜!” 谁知唐书林表明身份后,人群反倒更乱起来,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回院子里,已是浑身狼狈。杜芸见状,顿时笑得前仰后合:“哈哈!老爷的脸,这是怎么了?” “哼!”唐书林用手帕捂着脸,脸色难看得要命。方才居然有个人摸他的脸,而且混账地说“哟,真滑!”,惹得又有几个人伸手过来,把他的脸都掐肿了。 唐枝又好气又好笑:“活该!一把年纪,保养得那样好做什么?” “老爷愿意!”唐书林气恨地道,又是惹来杜芸一阵大笑,最终在唐书林发火之前停下笑声,说起正事:“老爷,这不是个事儿啊。唐枝这样大的名头,一日不嫁出去,家门就一日不得清净啊!” “那就嫁出去!”沉吟片刻,唐书林答道。 唐枝瞪眼:“说什么?” “把你嫁出去!”唐书林反瞪回去,“这回老爷亲自给你挑,再不能随你的性子胡来了!” “我不同意!”唐枝冷声道,“男人都是一个德行,我既出了火坑,再不会跳进去!” “你这是歪理!胡说!”唐书林训斥道,“你才嫁了一个男人,怎么就知道没有好男人?” 唐枝斜眼觑他道:“你是怎样的,不必我说吧?程远之是怎样的,也不必再说吧?” 唐书林一噎,指着她说不出话来。 杜芸轻“哧”一声,却道:“果然是父女,一个比一个自私。”见两人同时望向她,凉凉地道:“你既知道老爷是什么样的人,怎么还下套让我嫁过来?” 听到这话,唐书林的脸色更难看了。休了杜芸,他舍不得。除此之外,他又拿她没法子,便看向唐枝道:“瞧瞧你给我找的什么继室!” “好了!”杜芸还想说什么,被唐枝拧眉打断,“说正事!你今日出门,打听到什么?” 唐书林知道唐枝问的是他,脸色有些沉重:“什么也没打听到。他们警惕地看了我一眼,什么也不肯说。” “意料之中。”唐枝沉声道,“不过这也证明我们的猜测是对的。孙小蝶之死,极有可能是他们的阴谋。” “如果能找到孙小蝶的兄嫂就好了。”唐书林道。 唐枝摇了摇头:“从他们嘴里,根本问不出什么来。” 气氛一时沉凝下来。 忽然,杜芸道:“如果我弟弟在就好了。他自小混迹市井,怎么跟这些人打交道,他最懂了。” 唐枝抬头看了她一眼:“你弟弟如今在边关做苦役,一来一回,最快也要两个月。” “那正好呀!”杜芸拍手道,“咱们刚在京城落脚,脚跟尚没站稳,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什么。两个月后,我弟弟来得正好。” “你弟弟犯的什么事?”唐书林终于想起来问道。 杜芸瞥了他一眼,冷哼一声。唐书林顿时尴尬不已,朝唐枝道:“她弟弟是怎么一回事?” “打架时出了人命,被人栽赃到头上。”唐枝简略地道,“这件案子只要翻供,杜强便能安然回来。关键就在于,出多少银子?” 话音落下,杜芸立刻看向唐书林:“这些银子,我自己出!” “你怎么出?”唐书林没好气地道。 “法子多得是呀!”杜芸摸了摸脸,“比方说卖入青楼,一天接十个八个客人。” “胡说八道!”唐书林哪里听不出,杜芸在埋怨他,“银子就由老爷出了!”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当年唐记虽然倒了,但是不至于一文钱都没剩下。唐枝这些年做生意,没给过唐书林一文钱,然而唐书林却过得好好的,还有心思保养,可见手里有些余钱。具体如何,唐枝不管了,能抠出多少钱,就看杜芸的枕头风如何了。 “外头这情况怎么办?”天色将暗,外头的热闹声仍然不减,唐枝有些烦躁起来。 唐书林皱着眉头,叹了口气:“能怎么办?谁让你生得好?” “羞也不羞!”杜芸朝他刮了刮脸,一眼看穿了唐书林的故作烦恼,“唐枝长得分明不像你,你得意什么?” 杜芸总喜欢给唐书林泼冷水,这些年下来,唐书林也习惯了,并没把她说的当一回事,仍然得意不已。这是他的女儿,只怕王公贵族的女儿也没他的女儿有名气吧? 三人商议一番,为免日后出行不便,打算在一旁打通一个侧门。 次日醒来,满以为门外还会有捣乱的人,谁知直到吃罢早饭,门外依然冷冷清清,不禁惊喜又疑惑。唐书林原本打算不出门,在家坐镇。见此情况,又改了主意。 谁知打开大门,只见外头一片乌压压的脑袋,顿时眼前一黑。 “唐老爷,在下是孙府的三少爷派来,为唐小姐送贺礼来的。”最前头,一人站在台阶下,周围三步内竟无人,手中提着一只礼盒:“三爷祝唐小姐脱离魔掌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总觉得哪里不对? 30说媒 孙三爷?哪位?唐书林心中疑惑,口中便问了出来:“叫什么名儿?” 提着礼品站在阶下的下人打扮模样的人愣了愣,说道:“小人名叫张三,奉我家三爷之意——” “谁问你?老爷问你主子姓名!”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哄笑,这人来后便把他们挤到一边,独自站在门前,做出一副唐枝已经是他家三爷的囊中之物的架势,现在吃瘪了吧? 张三眼中闪过羞恼,语气便有些不好:“我家三爷的名字,还用说吗?孙家三爷,放在整个京城里都是响当当的——” 没等他炫耀完,便被唐书林打断:“孙家三爷?是谁?你们听说过吗?” “没有!”众人异口同声地道。 张三的脸色难看起来,只觉得唐书林不识好歹,没看到他身上穿着蝴蝶轩的衣裳吗?一两银子一尺,连他这样的下人都能穿得起,孙家还是多么有钱? 他不知道,唐家原先也是大富之家,他口中的唐小姐更是连一钱银子一颗的葡萄都丢在脚底下踩着玩,只见唐书林装腔作势,心里很是不屑:“我家三爷要钱有钱,要势有势,要才有才,要貌有貌,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好郎君——” “比我如何?”唐书林忽然问了一句。 张三顿时一愣,这怎么比?直接说唐书林是糟老头子,跟孙以衡没得比?肯定被轰走。说唐书林比孙以衡厉害多了?岂不是给唐书林拒绝的理由? 他被孙以衡派过来,便是看重他的灵动机变,只见唐书林笑吟吟地看过来,一个激灵,连忙道:“唐老爷自然是英俊潇洒,风流倜傥,否则也不会有唐小姐如此美貌的姑娘。我们三爷也是相貌堂堂的好郎君——” “口说无凭。”唐书林挥手制止他,“拉过来瞧瞧。” 什么叫拉过来瞧瞧?当他们三爷是畜生吗?张三浑身难受起来,哪有这样难伺候的老头?没等他来得及再开口,忽然身后一拨人涌了上来,将他挤了出去:“唐老爷,您瞧我怎样?” “唐老爷,俺叫牛大壮,您看俺行不?” 这都谁啊!张三气得要命,可是他一个人敌不过众人,挤撞中鞋子也掉了,礼盒也扁了,直是欲哭无泪。又听前面唐书林道:“长得比我差的,自动退出吧!父母双全的,也都麻溜儿地让开!超过二十三岁的,不要!有妻妾的,快散去!” 三十几号人相互之间也都有认识的,互相推挤一番,很快阶下只剩下七八个长得尚齐整的站在那里,其中也包括牛大壮,只见他瞪着大眼道:“岳父,您瞧,这里头就数俺长得最壮,有俺在,谁也欺负不了唐小姐!” 唐书林一本正经地捋了捋山羊胡:“你们几个都不错,半年后来提亲吧!”说着,转身进门,“砰”的一声,大门在众人面前关上。众人面面相觑,只觉得哪里不对? 都不是傻的,略一思忖就恍然明白,唐书林这是变相婉拒啊!半年后?逗他们玩呢!不多会儿,门前的人散了大半,热闹凑一凑就够了,大伙儿还得做活养家哪! 两日后,唐宅大门外几乎没人了,唐枝叫住正要外出的唐书林:“今日你跟我去姑母家。” “不是说好了,你跟杜芸去?”唐书林道。 唐枝瞪他:“你觉得像话吗?” 杜芸坐在桌上,悠闲地喝茶:“说得是,我只是继室,有什么资格登上四品大员的门呢?” 父女两人都没理她,在唐枝愈来愈冷的目光中,唐书林终是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 两人前后脚出了门,门外停着一辆马车,阿春站在前边,撩开帘子道:“老爷,小姐,请上车。” 唐枝踩着凳子,先头上去,唐书林待她坐进去,也撩开衣摆正要上去,忽然身后传来一嗓子:“岳父大人,让小婿来!”唐书林心下一惊,脚下没踩稳,眼瞅着要摔倒,突然后面伸来一双手,牢牢抱住他的肩膀:“岳父大人,小心!” “牛大眼?”唐书林站稳后,回过头来,看清害他险些跌倒的人。 “岳父大人,俺不叫牛大眼,俺叫牛大壮!”牛大壮挠着头,呵呵笑道。 唐书林的眼角抽了抽:“别乱叫!谁是你岳父大人?” 牛大壮见状,急了,一把将他从凳子上扯下来,道:“岳父大人,前天明明是您说的,说俺不错,叫俺半年后来提亲?” “什么事?”唐枝打开帘子,探出头来,见唐书林跟一个壮得像头牛似的黑脸男子纠缠不清,皱眉道:“上车!” 牛大壮只听到一个说不上来的好听的声音,抬头一看,果然是曾经见过一面的美人,离得近了,只觉得比以前更好看:“哎!”嘴里应着,拨开唐书林就往马车上爬。 “站住!”唐枝拧眉,“你是谁?” 牛大壮一愣:“我,我是你未来的相公。” “回家照照镜子!”唐枝冷声道,不耐烦地看向唐书林,“走了!” 唐书林拍了拍牛大壮的肩膀,叹了口气:“我闺女看不上你……”摇了摇头,甚是可惜地爬上车,对阿春说了一声,马车嗒嗒地行远。牛大壮愣愣地站在原地,等马车消失在巷子里,良久,挠了挠头后脑勺:“俺还看不上你咧。” 半个时辰后,马车停在裴府门前。唐书林下了马车,看着门匾怔了一会儿,才上去跟门房通名。过了不久,门房回来了:“我们夫人请您进去。” 唐枝在马车里听到声音,才打开帘子下来,跟在唐书林身后往里走去。倒是门房看见如此高挑貌美的女子,眼中惊艳久久不散。 刚走到二门处,便见一名娇艳的少女搀着一位面带焦急的妇人,脚步匆匆地朝这边走来。目光相视,唐书林脚步一顿,再没迈出去。妇人的身形也顿了顿,随即更加快步走过来,站在唐书林身前,眼中隐隐闪着水光:“大哥。” 正是唐姑母,她拍了拍身边的少女,刚要说话,少女已经跳前一步:“咦,真是大舅舅?” 唐书林恍惚了下,心下有些复杂:“是蕙儿啊,都长这么大了。” “咦,大舅舅,你不是嫌我们家穷吗?怎么——” “蕙儿!”唐姑母拧眉喝道,“怎么跟大舅说话呢?” 唐书林的脸上浮现出尴尬,嘴唇嚅动了几下,没说出话来。这时,唐枝微微朝前半步:“蕙儿,还记得我么?” 裴蕙缩了缩脖子,撅了撅嘴:“表姐。” 唐姑母在前面带路,四人来到客厅里坐下,唐姑母率先开口道:“一转眼,都过去十年了。大哥还好吗?” 简单的问题,唐书林却叹了口气:“一言难尽。”犹豫了下,仿佛使出很大的力气,才说出来:“你们算是翻身了。是我眼拙,没瞧出来松明竟是有大出息的。” 唐姑母微微一笑:“大哥那般激励,他不上进怎么成。” 唐书林愈发低头,想了想,道:“妹夫在当值吧?庭春呢?怎么不见?” “哥哥在读书呢。”裴蕙抢答道,“哥哥可出息呢,前年考上了秀才,今年准备考举人呢。” “哦,是吗,真有出息。”唐书林讪讪地道,“他一定会考上的。” “那当然!”裴蕙说道。 唐姑母瞪了她一眼:“大人说话,小孩子插什么嘴?前儿不是得了盆牡丹,有些蔫吗,快带你表姐瞧瞧去。” 裴蕙撅了撅嘴,走到唐枝跟前:“表姐,我们去吧?” 唐枝起身,笑了笑:“姑母,那我就跟蕙儿过去了。”顿了顿,瞟了唐书林一眼:“我爹先前做的混账事,您该骂骂,都是他活该。”说着,推了推张着小嘴有些发呆的裴蕙,一前一后出了门。 唐姑母转头,看着有些尴尬的唐书林,扑哧一笑:“这些年不见,枝儿倒是愈发厉害了。” 唐书林扯了扯嘴角:“也不知随了谁的性子。” 还不是你宠的?唐姑母心道,想起唐枝离去前留下的话,心下很是感慨。要说气,确实是气的,可是过去那么多年,风水轮流转,怎么也不好再揪着不放:“我瞧着枝儿梳着妇人的发髻,她嫁了什么人家?” “和,和离了。”唐书林尴尬地道。 “啊?”唐姑母惊呼一声,“怎么回事?” 此时,被留下看家的杜芸稍作打扮,就要出门。早在玉桥县时,就听人说京城有多么大,多么好,这回可要仔细瞧一瞧。刚要出门,忽然外头来报:“夫人,外头来了个媒婆,说要给小姐说亲。” “媒婆?”杜芸本想拒绝,转念一想,救回杜强还要给他找媳妇,这些媒婆可不能得罪:“请进来吧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今天买了桶酸辣粉,里面有两包醋~~真该买彩票的,╮(╯▽╰)╭ 31分歧 陈媒婆进得门来,就见杜芸坐在堂上,连忙道:“哎哟,这位就是唐家娘子吧?都说唐家娘子生得貌美,又厉害,我今儿算是长见识了,真真儿是天上的仙女儿哟!” 秋翎端茶进来,闻言险些泼在地上:“这是我们夫人!” “哟!”陈媒婆更加瞪大了眼睛,一巴掌拍在腿上:“天啦!快瞧瞧!唐夫人可真是年轻!分明便是二十多岁的人,瞧瞧这身材,哪里像是生过孩子的?” 杜芸听得乐呵,掩嘴咯咯直笑。秋翎听不下去,拧眉道:“这是继夫人,我们小姐的继母!” 饶是陈媒婆脸皮厚,连犯两回错,也不禁涨红了脸:“哎呀,我一时见了夫人的美貌,竟然都不会说话了!”说着,作势打了下脸。心里却在转弯,继母?如此年轻的继母?和离归家的继女? 这位陈媒婆正是郑晖打过招呼,由郑姑母请来的媒人。只道这家有位漂亮的和离过的小姐,其他的一概不知。想到郑晖的条件,原先便信心十足,此时更加有底气了:“问夫人好,我姓陈,今儿来呀,是给一户姓郑的好人家说媒来了。” 往旁边一坐,就此打开话匣子:“那户人家,真真是好。上无老父老母拖累,只有一位通情达理,诚恳能干的姑母。公子姓郑,叫郑晖,今年二十有二,长得那叫一个英武俊朗,个子又高,脾气又好,还有本事。如今在西疆铁骑营里任职正六品的千总,别提有多争气。” 西疆?杜芸心头一动,杜强似乎便在西疆某城做杂役?面上不动,只是笑道:“陈媒婆说的这郑公子,是要娶妻啊还是纳妾啊?” “自然是娶做正房太太!”陈媒婆道,“我说的这户人家,不兴纳妾这些不入眼的事儿!” 杜芸挑了挑眉:“郑公子既然如此出息,为何熬到这把年纪还没成亲?” “这郑公子自小就有志气,先立业后成家,半点杂心也没有。这不,如今混上了官职,就想起来娶亲了?”陈媒婆竖起拇指夸赞道。 “哦,我们家小姐可是和离过的,郑家如此好的人家,怎么看得上我们?” 陈媒婆便道:“程家是什么样的人家,京中谁人不知,谁人不晓?小姐如此品貌,早该跟他和离了!” 杜芸不禁一笑,心里已有了主意,嘴上却道:“我只是继母,做不得主意。这样吧,回头我跟我们老爷说一声,成或不成,过两日您再过来如何?” “哎哟,夫人如此伶俐的人,唐老爷还不得听您的?您可别谦虚,这郑家真真是个好人家,过了这个村可就难找这个店了。”陈媒婆也知道杜芸说得有道理,左右张望道:“不知唐小姐可在?我一直听人说唐小姐美若天仙,真想亲眼见一见。” 杜芸微微一笑:“不巧,我们老爷带小姐走亲戚去了,这会儿不在家。” 陈媒婆不禁失望,又问了问唐枝的习性,年纪等。待聊得差不多了,起身道:“既然如此,那我就先回啦。夫人可一定要认真考虑,和离的女子能嫁做正房太太,还是官家太太,这可是做梦都梦不来的好事!” 没见到正主儿,又没得到准信的陈媒婆见了郑姑母,先把杜芸夸了一遍:“是很规矩的人家,那继母生得好,人也守礼,只是做不得主,等我过两日再去问问。” 郑姑母有些紧张地道:“那唐家小姐呢?生得如何?品性如何?可温良贤淑?” “哎哟,可是不巧。唐家老爷带唐小姐走亲戚去了,今日不在家。”陈媒婆可惜地道。 郑姑母有些失望:“晖儿说那唐家小姐生得美,人也厉害,我真想亲自见一见。” “郑公子的眼光还能有错儿?”陈媒婆笑道,两人都没想到这门亲事会被拒绝,只当已经结定了,言语间打趣起郑晖来。 离正午还有些时候,唐书林与唐枝便回来了,杜芸甚是好奇:“怎么?官太太没留你们吃午饭?” “你懂得什么?”唐书林训斥道。唐姑母自然留他们吃饭,但是唐书林实在不好意思,不论是这些年的不作为,还是娶了个仅比唐枝大四岁的继室,又或者唐枝和离之事,一件比一件难说出口,哪里有脸留下吃饭?只道来日方长,死活拽着唐枝回来了。 简单吃过午饭后,杜芸拉着唐书林回东院午睡。躺在床上,杜芸说起陈媒婆来提亲的事来:“那陈媒婆说得挺好,但是我不是继母吗,就没答应下来。老爷觉得如何?行的话,我们差人去打听打听?” “不必了。我已经托她姑母给她留意着了。”唐书林闭着眼睛答道。 杜芸翻了个身,侧身支着腮道:“托别人好吗?人家可是官家,认识的公子也都是好人家出身,能看得上唐枝吗?” 唐书林睁开眼:“你什么意思?枝儿哪点不好?配他们绰绰有余!” 杜芸嗤笑一声:“你省省吧。先不说唐枝是和离过的人,单说她那脾气,嫁谁家跟谁结仇。” 唐书林皱眉:“胡说八道!哪是你说得那样?头两年她不是挺好的?这是被程远之逼出来的臭脾气,嫁了可心的人定能改掉。” “哎哟,我的老爷,你是第一天认识你闺女吗?她骨子里什么样儿,你难道不知道?当年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,还不是跟你吵架气出来的?” 夸张的表情,令唐书林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:“你收了人家什么好处?怎么就非看上那郑家了?” “你!你血口喷人!” “哼,二十多岁还没娶老婆,谁知道是不是有毛病?这样的亲事你也敢说给我听,我可告诉你,别为了个把银子就瞎胡闹!” “我呸!唐书林,你有没有良心?这么多年,我拿过你一文钱没有?有没有?你如此说人,可有良心没有?”杜芸气得坐起来,朝他身上挠打起来。 唐书林一边躲一边道:“总之我不同意!下回那陈媒婆再来,你就直接回绝了!一个残废也想娶我闺女,做梦!” “你,你真是不可理喻!”杜芸气得翻过身,一把拉过被子蒙在头上。 裴府。 下衙回来的裴松明听唐姑母说起唐书林,好生惊讶:“夫人为何不留兄长吃过饭再走?” 唐姑母嗔道:“当年出了那样的事,你当他好意思吗?就是不想遇见你,才早早走的。” 裴庭春此时也刚知道这回事,顿时十分惊讶:“娘,舅舅和表姐来了,为何不通知我呢?” “下个月你就要上考场了,哪能为这个分你的心?” 裴蕙抢话道。 裴庭春皱起眉头,严肃地教训她道:“此言差矣!来者是客,尤其舅舅和表姐与我们多年不见,自然要出来敬拜一番。” “我说不过你,书呆子。”裴蕙吐了吐舌头,“娘,爹回来了,我们开饭吧!” 等吃过饭,唐姑母与裴松明回房歇息,唐姑母犹豫了下,说道:“侄女刚刚跟夫家和离了。哥哥叫我给问一问,有哪些适龄的好人家,把唐枝再嫁出去?” “哦?和离了?”裴松明有些惊讶,“为着什么?” “一言难尽。哥哥说得不清楚,大约便是唐枝与夫家脾性不合。”唐姑母有些忧愁,“你是没见,那孩子生得有多好,又高挑又漂亮。就是脾气还跟以前一个样儿,竟跟我说‘我爹先前做的混账事,您该骂骂,都是他活该。’我瞧着,哥哥竟不敢驳她的话,很是厉害。” 裴松明沉默了下,道:“当年那事,是兄长他……也不怪侄女如此。” “可不是?”唐姑母叹了口气,“脾性虽硬,人却是个好的,蕙儿从小就怕她,但是到现在也说不出她一个不好来。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合适的人,倒是你的学生里,有没有合适的?” 裴松明脱掉靴子,摆正在床下,慢腾腾地上了床,久久不做声。唐姑母有些犹豫,不知该劝他随便想一想就好,还是把唐枝当亲闺女似的照顾。裴家与唐家十年没联络,之前又断过关系,再亲的血缘也是淡薄了。可是唐太太生前对他们很是照顾,不仅隔三差五邀她与两个孩子去坐,更是三五不时就拿银子接济当时没有什么收入的他们。 而唐书林虽然看裴松明不起,却从不当面说,唯一一回说漏了嘴,却是被年幼的裴蕙听去,学给了裴松明,从此两家才渐渐少了往来。直到那时,唐太太依然私下里接济他们,帮他们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。 “老爷,枝儿是个可怜的孩子,咱们能帮就帮一把?”最终,还是愧疚占了上风。当年唐书林听信算命先生的话,一味宠爱小妾孙小蝶,唐姑母认为唐书林虽然行事偏颇,但是为了唐家的香火着想,便没有说什么。直到唐太太去世,唐姑母也只是埋怨唐书林,并没想过与唐家决裂。是裴松明认为唐书林昏聩寡情,断然与唐家断绝关系。 “让我想一想。”裴松明道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让花花来得更猛烈些吧!! 32哄骗 程远之最近过得很郁闷,原以为撵走了唐枝那个夜叉,他的生活就会变得顺心,谁知全然不是这般。唐枝和离那日,被唐书林与杜芸骗去四千两银子,程老夫人气晕过去,醒来后便生病了。最终这一切都算到了苗姨娘和琼姨娘等人的头上。 苗姨娘等人只打伤了臀部,日日被勒令做绣活挣钱养家。琼姨娘因为被唐枝打断了双手,什么也做不得,程老夫人便命人搜刮了她的屋子,把值钱的物事全都聚集起来,能卖的卖,能归置的归置,现今屋里只剩下两床被子,几身棉布衣裳,空荡荡的小木桌上,连个瓶儿罐儿都不见。 苗姨娘等人白日做绣活,熬得眼红手肿,到了晚上,没有一个抢着伺候他,而是把他推来推去。琼姨娘受着伤,他自然不好去她屋里,日日独守空房,真正憋得难受。幸亏环姨娘懂事,悄悄塞给他两本话本,聊解寂寞。 “什么?孙三爷不在家?”郁卒的程远之照往常寻孙以衡吃酒,听闻孙以衡不在,失望地拐进另一条巷子。 “什么?李二爷也不在家?”失望之情更加重几分,但是程远之没有放弃,又拐向另一个方向。 “王四爷去哪里了?”一个一个都不在,程远之很是丧气,不情不愿地往回走。一想到回家后还要挨程老夫人的骂,苗姨娘等人看着他时满眼哀怨,心头涌上一股怨恨。若非唐枝多事,怎会有如此难捱的日子? 此刻,被他诅咒一辈子嫁不出去的唐枝微笑着道:“姑母来了?怎么不提前招呼一声?” “这样才叫惊喜嘛!”裴蕙扬着一张活泼明媚的小脸道。 看着这个曾经在唐家蹭吃蹭喝,不给就又哭又闹的小侄女,唐书林呵呵笑道:“提前招呼一声,舅舅好准备好茶水。” “呀,舅舅家穷得连茶水也烧不起了?”裴蕙掩嘴惊呼道。 唐枝挑了挑眉:“裴蕙!” 裴蕙吐了吐舌头,不再说话了。倒是唐姑母轻笑一声,说道:“这么多年,蕙儿倒是一如小时候那般,就是肯听枝儿的话。” “哼,否则她又要拧我的脸。”裴蕙小声道,朝唐枝做了个鬼脸,被唐姑母轻轻打了一下:“好了,还没见过你舅母呢?” “不敢不敢,裴夫人客气了,我只是继室,当不得裴小姐一声舅母。”杜芸摆手笑道。 唐姑母细细打量身前的精明伶俐的年轻女子,只见长得漂亮,眼神也正。唐书林倒是好福气,唐姑母心下暗想,微微笑道:“既然如此,我便称一声小嫂子了。” 裴蕙已经跑到唐枝身边,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腕,亮出由数十股银线拧编成的银镯子,随着手腕晃动,有绯红和翠绿的色泽闪过,发出清脆悦耳的珠玉碰撞声:“我的镯子好不好看?” “嗯。”唐枝淡淡地道。 裴蕙不满地嘟起嘴:“这可是京中最有名的金凤坊出的——” “董师傅亲自做的只有三对的醉玲珑,是吗?” 裴蕙瞪圆眼睛:“你怎么知道?” “小孩子的玩意,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?”唐枝轻描淡写地道。 裴蕙跺了跺脚,咬唇轻哼一声,气鼓鼓地不说话了。唐家从前很有钱,唐枝常常有好看的首饰,她总是眼馋不已。如今裴家比唐家有钱了,本以为会打消唐枝的气焰,谁知唐枝竟然看不上眼! “哎哟,瞧你这一团孩子气!”唐姑母好笑地指着裴蕙,对唐书林道:“蕙儿买了一对手镯,想跟枝儿一人一对来着,怎么到了跟前却不肯好好说话,非要显摆呢?吃瘪了吧?” 裴蕙撅了撅嘴,不甘不愿地掏出一只精心包好的手帕,露出一只相同款式的镯子:“给你。” 唐枝伸出手腕。 “你不会是让我给你戴上吧?”裴蕙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。 唐枝道:“你小时候都是我给你戴的。” “你,你比我大四岁,你好意思?爱要不要!”裴蕙最恨唐枝这副自顾自的模样,气恼半晌,还是过去给她戴上了:“别碰坏了,几十两银子呢!” 唐书林和唐姑母不禁都笑了。等裴蕙拉着唐枝出去,唐姑母才说道:“枝儿这回打算找个什么样的人家?” “人品要好,不能花心痴意,公婆不能太难伺候,家里不能太穷,有什么事儿,枝儿都能做得了主……”唐书林一条一条数来,被杜芸打断:“老爷,做人不能太贪心,哪有如此十全十美的好事?” 唐姑母赞赏地看了杜芸一眼,点头笑道:“说得很是。天下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事,不过十全九美的却是有的。” 唐书林眼前一亮:“是什么?” “枝儿的运道好。我家老爷有个学生,叫李文景,人品敦厚,又肯上进,今年二十岁,原不打算早早娶媳妇。他的母亲近来却不大好,怕走后儿子又要多熬几年光景,正张罗给他娶媳妇呢。” 等唐姑母走后,唐书林捋着胡子,呵呵直笑:“枝儿这下有着落了!” 杜芸挑起眉头:“老爷,你糊涂了?李文景家中穷困不说,还有腿疾,否则为何不娶个清清白白的姑娘,非娶一个和离过的?” “什么腿疾?李公子只是腿脚稍微有些不便!”唐书林皱起眉头,“你是不是还惦记那陈媒婆说的什么郑公子?我劝你打消念头,姓郑的二十二岁还没有成家,不知有什么毛病!你别想把枝儿胡乱嫁出去,报当年她设计你的仇,我不答应!” “你!狗咬吕洞宾!这事我还就不管了,等唐枝发觉你替她拿主意——”杜芸冷笑一声,扭身走了。 陈媒婆再来时,便没见到杜芸,只见唐书林气度不凡,心中一喜。当爹的长得如此,闺女能差到哪去?“哎哟”一声,笑着道:“这位便是唐老爷吧?我姓陈,是……” “我闺女已经定亲了,你请回吧!”不等她说完,唐书林直接下逐客令。 陈媒婆一愣:“唐老爷,先前我来时可不是这么说的?” “先前是先前,现在已经有了!” 这算什么事?陈媒婆心中膈应,到底记着郑姑母的嘱咐,仍是笑着道:“不知令嫒说的谁家的亲事?” “总之比郑公子强!”唐书林不耐烦地挥挥手。 端着茶水走到门口的秋翎悄悄躲到一边,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对话。 “什么?已经定亲了?”郑姑母皱起眉头,“前儿不还没有吗?” 陈媒婆拍着大腿道:“可不是?问他又不肯说,不知是真是假!” “这可怎么好?晖儿难得有相中的女子。”郑姑母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。 “谁说不是呢?也不知这唐家小姐有什么好的,和离过还这样吃香。”陈媒婆埋怨道,想起唐书林无礼的招待,很是来气。 “你说什么?和离过?”郑姑母猛地抬起头看向陈媒婆。 糟糕!陈媒婆捂住嘴:“哎,是……” “为何会是和离过的女子?”郑姑母厉声质问道,“先头为何没跟我说?” 陈媒婆暗暗叫屈,苦着脸道:“不是我成心瞒你,是郑公子特意嘱咐过我,要我不跟你说呀。” 晚饭时,唐书林异常高兴地提了一壶酒坐下,唐枝看向杜芸,杜芸道:“别看我,我管得住他明着不喝,却管不住他偷偷地喝,这样有什么意思?他爱喝便喝去。” “老爷今日高兴。”唐书林闷了一盅酒,眉飞色舞地道。 唐枝皱了皱眉,没有阻止,只道:“是孙小蝶的案子有线索了?” 唐书林一愣:“不是,是别的事。” “那便是生意有着落了?”唐枝说到这里,眼中闪过笑意,“我今日下午出去,相中了两家店面,明早咱们一起瞧瞧去,若都觉得好,便盘下来做咱们唐记的生意。” “哦,好,好。”唐书林怔怔点头。明明应该感到欣慰骄傲,却偏偏心中有一丝心虚和愧疚。 却听杜芸咯咯笑道:“这世道呀,闺女忙前忙后挣钱,当爹的竟满心把闺女打发出去,恨不得卖了去,哎哟!” “闭嘴!”唐书林脸色一变,想去捂住杜芸的嘴,看了唐枝一眼,最后伸下去掐了杜芸一把。 唐枝看着两人,渐渐皱起眉头:“你们有事瞒着我?” “没有,没有,是好事。”唐书林连连摆手,虎起脸道:“现在不许问,过几日就知道了!” 唐枝皱了皱眉,没有再问,只道:“邪门歪道的事你别乱整,当务之急是把生意做起来。跟姑母家缓和关系,是为了应急,你别懈怠,银子还是要自己挣的!” 唐书林连连应道:“是,快吃饭吧,再不吃都凉了。” 天近昏黑,郑晖才回到家里:“姑母,我回来了。”进到屋里,发觉郑姑母脸色不虞地坐在桌边,皱起眉头:“姑母,那老不死的又来要钱了?” “没有。” “那姑母为何不快?”郑晖疑道。 郑姑母抬起头,质问的话涌到嘴边,最终又咽了下去:“唐家拒绝了亲事。” “什么?”郑晖一愣。 郑姑母便把陈媒婆带来的消息说给他听:“唐家小姐已经许了人家,不同意咱们这门亲。” “不可能!”郑晖的脸色变得难看,唐枝和离才几日?怎可能又定了亲?答案只有一个,她拒绝了他,又拒绝了他! “我出去一趟!”不等郑姑母出口阻拦,迈开长腿走出屋门,大步往外走去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  啊啊啊~阿轻轻在整理思路,这章有点卡,晚了两个小时,灰常灰常抱歉~~muuuuua~ ======= 有个消息告诉大家,本文周五入V,入V当日3更,V后日更打底,节假日双更。 入V一直是阿轻期待的事,阿轻努力写出更精彩的情节回报大家,希望有能力的妹纸继续支持,谢谢! 最后,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,阿轻决定发放一项小福利,有意者可进群(群号:232435228)领取,敲门砖:领福利哒~ 33说法 晚风徐徐,蝉鸣起伏,虫儿躲在草丛里发出声声鸣叫。晚饭过后,唐枝走在花园里散步,秋翎跟在后头挥扇打着蚊子。空气中传来草木清香,主仆两人都没有说话。天渐渐黑透,愈发显得深蓝天幕上的星光明亮。 路过凉亭,唐枝拾级而上,坐在石凳上,倚栏看向天空。昏暗的天色中,看不清表情,秋翎分明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寂寥。咬了咬唇,下定决心:“小姐,我,我有事禀报。” 唐枝微微侧头,看过来:“说。” “老爷拂了您的婚事,就是上回救了您的郑公子,请媒人来提亲,被老爷拒绝了!” “嗯?”听闻郑晖来提亲,唐枝微微感到讶异,随即恢复平静:“拒绝便拒绝了,总归我如今并不想嫁人。” “可是,可是老爷想把你许给一个姓李的公子!”唐姑母与唐书林商量婚事时,虽然支开了唐枝,但是却没有瞒过秋翎这个端茶递水的丫鬟。 也是唐家如今刚落脚,没来得及采买下人,大家都忘了秋翎是唐枝的丫鬟,竟没有防备。听秋翎将事情先后道来,唐枝逐渐抿紧嘴唇,手指扣着栏杆,很不得捏碎:“唐、书、林!” 唐书林与杜芸吃过晚饭后并没有立即离开,等唐枝出去散步后,杜芸幸灾乐祸的声音便响起道:“真不知道唐枝发现她被自个儿亲爹卖了,该是如何心情?” “你不要胡说!这是门好亲事,我都是为了她着想!”唐书林义正言辞道。 “哎哟?好亲事?好亲事你怎么不敢告诉她知道?”杜芸揶揄道,“我瞧着呀,等唐枝知道这事,多半要把房顶拆了,呵呵。” 唐书林心里没底,依着唐枝的性子,若她不满意这门亲,多半会闹得满室风雨。想到这里,有些心虚,瞪杜芸道:“婚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她岂有不听的道理?” 杜芸闻言,愈发笑得前俯后仰,乐不可支。唐书林背着手来回踱了两圈,忍不住道:“这事你不要乱讲!” “我不说她就不知道了吗?还是你觉着定亲的动静很小,小到完全可以瞒住她?” 唐书林扭身看过来,焦躁地吼道:“那你说该怎么办?” 杜芸偎在椅背上,把玩着杯盖,凉凉地道:“这事我早就不管了,就算唐枝闹起来,跟我有什么干系呢?” “你——”唐书林心里那个气啊,真是好事都揽到她自己身上,坏事全抛给他。想当初和离时问程家要的银子就没分给他哪怕一文钱,真真是个狠心娘们! 这时,忽然阿诚跑进来道:“老爷,外头有位姓郑的公子求见。” “姓郑?”唐书林皱了皱眉,“该不会就是那个郑公子吧?” “快请进来!”杜芸眼睛一亮,幸灾乐祸地看向唐书林笑道:“真是个有眼光的孩子,就看上唐枝了。为了咱们唐枝,都打上门来了。” 唐书林瞪了她一眼:“胡说八道!”然后对阿诚道,“就说天色已晚,请他回去吧。” 阿诚摸了摸刚吃饱饭的肚子,天色已晚?然而唐书林是主子,他说什么就是什么,便顺从如流地下去了。 杜芸呵呵直笑:“看来这位郑公子不是善茬呀!” “哼,一个残废之人,也敢妄想娶我闺女?”唐书林冷哼一声。 杜芸顿时好奇地道:“老爷,您从哪里断定郑公子是个残废之人?” “如果没有残废,他这把年纪为何还未娶妻?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?”唐书林理所当然地道。 杜芸摇了摇头,没有接话,心底有些期望郑晖不要轻易退缩。果然,没过多久,阿诚又跑了进来:“老爷,这位郑公子说曾救过小姐,若小姐不见他一面,他,他就不走。” 救过唐枝?唐书林皱了皱眉,是真是假?如果是真,这般对待恩人是否过于无礼? 却听杜芸忽然惊呼一声:“哎呀!莫非郑公子与唐枝已经私定盟约?唐枝突然跟程远之和离,其实是跟郑公子——” “胡说八道!”话没说完,被唐书林喝断,然而心里也在想,莫非两人当真约好了?他冒然拒了郑晖的提亲,有可能坏了唐枝的事?不,他是她爹,所作所为都是为她好。李公子显然比郑公子更可靠些,他拒绝得没错:“阿诚,你就跟他说,今日天色已晚,小姐已经睡下,明日他再来吧!” 总归是恩人,不好太过无礼。唐书林心里想着,等唐枝回来旁敲侧击一番,问清楚情况再做定夺也不迟。 阿诚下去了,这回没用太久,惊慌的声音便从远处传来:“哎,站住,你这人怎么不听劝,私闯民宅呀,站住!” “呼啦”一声,杜芸从椅子上站起来,目光灼灼地望向外头。唐书林听到声音,心头一怒,刚站起身,便见院门口出现一个异常高大的黑影,长腿一迈,两步走上台阶,站到屋门口。一张英武的面庞出现在视线中,带着冷硬的神情,丝丝煞气让唐书林心中一颤:“你是谁,好生无礼,为何闯进我家?” 郑晖的目光在屋中扫过一圈,不见唐枝的身影,才把视线移至唐书林身上。抱了抱拳,低沉的声音说道:“郑晖见过唐老爷。” “就是你?”唐书林前进一步,上下打量这位郑公子,只见身材高大,容貌英武,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硬的气息,饶是他不愿承认,也不由暗赞一声,好一个有志青年!然而主人家的气度不能失,皱了皱眉,沉声道:“你为何不听劝阻,硬闯我家?” 郑晖不答,反问道:“不知唐小姐在何处?” “唐枝在花园里散步呢!”杜芸抢先说道,被唐书林瞪了一眼,然后对郑晖道:“我女儿已经定了亲事,还请郑公子知晓,日后不要再来打扰!” 郑晖面上的神情愈发冷硬:“我去找她问清楚!” 说着,就要转身往外走,唐书林不禁皱眉,当唐家是他家的后花园吗,想来就来,想逛就逛?沉声道:“站住!唐枝的婚事由我做主,如今婚事已定,你请回吧!” 郑晖的脚步一顿,面上的冷硬反而放缓一些:“唐老爷的意思是,此事唐小姐并不知晓?” “这是我的家务事,不消阁下操心!”唐书林顿了顿,随即拒绝道。心里却有些打鼓,莫非唐枝当真与他说好了?太也不知羞! 郑晖轻笑一声,又问道:“不知唐小姐定了哪户人家?” “你问这个做什么?”唐书林警惕地道。 “唐老爷不说也无妨。等唐小姐嫁了之后,我自然就晓得了。”郑晖依然笑着说道,“总归她已经和离过一回,不差第二回,我等得起。” “你,你——”唐书林惊愕得说不出话来,“你要做什么?” 郑晖朝前一步,垂眼看着唐书林:“唐枝只能嫁给我。我这么说,唐老爷明白了吗?” 无礼!嚣张!唐书林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,想娶他的女儿,难道不应该狠狠巴结他,恭维他,讨他欢心求他松口吗?郑晖居然威胁他! “唐枝是我的女儿,我让她嫁谁,她便嫁谁!”唐书林怒道。 郑晖后退抱胸:“如果唐老爷执意如此,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,唐小姐克夫,嫁入谁家,谁家不消停。” 从此以后,再没人敢娶。郑晖没说出来的话,唐书林也听明白了:“你,你——” 郑晖摆明非娶唐枝不可,为此不吝做出一些不合适的事。唐书林不禁皱眉,更不敢把唐枝嫁给他了——这样不怕岳丈的男人,若唐枝嫁去了,日后受了委屈,如何能借他的名头直起腰板? 郑晖抱胸站定,不见焦躁之色。刚听到郑姑母说唐家拒绝了婚事时,他以为又是唐枝,心中委实气怒。可是听到唐书林的话,唐枝对此毫不知情,心情顿时好起来。 两年前,唐枝嫁了人,原以为这辈子再没希望,谁料唐枝竟然自求和离。好整以暇地看着唐书林,等唐书林松口。他相信唐书林是个聪明人,能够看清利弊,然后做出合适的选择。 “唐书林!”忽然,一个充满怒意的声音从院外传来。声音落下,才见到一袭高挑美艳的身影从墙外转进来,正是满面怒容的唐枝:“你无权决定我的婚事!” “郑公子?”看清楚站在屋中的第三人,唐枝怒气冲冲的步伐顿了一顿,想起秋翎说过他曾来提亲,心中略感不自在。略加沉思,福了福身:“今日我家中有事,不便招待,请郑公子先回,改日再向郑公子道谢。” 道谢?郑晖果然救过她?唐书林心中想道。却听身后响起一阵咯咯脆笑,看戏多时的杜芸也站起身:“何必要走呢?既然都到齐了,大家不妨把事情摊开来,一起说个明白!” 作者有话要说:  嗷嗷嗷——祝中秋愉快!!!多吃月饼!!!么么哒~~~ 34 “既然都到齐了,大家不妨把事情摊开来,一起说个明白!”杜芸站起身,清脆爽利地声音道。 “有什么好说的?”唐书林立即瞪过去,“这是家务事,岂有外人插手的道理?”说罢,看向郑晖道:“郑公子请回罢!” “老爷这是说得什么话?”杜芸反瞪了唐书林一眼,“郑公子毕竟于唐枝有恩,既然前来提亲,成与不成,总要把话说清楚了,怎能如此敷衍地打发人走?”说完,笑着看向郑晖道:“对吧,郑公子?” 自从唐枝出现后,郑晖的视线便从未离开她的身上,此刻听到杜芸带着一丝讨好的话,目光稍移。只见杜芸面上笑得热情,眉头微动,三年前他上门提亲时,这位继夫人说得是:“一个穷小子也妄想娶我们小姐?还是个小兵蛋子,哪日当了官再说吧!” 看来她没认出他来,如今他不过是个六品千总,离将军还远着。郑晖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,往前一递:“唐老爷与我交换过唐小姐的八字,我这便回。” “交换八字?什么八字?”唐书林吹胡子瞪眼地道,“我女儿已经许了人家,岂有一女嫁二夫的道理?” “你把我嫁给谁了?”唐枝再也忍不住,顾不得郑晖还在,走上前紧紧地盯着唐书林:“我与你说过,我的婚事自己做主!你却与谁做了约定?” 唐书林瞪着眼道:“儿女婚事,皆有父母做主,岂有你胡来的道理?” 只见两人争执激烈,郑晖收回名帖,站在一旁静默观望。 “你少来这套!”唐枝冷冷地道,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成拳头,仿佛强压怒火,微微发抖:“总之我是不会嫁的!若你还要面子,明日悄悄与人收回来!” 唐书林瞪她道:“你敢不听我的话?”外人面前,被如此拂逆,唐书林很是下不来台,指着郑晖道:“你是不是与他私自约定好了,非嫁他不可?我不同意!” “你胡扯什么?”唐枝恨不得扬手给他一巴掌,回头看了郑晖一眼,说道:“郑公子与我有过一面之缘,没有你说的这回事!” “你听到了?”谁知唐书林转脸就朝郑晖扬起眉头,“我女儿不想嫁你,你快走吧!” 杜芸却在这时端着一杯茶水走过来:“郑公子喝茶,来了这么久,连口水也没喝,传出去人家要说我们不会待客了。” 唐书林顿时瞪眼,这娘们在做什么?诚心给他添堵?唐枝深吸一口气,狠狠剜了一眼嫌不够乱的杜芸,却见后者笑得热情:“郑公子快坐,你可是我们枝儿的恩人,总是站着像什么话?” 等郑晖坐下,杜芸便坐在他旁边,笑着道:“哎哟,郑公子生得可真是高大,也只有我们枝儿这样高挑的女子才配得上,否则寻常女子嫁给郑公子,日日仰头说话就够累的。” “郑公子年纪轻轻,便坐上千总的位子,真是才高八斗,国之栋梁!说起来,该是我们枝儿配不上你才是。”杜芸往常称呼唐枝都是连名带姓地叫,此时一口一个枝儿,直听得唐书林与唐枝很是别扭。 “你说得是。”郑晖放下茶杯,点了点头,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表情:“唐小姐是和离过的人,确实配不上我。” 唐书林本来还想斥责杜芸说话不可心,听到这话,整个人愣住了:这算什么?有这样求亲的?对未来岳丈不敬,当着心上人的面说配不上他,其实他根本不喜欢唐枝,就是来捣乱的吧? 她配不上他?唐枝皱起眉头,配不上他来提亲做什么?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:“既然如此,郑公子请回罢!”在心中把郑晖助过她的账一笔划去,就算和离过,她也是寻常女子比不过的。 对于自身,唐枝有着近乎自负的自信。她长得漂亮,会算账,会做生意,除了被狗咬过,哪里比别人差?哪怕这些优势都没有,她也记得唐太太去世前拉着她的手,告诉她的话:即便没有母亲护持,她永远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唐家大小姐,哪怕日后没落了,她也要骄傲地昂着头,把欺负她的人都踩在脚下! 唐太太本性温柔,却教出一个浑身戾气的女儿,不得不说是一件奇事。感受到唐枝语气中的冷意,郑晖点了点头,起身道:“告辞。”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,令杜芸也没反应过来。之前请陈媒婆来提亲,郑晖便知道唐枝是和离过的不是吗?此时却在嫌弃什么?被拒绝后找上门来,难道不是喜欢唐枝之故?就在唐枝来之前,郑晖还口口声声地说唐枝只能嫁给他,志在必得之意,连瞎子都看得出来。饶是杜芸心思伶俐,也不由得一头雾水,茫然得很。 唐枝的心思全然不在这里,郑晖既然嫌弃她,以后便不会再来打扰,他们的交情就此一笔勾销。等郑晖走后,目光紧紧地盯着唐书林:“你好啊,好得很!我当你高兴什么,娘的仇还没报,你倒有心思把我卖了!” “别生气,别生气,我诓那小子呢,我哪有把你嫁了?”郑晖一走,唐书林也不怕丢脸,被唐枝冰冷的目光看着,心里直颤,连忙堆出笑脸。 “可我听说,你已经跟别人订下了?”唐枝挑眉。 “那有这回事,我怎会随意把你嫁出去?”唐书林惊奇地反问道,“再说了,你和离这才几日,哪里就能订下来?”说着,眼睛一瞪:“是谁嚼舌根子,挑拨咱们父女的关系?”目光便定格在躲在门外的秋翎身上,“是秋翎说的吧?真是个快嘴快舌的丫头,哼,年纪大了,留不得了!” 秋翎被这一声吓得浑身一颤,缩了缩身子,没敢说话。只听唐枝冷笑道:“我还想给你机会,听你道歉。既然如此——”走到门口,朝外喊道:“阿春!替老爷收拾行李,老爷要搬出去!” “你要做什么?”唐书林几乎一瞬间就明白过来,顿时怒道:“我是你爹,为你安排婚事有何不可?难道就如你上回一般,挑个软蛋没用的男人嫁过去?” “你少岔开话题!我为何嫁给程远之,你真的不懂吗?”唐枝的声音一下子拔高,“我说进京,为娘报仇,你怎么说的?你叫我别多管闲事!为娘报仇,在你眼中是‘多管闲事’!” 杜芸最爱看这对父女争吵,交叠双腿,晃动着脚尖,抓了把瓜子边嗑边看戏。 “那是,是——”唐书林理亏,支吾几声,辩驳道:“便是你娘地下有灵,也必不会希望你只顾为她报仇,耽误了终身大事!” 唐枝简直懒得理他,冷冷地道:“你这种爹,要来何用!”转过身,对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的阿春道:“还不快去给你们老爷收拾行李?” “就是,这种只会添乱的男人要来何用?”杜芸嗑完最后一粒瓜子,拍了拍身上的渣,站起身道:“既然阿春不敢,那我去收拾!” “你敢!”唐书林连忙去扯她,“杜芸,你以为老爷当真不敢休了你?” 杜芸反身道:“那你休啊!我还不想跟你过呢!自大,懦弱的老匹夫!” 这句话不可谓不恶毒,唐书林顿时气得胡子都竖起来:“你,你好,你等着!”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,唐枝静静站了片刻,忽然狠狠拍在门上!秋翎从阴影里走出来,担忧地道:“小姐,你无事吧?” 无事?怎会无事?唐枝只觉憋了一肚子的火:“阿诚!你去东院看着!不许老爷拿走一文钱!” 阿诚露出苦笑,应了一声,小跑着去了。秋翎担忧地道:“小姐,这样好吗?毕竟是老爷啊,不让他带走一文钱,他怎么过活?”眼下可是晚上,难道要唐书林露宿街头不成? 只见唐枝冷冷一笑:“他不是厉害吗?叫他随便找什么人去,看他从前那帮好弟兄会不会收留他!” 不多时,一阵争吵的声音逐渐传来:“杜芸,你别太过分!” “你快走,没用的老匹夫,成日只会吃不会做,我早想把你撵出去了!”杜芸的声音。 唐书林仿佛跌了个踉跄,声音有些不稳:“你跟我一起走!” “谁要跟你一起?你身上一文钱也没有,我跟着你,干等着饿死啊?” “我没有钱还不是你害的?”唐书林恼怒的声音道,“最毒妇人心,你们是要逼死我啊!” “是你自己作死!”正说着,两人已经来到前头,从屋里望去,能看到两抹纠缠的身影。唐枝站在门口,面无表情地看着,不做声。 唐书林被杜芸推着往外走,不死心地回头喊道:“枝儿,你真忍心这样对我?我是你爹啊,你一文钱也不给,叫我睡大街吗?” “你可以去姑母家。”唐枝冷峻的声音穿过夜色,落在唐书林耳中,不由面露苦色,他哪还有脸去唐姑母家?正待摇头,又听唐枝道:“或者去许万松家里,你不是一直当他是好兄弟吗?” 作者有话要说:第一章哟~下面还有两章~ 35 灯光如豆,一室昏黄。郑姑母端着针线筐子守在窗边,不时拨一拨跳动的灯芯。手中的鞋底几度放下,眉头皱起,频频往外看去:“这个臭小子,被那唐小姐下了迷魂药不成?往常死也不肯娶,如今又非要娶一个和离过的,真是叫人不省心!” 想起郑晖临走前攥紧的手掌,不禁有些担忧,他该不会冲动惹事吧? 正担忧着,忽然外头传来敲门声,连忙站起来去开门:“臭小子,总算回来了!”谁知开门一瞧,来人却不是郑晖,而是一名身材瘦小,佝偻着身躯的男子,当下眉头一皱,一句话也不说,反手就要关门。 “哎哎,是我,是我,别关门!”郑长生伸着细瘦的手臂抵住门板,夜色中犹如一只瘦猴子。 “你又来做什么?”郑姑母厌恶地道,力气敌不过郑长生,只得松开手。却不让他进来,站在门前,死死堵着门口。 郑长生似乎喝了酒,张嘴便带着一股酒气:“你借我些银子,我这就走。” 郑姑母二话不说,就要关门。郑长生虽然喝了酒,倒是没醉,眼疾手快地推着门板,朝里喊道:“晖儿呢?叫他出来,他老子来了,竟敢躲着不见,他这是不孝!” “你是谁老子?晖儿可是我儿子,你别乱叫!”郑姑母斥道。 郑长生高声叫道:“哪怕他现在你名下,他也是我生出来的种!叫他出来,当了官就不认亲爹了?没有这样的道理!” “呸!你儿子在那个贱人怀里躲着呢,晖儿可是我儿子,你再乱叫小心我不客气!”郑姑母挽起袖子,一只手叉腰,一只手指着郑长生就骂:“当初你把晖儿卖了,你就再不是他爹!哪怕你饿死在路边,他喝酒吃肉也没有一分不是!你给我滚,我也不是你妹妹!” “哎呀,兰香,你说得这是什么话?我们是血脉亲情,骨头打断还连着筋呢!”郑长生躲着郑姑母的巴掌,脸上堆笑道:“晖儿是你儿子还是我儿子,不都一样吗?” “当然不一样!”郑姑母从门后捡起一把笤帚,朝郑长生身上打去:“你给我滚!猪狗不如的东西,还有脸来要钱,我凭什么给你钱?你快滚!” “郑兰香,你别过分!你得了儿子还不满意,我都把儿子卖给你了,你借我点钱花又怎样?”郑长生闪躲几下,抓住扫帚一端,朝郑姑母伸出手道。 “放你的狗屁!我的儿子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,跟你有什么关系?”郑姑母争不过他,气得要命,就在这时,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,顿时松了手:“晖儿,把这个老不死的打出去!” 郑长生犹不知郑晖来了,只以为郑姑母诈他,一只手拿着扫帚,一只手恬不知耻地伸出去:“我也不多要,你给我十两银子就行了。” “十两怎么够?我给你五十两怎么样?”忽然,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郑长生惊讶地回头,只见一个异常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后,英武的容颜埋没在黑暗中,显得异常冷峻。郑长生从没见过他这般好说话,惊喜地道:“哎呀,我就知道,你是我儿子,怎么可能不管我这老子?听说你当了千总,月饷——哎哎,你做什么?” 话没说完,被郑晖抓住衣襟,提起拳头狠狠往肚子上揍去。顿时,杀猪般的声音响起来:“郑晖!你敢打老子——啊!” 郑晖一只手提着他,一只手捏成拳头,狠狠揍着他的肚子:“我老子早就死了!”待到郑长生连痛叫的力气也没有,才松开手。郑长生如一滩烂泥般掉在地上,捂着肚子在地上发出疼痛的呻|吟声。郑晖弯下腰,拎起他的两只手臂,略一用力,只听“喀喀”两声,郑长生杀猪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来,随后戛然而止,整个人晕了过去。 “晖儿,你把他怎样了?”郑姑母扶着门框,有些害怕地道。 “无事。”郑晖说着,提起郑长生,“我送他去医馆,很快回来,姑母锁好门等我。”说罢,提着人事不省的郑长生没入黑暗中。 郑姑母提心吊胆地回到屋里,哪里坐得住?耳边回响着方才那两声渗人的“喀喀”声,又是害怕,又是心疼。心里把郑长生骂了一百遍:“该死的东西,净会坑害我的晖儿!就知道赌赌赌,怎么不叫人砍了手去!” 随即又想到,有了郑晖的那两下,只怕不砍也废了。心里觉得解气,站起身在屋里走来走去。终于,等到门外传来一声:“姑母,我回来了!” “来了!”郑姑母连忙去开门,观察着郑晖的表情,问道:“他没事吧?” “没事,我丢了五十两银子给他,他高兴得很。”郑晖反手关上门,搀着郑姑母往屋里走去。 郑姑母“啐”了一口,厌恶地道:“这个没出息的东西!”郑晖却不说话了,郑姑母便也住了口,郑晖对郑长生看起来狠绝,何尝不是一片好意?若是由着郑长生赌,只怕哪天真叫人砍了手,再后悔也不迭了。如今双手皆断,该消停一阵子了。 “对了,你刚才出去,是去唐家了吧?”郑姑母换了个话题,“唐家怎么说?” 郑晖微微一笑:“拒绝婚事的是唐小姐的父亲,不是唐小姐的意思。” “唐小姐的父亲?如此说来,你跟唐小姐——”郑姑母不由想道,莫非两人私定终身了?这可不是好事。何况唐枝就算再好,也是和离过的女子,怎能配他呢? 郑晖郑重地道:“唐小姐是个好姑娘,我们什么也没有。” 郑姑母松了口气,想了想,终于还是说出来:“晖儿呀,那唐小姐,我听说是个和离过的?这,你们不合适呀!” 郑晖愕然:“姑母,你知道了?” “这事难道还能瞒得人?”郑姑母不赞同地道,“这门婚事我不同意!” 郑晖没有吭声,扶着郑姑母坐在床上,倒了杯茶递给她。屈膝蹲在她腿边,认真地道:“姑母,唐小姐救过我。当年如果没有她,我可能就死了。” “什么?”郑姑母愕然地道,手里的茶险些泼出来。 “姑母,你还记得当年我被卖给人贩子,有人写了封信给你?”郑晖讲了一段往事。 十年前,郑长生赌输了钱,被继室钱氏搓窜,把郑晖卖给了人贩子。少年身量未成,被人贩子灌了药捆着带往北方,一路百般殴打,只是不低头。后来一场大雪,伤痛交夹的郑晖染了风寒,人贩子舍不得给他抓药,还要打他。少年倔强心性,便连饭也不肯吃了,被恼怒的人贩子丢在门外。 穿着单衣,缩在冰天雪地里,郑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。就在这时,一群孩子笑着跑来,其中夹杂着一个女孩子愤怒的叫声:“李福,你放开我!” 一个男孩说道:“想让少爷放了你?可不是这么说的,你们教教她该怎么说!” “应该说:‘请大少爷放过奴婢吧’!” 女孩冷笑一声,轻蔑地道:“你算什么少爷?你家那几个破钱,本小姐拔根头发就有了!” “你说什么?敢这样跟本少爷说话,你们教教她规矩!”叫李福的男孩道。 顿时,几个孩子一拥而上,有打脸的,有拧胳膊的,女孩尖叫的声音不时响起。郑晖冻得迷迷糊糊,听着这样的声音,心里有些气愤。 不过多久,掩在女孩尖叫声下的势头渐渐冒出来,原来三四个男孩子竟然不敌,被她一个人打得步步后退!男孩子们痛呼的声音钻入耳中,郑晖努力地睁开眼,只见不远处一个穿着孝衣的少女披头散发,握着一根簪子,狼狈的身形掩不住狠戾的声音:“想让本小姐给你做丫鬟?做梦!” 一个男孩捂着手,小声道:“不是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吗?” “就是,娘明明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的。”另一个男孩捂着胸口,怯怯地道。 女孩威胁地挥了挥簪子:“以后都离本小姐远着点!否则要你们好看!” 女孩转过身,郑晖才看见她有着异常美丽的五官,只是眉眼间透着一股戾气。便是这股戾气,让几个男孩子看着她走远,没有追上来。 那一刻,郑晖心中有佩服,有羞惭。等到女孩走到身边时,他聚集起全身的力道:“等一下!” “若是没有她相助,只怕我等不来姑母救我,就已经冻死了。”郑晖扶着郑姑母的膝盖,忆起往事,感慨地道。 郑姑母却听得泪光闪动,抱住他道:“我的晖儿,可怜的晖儿!” 郑姑母早年守寡,一直没有再嫁,本以为将要孤苦一生,谁知天可怜见,给她送来一个儿子。她的兄长,郑长生好赌,连累死了原配,后来娶了个刻薄的钱氏,看郑晖百般不顺眼。等到钱氏生了儿子,更加把郑晖看做眼中钉,后来竟搓窜郑长生把他卖掉! 郑姑母抱着郑晖流了一会儿眼泪,才道:“当年之事多亏了唐小姐,咱们应当感激她。可是要娶她做媳妇,却还不够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我觉得唐枝跟郑晖完全可以互诉一把#那些年坑过我们的爹# 36 娶妻娶贤,郑姑母往常给郑晖相看女孩时,也都循着这个理儿。郑晖年少时过得苦,长大后参了军,日子更是不易。家里一定要有个贤惠温柔的媳妇,才能配得上郑晖。 郑姑母是这般想的,决定打听过唐枝的品性,再做定夺。 这一日,郑姑母绕到程家附近,准备向四周的邻居们打听原先程家的情况。离程家不远,有一棵大柳树,树下摆了两张桌子,一张桌子上面摆着棋盘,周围聚了一群老头。另一张桌子上面摆着骨牌,四周坐了几名穿着半旧衣衫的老太太。 “程家妹子,你最近怎么有闲心来抹牌了?我记得你以前很不爱出来走动的?”其中一名老太太说道。 被称作程家妹子的是一名穿着比较讲究的,身材瘦小的老太太,精神略带些疲态,仿佛刚刚大病初愈。只见她笑着说道:“以前啊,家里头有些不肃静,我腾不出工夫来。” “哦,为何不肃静?” “嗨,说起来,也算一桩丑事。我没把几位老姐姐当外人,就跟你们说一说。我家远儿原先不是娶了位夫人吗?生得那叫一个美!我家远儿待她是如珍如宝,只可惜这唐氏脾气不大好,时常对我家远儿不满,还喜欢磋磨小妾!前阵子我出远门,再回来一瞧,家里险些没给她败尽了!我家远儿也被磋磨得眼底乌青,可把我气坏了!” “所以就跟她和离啦?” “呀,你们也知道?”程老夫人惊讶地道。 “那唐氏临走时带了许多个箱笼,租了三辆马车才带走,这一片谁不知道?” “唉,家门不幸!”程老夫人摇头叹息,忽然一推面前的牌:“哎呀,我赢了!” 几人说到这里,便转了话题,热闹得抹起牌来。郑姑母没有上前,沉默地转身往回走。 很快,进入七月。秋天刚至,便连着下了几场雨,热燥的天气很快凉了下来。秋雨连下几日,唐枝出不得门,闷得快要发潮了。终于等到天晴,决定出去走一走。 穿了一件莲青色的长裙,腰间束了一条桃色锦带,外面罩了一层薄软细纱。对着镜子照了照,觉着还差些什么,便又从柜子里翻出一条烟罗紫的披帛,转了两圈,这才满意地走出门。 “秋翎,陪我出门。”唐枝话音刚落,便听见阿诚的声音由远而近:“表小姐,您慢些,我们小姐在家呢,跑不了她的。” 唐枝站在廊下,不过多久,果然见裴蕙仿佛小兔子般跑进来,微微有些气喘:“表姐,有人,有人传你闲话!” 唐枝挑了挑眉:“你先歇一歇。” “不,不用,我没事。”裴蕙跑得小脸通红,挥着拳头道:“就是你曾经嫁的那个臭男人,姓程的,到处说你坏话,现在传的到处都是,可气人了!” “他们爱说什么便说去,你生那么大的气做什么?”唐枝漫不经心地道,“我要出门转一转,你随我一同去吗?” 裴蕙顿时跳脚:“你就容忍他们污蔑你?你何时脾气变得这样软懦了?从前不是谁踩你一脚,你就砍了他的脚吗?难道嫁过人便变得懦弱?你太让我失望了!” 唐枝淡淡地道:“嘴长在别人身上,别人爱说什么,谁能管得着?况且事情的真相是什么,从来不重要,符合人们心里期待的才是真相。” “放屁!”向来优雅的裴家小姐忍不住粗口,“我不同意!我现在就要去讨个说法!” 看着为她气愤的裴蕙,唐枝心头一动:“既然这样,那好吧。”说着,对秋翎道:“去叫杜芸来,就说我们要出门。” 不多时,杜芸到了,不比唐枝爱打扮,杜芸就爱素衣素裙,头上别支普通的簪子即可。远远就看见打扮得漂亮的唐枝,忍不住咂嘴道:“唐大小姐这是要去哪里找乐子?” “你近日不是闲得慌吗,给你找个人对骂。”自从把唐书林撵出门,没人供杜芸消遣,日日闲得难受。唐枝略略解释几句,杜芸一听,眼睛亮起来。然而脚下却不动,伸手摸了摸耳边:“说得好听,是给我找乐子。其实还不是给你当帮手去了?” 唐枝微微一笑:“十两银子。” “五十两!”杜芸张口说道。 唐枝伸出一根手指:“十一两。” “小气!”杜芸伸出四个手指头,“四十两!” 最终,以十五两银子成交。裴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,唐枝拍了拍她的脑门:“今日她是主将,咱们就是看戏的。” 三人就此出发。原来便是出门散心,倒没有因为程家的事而特意加快速度,连马车也没有赶出来,走着便去了。 仍旧是那棵柳树下,一圈老太太围着桌子打牌,程老夫人依旧是其中穿着最讲究的那个,就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:“……我们远儿被耽误了这些年,我这做娘的想起来就心疼。几位老姐姐有没有知根知底的好姑娘,说给我们远儿做媳妇?” “好哇,这老太婆可劲儿败坏表姐的名声,原来就是为了给他儿子再娶!”裴蕙一下子就想到了,气得直跺脚。 唐枝偏头瞅了杜芸一眼:“该你上了。” “程家妹子要相个什么样的儿媳妇呀?”有人问道。 程老夫人便道:“不要太漂亮,女人太漂亮呀,她就不贤惠。也不要个子太高,一般个头就行。最好胖点,好生养——” “哎哟,快别说笑了!程家大爷在家里有十几个小妾,在外头又不知流连过多少花丛,一个蛋也没下,多半是哪儿有毛病。我说程老夫人,您有空在这里闲唠嗑,不如带你家大爷去看病呀!有病得治!”杜芸咯咯笑道。 利索的嘴皮子一溜儿说来,又快又清晰,几位老太太都不由抬起头,看向这位伶俐漂亮的年轻妇人。程老夫人看清杜芸,眉头一跳:“原来是唐家的继夫人。怎么晃到我们这片来了?” “我再不来,我那可怜的继女就要被你们泼一身臭了!”杜芸瞪着眼睛,看着程老夫人道:“程老夫人,说话可要凭良心,我那继女哪里不好,你要如此败坏她?论长相,论人品,论治家,你且跟我说一说,哪怕说出来一条,我也认了!” “唐氏泼辣善妒,治家无方,还不容人说得了?”程老夫人也不着急,冷冷地道:“看在往日情分一场,我们没休了她,让她和离已是好的,你们休要再来捣乱!” “哦呵呵,程老夫人这盆脏水泼得,我可不敢认呐!”杜芸娇笑道,“泼辣?她动手了还是骂人了?我怎么听说有一回程家大爷掐着我继女的脖子,逼她卖嫁妆来着?善妒?我那继女若是善妒,你们家里那些如花似玉的小妾们是怎么进得门来,又活得好好的?治家无方?你们程家没有一处田产,只有个铺子,若不是我继女劳心劳力打理,你们家能够吃穿无忧,还有余钱给程大爷到处吃花酒?” 杜芸的嘴又快又利,噼里啪啦一通说下来,程老夫人硬是没插上话,急得脸都红了:“你胡说!胡说!” “敢问哪一条是胡说?”杜芸瞪眼冷道。 程老夫人这下连汗水都流下来了,就是想不出辩驳的话,只觉得周围的老太太们看她的目光都变了。心里不由得恨起来,目光一转,正好看到不远处站在树荫下的姐妹双姝,霍然起身:“唐氏!” 顿时间,周围十数道目光全朝唐枝看过去。其中有两束目光带着微微的好奇和探究,夹杂在众多看好戏的目光中,并没有被唐枝察觉。感觉到裴蕙的气愤,唐枝拍了拍她的手,迈步往前走去:“程老夫人。” 再见到这个美丽的身影,程老夫人的心里说不出的复杂,自己精心造的势,眼看就要成了,竟又破坏在这个女子的手里:“我程家待你不薄,你为何怂恿继母毁我程家名誉?” 唐枝挑了挑眉,讶异地道:“程家有名誉吗?我怎么不知道?” “你——” 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为。”唐枝微微一笑,淡淡地道:“谁也不是傻子,被骗得了一时,骗不了一世。我身正不怕影子斜,日后您再编排我,我是不惧的。倒是您若想娶个好媳妇,让程家大爷改一改痴花好色的毛病才是正经事。” 程老夫人的脸上青一片,白一片,最终眼睁睁地看着唐枝三人离去,再也没脸待下去,抛下抹牌扭身钻进大门里头。 待她走后,余下几位老太太哈哈大笑:“这唐氏真真是个厉害的,一下子便戳穿了这老货的谎!” “可不是?借着跟我们打牌的名义,日日编排曾经的儿媳,听得我直恶心。” 听到这番话,站在不远处的郑姑母面上缓缓露出笑意。心中做了决定,折身往家走去。 作者有话要说:啊呀呀~~一下子更3章,够不够爽?爽就撒朵花花,鼓励鼓励阿轻嘛~ 37算计 “晖儿,我今日见着那唐家小姐了。”郑姑母坐在案板旁边,腰间系着围裙,一边擀饺子皮儿,一边笑得仿佛一朵花儿,“难怪你再也看不上别的女子,任是谁瞧见那么个模样的人儿,也得揪心挠肝地想娶回来。” 郑晖穿着半旧的短褂长裤,手里掐着一大捆干柴火走进来,闻得郑姑母这说法,脚步顿了顿:“您上唐家去啦?”将柴火搁在灶边码好,偏头瞅见郑姑母眼角的笑意,心下松了口气:“我可没抓心挠肝,这不是看她可怜?” “噗嗤!”郑姑母忍不住笑起来,扭过头指着他道:“你跟姑母还嘴硬,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怎样想的?若你想要报恩,有一百种法子让唐家小姐过得好,怎么偏偏选了这一种?当时听见人家拒亲,脸色都变了,啧啧!” 郑晖被她笑得有些羞恼:“我要报恩,自然选最好的法子。” “好好好,嫁给你就是最好的法子!”郑姑母愈发笑得开怀,“说起来还得怨你,早做什么去了?如今才想起来跟人家好。” 以前也去过,不是被拒绝了吗?郑晖没好意思说,只呵呵地笑。三年前他便去提过亲,因着没有底气,谁也没有告知,是以郑姑母根本不知道。 郑姑母可惜了一阵,指着他这身打扮道:“分明是个军爷,瞧你穿得这样,若是唐家小姐嫁进来,当心人家嫌弃你。” 郑晖抬了抬眉头:“她敢?看我不收拾她!” 郑姑母闻得这句话,直是笑得连饺子皮都擀不下去,好半晌才止住笑声:“唐家小姐确是个好的,你也是个好的,可我就怕你们俩在一块,过不出好日子来。”说着,郑姑母叹了口气。 “姑母何出此言?” 郑姑母道:“你是个倔强的脾气,唐家小姐也是个不低头的性子,万一磕磕碰碰起来,没有人服软,可不成了冤家对头?” “凡事有对错。”郑晖沉吟片刻,“谁做错事谁低头。” “傻孩子,你以为小两口相处,对就是对,错就是错?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,断没有哪件事只有一个人的错,到时你怎么办?”郑姑母最担心的就是这个,郑晖脾气刚硬,唐家小姐的性子也是不肯吃亏的,到时佳偶不成反变怨侣,岂不是辜负了这份人情? “出嫁从夫,到时我压着她就是了。”郑晖说道,“定能治得她服服帖帖。” 郑姑母目瞪口呆:“你,哪有这样儿的?” “难道要我一味顺着她吗?”郑晖抬了抬眉头,眼中闪过狡黠,“姑母既然见过她,以她的为人,唯唯诺诺的男人能征服她吗?” 郑姑母还真被问倒了,仔细一想,似乎是这个理儿。越是刚硬好强的女子,就越是得找个压得服她的男人才行。不禁感叹,孩子到底长大了,看得比自己都透彻:“既然你有主意,姑母就不管啦!唉,我还想给你相个温柔娴淑的媳妇,可你偏看上这样的烈性子。” 郑晖只是笑:“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。她若嫁了进来,日日跟着姑母,定然也会变得贤惠。”坐到郑姑母身边,拿起擀好的饺子皮儿,熟练地包起饺子。 秋季到来,天气不再炎热,就连蝉鸣声都褪了许多。唐枝与杜芸面对面而坐,静静地用着午饭。两人口味不同,唐枝喜食辣味,杜芸喜食甜菜,厨房不好厚此薄彼,索性每人各做两道菜色,又熬了一锅清淡鲜汤送了上来。 两人吃得都很满意,唐书林不在,两人相处还算融洽。吃到一半,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,只见阿诚举着一封信跑进来道:“小姐,夫人,老爷来信了。” 放在普通人家,都要先喊一声“夫人”,再道一声“小姐”。可是唐家人之间的关系如此,下人们称呼起来,竟是把小姐放在夫人后头。索性杜芸也不是个小心眼儿的,对此并不在意:“快拿过来。” 阿诚瞧了唐枝一眼,见后者面不改色地喝汤,便顺着杜芸的话把信递过去。杜芸跟着唐书林几年,也识得好些字,接了信打开一看,匆匆扫了两眼便没了兴致,塞给唐枝道:“他倒会蒙人,竟当真跑到许万松家里去了。” 唐枝没有接,就着她的手飞快瞧了一遍,便收回目光:“若他连这些用也不中,索性叫他回玉桥县混吃等死算了。” 上回唐书林擅自为唐枝的婚事拿主意,唐枝真正气得不得了,可是唐书林是她亲爹,她能拿他如何?气得狠了,反而给她想出一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,既撵了唐书林在眼前,又能以最快的速度查出当年孙小蝶之死——让唐书林混进嫌疑人许万松的家里!毕竟当年两家并没有直接撕破脸,虽然疑点重重,明面上唐书林与许万松还是好兄弟。 吃过午饭,唐枝小憩一会儿,然后重新换了身衣裳,准备去新开的两间铺子里瞧一瞧。这边收拾妥当,秋翎也把杜芸唤了来,杜芸上下打量唐枝两眼,说道:“真不明白你,明明衣服已经多得穿不完,还要隔三差五往家里买。” 唐枝道:“既然做得到,为何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?” 杜芸想说,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得起你?转念一想,唐枝自己挣的钱就够她造的了,哪里用别人养?便道:“你答应我的攒银子救我弟弟,可是你如此大手大脚,何时才能攒够?” “银子不是攒出来的,是挣出来的。”唐枝说完,又在镜子里照了一眼,才款款往外走去。 杜芸冷笑一声:“你少唬我,亏我还事事助你,原来我的事你根本没放在心上!” 唐枝皱眉:“我答应过你的事,便不会食言。” “你现在救也是救,十年后救也是救!”杜芸扬起声音道,“我要立刻救出我弟弟!如果你做不到,以后再别支使我!” 说完,袖子一甩,拧身出去了。说好与唐枝一起去看铺子,此时也不管了。唐枝看着她的背影,只觉得生气,想要救出杜强,岂是一日两日办得成的?先不说杜强现在何处尚不清楚,等到打听清楚后,难道不要层层打点,才能将人救出来?她已经请人去打听了,杜芸为了她多买两件衣裳便发火,简直不可理喻! 气恼之下,也没拦杜芸,叫上秋翎便往外走了。 却说杜芸回房之后,很是生了顿闷气:“臭小子,等把你捞出来,老娘扒了你的皮,看你还敢不敢再作孽!” 唐枝的辛苦,杜芸也不是不知道。可是那些和她无关,她只想赶紧救出杜强,杜强只比她小两岁,如今也有二十一了,该是娶妻生子的年纪了,耽搁不得。想了又想,竟给她想起一个人来。 这边刚穿戴打扮好,那边便有人来报:“夫人,郑公子求见。” 杜芸眼睛一亮,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!连忙道:“快请进来!” 说着,匆匆往南院赶去。 郑晖这回连陈媒婆也没请,直接带了庚帖过来,见杜芸来到,开门见山地道:“我来交换庚帖。” 杜芸挑了挑眉:“郑公子,仿佛我们唐家没答应把小姐嫁给你吧?” “我说过,唐枝只能嫁给我。”郑晖面不改色。 杜芸呵呵一笑:“我记得郑公子上回来时,说得是我们小姐配不上你?” “夫人到底肯不肯换?”郑晖没有回答,只是抬了抬眉头。他挑这个时间来,便是打听清楚唐枝每日下午都要到铺子里去看一看,而唐书林又被撵了出去,只有杜芸一个人在家。 上回来时,杜芸对他的态度分明热情得不正常,郑晖以一个军人的直觉,嗅到一股可以利用的味道:“若夫人不肯换,在下只好抢亲了。” 杜芸的眉头跳了跳,心知这位不好糊弄,便也开门见山地道:“想要我答应,郑公子也要拿出诚意来。” “什么诚意?” “我们有个亲戚被诬陷,在西疆边城里做杂役,如果郑公子能够救出他来,我便答应这门亲事。” 郑晖没有说话,直直盯着杜芸半晌,直盯得后者心中发虚,才开口说道:“夫人既想求我办事,便该拿出求人的态度。今日换了庚帖,我立即着人去查。” “哎哟,郑公子真是利索人。”杜芸掩嘴一笑,毫不犹豫地就把唐枝卖了:“郑公子稍等,我这便去拿我们小姐的庚帖。” 唐枝回来后,只见杜芸懒洋洋地坐在院子里,翘着腿儿,晃着脚尖,仿佛专门在等她。唐枝停下脚步,冷眼站定,等杜芸开口。 却只听杜芸轻飘飘地道:“下午郑公子来换庚帖,我便把你的庚帖给他了。” “什么?”唐枝皱眉。 “你不肯帮我救杜强,我便只能按着自己的法子来了。”杜芸微微一笑,“后日郑公子便来送聘礼,如果不出意外,再有七八日你便要嫁了。” “你竟敢!”唐枝气得脸色发青,原以为走了唐书林,至少会清净些,谁知杜芸比唐书林还干脆,二话不说就把她给卖了:“要嫁你嫁!反正我是不会嫁的!” “郑公子这般人品,我倒是真想嫁的。”杜芸啧啧说道,“不然你跟老爷说一声,让他给我一张和离书?我拼个老脸不要,也要倒着追一追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哎,可怜的唐枝,咋被这么个熊男人看上了~ 38意外 “夫人,您太过分了!”秋翎气得脸都红了,“您怎么能不问小姐的意思,直接把亲给定了?” 杜芸晃着脚尖,笑眯眯地道:“儿女婚事不都是由父母定的?对吧,我的好女儿?”当初下套让她嫁给唐书林,现今尝到苦果了吧?杜芸笑得愈发灿烂。 “没错。”谁知唐枝出乎意料,竟然点了点头:“只不过,今日你胡乱卖了我,日后可不要后悔。” “哎哟,我倒是想后悔呢!”杜芸听她威胁,不仅不怕,反而摸着心窝子做出痛悔的模样道:“我现在便后悔得不得了呢!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嫁给郑公子,如此品貌,年纪轻轻便坐上六品千总,日后该是多么前途无量啊!” 唐枝轻笑一声,没有理她,抬脚迈上台阶:“可怜的杜强,遇着这样一个目光短浅的姐姐,本来能够洗清冤屈,现在却只有死路一条了。” “你说什么?”杜芸笑容一僵,飞快站起身道: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 唐枝走上台阶,半转过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:“你现在有两条路,第一条,拿回庚帖,退掉亲事,我帮你救杜强;第二条,我嫁给郑晖,然后杜强就永远回不来了。” 杜芸浑身一颤,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:“唐枝!你敢这样对我弟弟,我跟你没完!” “逼死杜强的人是你,跟我有什么关系?”唐枝说完,不再理会她,迈进门槛,冷艳的背影消失在屋内。 杜芸握着拳头,紧紧咬着嘴唇,眼中闪过痛恨,恼怒,害怕,还有丝丝悔意。 “小姐,她走了。”秋翎从窗子缝里看到杜芸离开,低下头为唐枝卸头饰:“这回夫人也太过分了!竟然二话不说就把小姐卖了!纳彩问名都没有呢,竟然就定了,真是可恶!” 唐枝端坐不动,面色冷沉。 “小姐,如果夫人不去退亲,难道您便要嫁了?”秋玲又问道。 过了好一会儿,秋翎以为唐枝不会答了,才听唐枝冷冷开口:“只怕她想退,也退不得了。” “啊?”秋翎惊讶地道,“这是为什么?” 这回唐枝没有回答,她想起两次见到郑晖的情景。第一回是在蜀枫楼,郑晖对孙以衡之狠,令人瞠目结舌。明明他与她并不相识,他却为了她把孙以衡往死里得罪,并不合理。第二回是那晚他来家里,一开始她并不在场,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,但是从唐书林的脸色中却能猜出一些,那就是郑晖之霸道,令唐书林也对付不了。 想到这里,唐枝拧起眉头。他明明说她配不上他,为何使出诡计拿走她的庚帖? “小姐,要不然我们把老爷叫回来吧?”秋翎担忧地道。 “不必。你让阿诚去郑家,给郑晖捎一句话。”唐枝站起身,如云秀发披落肩头,愈发显得整个人清冷如瓷,“叫他明日午后到醉花街的唐记门口,我要亲自问他!” 郑晖回去后,便告诉郑姑母婚事已定,让她备好聘礼,后日送去。郑姑母闻言,有些讶异:“会不会太仓促了?唐家该觉着咱们失礼吧?” “顾不得了。我在京里待不了一个月,便要随卫将军回胜阳,下定迎亲必须速速完成。” 郑姑母只好点头:“事急从权,也只能如此了。”自去置备聘礼不提。 且说杜芸被唐枝的态度唬得一整晚辗转反侧,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。唐枝的脾气她也算摸得准,绝不是面冷心热的人,而且向来说到做到。既然她说不让杜强好过,多半会对郑晖说起。 而郑晖的脾气古怪得很,他会听唐枝的话,还是紧守原则?杜芸越想越觉得烦躁,一早起来,便梳洗打扮,让阿诚套车,亲自往郑家去了。她不能拿杜强犯险,都等了这么多年,不差一时。 杜芸当初被唐枝看中,不惜设套也要让她给唐书林做继室,自有她独特的手段。去了郑家,见到郑姑母,先把对方一阵夸,然后淡淡地道:“您这样懂礼节的人家,为何聘请我家小姐却是如此轻慢?” 郑姑母自然解释一番,杜芸却不肯松口,非要拿回庚帖。郑姑母不禁发愁,心里有些不满,现在嫌弃仓促,当时怎么不说?索性借口庚帖被郑晖收起来了,不在她手里。 杜芸无功而返,心里有些挫败,脸色格外难看。中午吃饭时便没跟唐枝一起,而是让厨房单送到房里,打算下午再去一趟。 郑晖自然不在,他受唐枝所邀,此时正在醉花街的唐记门口。刚站定,便见唐枝从另一边缓缓走来:“郑公子。”唐枝微微仰头,“不知郑公子为何非要娶我这和离之人?” 面对梦寐以求多年之人,郑晖微微攥着拳头,神情依然冷硬:“因为我们合适。” 合适?这是什么回答?唐枝眉头微拧:“郑公子此话何意?” 郑晖当真与她解释起来:“你有麻烦,如果嫁给我,很快便会解决。而我家中也有些微棘手之事,等你进门助我。” “郑公子原先不是觉着我配不上你吗?”唐枝冷冷地道。 郑晖不仅不恼,反而有丝笑意在眼中闪过:“我那时说的反话,以你的聪明,怎没有听出来?” “哼。”唐枝不觉得他说的是反话,更像羞辱多一些,“我虽有麻烦在身,自能顺利解决,不劳郑公子担忧。你我之事,就此作罢,请归还庚帖。” “若我不还呢?” “那我便搅得你鸡飞狗跳,名声尽毁,官途到头!” 郑晖没有吭声,而是望向她的身后。唐枝只当他在沉思,谁知身后竟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:“哟,这不是那谁?” 唐枝回头,只见程远之狞笑着走过来,眼中闪着怨恨:“原来你们早就勾搭成奸,呸!奸夫淫|妇!” 程远之恨不得掐死前面那熟悉的女人,害得他倾家荡产不算,现在人人都知道他曾经殴打妻子,觊觎妻子嫁妆,甚至还有人传他房事无能!更可恶的是,他去找许久未在一起喝酒玩乐的孙以衡等人,发现他们之所以与他往来,竟是觉着他蠢!而孙以衡更是为了唐枝,才与他来往! “嘴巴放干净点!”郑晖往前一步,站在唐枝身前。 程远之见状,更加来气,孙以衡为了唐枝不择手段,现在这个叫郑晖的家伙也护着她,她有什么好?越想越气,狠狠骂道:“不要脸的贱人!就会勾搭男人——啊!” 话没说完,便觉眼前黑影一闪,郑晖两步跨过来,揪起他的衣襟,在他脸上狠狠揍了一拳!程远之只觉半边脸剧痛,口腔内迅速涌出血腥味,张口吐出两颗牙齿:“你,光天化日之下,你竟敢打人!” 这一番变动,半条街的人都听到了,全都朝这边看过来。唐记的伙计也闻声出来,见是唐枝,立刻明白几分:“东家,可是有人捣乱?” 唐枝紧抿着唇:“嗯。” 伙计见她面色难看,没再出声,站在身边往不远处的郑晖和程远之看去。 一会儿的工夫,程远之已经挨了好几个拳头,整张脸肿得像猪头,再看郑晖眼中的寒意,不禁心生惧怕。这时,不远处行来一队巡城士兵,程远之不禁眼睛一亮:“救命啊!打死人啦!” 唐枝等人背对巡城士兵,不晓得他为何如此,只觉他叫得难听,心中很是鄙夷。尤其秋翎想到他曾经是唐枝的相公,呸呸直道:“郑公子打死他算了!” 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这时,巡城士兵走来,是一支六人小队,打头之人来到近前,拧眉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 “他打我!”程远之连忙大声喊道,见郑晖仍不放开他,心中又恨又得意:“这人光天化日之下行凶,请大人把他抓起来!” 城中严禁打架斗殴,郑晖被抓个现行,还不叫他好看? “他为何打你?”小队长瞥了郑晖一眼,却转头看向程远之问道。 程远之怨毒地看了站在旁边的唐枝一眼,恶狠狠地道:“他们是奸夫淫|妇,被我撞见,恼羞成怒——啊!”不等他说完,肚子上忽然挨了郑晖一记膝袭,顿时痛得整个人蜷缩起来,“他,他当着大人的面还敢行凶——” 谁知小队长竟不理他,看着郑晖道:“要不要弟兄们帮忙?” 郑晖摇了摇头:“不劳烦你们。”说着,又给程远之肚子上来了几下,然后丢垃圾似的把他丢到地上:“这次就不跟你计较,滚!” 这还叫不计较?人都打脱形了!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唏嘘,程远之污人不成反被打,面上很是挂不住,又见小队长跟郑晖说着话,仿佛熟稔的样子,心中怨毒,却不得不灰溜溜地离去。 “你在这做什么?”等程远之走后,周围的人很快散去,巡城士兵却没有立刻就走,而是围住郑晖说起话来。 “晖哥,那位漂亮的姑娘……”一人指了指郑晖身后的唐枝。 程远之没有看错,这队巡城士兵跟郑晖果然是相识的,并且关系十分不错。郑晖回头看了唐枝一眼,冷硬的表情微微融化:“这是我的未婚妻。” “什么?阿晖,你何时定的亲事?”小队长惊讶地道。 郑晖道:“不久之前,还没来得及通知大家。” “这样漂亮的姑娘都被你骗到手了,晖哥真厉害!” 一行人纷纷起哄起来,唐枝面上一红,扭头就往唐记里头走去。谁知刚迈开步子,却被郑晖拉住袖子,只见他指了指唐记的匾额,说道:“这是我未婚妻开的铺子,在京中还有几间,劳你们多多照拂。” “没问题!” “嫂子的店铺,咱们肯定要看好喽!” 一行人豪气地道。 唐枝闻言,喝斥的话便说不出口,脸上乍青乍红,暗暗用力甩郑晖的手。郑晖却抓得很紧,继续说道:“七月十九,我们大婚,到时都来吃喜酒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哎呀呀,熊男人好像把唐枝吃定了~~ 话说,今天是轻大爷的生日,快祝我威武雄壮,再也不长痘~~ 39让步 “谁答应与你成亲了?”等巡城的士兵们走后,唐枝冷冷地甩开郑晖,掩不住的怒容:“如果你以为这就能令我妥协,那要让你失望了!” 郑晖闻得她语气中的冰冷,微微攥了攥拳头:“你为何不愿嫁我?” “我为何要嫁你?”唐枝反问道。 郑晖道:“嫁给我,你所有的麻烦——” “所有的麻烦,我都能自己解决。”唐枝打断他道,“看在你曾助我摆脱麻烦的份上,把我的庚帖还来,此事一笔勾销。” 郑晖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表情,但是黑沉的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泽,盯着唐枝看了片刻:“我不会还的。你一定会嫁给我。” 唐枝拧眉,冷声道:“我有一百种法子摆脱你,如果你非要尝试不可,那便走着瞧!”袖子一挥,转身进了唐记。 郑晖站在原处,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内,余光望着她方才站定的位置,空气中仿佛残留着独特的幽香,攥了攥拳头,迈步离开。 “小姐,喝杯茶解解渴。”秋翎端着茶水过来,小心地送到唐枝的手中。 唐枝随意喝了两口,便放在桌上:“实是气人!”修长白皙的手掌拍在深色枣木桌上,愈发衬得五指纤纤。 伙计有些咋舌:“确实气人,真是没见过那般无赖的人,东家嫁给他时不知珍惜,等到东家不要他了又来闹!幸亏有——” “住嘴!”唐枝拧眉,对伙计的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,“做你的活去!” 伙计缩了缩肩膀,被骂得一头雾水:“那东家有事就叫我。”不敢再触她霉头,挠了挠头,出了茶水间。 秋翎却知道唐枝气什么,想着郑晖高大英武的样子,冷硬的脸庞,眼睛里闪着担忧的神色:“先前看那郑公子倒是个好的,怎就缠上小姐了?”虽然郑晖很是配得上唐枝,但是既然唐枝不愿意,那么他再好也是白搭。 “小姐,可怎么摆脱他才好?”秋翎很小的时候就跟在唐枝身边,唐枝认得什么人,她心里都有数。眼下对郑晖毫无印象,可见从前根本没有过交集。难道之前在蜀枫楼中见过一面,令郑晖对唐枝一见倾心? 如此容易便被美貌打动的男人,肯定是靠不住的。秋翎认定这一点,不禁气愤地道:“都怪夫人,把小姐往火坑里推!” 按着秋翎的心思,谁惹出的事便让谁解决。既然杜芸坑了唐枝,便由杜芸填平这个豁口。 杜芸也想填平,可是她一天往郑家跑了两趟,都没有见到郑晖。听着郑姑母的口气,明日便要下定,一时间想不出法子,急火攻心,嘴上生生烧出两个大水泡。晚上来到唐枝的屋里,垂着眼道:“对不起,我没把庚帖要回来。” 唐枝睡前有看书的习惯,此时披散着头发,倚靠在床头,捧着一本调制胭脂的书,看得认真。 “我去要了两回,郑晖都不在,他家姑母说庚帖在他身上,所以……” 唐枝仍然头也不抬,掖了掖耳边发丝,轻轻将书翻过一页。 “我知道你听得见。”杜芸往床前走了一步,拔高声音道:“这件事是我不对,我正在想办法解决。可是明日郑家就要来下定了——” 唐枝终于把目光从书上移开,目光平淡之极,没有焦躁,也没有恼怒:“你解决不了?” 杜芸被她平静的目光看着,里面明明没有怪责,却比怪责还令人难受:“是。” 唐枝没有说话,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,才把书合上放在一边:“你嫁到唐家有五年了吧?” “是。”杜芸不知她是何意,只能顺着她的话答道。 “应该是五年零三个月。那年的春天来得晚,街边积雪还没化尽,你被你大伯一家赶出门,独自走在寒风里。恰好你的未婚夫穿着大红喜服去迎新娘,你被人群挤到路边的泥水里,浑身湿了个透。” 五年前,杜强跟一群混混帮人出头,在街头打架,最后打死了人,栽到了杜强头上。杜芸跟杜强从小父母双亡,由伯父抚养长大,杜强被抓,杜家名声尽臭,杜芸被退婚,然后被赶出家门。杜芸无处可去,又湿了唯一一身棉衣,是秋翎把她领进唐家,给她换了衣裳,收留了她。 杜芸听她说起当年的事,心里有些不服气:“可是你设计我,给我下套,让唐书林毁了我的清白,逼我嫁给他!” “如果我没给你下套,你现在在哪里?”唐枝淡淡反问。 杜芸不禁一怔,如果唐枝没给她下套?天大地大,她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,能去哪里?有个背着杀人犯名声的弟弟,被退过婚,没有娘家,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——给人做妾。 没有正经人家肯聘她为妻。 反观现在,唐书林虽然懦弱糊涂,人却是不错。没打过她,也没骂过她,因当年之事对她有疚,常常被她打骂也不还手。想到这里,杜芸忽然不敢直视唐枝的眼神。 “当年是我设计你,可是你不是也没有拒绝吗?”唐枝淡淡地道,“如果你不愿意,分明可以——” “别说了!”杜芸猛地打断,咬着嘴唇,紧紧攥着拳头:“你无非是说我忘恩负义,不知好歹!我认,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!可是我也没有全然不为你考虑,郑公子是个不错的人,配你绰绰有余了!如果是程远之之流,我也是不会答应的!” 唐枝挑了挑眉头,目光渐渐变冷:“到现在你还想让我嫁?” “不!”杜芸咬着嘴唇,眼中闪过痛苦,她记得唐枝说过的话,如果嫁给郑晖,杜强便—— 郑晖的闷闷不乐,被郑姑母看在眼里:“晖儿,为何心情不好?” “我没有,姑母。”郑晖摇头道。 郑姑母嗔道:“这傻孩子,你当别人看不出来,姑母还看不出来吗?”郑晖虽然惯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,但是郑姑母抚养他长大,对他的喜怒很是熟悉:“跟姑母说一说,到底怎么了?” 郑晖抿了抿唇:“没有什么。” “你不肯说,那便罢了。我这里却有一桩事,让我有些不快。”郑姑母见他不说,也不勉强,径直把杜芸来退亲的事说了出来,不悦地道: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唐小姐的父亲不阻拦了,她的继母怎又冒出来了?”只见郑晖并不意外,郑姑母皱了皱眉:“莫非只有唐小姐一个人答应?那可不成!” 话一出口,郑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,面上露出犹豫之色。郑姑母何等灵敏,顿时惊道:“莫非唐小姐也不同意?!” 次日,郑晖带着聘礼来到唐家门前,只见大门紧闭,便上前敲门。敲了半天,不见里头来开。 陈媒婆是跟着他一道来的,见状拧起眉头:“这是怎么回事?怎么闭门不开呀?” “你等我片刻。”郑晖并不感到意外,将下摆掖在腰间,走到大门旁边的柳树旁边,疾跑两步跳起,长腿踩上树干,两番腾跃,身影消失在院墙里头。 陈媒婆惊得张大嘴巴:“这这——” 此刻,唐枝与杜芸坐在南院正房里头,唐枝面上冷淡,眼眸微垂,看不清在想什么。杜芸却有些紧张,捏着手心,忍不住道:“咱们就这么关上门,到底行不行?” “你有好主意?”唐枝抬眼问道。 昨夜两人聊得并不愉快,最后也没商量出好的方法。杜芸想着如果郑晖真的敢来,便让人把聘礼全都丢出去,如此一来,他就再也没脸来了。唐枝却想着郑晖托巡城士兵们照顾唐记,虽然动机不好,但是目的却是好的。不想把事做绝,索性闭门不开。料想郑晖来了,也不能破门而入。 郑晖确实没有破门而入,他是翻墙而入的。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,很快被阿诚察觉,连忙喊道:“你怎么进来了?你要做什么?” 一边喊人拦截,可是郑晖走得又疾又快,身手又灵敏,阿诚等人根本拦不住。很快被他来到南院,出现在唐枝的面前。 杜芸吓了一跳,立时站起来,指着郑晖喊道:“谁让他进来的?” “夫人,他是翻墙进来的,我们拦不住。”阿诚从后面急赶过来。 “我有话对你说。”郑晖直直看着唐枝说道。 “出去!”杜芸一指外面,看着郑晖说道。见后者不动,拧眉看向阿诚:“你们是死的?人都站在眼前不动了,还不快把他打出去?” 阿诚连忙扑上来,可是郑晖生得高大,力气也大得令人咋舌,几人竟没奈何他半步。杜芸不禁有些怕了,这人如此蛮横,到底想做什么? “你们在门外等着。”唐枝站起来,对郑晖道:“你有什么话对我说?” 等人都退到院子里,郑晖攥了攥手心,沉声道:“你当真不肯嫁我?” “不。”唐枝言简意赅地答道。 “如果我,”郑晖攥紧拳头,声音有些僵硬:“喜欢你呢?” 作者有话要说:哦呵呵,熊男人终于憋不住了~ 感谢泡泡鱼的双雷,感谢某猫的长评,感谢妹纸们的花花,阿轻昨天很开心=3= 开心的结果就是今天加更一章~\(^o^)/~时间大概在12:00或14:00~\(^o^)/~ 40前途 “如果我,喜欢你呢?”郑晖攥紧拳头,声音有些僵硬。 唐枝挑了挑眉,对他的服软有些诧异,然而仍是答道:“不。”她生得美,喜欢她的人多了去,难道人人因此来提亲,她都要嫁一回不成? 被毫不留情地拒绝,郑晖抿紧嘴唇,隐隐泛起怒意:“你要如何才肯嫁?” “郑公子,我早已说过,不会嫁你。”唐枝的声音犹如切金断玉,“请你不要再纠缠。” “我是真的喜欢你。”郑晖攥着拳头,说得有些勉强。他原不想说出来这些话,可是他更想让唐枝心甘情愿地嫁给他。虽然他有着许多手段,但是并不想用在唐枝身上。 我喜欢你,不仅因为你的容貌,更因为你的倔强。郑晖沉黑的眸子盯着唐枝,心里说道。十年前,伤痛加身的他被遗弃在寒风中,是她给予他勇气。她只是一个女孩子,面对男孩子们的欺负竟没有哭叫,而是不顾形象地反抗,让失去斗志的他很是惭愧。 在那以后的多年里他都记得她倔强而充满戾气的眼神,每当遇到苦难,都会以此来鼓气。直到渐渐长大,到了成亲的年纪。郑姑母每每请媒婆说了好姑娘,回家问他,他都拿之对比唐枝:漂亮吗?脾气好吗?会不会打架? 郑姑母说的无不是温柔娴淑的女孩子,可他总是觉着不喜欢。身边的兄弟都有了家室,唯独他还形单影只,时间久了,便慢慢明白了自己的心思。悄悄跑到玉桥县,向唐枝提亲,却被杜芸拒绝。从此他在军营里比任何人都拼命,出操最快,执行军令最快,有战事冲在最前头,很快积累军功,从小兵升至把总。 满怀期待地再去提亲,却听说唐枝已经嫁了。失落,愤怒,不甘,种种复杂的情绪,让他心中滋味难明。尤其唐枝嫁的男人,在他看来简直毫无出众之处。可是既然她嫁了,他便尊重她的选择。 本以为两人的缘分到此为止,可是程远之居然对她不好,捧着金疙瘩还眼馋土疙瘩,真正让人气恼。而唐枝比他想象中的行动更快,他还没拟出章程,她已经和离了。听到林长穗说起的时候,他心中简直激动难言,她终于是他的了,这回再也跑不掉了! 看着身前高大英俊,气质冷硬的男子,唐枝很有些压迫感。他的纠缠不放,让唐枝也有些苦恼,明明不是无赖之流,为何如此执着?心下有好奇一闪而过,挥袖下逐客令:“郑公子请回吧!” 郑晖眼中的热情骤然暗下来,方才有些紧张,甚至羞涩的青稚不见了,明明还是方才那个人,就连站姿都一动未动,却凭白让人觉着不一样了。他又变成了最初遇见之时,那个霸道冷硬的男子。 “聘礼就在外面,我让人拿进来。”说罢,郑晖转身走了出去,没有理会唐枝在身后说了什么。 大门外,陈媒婆已经等得不耐烦:“这唐姓人家怎么这样?哪有闭门不见的?这婚还要不要定了?” “噤声!”抬聘礼的一人说道,这人唤作宋兴,是郑晖的兄弟之一,也是昨日见过唐枝的巡城士兵之一。听到陈媒婆碎嘴,不悦地道:“家家风俗不同,你不懂得就不要瞎说。” 陈媒婆便闭上嘴,心里还在念叨什么,却是不敢再说出口。就在这时,唐家大门从里面打开,郑晖站在门口,对几人挥手道:“抬进来吧!” 聘礼总共装了四只箱子,有白银五十两,六式海味,三牲四果,帖盒及香炮镯金等。郑姑母这些年攒了些银子,就等着郑晖成亲花用,本来打算好好置备一番,可是郑晖赶得匆忙,便没有置备很齐全。所幸郑晖这些年也攒了不少,多放了些金饰放进去,倒也不算薄。 阿诚等人还要阻拦,待看清抬箱子的两个结实汉子,不由得目瞪口呆。一个郑晖他们便拦不住,再加上两个—— 忌惮地看了东张西望的陈媒婆一眼,没有自作主张,一溜儿小跑到前院禀报给唐枝:“小姐,郑公子喊人把聘礼抬来了!” 唐枝脸色铁青,眼睁睁地看着郑晖命人将四只箱子放在院子里。 “七月十九,我来迎亲。”郑晖说罢,挥手招过两个弟兄,大步离去。 陈媒婆来到之后,半句话也没有说,便被带走,忍不住在大腿上掐了下:“哎哟!”疼,不是做梦,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哪有这样下定的?郑晖到底叫她来做什么? 郑晖叫她来,只不过是带个见证人。聘礼既然下了,唐枝与他便算是明定了,只等七日后来迎亲。走出唐家大门,宋兴朝郑晖竖了竖拇指:“晖哥,你这媳妇定得可真是好!你从哪里找到这样的美人?” “山人自有妙计。”郑晖低沉的声音答道。 “小姐,这——”指着院子里的四只箱子,阿诚和秋翎都有些不敢看唐枝的脸色。 唐枝紧紧攥着手心,指甲都陷入肉里:“放着别动!” “你想要怎样?”等阿诚他们下去,杜芸来到唐枝跟前劝道,“我瞧着那郑公子是个不错的人,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声,人又上进——”接到唐枝冰冷的眼神,连忙转过话音:“你要真是不想嫁,也有简便的法子,你姑父不是在朝中当官吗?不如去求一求!” 裴府。 听完唐枝的话,唐姑母皱起眉头,脸上露出不悦:“怎会有这种不讲理的人?实在可恼!你别着急,等你姑父回来我就跟他说,不就是个六品千总?不带这样跋扈的!” “谢姑母。”唐枝福身谢道。当前唐书林分不出身,杜芸又靠不住,这事实在不好她自己出面。唐姑母肯替她管这事,真是再好不过了,心里松快一些,只还余下一口憋气压在心头。她从没被人逼到这步境地,想到郑晖面无表情的脸,只觉得牙根痒。 两日后,唐枝再到裴府。郑姑母这回见她,脸上却透着笑意:“枝儿呀,你当真不肯同那郑公子结亲?他倒算个难得的人才,你可莫要使小性子,错过了这样好的亲事。” “姑母?”唐枝愕然。 “哎,我让老爷帮你去说,你道郑公子的上峰是谁?竟然是卫将军!你知道吧?护国将军府的卫将军,他们家可是历经三朝不倒,这郑公子既然得到卫将军的青睐,必定是前途无量。老爷让我问一问你,当真不考虑?” 唐枝皱起眉头,心中有些惊异。护国将军府不是一般的朝臣,前头更有一位是清婉女帝的皇夫,今上的生父。如果郑晖当真被卫将军看好,唐姑母说得没错,前途绝然一片坦途。 “枝儿觉得如何?”唐姑母笑眯眯地问道。她是真的没想到,唐枝已经和离过,居然也能得到这样一门好亲事。在她想来,唐枝实不该拒绝的,哪怕之前裴松明的学生李公子也远远比不上。 唐枝莫名有气,抿了抿唇:“我不同意。” “枝儿?”唐姑母愕然,“这样好的亲事,你为何不答应?” “姑母不觉得奇怪,他这样好的前途,为何看上我?”唐枝虽然自视甚高,但是也清楚,以她而言,确实配不上郑晖,“他越好,我越不能嫁,否则日后怎抬得起头?” 唐姑母默然,确然如此,两家差得太多,必然有一方在另一方面前抬不起头。郑晖年轻有为,必然是极傲气的性子,唐枝虽然不错,只怕压不住他。想了想,问道:“你当真决定了?过了这个村,可再没这个店了。” 唐枝点头:“是。” 唐姑母便叹了口气:“如果你不曾嫁人便好了。”在唐姑母看来,卫将军看重的下属,人品才干必然不会错。唐枝差就差在,她不是清白的黄花闺女。然而天意弄人,世事如此,只能道:“你不愿意便罢了,我去跟你姑父说。” “谢姑母。”唐枝福身谢道。 唐姑母拍了拍她的手臂:“谢什么?都是一家人。倒是你,想好要嫁个什么样的没有?” 郑晖这样好的,她不肯要。差些的,她必定也看不上,否则也不会跟程远之和离了。但是寻常人家,谁会娶一个和离过的当正室?顶多娶做填房,若是前妻留下几个孩子,往后矛盾又小不了。唐姑母只要想一想,便觉得头痛。 从裴府出来后,唐枝的嘴唇一直紧紧抿着。虽然这门亲事不必再担忧,但却如同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,吐不出,吞不下。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,你已经是嫁过人的女子,再想嫁个好人?做梦! “现在不是你挑人家,是人家挑你。” “郑晖看得上你,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。” “你不敢嫁,胆小鬼,咯咯!” “哼!”唐枝猛地站定脚步,眼中闪过一抹冷傲,嫁过人又如何?郑晖不是一样想娶她?是她不想嫁!这世上还没有她怕的东西! 秋翎只见唐枝突然停下,登时吓了一跳,再看她的神情有些不寻常,不禁担忧起来:“小姐,你无事吧?”唐枝与唐姑母说话时,秋翎并没有在跟前,见唐枝自从出了裴府,脸色就有些沉郁,以为唐姑母不肯帮忙,心下很是担忧。 “无事。”唐枝微微昂首,大步往回走去。 傍晚时分,裴府差下人来送信,郑晖已经答应退亲,明日就来取回聘礼。唐枝早已经料到,并不感到惊讶,如常睡下。倒是杜芸,心中升起隐忧,此番先得罪了唐枝,后得罪了郑晖,会不会对杜强不利? 次日一早,唐枝照常醒来,梳洗穿戴过后,便带着秋翎要出门,被杜芸拦下:“你去哪里?今日郑家来拿回聘礼,你不在家看着?” “你看着就是了。”唐枝淡淡地道。因着这回事,最近几日都没有仔细照看唐记的生意,唐枝说完之后,便带着秋翎出了门。 来到醉花街上,远远便见唐记门前围着一圈人,离得老远也能听到争执声传来:“……叫你们东家出来!” 作者有话要说:啦啦啦~第二更送上~~ 来,猜一猜男主啥时把女主娶到手?猜中可以对作者提一个要求哦~ 这回不许说3-5章,如此笼统,轻大爷很吃亏的说。只许2-3章,3-4章这样,\(^o^)/~ 41料定 “李公子,这茶不是我们唐记卖出的……” “胡说!明明就是前日我从你们这里买的,出事了你就不承认了?” “李公子,我们店里绝不会卖隔年的旧茶,全都是今年新摘的新茶……” “叫你们东家来!我不跟你一个伙计扯皮!叫他出来!” 唐枝带着秋翎走近,便见一个穿着讲究的年轻公子站在人群前头,手里托着一只青花瓷罐,指手画脚地比划道。 “我就是东家。”唐枝冷脆的声音传入人群。人群纷纷回头,只见一名高挑美艳的女子款款走来,纷纷投来惊艳的目光。分开一条过道,唐枝从中走过去问道:“这位公子找我何事?” 李公子看到唐枝走近,眼中闪过一丝贪婪,口中却挑衅地道:“你就是东家?怪不得伙计如此无礼,一个女人开的店铺,难怪会如此了!” 人群中发出嘘声,唐枝没有理会,冷静地道:“唐记有何得罪之处,公子尽可说来,如有怠慢,定向公子赔罪。” “好,那我就说了。”李公子举了举手里的茶罐,“公子我喝了你们的茶,闹了两天肚子,你说该怎么办呢?” 唐枝道:“果真是我们的茶让公子不适,我们定赔偿公子一罐新茶,再赔偿公子的诊金。” “东家,那不是咱们家的茶——”伙计瘪着嘴看了李公子一眼说道。 李公子顿时道:“果然是女人家开的铺子,连伙计都如此小气!不过是让你们赔一罐新茶罢了,公子难道买不起这一罐茶吗?不过是给你们个警告罢了,少卖些粗制滥造的东西糊弄大伙儿!” “公子请慎言!”唐枝眼中一寒,依他此言,如果不能验证那罐子里的茶非唐记所卖,不论今日赔不赔他,都要落个招牌自毁:“请公子将茶递来,等我验证一番。” 李公子上上下下打量她两遍,眼中透出轻蔑:“你行吗?” “我们东家自是懂茶!”伙计昂头道。 唐枝则是淡淡地道:“如果我鉴定完毕,不能令公子信服,公子可以再请懂茶之人来判断。” 李公子听后,没有再话,只把茶罐递过来:“请。” 秋翎上前一步,接过茶罐,揭开盖子,按照唐枝的指示,往她的手心里倒了一小撮。唐枝捏过几粒茶叶,细细碾碎,然后放在鼻尖轻嗅。就着日光,托着茶叶在眼底细细观察一番,才抬起眼问道:“李公子说是这茶乃在唐记所买,不知是何时?” 李公子道:“就是前两天买的!” “这不可能。”唐枝摊开手心里的茶叶,“此茶受潮极重,已微微发霉,而这两日皆是晴天,又怎可能受潮呢?” “这我怎么知道?说不定是你们没有储存好,前阵子下雨时受潮了呢?”李公子狡辩道。 唐枝侧目看向秋翎手中的茶罐:“唐记的茶罐都是出自青陶坊,公子之意,莫非青陶坊的密封不值得信赖?” 李公子的眼神有些闪动,有一丝懊恼划过,随后扬首道:“我可没说过此话,毕竟茶罐再好,如果有人不懂得密封——” 这话无异于指责唐记的伙计不注意密封茶罐,导致茶叶受潮发霉,害他闹肚子。伙计的面上泛起恼意,就连秋翎都有些担忧起来,抬眼看向唐枝。只见唐枝眼底有着冷笑:“公子是承认这茶受潮了?” 李公子一顿:“我——” “公子拿去年发霉的秋茶来冒充我唐记的夏茶,居心太也险恶!”唐枝却不等他说完,忽然扬声打断。她身量高挑,许多男子尚不及她,只见她往台阶上一站,愈发吸人目光:“唐记虽是新开店铺,但是绝不贩卖劣质物品,任何人来踢馆,我们都不惧!”手中残茶一掷,神情凛然。 “说得好!”就在这时,人群中响起一个掌声。 唐枝循声望去,竟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,不由得眉头微皱。只见孙以衡拍着手掌挤开人群,往李公子身前走来:“在下也略懂茶道,如果兄台不介意,不妨让我也鉴上一鉴?” 李公子皱眉:“你是谁?” “路人而已。”孙以衡温雅一笑,一派风流。自从上回一别,孙以衡再没出过门,身上的伤早就好了,脸上被唐枝挠出的疤也没留下。 唐枝不知道和离之后孙以衡曾经差人提亲,却被唐书林羞辱,早把此人忘在脑后。如今又见他出现,一丝好感也无,冷冷地看着他,惹来什么麻烦。 谁知孙以衡竟然一本正经地接过茶叶,如唐枝一般观察一番,说出一模一样的话来:“却是去年的秋茶无疑。”然后看向李公子道,“兄台或许记错了,并非是从这里买的罢?” 李公子脸色变了几变,捧过茶罐便走:“哼,或许是我记错了!” 人群中顿时发出嘘声,在他们看来,这人分明就是找茬的,然而既然给他找了台阶下去,又对唐记没有损失,便都渐渐散去。 “唐小姐,在下帮了你如此大的忙,你难道不应该请我坐一坐?”程远之笑着问道。 唐枝冷冷地看着他,忽然道:“方才那人是你一伙的吧?” “枝儿还是这般聪明!”孙以衡有些惊讶地赞道。自从上次蜀枫楼一别,虽然他偷鸡不成蚀把米,落得浑身是伤,但是对唐枝的志在必得却更深了。脸上的伤一好,便又定下计策出门来。 “别乱叫!”唐枝微微瞪眼,冷道:“你这次又想做什么?”虽然上回孙以衡险些轻薄她,唐枝对他却只是恶心而无恼恨,谁叫郑晖给他的教训足够了呢? 孙以衡微微一笑:“枝儿如今无有牵累,何不跟了我去呢?” “放屁!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!”不等唐枝开口,秋翎已经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起来,“黑心烂肝的下作东西,你连给我家小姐擦鞋都不配!” 上回蜀枫楼一事,秋翎没能护住唐枝,心中始终觉得愧疚。今日再见到孙以衡,晓得方才找茬的人同他是一伙的,只想扑上去将他一阵好打! “这小丫头倒是性烈。”这时,方才已经离去的李公子再度转回来,已然换了身打扮,风流翩翩地站在孙以衡身边,两人果然是识得的。他上下打量秋翎几眼,眼中露出兴味,“这小丫头不妨先给我尝尝。” “下作!混账!”秋翎快要气哭了,指着两人骂道。 伙计从后面走过来,站在两人前面:“东家,事情已了,里面请。” 唐枝刚要往里走,谁知李公子又说道:“哎呀,唐记在风阴街是不是还有一家分号是卖胭脂的?前儿我家如儿买了盒胭脂,这两日脸上总起小红疙瘩,回头得让她问问才是。” “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?”唐枝霍然站定,冷冷看着两人道。 孙以衡笑得灿烂:“唐小姐只身独户,在外开店多有不便,何不投入我这里寻庇佑?” “呸!你们晓得我家小姐的姑父乃是——”秋翎话没说完,被唐枝制止,“想来孙公子的伤是好利索了,没有留下病根吧?”说着,眼神隐隐在他下面一瞟而过。 这个时候裴松明的名头不一定有郑晖的好使,果然,只见孙以衡脸色微变,显然上回郑晖的手段让他心有余悸:“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军官,不日便要回营,枝儿莫要拿他唬人。” 唐枝也不想提起郑晖,她几次三番拒了人,如今却又拿他的名头当招牌,心里很是别扭。闻得孙以衡的话,心中很是无奈,看来只能搬出裴松明的名头了:“我——” “我虽是一个小小军官,不日就要回营,收拾你却还是绰绰有余的。”就在这时,忽然一个低沉有质的声音由远而近。唐枝惊愕侧头,只见郑晖大步走来,站在孙以衡身前,高大宽阔的身影瞬间将孙以衡罩住:“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,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,你仿佛是忘了?” 却是林长穗从此经过,见唐枝有难,一边紧紧盯着,一边叫人去喊郑晖。如此大好的在未婚妻面前出风头的事,怎能错过呢? 自打郑晖出现,孙以衡的眼角便抽搐不止,肚腹之间隐隐作痛,就连下面某处都开始蜷缩颤抖起来:“郑公子,我与唐小姐情投意合,你——” “砰!”孙以衡话未说完,便觉眼前一花,颊上一股巨力传来,整个人顿时飞了出去。李公子见此情形,尖叫一声:“你怎么打人?”话音刚落,郑晖长腿一抬,踹在他的肚子上,将他也蹬飞出去,与孙以衡落在一处。 郑晖却不停手,走过去将两人痛揍一番,直揍得脸如猪头,浑身痛得冒冷汗,才收手后退:“这是我未婚妻,谁再来捣乱,就休怪我不留手了!” 李公子还能站得起来,孙以衡却是连双腿都痛得打哆嗦,方才被郑晖几脚踢在小腿骨上,只觉得钻心的疼。他却不知,因为蜀枫楼一事,郑晖对他如同程远之一般,全都恨得牙根痒,下手毫不留情。闻得唐枝竟是他的未婚妻,顿时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,他可是年轻有为的军官,怎会要娶一个和离过的女子? 然而郑晖神情冷峻,两人不敢多说,相互搀扶起来,灰溜溜地走了。 郑晖转身看向唐枝,只见后者抿着唇,神情又是痛恨又是懊恼,还有一丝委屈。不禁微微一笑:“你还是嫁给我吧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有木有花花?有木有??有花花明天我就写洞房喔,有肉的喔~~ 42打赌 郑晖出门之前正准备去唐家取回聘礼。唐枝的姑父是四品官员,他之前并不知道,直到卫将军寻他,才知与唐枝的婚事被中断。他心里不快,却也无法。 卫将军劝他来日方长,让他先抓住唐枝的心再说。他正思索如何制造机会,谁知机会便来了。刚走出门,便见林长穗的小厮匆匆跑来:“郑公子!唐家小姐有难,您快些去呀!” “你还是嫁给我好了。”看着神情不大自在的唐枝,郑晖不禁微微一笑。没有男人依靠的独身女子再厉害,也免不了琐事缠身,久而久之,便落得筋疲力竭。而嫁了人就不一样了,别人会顾忌站在她身后的人,就算出了事,他也会替她尽数处理干净。 唐枝明白他没说出口的隐语,捏着拳头,抿紧嘴唇。他这是威胁!是引诱!可是方才还拿他的名头唬人,这会儿又借他之力摆平麻烦,却叫她如何痛斥?只觉此人虽然看起来严肃正经,偏偏做事透着一股赖皮,叫人无力得很。 然而不论如何,郑晖雷厉风行又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,让唐枝心中生出一丝异样之感。她做不到的,他做到了。唐书林做不到的,他也做到了。与他相比,程远之便连农田里的烂粪还不如。但是就此妥协,又有些不甘。 就在这时,一队巡城士兵走来:“阿晖!” “晖哥!” “晖哥又来看嫂子啊?” “是啊。”郑晖笑着回打招呼。 “晖哥对嫂子可真上心,生怕给人欺了去。”一人说道。 郑晖点点头:“那是自然。” 众人一齐哄笑起来:“那晖哥跟嫂子接着说话,我们过去了。” “我并非他的未婚妻!”就在这时,唐枝忽然开口说道。 众人闻声,全都停下脚步,十几道目光齐刷刷地朝唐枝看过来。唐枝定了定神,开口道:“这是一场误会,我与郑公子并无干系。”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,走在前头的小队长摸了摸下巴,朝郑晖笑着说道:“阿晖,看来弟妹不服你啊!” “我方才说过,这是一个误会。”唐枝拧着眉头,见他们不信,就要再辩解。 忽然郑晖朗声一笑,径直走到身前:“你又胡闹。”沉黑的眸子看过来,闪动着令人心惊的光泽。 唐枝心中一跳,升起一丝异样之感,这时,忽然郑晖弯下腰来,一下子将她扛在肩上! “啊!”唐枝猛然腾空,不禁惊叫一声,“你放我下来!” 郑晖不理,扛着她走到众人身前:“她喜欢同我开玩笑,你们不要见外。” 唐枝没有料到他竟如此出格,当街就做出这种事,面上烧得厉害,拼命地捶他道:“放我下来!我才不是你的未婚妻!你这无赖!” “别闹。”郑晖浑然不以为意,竟轻斥她道:“再闹我便不放你下来了。” 他身量极高,唐枝被扛在肩上,看着离得远远的地面,又气又怕。闻得此言,只觉眼前一黑,恨不能咬死他。 自从相识以来,郑晖一直不依不饶,现在竟将她扛在肩上,任她狼狈的模样被许多人看在眼里。唐枝憋着一股气,很想给他点颜色瞧瞧,却又不敢下手。否则谁知道他又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?咬了咬嘴唇,终是放弃了挣扎。 不知何时,他竟在她心中种下一粒种子,仿佛他便是那巍峨的高山,难以攀越。 郑晖见她不再动弹,果然将她放下来:“日后莫要闹了。” 唐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扭身快步往唐记走去,满面通红,半是羞的,半是气的。 身后传来一阵大笑:“晖哥如此霸道,小心嫂子跟你生气。” “五日后记得来吃酒。”郑晖呵呵一笑,低沉的声音显得十分稳重。 听在唐枝耳中,却可恶得紧,拍着桌子道:“可恨!可恨!” “哈哈,好,这才是我铁骑营的好男儿!”卫青松听到郑晖的叙述,不禁哈哈大笑,“你放心,既有此事,裴松明再不会拒绝!” 有了卫青松的话,郑晖放下心来,回到家里,对收拾屋子的郑姑母道:“不必收拾了,按照原来的布置,再摆回去吧。” “这是为何?你跟唐小姐的亲事不是黄了吗?”郑姑母讶异地道。 想起被他扛在肩上时,唐枝羞恼的表情,郑晖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,走过去搀着郑姑母坐在床边,愧疚地道:“劳姑母操心了。这件事实在有些……总之,还按照原来的打算,七月十九成亲。” 郑姑母皱眉,神色有些不快: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唐家小姐到底嫁是不嫁?折腾来折腾去,架子可不小!” “嫁,一定嫁,这回是真的,再不会变了。”郑晖连忙道。 郑姑母仍旧不满:“若不是她于你有恩,这门亲说什么我也不会答应!”先前对唐枝的好感全消,拉长脸站起来,将收起的双喜剪纸等重新贴回去。 “我给姑母帮把手。”郑晖说着,也站起来,端起盛着香烛剪纸等物的筐子,跟在郑姑母身后打起下手。 被孙以衡一通捣乱,又被郑晖霸道对待,唐枝心中憋了一口气,饭也没吃,回家就倒在床上,狠狠睡了两个时辰,才逐渐消了气。 垂手站在窗边,抿唇沉思起来。秋风裹着一股凉意,从半开的窗子里打进来。唐枝抬眼望向天空,只见大片绵软的云朵飘浮在湛蓝的晴空之上,随着风向缓缓变动。几只家燕展翅飞过,幼小的身形划出灵敏的痕迹。 郑晖不依不饶,非要娶她不可,是何缘故?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,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冤仇。两人相处的情景在脑中划过,最后定格在那天郑晖有些僵硬地表白。他说他喜欢她,唐枝直觉他没有撒谎。 但是心里仍旧有些不愿,他吃定她了是吗? “阿诚,去买两斤高粱酒,两斤烧刀子,两斤花雕……再加两斤竹叶青。” 阿诚惊道:“小姐,买这么多酒做什么?” “不必多问,快去。” 阿诚挠了挠头,又问道:“是买酒楼里上好的酒,还是买小酒馆里的粗质劣酒?” “劣酒即可。” 阿诚应声出门,唐枝走到廊下,仔细打量过这些日子没来得及照顾的牡丹花树。秋翎从一旁拿起花洒,一边浇水一边道:“小姐,买这么多劣酒给谁喝呀?” “给一个混蛋。” 声音里淡淡的冷意,让秋翎缩了缩脖子,噤声不语。 不多时,下人跑进来道:“小姐,裴府来人了。” “请进来。” 来人是唐姑母的贴身丫鬟,叫巧儿,进来后对唐枝福了福身,才道:“夫人让您到府上去一趟,有要事跟您细商。” 唐枝点了点头:“我知道了,明日上午我便过去。你替我跟姑母传个话,就说我一定会嫁。” 巧儿眼中闪过讶色,随即笑着道:“好,那奴婢便回去了。”福了福身,转身离去。 “小姐,您当真要嫁?”秋翎惊讶地道。 “不嫁又能如何?”郑晖做到这一步,根本没给她留余地,她是嫁也得嫁,不嫁也得嫁。否则别人说起来,裴松明脸上无光,今后连亲戚也没得做。而她名声不好,唐记如何立足?唯有嫁了他,人们提起来只会说郑公子风流多情,并传为美谈。 “可是,小姐明明不喜欢他呀!”秋翎咬着嘴唇,很是替她担忧。 唐枝没有说话。 半个时辰后,阿诚跟阿智回来,带来十坛劣质烈酒。唐枝站起身,指挥道:“将这十坛烈酒各取半碗,混装一起,放在桌上。” 等酒混好,唐枝又道:“去请郑公子来。” 阿诚明显一怔,想要问什么,被阿智拽了一下:“是,小姐。” 饶是秋翎并不聪明,也不禁怔了怔,隐隐明白唐枝是想收拾郑晖。可是她不是让巧儿回复唐姑母说,会嫁给郑晖吗?为何还要收拾郑晖? 郑晖收到唐枝传的话,不禁愣了愣,她想做什么?没有犹豫,便随阿诚来了。 “我来了。”郑晖站在院子里,对几步远外的唐枝道。 唐枝面无表情,只道:“你想让我嫁你,需做到三件事。” “何事?”郑晖的眼中闪过惊奇。 “第一件,你需打得过我家的下人。第二件,你需在一炷香内做得出一首五言诗。第三件,你喝下这坛酒而不醉倒。”唐枝不带丝毫情绪地道,“如果你做得到,我便嫁你。如果你做不到,婚事就此作罢,我不会嫁给一个如此无用的男人。” 郑晖略一思考,便做出判断,唐家的下人他随手就能收拾了,毫无难度。在一炷香内作一首诗,虽然有些难度,但是也难不倒他。唯独第三件,让他有些警惕:“这三件事可有顺序?” “无。” “这坛酒内……”郑晖沉吟道,话说到一半,并没有说完。 唐枝却听懂了,眼中闪过讥讽:“郑公子少瞧不起人,我还不至于做出这种事!这里面只是酒,绝无他物!” 郑晖眼中闪过惭愧,对她一抱拳:“是我说错话,对不住。”随后向周围望了一圈,“那现在开始吧?” “你答应条件了?”唐枝微微挑眉问道。 郑晖笑了:“不,我不答应。” “你不答应为何要开始?”唐枝瞪眼,他逗她玩呢? 郑晖道:“我说过娶你,就必要娶你。条件可以变一变,如果我输了,你嫁给我之后,在得到你的允许之前,我不碰你。” 唐枝一下子被勾起恼意,瞪大美目看向郑晖,却见他眸光灼灼:“你嫁给我之后,仍然可以做想做的事,我不干涉你的行为。如此你可以放心了吗?” 唐枝不仅没有放心,反而更加疑惑起来。 作者有话要说:嗷嗷嗷嗷……我没有写到肉!!我辜负了你们的花花!!等我!!!我去码字争取双更!!!! 43成亲 “那便开始吧!”唐枝没有过多纠结,退到一边,阿诚与阿智便围上来。 郑晖本身生得高大,又在军营历练多年,不是寻常人能比。阿诚等人虽然人多,却不是郑晖的对手,不过一盏茶的工夫,便悉数被打倒在地。这还是郑晖手下留情,依着往日在铁骑营的训练,阿诚等人此时都起不来,少说也要在床上躺个几日。 阿诚等人落败,并没有出乎唐枝的意料:“第一关,你过了。下面是第二关,需在这柱香燃尽之前,以‘秋日’为题,做出一首五言诗。” 郑晖的眉头皱了皱,站在院子中央,负手沉思起来。他读书不多,作诗于他而言却是桩难事,但是卫青松是文武双全之人,他跟随在卫青松的身边日久,也学了一些文墨。在一炷香燃尽之前,勉强做出一首工整的五言诗。 “第二关也算你过了。”唐枝伸手一指石桌上的酒坛,“最后一关,如果你饮尽此坛烈酒尚未醉倒,便算你赢。” 唐枝的题目出得并不算难,无非是能文能武,能喝酒而已。若是连这三点也做不到,当真没有资格做她的男人。郑晖没有多说,上前一步将酒坛提起来,揭开封口,仰头灌下。顿时一股辛辣之感顺着喉咙而下,数种熟悉的味道出现在口中,既有竹叶青的香甜,也有烧刀子的火烈,还有花雕的甘绵。 唐枝看着对面的男人仰头饮酒,提着坛子的手指如他的人一般修长坚毅。大约是参军多年的缘故,高大的身材丝毫不显佝偻,看起来便如山一样稳重。少许酒水从坛子里洒落在衣襟上,他只是闷头灌下。饶是唐枝不愿承认,也不得不感叹,这人当得起真汉子的称呼。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,就在众人紧张的心情中,郑晖饮尽酒水,放下坛子,露出一张坚毅冷硬的脸庞。双眸幽深,闪着碎星般的光泽。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,唐枝捏着手心,有些紧张起来。却只见郑晖定定地看了她一眼,手中坛子忽然“啪”的一下掉在地上,随后整个人仰倒在地。 “呼。”唐枝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,走过去看着醉倒在地上的男人,抬头对阿诚道:“送他回去。” 直到阿诚等人七手八脚地把郑晖抬走,秋翎才忍不住道:“小姐,那坛酒?” “那坛酒,喝之必醉。”唐枝瞥了一眼碎在地上的酒坛,心中的郁气逐渐散去。 次日,唐枝来到裴府,对唐姑母行礼道:“姑母。” 唐姑母挥手令她坐在身边:“瞧你们折腾出来的这些事儿,叫我可怎么说才好。” “他不要脸,我斗不过他。”唐枝道。 唐姑母不禁“扑哧”一笑,指着她好半晌,才道:“也好,有这么个人惦记着你,也是一种福气。” “嗯。”唐枝点点头,如今已经不是很气,不过是再嫁人而已,郑晖可比程远之男人多了,并不算吃亏。何况郑晖输给了她,不会强迫她做不愿意的事,除了身份上有差,其他竟没什么差别。 “你想开就好。既然答应嫁他,就别再闹,好生过日子。他费劲心思也要娶你,定会疼你,往后啊,你只怕要浸在蜜罐子里,享不尽的福气。”唐姑母说完,便又向她问了六礼,得知郑晖的胡闹,直是又气又笑:“不行,礼不可废!” 得知唐书林抽不出身,索性替他做主,将唐枝的婚事一手包办。裴蕙的年纪也快要谈婚论嫁,唐姑母索性把这次为唐枝办婚事当做提前演练,再是认真不过。如此一来,纳采、问名、纳吉、纳征、请期、亲迎,一项也不能少,郑晖先头订的日子便紧巴了。所幸以前只是口头说说,并未正式下请帖,只将日子往后移,敲定七月二十六正式迎娶。 当日,唐姑母为唐枝送嫁,裴庭春扶轿,把唐枝嫁了出去。唐书林没有出席,除了唐姑母有些微词,唐枝竟一点儿可惜也没有。 唐枝不是第一次出嫁,心里头并不紧张,稳稳当当地坐在轿子里,在一片捶鼓敲锣声中被抬进郑家大门。因为秋翎曾陪嫁过一回,此次便被留在唐家,没有跟过来。倒是唐姑母送了个老实的小丫头跟来,却是过于老实,唐枝不开口,她竟不懂得主动说话。 不多时,一阵妇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,门口的帘子被打开,几名穿着崭新衣裳的妇人走进来:“哟,这就是晖儿媳妇?果真如弟妹所说,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儿似的!” “可不是?再没见过这样漂亮的人儿,晖儿可真是好福气。”几人走近床前,将唐枝团团围住,不住地夸赞。 最先开口的那名妇人道:“我是你大伯娘,这是你三婶子,这个是你大妹,兰儿,这俩小的是你三婶子家的宝贝疙瘩,一个叫宝儿,一个叫玉儿。你婆婆怕你闷着,叫我们陪你说话来了。” 唐枝便站起来,挨个叫道:“大娘,三婶子,大妹好。”又瞅了一眼刚到她膝盖的虎头虎脑的两个小豆丁,对两人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。 “嗳,好,真是个好孩子,瞧这说话的声儿都跟咱们不一样。”郑大娘笑得脸上攒起一朵花儿似的。 郑三婶也没命地夸道:“可不是?要说晖儿这么多年没娶,就等着她呢?真个儿处处透着一股仙气儿。” 两人拼命地夸赞,饶是唐枝不往心里去,也不禁有些面上发热。倒是郑大娘的小女儿,周兰并不怎么说话,只睁着一双黑幽幽的眼睛,乌沉沉地不时扫过一眼。 郑大娘和郑三婶坐了一时便出去了,只把周兰和两个小豆丁留下来陪她。两个小豆丁趴在桌子上嗑花生果子,吃得不亦乐乎,周兰也不去管他们,只站在一旁垂头把玩着垂在身前的发梢。 唐枝本不是热络的人,见她古古怪怪地不说话,便也垂眼不语。心里却在想着,郑姑母嫁的人家姓周,既然收养了郑晖,便也该姓周才是,为何仍然姓郑? 郑晖今日成亲,他原先的爹,现在的舅舅为何不曾来到?并不知郑长生确实想来凑热闹来着,只是上回被郑晖捏断了两只手,虽然得了五十两银子,却被钱氏搜刮了去,日日以他做不得活计而训斥。吃饭不得劲,喝水不得劲,一应生活皆不痛快,郑长生在心里把郑晖恨上了,自然不肯来。 周兰来之前被郑三婶好生嘱咐,要她好好巴结新娘子,万万不可得罪。原是当初郑姑母收养郑晖时,周家人并不热络,郑姑母独自为生计劳累,他们也没有拉上一把。如今郑晖出息了,却有些后悔了。 “嫂子今年多大年纪?”周兰一边把玩着发发梢,一边朝床前移了半步。 “十九。”唐枝抬头答道。 “哦,听说嫂子原先是和离过的,不知为何跟那家和离呢?”周兰眨着一双好奇的眼睛问道。 唐枝的眼睛微微眯起,看着周兰没有做声。 周兰便又道:“嫂子以后跟着阿晖哥哥,便一心一意只想着他才好,万不要再想那劳什子前夫了。再有嫂子虽然是和离过的,却不要妄自菲薄,我阿晖哥哥既然娶你,必定不会嫌弃你。” 这少女倒是有些心机,唐枝有些玩味,微微勾唇道:“你说得很是。”然后在周兰变得兴奋的目光中,骤然垂下眼睛,任凭她再说什么,也不再言语。 周兰挑拨不动,不禁咬着嘴唇,气闷地掐着手心。这女人有什么好?不就是长得漂亮些?年纪又老,身子又不干净,阿晖哥哥怎么看上她了?暗暗剜了唐枝几眼,悻悻地抿起嘴唇。 院子外头响起高一阵低一阵的呼喝声,唐枝不时捕捉到“晖哥”“阿晖”的字眼,偶尔也听见郑晖低沉的声音响起,夹杂在高高低低的热闹声中,显得极为独特。 这顿酒一直吃到下午,唐枝只听到外面说话的声音小了许多,以为就要收席,谁知大错特错。一阵脚步声响起,却是一群男人相拥着往喜房涌来:“让我们瞧瞧新媳妇长得什么模样。” “就是,宋兴那小子说得天花乱坠,哥哥们还没看到哪!”一群吃醉了酒的男人,仗着与郑晖关系不浅,往喜房拥挤而来。 郑晖自然拦道:“今日不行,改日我再带内子到兄弟们家中拜访。” 众人不乐意了:“何需等到他日?今日不是正好?早也要看,晚也要看,我们今日就要瞧上一瞧!” 几人挤开郑晖,便要往屋里冲来,郑晖哪里能让他们得逞,箭步一窜,挡在门前:“张哥,李哥,你们喝得一身酒气,连站也站不稳,岂不失了敬重?”然后看向几个年纪小的,“还有你们,晃儿啷当,还有没有个正形?若是这般进去,以后休想叫你们嫂子看得起了。”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,经由宋兴相传,人人都知道郑晖为降服唐枝,当街将她扛在肩上的事。又见郑晖拦着不让,也不再闹。他们今日来添彩,闹得恰好,那是添喜庆。闹得僵了,就有损兄弟情谊了,便由着郑晖半推半哄离去。 送走弟兄们,郑晖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,陪了一下午的酒,饶是他有些酒量也不禁面上发红。走到井边洗了把脸,觉着清爽些了,才迈步往喜房走去。撩开帘子,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唐枝,而是周兰,不禁一愣:“你在这里干什么?”语气竟不是很好。 唐枝眉头一动,仔细倾听起来。 只听周兰一改方才的阴晴不定,温柔地说道:“娘让我来陪嫂子说话解闷。阿晖哥哥,你还好吧?吃了一下午酒,快坐下歇歇。”说着,走到桌边,拿起被两个小豆丁弄得满是糕饼屑的杯子,眉眼温柔地掏出手帕,毫不嫌弃地擦干净,倒了杯水给郑晖递过去。 唐枝看到这里,不禁眉头一挑。 只见郑晖的脸色一瞬间就阴沉下去:“这里不必你陪了,你走吧。”竟不去接她递来的杯子,两步走到床前,目光落在睡在喜床上的两个小豆丁,以及被蹬得乱七八糟的喜被上,有些纠结。 如果成亲时有小孩子压床,尤其是男孩,日后肯定会子嗣绵延。见郑三婶竟舍得把两个小豆丁带过来,郑晖嘴唇懂了动,没有多说什么:“渴不渴?想吃点什么?” 周兰撅着嘴道:“阿晖哥哥,新娘子头一日不能吃东西的。”嫁进夫家,从此便是夫家人,务必要把头先在娘家吃的东西全都耗尽才行。 郑晖转过身,有些不耐地道:“你怎么还没走?” 周兰忍了忍气,往床上一呶:“我得等他们醒了才走。” 郑晖一听,不再说什么,回头对唐枝道:“你再忍一忍,我帮娘收拾完前头的东西就回来。” “你去吧。”数十桌席面,还有剩饭剩菜,得收拾一些时候。唐枝对他点了点头,等郑晖走后,忽然对周兰道:“你喜欢上自己的哥哥,运气可不怎么好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木花花木动力。昨天我说双更,居然没人理我,一伤心,就卡文了…… 说笑说笑,轻大爷可是金刚心呢,才不会这么容易就伤心,是昨天有些急事,把更新给耽误了。缺的这章加更阿轻会尽快补上,么么哒~ 44洞房 “你说什么?”周兰蓦地拔高声音,尖尖的小脸上,一双眼睛瞪得吓人:“你胡说八道!” “我有没有胡说八道,你心里清楚。”唐枝掸了掸衣裳上面的褶,抬头看着涨红了脸的周兰道:“郑晖是我男人,往后你离他远着些。” “你!”周兰的脸色变了几变,忽然平静下来:“我是阿晖哥哥的妹妹,我为什么要远着他?倒是你挑拨我们兄妹的关系,居心何在?” 唐枝扬了扬眉:“我只是怕闹出什么丑事,你一辈子抬不起头就罢了,却连累我们也叫人指指点点。” “你,你——”周兰指着唐枝,险些咬碎一口银牙,“你这刻薄又恶毒的女人,阿晖哥哥早晚会发现你的真面目,休要嚣张!” 身后床上传来一阵翻动,唐枝回头一看,却是周宝儿和周玉儿两个小豆丁被周兰的声音吵醒,揉着眼睛坐起来。收回目光,转头看向周兰道:“你走是不走?莫不是要留下来听洞房?” 听到“洞房”二字,周兰的脸上腾地红了,狠狠地剜了唐枝一眼,走过去一手揪起周宝儿,一手拽起周玉儿:“快起来,跟我回去!” 周宝儿和周玉儿刚睡醒,还没从迷糊劲中醒来,身子一软,又要趴倒:“不要走,这个大床好软和。” “啪啪!”周兰在两人屁股上各揍了一巴掌,“要睡回家睡去!” 周宝儿和周玉儿被周兰打了一巴掌,立刻清醒过来,看向周兰的目光中有一丝惧意。再被周兰一瞪,便乖乖地下床跟着走了。唐枝摸着两个孩子留下的温热,瞧着被面上留下的污渍,嘴角忍不住抽了抽。随即掏出手帕,一点一点地仔细擦去。小孩子压过的床褥是最招子的,不能换掉。 唐枝想起来刚嫁给程远之时,曾极度希望有个孩子,只是迟迟没有音讯。终于在程远之日渐暴露的不堪之中,慢慢息了念头。如今再嫁,对方是个优秀的男人,是不是……应该要个孩子?这个念头在脑中闪过,便占据大半的思绪,盘桓在脑中,再也散不去了。 日后倘若郑晖又个闪失,只要有了孩子,谁还能奈何她?如果有个孩子,属于她的孩子…… 郑晖回来时,便见唐枝捏着手帕反反复复地在一块被面上擦拭着,目光游离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走进床前,将一只盛着花卷和小咸菜的碟子递过去:“吃些东西垫一垫吧。” 唐枝回过神来,抬头看着郑晖,有些诧异:“你不知道新娘子头一日是不许吃东西的?” “俗礼不守也罢。”郑晖说道。 唐枝挑了挑眉,手伸到一半,忽然停下来:“姑母知不知道?”当年程远之也偷偷拿了糕饼给她吃,但是被程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发现,便讪讪地又拿走了。 “你吃是不吃?”郑晖没答她的话,沉黑的眼睛里没有温柔也没有讨好。 唐枝接过碟子,花卷是热乎的,咸菜浸着汁水,像是新切的。咬了一口花卷,心中忽然有些奇异的感觉。她一直以为男人就是那个样子,在外花天酒地,在家耳根子软,不是惧怕母亲,便是哄着小妾。从前的唐书林如此,后来嫁了程远之也是这般。此时忽然觉得,郑晖跟他们不同。 郑家人口不多,或者说,只有两人,便是郑姑母和郑晖。家里便连个扫地或洗衣裳的下人都没有,真正是什么活计都亲自动手。待到晚上,郑晖端水进屋:“洗个脚吧。” 唐枝却有些拘谨:“你不出去?” “你洗不洗?”郑晖道,“不洗我洗了。” 唐枝不由气闷,索性踢掉鞋子,除去袜子,将一双白嫩的小脚浸在水里。反正他说过不动她,若是勾起火来,可别怪她不给灭。胡乱洗完擦净,抬头一瞧,郑晖竟没看她,兀自站在床尾,脱起衣裳来。此时已将外衫褪尽,只剩一条亵裤,肌理分明的身体呈现在眼前,显得结实而有力,唐枝不由得脸一红,缩起双脚挪向床里:“我洗好了。” 郑晖坐在她先前坐的位置,脱掉靴袜,将两只大了数号的脚掌放进唐枝洗过脚的盆里。唐枝不知为何脸又热起来,暗啐一声不讲究,别过头不再看。谁知这时郑晖却道:“忙了一天,懒得烧水。你且忍一忍,若想洗澡便等明日吧。” 随着秋日变深,天逐渐冷了,唐枝也没有日日洗澡的习惯,闻言并没有说什么。郑晖的身影挡住室内的烛光,唐枝侧首瞧去,只见郑晖的皮肤光滑而紧绷,与程远之浑身的细皮嫩肉不同,仿佛蕴藏着一股随时爆发的力量。忽然郑晖身影一晃,唐枝连忙收回目光,装作看别的地方。 郑晖却只是洗完擦脚,胡乱套上鞋子,端起洗脚水往外走去。唐枝忍不住又看,却见他背上印着数不清的伤疤,有深,有浅,有刀伤也有箭伤。 郑晖泼了水,没多时便回来了,将屋门一栓,大步往床上走来。唐枝连忙往里一挪,心里有些砰砰跳起来。郑晖脱鞋上床,察觉到她的紧张,瞥了她一眼:“我说过不动你便不动你,你穿得这样厚如何睡觉?” 唐枝只把外面一层喜服脱了,里面还穿着两件衣裳,此时藏在被子下的手攥着衣角:“我喜欢穿着衣服睡觉。” “随便你。”郑晖没有强迫,“我是喜欢裸着睡的。”说着,一把将亵裤扯下来,唐枝猝不及防,瞥见一丛不该看见的物事,连忙别过脸去:“流氓!” 郑晖轻笑一声,扯过一截被子搭在身上。唐枝不敢与他抢,又往里挪了挪。方才她见到的那根物事,又凶猛又威武,竟比程远之的大上几圈。唐枝不由得对比着,一时脸上火辣辣的,攥紧被子翻身面向墙壁。 “我一年里头也没几日能裸着睡的。”忽然身后传来郑晖的声音,“在军营时,鲜少有机会脱衣睡觉。” 唐枝抿了抿唇,没有吭声。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动静,郑晖仿佛坐起来了,唐枝的心提起来,却突然眼前一黑,身后郑晖又重新躺了下来,隐约听到帐幔放下的声音。 另一个屋子,郑姑母坐在床上,看着蹲在地下给她洗脚的露儿道:“你这小丫头,我自己来就行了,快起来吧。” 露儿抬头说道:“我是我们夫人的姑母遣过来服侍您的。” “服侍我的?”郑姑母皱了皱眉,一瞬间就明白了,唐姑母是怕她磋磨唐枝,才遣了个小丫头过来讨她欢心。一时心里头又是舒坦,又是不快。唐姑母倒是懂事,就是把人的心眼也看得太小了,以为都是程老夫人那样的人吗? 不过今日忙碌了一天,确实累了,便由着露儿给她洗脚,又将胳膊和腰背一通按捏,直伺候得她舒舒服服,很快困意就涌了上来。睡着之前,犹觉得不对,喜房那边为何没传来声儿? 喜房里头,唐枝久久没能睡着。身边躺着一个脱得赤条条的男子,即便隔着半臂的距离,还是散发出炙人的热度。唐枝被烤得很不舒服,又往床里头挪了挪,一边挪动,一边仔细听着郑晖的气息。只觉着如同开始一般,既没有急促也没有变缓,犹为绵长,遂放下心来。然而同时又有些不是滋味儿,狠狠闭上眼睛,抛开杂念入睡。 夜渐渐深了,室内一片寂静,听着身后稳重的呼吸声,渐渐有困意将唐枝包围。就在她迷迷糊糊就要睡去之际,忽然身后的人一个翻身,将手臂搭在她的腰间。唐枝一下子惊醒,待要出声警告他,却发现身后的人并没有进一步行动,仿佛只是睡着了,无意识的行为一般。 唐枝啐了一口,试着挪开他的手臂,偏偏没有挪动。白费一番力气,身上出了薄薄一层汗,终于放弃了。这回是真的困了,又见郑晖被她捯饬一阵子也没有醒来,闭上眼睛很快睡去。 不知过了多久,唐枝只觉得浑身发热,仿佛有一个火炉贴在身上似的。她用力地推着,只是没有结果,迷迷糊糊中,只觉得下面逐渐传来一阵快慰,从浅而浓。先头还没有感觉到什么,直到耳边传来愈来愈粗重的呼吸声,才猛然惊醒:“你——唔!” 郑晖猛地吻住她的嘴唇,同时抽回手指,翻身跨坐在她上方。分开她的双腿,将一柄胀得极饱满的物事贴近某处已经湿润之处。 唐枝终于明白过来,什么她不同意就不碰她,全是扯谎!心中一阵气恼,双手用力挠在身上男人的肩上。谁知挠在仿佛石头上似的,郑晖结实的肌肉险些没把她的指甲崩断。一时气急,忍不住就想喊出声,却被郑晖趁机撬开牙关。带有男子浓烈气息的舌头挤进口中,狂暴地肆虐起来。唐枝还想挣扎,不防下面挤进一根灼烫的物事,虽然只进去一个头,却带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慰,不由得轻哼一声。 郑晖敏感地察觉到身下的人动作一顿,探进她口中的舌头开始变得温柔起来,抵住她小巧的舌尖,轻点轻离,时不时扫过口腔四周。下面却一点一点打磨着向里挺进,待得全根没入,已是憋出一身汗来。他忍得辛苦,却是值得,身下的人早已不再挣扎,口中发出呜呜的轻吟,仿佛在等待他的抚爱。黑暗中,郑晖的眼中闪过一道极亮的光芒,随即抱紧身下的女子,狂风暴雨一般动作起来。 唐枝只觉得自己就是波涛汹涌的浪中的小船,被颠得上下起伏,却又被禁锢在一个结实炙热的怀抱里,仿佛要将她揉进骨子里。 嫁给程远之两年,也曾有过许多欢爱,但是从没有一回像这样,带着极致的欢愉。事毕,唐枝被郑晖圈在怀中沉沉睡去,脑中闪过一个念头,他的技巧真好。 反倒是多年梦想一朝成真,郑晖还有些不敢相信,紧紧将唐枝箍在怀里,感觉到两人相贴的肌肤,才渐渐相信了,他确实将她娶回来了。 然而紧紧相贴的身体,渐渐点燃了内心深处的火气,放开又舍不得,郑晖便痛苦又幸福地忍了半夜,即将天明之时才睡去。 “嗯?”腰间传来的一阵疼痛,郑晖从睡梦中惊醒,睁开眼睛一看,一双充满怒气的漂亮眸子注视着他:“你醒了?” 见他还笑得出来,唐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,掐住他腰间的软肉,用力拧了半圈:“你说好的话呢?说话不算数!” 不说不要紧,一说顿时勾起郑晖昨晚的回忆:“再来一次!”不等唐枝说话,先一步扣住她的后脑勺,探首吻了上去。一只手探到下方,技巧地揉按起来。 唐枝也算久旷之人,被郑晖几下撩拨,便已经动情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嗷嗷嗷!!这么YD的情节肯定不是我写的!!捂脸奔走~ 45矛盾 捶打着俯在身上的男人,唐枝有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,明明应该坚定拒绝,质问他为何说话不算数。可是他霸道又不失细心的挑弄,让她舒服得连脚趾都蜷缩起来,根本无法集中精力。 唐枝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,从前跟程远之也有过房事,可是从来没有一回像现在这样愉悦。在郑晖极尽所能地挑逗下,挣扎了没几下,很快丢盔弃甲,放软身子任由摆弄。 事毕,吃饱喝足的男人连眼角都挂着笑,从身上翻下来,拿过手帕仔细为她擦拭下面,唐枝连羞愧的力气都没有了。想指责他无耻,耍赖,可是方才愉悦的享受却让她无从开口,总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吧? “该起了。”郑晖撩开帐子,望了望天色道。等他穿好衣衫鞋子,系上腰带,扭头却见唐枝扭身向里,一动也不动。眼中划过一丝温柔,“我去看姑母起了没有,待吃饭时叫你。” 郑姑母却早就起了,昨天忙了一天虽然累,但是在露儿的服侍下休息得极好,一大清早便神清气爽。此时正拿着笤帚,在扫院子里的落叶,郑晖走过去道:“姑母,我来吧。” “起了啊?”郑姑母偏头瞧他,面上含笑:“昨晚睡得可好?” “还行。”郑晖答道。 “这孩子。”郑姑母嗔道,方才她来到喜房门口,本想叫两人起床,谁知竟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低吟。撞见这种场面,是郑姑母所没料到的,顿时脸上一臊,连忙退开去。眼里却涌上笑意,照两人如此恩爱的情形,想必用不多久便可以抱上孙儿了! 郑姑母瞅了瞅郑晖,只见他神清气爽,连往常的冷硬都松软了些,心里说不出的宽慰。唐枝再不好,再任性,但是有一点好,那就是郑晖喜欢。拉着郑晖往一边走了两步,瞄了一眼喜房,低声道:“晖儿呀,姑母知道你们年轻,可是这样整宿整宿的也不好。你是龙精虎猛,你媳妇受不受得住呢?往后还得节制些!” 郑晖一听,顿时知道郑姑母误会了,却没解释,只是道:“我知道了,姑母。” 两人在外头说些什么,唐枝却是不知。此时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,刚刚从方才激烈的房事中回过神来。嗅着帐中的一股子怪味儿,秀眉蹙起,掀开被子坐起身。拿过郑晖出去之前放在床头的衣裳,抖开就要披上,低头瞧见身上,却不禁一怔。 白白净净的身子上,竟没有一块指印。那般狂烈的动作,竟没留下淤痕吗?唐枝不信地跪坐起来,仔细打量身体每一处,可是不论身前还是背后,竟真是没有一丝淤痕。想起从前跟程远之行完房事后,青紫遍布的身体,不由有些怔忪。 因为不是初经人事,虽然被折腾两度,倒不觉着疼痛辛苦。唐枝穿好鞋子下地,除却双腿略有些酸软,竟不怎么难过。这让她的心情有些好转,不论如何,嫁给一个体贴细微的硬汉,总比嫁给一个粗鲁的莽夫来得好不是吗? 郑晖刚要到房里叫唐枝,却见她已经出来了,身上穿着他方才为她挑的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,松松绾了个发髻,素净却不损好颜色:“我正要叫你呢,就快吃饭了。” 院子中间摆了一张小木桌,正中间是一只盖着笼布的竹筐,四周摆了四只白瓷小碗,沿上还挂着水珠。郑姑母坐在一边,正笑着朝她招手:“起了呀?快坐。” 露儿端着一只锅子从厨房里走出来,见小木桌上摆不下了,便放在一只凳子上。这才抬头擦了擦汗,对唐枝福了福身:“夫人。” “坐吧。”郑晖指了指桌边的凳子。 “姑母。”唐枝对郑姑母福了福身,然后站着不动,对郑晖道:“我还没洗漱。” 郑晖往前迈的步子一顿,随即收回来,牵过她的手,往院子西角的井边走去:“倒是我疏忽了。” 原来都是秋翎掐着时候送热水和牙具进屋,先服侍唐枝刷牙,再拧热毛巾为她敷脸,待唐枝清醒后才服侍她穿衣裳。如今没有带秋翎过来,这套规矩自然省了。嫁进来第一日,唐枝也不想闹,便跟在郑晖身后往井边走去。 “怎么能让大爷来?都是奴婢的疏忽,让奴婢来吧。”露儿一愣神,便赶紧跑了过去。 井边收拾得干净有秩,劈好的柴火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边,用一块木板盖住。周围铺着一块块打扫得干净的青砖,缝隙里连草儿都没有生,这是爱洁的郑姑母为了迎接新媳妇特意打扫过的,放在寻常人家,简直是再干净也没有。可是落在唐枝眼里,却只有两个字:寒碜。 就着细盐擦过牙齿,又用冷得冰人的井水洗过脸,唐枝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几乎拧出水。露儿心下一颤,她是唐姑母派来讨郑姑母欢心的,故而一早便起床挑水煮饭,方才将将做好,倒不是故意忽略唐枝。此刻眼见唐枝面色不虞,有些害怕,听说这位表小姐脾气不好,应当不会打人吧? 郑姑母和郑晖已经在桌边坐下了,就等着她过来。唐枝走到郑晖身边坐下,郑晖便道:“既然收拾好了,那就吃饭吧。” “露儿也坐。”郑姑母笑着招招手,原来四只小碗都已经盛好白粥,四只碗,四双筷子,竟是有露儿的一副。 露儿吃了一惊,连忙道:“这使不得。” “有什么使不得?在咱们家里,没有那么多规矩,快坐吧。”郑姑母很喜欢露儿的勤快文静,不容她拒绝,拉着她坐在身边。 露儿来时得到唐姑母的吩咐,那便是讨郑姑母欢心,此刻见郑姑母是真心让她坐下,只得依从。 “别只吃粥,来块卷子。”郑晖夹了只拧得漂亮的花卷给唐枝。 唐枝不接:“我不用。” “昨夜你受累了,多吃点才能补回来。”郑晖说道。 郑姑母“扑哧”一笑,随即见到唐枝面上一红,以为她害羞了,连忙道:“晖儿说得是,一碗白粥怎生够呢?还要多吃些才好。” 唐枝哪是羞的,分明是气的,接过花卷狠狠撕下一块,用力地嚼着。一顿早饭不过是白粥加花卷,外加一碟酱黄瓜,一碟酱萝卜丝,味道倒不坏,唐枝也真是饿了,一连吃了两块花卷才停止。再一抬头,撞进郑姑母笑吟吟的目光中,不由一怔。 饭后,露儿端着碗筷锅子到洗刷去了,郑姑母则道:“一会儿我上街买些东西,露儿跟我去就行了,你们俩在家歇一歇。” 郑姑母看得清楚,唐枝这顿饭吃得并不快活,想来一位连吃饭都要人伺候的娇小姐,忽然嫁进他们这样的人家,心里不快是正常的。唐枝一声不吭地忍下了,却叫郑姑母很满意,嫁鸡随鸡嫁狗随狗,至少态度是不错儿的。 郑姑母走后,家里只剩下唐枝和郑晖两人,唐枝再也装不下去,瞪起一双美目看向郑晖道:“给你两条路,一,买座大宅子,再买几房下人进来;二,我搬回唐家。” 唐枝手里有钱,自然不肯让自己过穷日子。嫁过来不是她愿意,却也不是不能忍,但如果因此影响到正常的生活,却是她无法忍受的。 “我的俸禄不够。”郑晖答道。 “那就我搬回唐家。”唐枝道。 “你已经嫁给我,自然要在郑家生活。”郑晖道。 “什么时候你养得起我了再说罢。”唐枝冷冷地道,转身回屋。 郑晖抿了抿唇,跟在后面走了进去,只见唐枝已经开始收拾东西,上前抓住她的手腕:“你再等些日子。” 唐枝挑了挑眉:“多久?” “少则半年,多则一年。”郑晖道。西边火罗国最近有异动,卫青松这次回京便是为了商议此事,如果要战,最多一年便能结束。如果他立有大功,不仅官职会上升,还会有随之而来的重赏,在京中买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不是难事。 “等到那时我再搬回来。”唐枝挣回手腕,转身继续收拾东西。 看着高挑曼妙的身形,在他眼前无情地收拾东西,郑晖有些怔忪。她不喜欢他,即便嫁给了他,又有了肌肤之亲,她仍然没有动心。 唐枝包了几身常穿的衣物,提在手里就要往外走,却被郑晖挡在门前:“你仿佛忘了,你是为什么嫁进来。如果你一走,裴大人面上会好看?” “你!”唐枝心中一堵,却听郑晖继续道:“想来你对我的手段已经有些认识,今日你走出这个门,你猜我会如何请你回来?” 唐枝顿时怒道:“你威胁我!” “不,我只是告诉你,你的相公不是容易被欺负的人。”郑晖竟然笑了,“你应该为此感到高兴,因为倘若别人想要欺负你,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。” 现在明明是他欺负她!唐枝瞪着眼睛,为何有脸皮如此厚的人? 却听郑晖又道:“好了,别生气了,你从唐家挑两个使得惯的人过来吧,我去把西间收拾出来。”按住她的后脑勺,低头在她唇边一吻,转身走了出去。 作者有话要说:今天晚了哈,灰常灰常抱歉。阿轻最近熬夜熬得狠了,脸上痘痘又有爆发的迹象,昨天吃过饭就睡了,狠狠睡了十个小时,效果还是很明显的,有两个红点点消下去了,哈哈~于是,女孩子真的要注意睡眠哦,共勉~~ 46女红 郑家原有三间屋子,正房是郑姑母的住处,东屋原是郑晖的住处,现在给郑晖与唐枝做新房。西间因为没人住,一直堆放杂物。 郑晖把西间收拾好,已经到了晌午,郑姑母跟露儿回来,只见到郑晖身上穿的已经不是早上那件新衣裳,而是一件洗得发灰的旧衣。再看他挽着袖子,脸上扑了一层灰,不禁道:“晖儿这是在做什么?” “我把西间收拾出来了。”郑晖说道,“过两日唐枝回门,把一房得力的下人接过来。” 郑晖没有隐瞒,而是直接说了出来。郑姑母也是聪明人,说的天花乱坠不仅不能瞒过她,反而会引起她的反感。这样直接说出来,郑姑母或许不快,却不会说什么。 果然,郑姑母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,点点头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回身对露儿道:“过来,跟我把东西放在这就行了。” “姑母,买了这么多好吃的啊?”郑晖拍打两□上的灰土,跟在后头走进厨房。 郑姑母把手里的鸡蛋和鱼肉放在柜子里,又接过露儿手里的蔬菜瓜果与各种作料,一一摆放整齐,才看向郑晖道:“是呀,家里多了两口人,可不得多买些好吃的?你媳妇呢?怎么不见人?” “她昨晚没睡好,我叫她再歇会。”郑晖道。 郑姑母原想喊唐枝帮手做饭,闻言不由一顿,脸上的笑意又减一分:“罢了,露儿跟我去做吧。” 中午是两荤两素四个菜,还有一味鱼头豆腐汤,浓郁的香气飘满整个院子。郑晖深吸一口气道:“勾得人馋虫都出来了。” “喜欢就多吃点。”郑姑母做了一桌好菜,原本因为唐枝的不快也散去一些,“快别闲着,都动筷子吧。”视线扫到脸上没什么笑意的唐枝,“晖儿,给你媳妇盛碗汤,补一补身子。” 郑晖应声给唐枝盛了碗汤,连作料沫子都撇去了,真正是清清莹莹的一碗,两块白玉似的豆腐微微颤动,上面裹着几丝鱼肉。露儿满眼羡慕,郑姑母也有些感叹,记起亡夫,有些怅然。摇了摇头,重新挂上笑意:“快尝尝看,合不合胃口?” 唐枝低头喝了一口:“嗯,好喝。” “好喝就多来点,锅里还多得是。”见她喜欢,郑姑母也高兴了。她原先担心唐枝住不惯,极用心地整了这一桌饭菜,也不图别的,唐枝高兴,郑晖便高兴,这就够了。至于其他,徐徐图之。 “嗯。”唐枝垂眼小口喝汤。 其实这桌饭菜并不合唐枝的胃口,她喜食辣味,无辣不欢。而郑姑母做的这桌饭菜,清淡之极,连一片红沫都没有。但是想起原先在程家时,程老夫人恨不得她站着立规矩,莫说程远之给她盛汤,便是给她夹一筷子菜,程老夫人脸上的褶子都要夹死蚊子。 再比较主动让郑晖给她盛汤,面上笑得慈爱的郑姑母,高下立现。别人对她好,她也犯不着作践人。 吃过饭后,郑晖出门去了,露儿收拾碗筷,郑姑母拉着唐枝进屋:“你会做鞋吧?” “不会。” 郑姑母点了点头,倒没有感到意外,从抽屉里拿出一本鞋样子:“没关系,我教你。晖儿再过不久就回西疆去了,趁着这段日子,我教教你怎么做鞋。”一边说着,一边把一沓纸裁的鞋样子铺在床上,“他这个人呀,最是费鞋,脚后跟磨得最厉害,往后你给他做鞋,脚后跟定要多加两层布才成。” 给郑晖做鞋?美得他!唐枝心中说道,面上并未表现出来。郑姑母说什么,她便听什么,郑姑母做什么,她便比着照做。总归回娘家的前三天不好出门,拿这些打发时间也无不可。 倒是郑姑母见唐枝细嫩的手握着顶针,吃力的模样,不禁感叹:“真不是一双做活的手。” 嘴里这样说着,心里却没打消让唐枝做鞋的念头。郑晖对唐枝上心,郑姑母全看在眼里,倒是唐枝少见笑脸,日子久了,难免郑晖要伤心。若是唐枝三五不时做双鞋袜给他,想来他会极高兴。郑姑母心里想着,打定一个主意,不仅要教会唐枝做鞋,还要教她烧几道郑晖爱吃的菜。 郑姑母的眼神多利,只看唐枝的手就知道她定然什么也不会。但是没有谁是天生什么都会的,只要肯下功夫学便是了。想到这里,愈发教得用心。 唐枝生到十九岁,几乎没怎么碰过女红。唐太太还在时,见她顽劣,并不逼迫。此时被郑姑母压着,只是不紧不慢地做着,累了就歇息,渴了就喝口茶,慢悠悠地混过一个下午。 到了晚上,郑晖又脱得精光上床,灼热的气息从身上散发出来,饶是唐枝挨得不近,也不禁打了个颤。想到昨天晚上和今天早上的事,又羞又恼,在心中哼了一声,翻身面对墙壁。 一只手臂从后面伸过来,搭在腰间,唐枝曲肘朝后一捣:“不许碰我!” 对方不吭声,灼热而有力的手臂蛮横地箍住腰间,将她往后一拖。唐枝顿时整个人陷入一个灼热的怀抱中,男人粗烈的气息充斥包围,火热的胸膛烫得唐枝一个激灵:“走开!” 郑晖的下巴抵住她的发心:“我不碰你,睡吧。” 这还叫不碰她?唐枝来气地挣扎道:“你抱得我不舒服!” 郑晖稍稍松开一些:“这样呢?” 唐枝用力地挣扎,无奈郑晖就是不放手,拧了半天,最终还是回到原来被他揽在胸膛前的姿势。随着这番挣动,唐枝察觉到身后有些变化,一根热烫的物事顶着臀部,一跳一跳地动个不停。 唐枝恨得牙根痒,想伸手过去掐断,可是这两日的相处,她已经知道一些郑晖的脾气。郑晖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,若惹恼了他,一准又要折腾。想起郑姑母说郑晖就快回西疆,咬了咬牙,暗道且再忍他几日。 待怀里的人不动了,郑晖便又在她发心蹭了蹭,揽着她的腰,唇角微微勾起。很快她就会知道,他给她的都是最好的。 这晚郑晖尚算老实,除了抱着唐枝不肯撒手,倒没折腾她。次日一早,郑晖吃过饭便出门去了,郑姑母又拉着唐枝进屋。却没再教她做鞋,而是道:“你新学女红,一上来便做鞋子有些困难,今日我教你缝两双袜子罢。” 却是郑姑母昨晚拿着唐枝做的鞋样,记起唐枝懒散的态度,心里跟明镜儿似的。这姑娘,是没把郑晖当自个儿男人看呢。 郑姑母心里明白,嘴上却不说,仍是耐心地拉着唐枝讲如何把袜子缝得贴脚,什么样的布适合做袜子。唐枝累了,就让她歇息;渴了,就让她喝水;乏了,就叫露儿进来,三人一起说话。 一上午下来,唐枝只缝了一只袜子,而郑姑母已经纳了半只鞋底。到了下午,郑姑母仍然像上午那样,不催不急,由着她的性子来,唐枝便磨磨蹭蹭地又缝了一只袜子。 “嗯,不错。”郑姑母收起唐枝缝的袜子,跟之前自己做的放在一起,“等晖儿走时,便将这些交给他。” 唐枝脸上一红,郑姑母为郑晖做的袜子无不针脚细密,形状贴脚,袜筒上绣着精致的花样。她缝的两只歪歪扭扭的素袜,放在郑姑母做的一叠袜子上面,简直是寒碜。 “天快黑了,你跟我去厨房打打下手吧。”郑姑母道。 “我不会。”唐枝的话没说出口,郑姑母已经腿脚利索地走了出去,也只好跟出门。 “你把这颗白菜洗了。”郑姑母挑了颗白菜递给唐枝,“不必剥开,用水冲两遍就行。” 唐枝看着身上漂亮的新衣裳,咬了咬牙,挽起袖子接过白菜。 “你把这碗鸡蛋搅了,越碎越好。”郑姑母将几只鸡蛋磕在碗里,递给唐枝。 唐枝接过半碗鸡蛋和三只筷子,嘴唇动了动,什么也没说。 郑姑母在旁边切肉,偶尔回头一眼,见唐枝一圈一圈搅着鸡蛋,眼中不由露出一抹笑意。跟她斗?还嫩点。 唐枝的性子,虽然娇贵,倒并非蛮横不讲理的人。别人卖她三分面子,她怎么也要卖回来一分。郑姑母只用两日的工夫,便摸着一丝儿脾性,也不给她太脏污的活计,只让她洗个菜,搅个鸡蛋,看她如何拒绝? 洗菜切菜完毕,郑姑母便不折腾她:“露儿,过来烧火,咱们做饭。”对站在一边,手上还滴着水的唐枝道:“你累了一日,便先歇会吧。” 露儿应了一声,抱着一扎柴火进来,往灶台跟前一坐,在郑姑母的指挥下烧起大火小火。唐枝没来由地心中一堵,又说不出哪里不高兴。 晚饭时,郑姑母对郑晖道:“今晚这顿饭呀,你媳妇出了大力气,你可得多吃些。” 郑晖惊讶地道:“是吗?” “可不?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,当真聪明伶俐,不拘什么,一学就会。”郑姑母又道,“今儿还给你做了双袜子呢,等你什么时候出行,就全给你带上。” 一番话说得唐枝臊得满脸通红,揪着袖口,想说什么,动了动嘴唇,竟没说出来。 只听郑姑母又道:“如今家里有我,露儿,还有唐枝,三个女人尽够了。后日唐枝回门,便不必再带下人过来了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今天想说的话有点多,总结起来有两点: 1、女主会越来越作死,订阅需谨慎; 2、我写这篇文的初衷,疑惑与寄托。 ===========下面开始大话痨========= 起因是收到一条评论:“之前买的章节是浪费钱。” “浪费钱”,这三个字就像一根针扎在心上。大家都想看到一篇好文,一篇从头到尾都符合自己期待的文,我也是,一被坑就嗷嗷吐槽。但是三年前我开始挖坑写文,才明白这样对小透明作者的伤害。小透明作者有多玻璃心,一般人大概是想象不到的。我属于既玻璃心又猥琐的那种,蹲在电脑面前三四个小时搞定一章,发出来后就开始流着哈喇子各种刷评论,电脑刷手机刷,半夜起来嘘嘘也要刷,刷到花花就乐,刷到砖头就苦逼脸。 今天更新晚了,客观原因是明天回家,要收拾东西。主观原因是被打击,收拾完这个收拾那个,磨磨蹭蹭就是不想蹲到电脑面前来。女主作死、矫情,各种不讨喜,这些我都知道。因为我从一开始想塑造的就是这样一个人,有点小本事,从小被宠坏了,脾气暴躁,性格孤傲。可是我没想到会有那么多极度反感的人,打0分,打负分,骂傻逼,骂白痴等等。每次看到这些评论,心里都憋得厉害,坐在电脑跟前不知道写什么,一写就怀疑,这样会不会又作?会不会大家都不喜欢看?每次都卡很久,本来三四个小时就能写完一章,有时候就磨到五六个小时,甚至更久。 今天反思了一下,我觉得我还是要按照原先的设定写下去。你问我这样的女主哪里值得写?我也不知道,我只是想起很多朋友跟我聊天时,说身边的谁谁谁最会作了,花钱如流水,作得让人想抽她。但是这些作得要死的女生却有最好的男朋友,最漂亮的衣服,最昂贵的首饰,而乖巧温柔的妹子只能对着男神默默流口水。这个现象仿佛就说明了,越会作,就越得宠。好像那句话说的,会哭的孩子有奶吃。 那么,如果唐枝是温柔贤惠的淑女,郑晖还会喜欢吗?他会去百般珍惜,还是更有可能去打他的仗,升他的官,遇到桀骜不驯的女人就买个院子养起来,调教调教什么的?所以女主还会继续作下去。不仅作,还教身边的人如何作。不能接受的妹纸请慎重订阅。 最后,作为一个普通的女汉子,有普通的相貌,普通的工作,普通的生活,我在写文的同时把自己代入了,这样怎么作也不会死的经历,真的好向往。以上。 47骤别 “喀!”唐枝放下筷子,抬起眉头,看向郑姑母道:“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误会?” 嫁进郑家后,因着郑姑母并不似程老夫人那般磋磨人,唐枝给她面子,又是女红又是做饭,都没有直言拒绝。可是如果郑姑母认为这样就能拿捏住她,得寸进尺,那却是大错特错了。此刻看着郑姑母,心中的一丝好感荡然无存。 “有什么误会?”郑姑母微微皱眉,脸色微沉:“为人媳妇,自该勤俭持家,你唐家的那些下人,却是不必带过来了。” “姑母,屋子我已经收拾好了,人到了就能住进来,并不麻烦什么。”郑晖本已拿起筷子,见状又收了回来,看着郑姑母道:“他们来了便可接替姑母的活计,姑母也可清闲些。” 唐枝偏头看了他一眼,目光闪了闪,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。她倒要瞧瞧,他口口声声说喜欢她,却肯为她做到什么地步?倘若连这件事也不能扛起,那却是再好不过,再不用等到后日回门,这就收拾东西回唐家。 “有手有脚,闲着做什么?”郑姑母皱着眉头,对郑晖这时护着唐枝有些不悦,“你不必护着你媳妇,这事我却决定了的,咱们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,过日子当以勤俭为上。”随即又对唐枝道,“你既嫁进我们家,便把往常大手大脚的习性改一些,再不可铺张浪费。你不会什么,我都教你,要下人服侍的念头就打消了罢。” 郑姑母要的是过日子,唐枝要的是过好日子,郑晖心里清楚。窥得郑姑母的脸色,已知方才唐枝搁筷子的那一下,虽然并非甩脸子,却实实在在地打了郑姑母的眼。 郑晖既不愿唐枝受委屈,更不愿郑姑母受气,正容说道:“姑母这却是小瞧我了。我如今已是官职在身,每月领朝廷俸禄,岂能再让姑母做洗衣做饭这些杂事?便是唐枝不说,我也要买一房下人进来,仔细周到地服侍姑母。” “你的俸禄是有数的,养活一家子人尚可,若再增添下人……太也浪费!”郑姑母原想说“再添一房下人,如何能够养活?”,又怕伤了郑晖的心,遂改了说辞。倒没想过让唐枝出银子,在她眼里,男人合该养家,用女人的钱就是羞耻。 郑晖心里无奈,只好又道:“我做了官,若还让姑母做这些杂事,被人知道了要笑话的。” “自食其力,勤俭节约,有什么可笑话的?”郑姑母喝道,“你是一定要买下人进来了?” “姑母,我从军之前便立过誓,定要姑母过上体体面面的日子。”郑晖没有回答,而是另起一说:“姑母可是忘了?” 郑姑母不由一怔,只见郑晖冷硬的面上,透出坚毅的神情:“但凡有权势有钱财的人家,无不住着大宅院,身边环绕着伶俐体贴的下人伺候。我以前便想,如果我也有了本事,定也要姑母过上这样的日子。如今正是兑现诺言的时候,虽然还没购置大宅院,却已不能再让姑母过从前的日子。既然唐枝有合适的人手,等过几日便接进来,此事就这样定了。” 相依为命多年,郑姑母深知郑晖为人,他既然这样说,虽然有唐枝之故,但多半是真心孝敬她。心里已经软了,只是嘴上仍道:“怪不得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,你才娶了媳妇几日,这便不管不顾地维护起来了。” 郑晖知道郑姑母是同意了,笑道:“咱们吃饭吧,再不吃就凉了。” 倒还是个男人,唐枝心里涌上一丝服气。他这一番话说出口,首先达成了她接秋翎过来的目的,其次更是哄得郑姑母开心,再是机智不过。而他的出发点也是好的,身为男人,对挣钱养家的责任毫不推脱。跟他相比,只会花天酒地,花起银子如流水的程远之就是塘里的烂泥。 而郑姑母宁可不要下人,也没提出让唐枝出银子,却让唐枝有些惊讶。当年嫁入程家后,程老爷一走,程老夫人便三番几次暗示唐枝拿出嫁妆充公。难怪一个养出了硬朗上进的男人,一个养出了痴花好色的草包,想到这里,眼中闪过讥色。 郑晖三言两语说服郑姑母,唐枝想要闹起来的心思便被按下,高兴与失望掺杂在心中,说不出哪个更多一些。这个男人倒是好,只是不合她的心意。 晚上,唐枝翻身背对郑晖,并不睬他。郑晖仿佛心情极好,竟伸出手来在她背上圈圈画画:“你竟肯给我做袜子,我很高兴。今天的青椒鸡蛋也很好吃,鸡蛋很香。” 鸡蛋是唐枝搅碎的,郑晖这话可谓是在讨好。谁知唐枝并不领情,冷冷地道:“别动我!” “我不是已经说服了姑母,你为何还不高兴?”郑晖有些愕然。 唐枝冷声道:“你说服不了也没关系,总归日后不论袜子还是厨房,我都不会再碰了。我嫁进来,不是受罪来的。”她精心保养了十几年的手,可不是用来洗菜做饭的。 郑晖略略一想,便明白过来。没有做声,只将长臂一伸,把温软细滑的娇躯揽进怀里。手指缓缓移动,在绵软滑腻的小腹上轻轻挑弄起来。 唐枝浑身一紧,随即挣扎起来:“你走开!我不想!” “可是我想。”郑晖身子前倾,愈发贴近她的后背。血气方刚的年纪,心爱的女子近在咫尺,郑晖忍得十分辛苦。昨晚没有动她,已是难过得要命。今日她那里应该好了吧?洞房时他没有用力,应当没有伤到才是。一边想着,一边驱使灵活的手指向下移动。 亵裤被挑开,火热的指尖带来一股酥麻,唐枝只觉一股说不出的快慰升起,在肌肤下面流窜,身体深处涌出一股浓烈的期待。 “嗯!”忽然,郑晖闷哼一声,骤然松开唐枝。 感受到贴紧后背的热度缩回,唐枝收回手,轻哼一声:“再若妄动,可就不是这样轻松了!” 头一回不知他的无耻,被他趁睡梦中占了便宜;第二回被他捂住嘴用强,不得已失了身子。两回行房的过程虽然美妙无比,但是唐枝并不高兴——他吃定她了是吗?这回就让她告诉他,技巧好也没有用,她就是不喜他霸道的态度! 身后的男人渐渐安静下来,再也没有动手动脚,只还有一些微微粗重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。唐枝又是解恨又是解气,翻身调整到舒适的睡姿,闭目睡去。 没有了郑晖这个极品大火炉的骚扰,唐枝一觉睡到天亮。睁眼不见郑晖,不由挑了挑眉,果然生气了吗? 在露儿的服侍下,借着微凉的井水洗漱擦脸。等到坐在饭桌前,仍然不见郑晖的身影,这才有些惊讶,男人的脸皮竟如此脆弱吗? “咦,晖儿怎不见?”郑姑母诧异地道。 唐枝摇头答道:“我不知。” “你们同床共枕,你怎会不知道?”郑姑母拧起眉头,有些不快,唐枝对郑晖也太不上心了吧? 眼见郑姑母面露不满,唐枝并不放在心上,只道:“我醒来时便没见他了。” “昨晚他可有跟你说些什么?” 唐枝依然摇头:“没有。” 郑姑母这才知不对,拧着眉头自言自语道:“莫非有急事离京?可是为何没有跟我说?” 往常郑晖回来时,也会偶尔趁夜出行,只是提前都会与她说起,是接到什么任务,何时回来。大概有了媳妇,便把她忘了?郑姑母有些伤心,见唐枝若无其事的神情,心中更加不快:“你仔细想一想,他果真什么也没说?何时回来也没说?” 被郑姑母怀疑的眼光盯着,唐枝仍是摇头:“他什么都没说。”心里却在想,昨晚郑晖欲行房事,被她狠狠捏住命根子,不得不打断,该不会因此生气了吧?微微皱起眉头。 “既然如此,如果明日晖儿没有回来,你便独自回门吧。”见唐枝丝毫不为郑晖担忧,郑姑母有些生气,冷冷地道。 郑晖的安全?唐枝自然是不担心的,他被狼吃了才好呢。心里却把卫将军责怪起来,哪有给新成亲的人派任务的道理?郑晖趁夜离去,想来昨日白天便得了任务,却竟未与她说起,也是混账。心中一堵,淡淡地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 一顿饭吃得沉闷无比。 饭后,郑姑母拉唐枝进屋:“昨日我瞧了瞧,你的针脚很是细密,只是太过单调。晖儿如今是军官,自该穿些精致的袜子,我教你如何绣出漂亮富贵的纹理。” “我有个丫鬟的针线是最好的,等她来了交给她便是。”唐枝说道,视线扫过郑姑母放鞋袜的柜子,改日还要偷出来才好,郑晖那小心眼的男人才不配穿她做的袜子。 作者有话要说:第一更送上。 48贼来 “你是什么意思?”郑姑母刚把针线筐子端出来,便听到唐枝漫不经心的话,顿时心中不快,回头不满地看着她道:“丫鬟做的和你做的,怎么能是一回事?” 唐枝点头道:“确实不是一回事,我的丫鬟比我做得好。” “你知道我说得不是这个意思!”郑姑母有些生气,正要再分说,忽然院子里头传来一个震天响的大嗓门:“兰香啊?兰香在吗?大哥我来了,快叫郑晖那臭小子出来迎接。” “这老不死的怎么又来了?”郑姑母皱起眉头,声音里满是厌恶。唐枝从没有在她脸上见过这样的神色,不禁好奇地问道:“来人是谁?” “是个不要脸的老货!”郑姑母厌恶地道,“待会儿你见着他无需客气!”丢下针线筐子,起身朝外走了出去。 院子里,一名身材娇小的妇人搀着一个双臂打上夹板的男人,四下张望地走进来:“谁让你们进来的?给我出去!” 郑长生仿佛没有听见似的,一边四下打量,一边点头赞道:“嗯,不错,收拾得很好。”搀着他的满脸精明的妇人道:“郑晖那个不孝子呢?见着爹娘来了也不出门迎接吗?” 唐枝随在郑姑母身后走出屋子,刚迈过门槛,便见两个穿着不合体的绸缎衣裳的人藐视郑姑母的话,肆无忌惮地走过来,顿时讶道:“马戏团里的猴子怎么跑出来了?还偷了主人家的衣裳!” 郑长生与钱氏听到一个好听到极点的声音,目光顿时一转,只见郑姑母身后站在一名身量高挑的女子。但见其人容貌美丽,身上穿着华丽的衣衫,头上挽着松软的发髻,乌黑的发间点缀着浑圆的大颗珍珠,漂亮得好像神仙妃子。郑长生惊得嘴巴大张,目光发直,涎水都快流了下来。 一样的绸缎,穿在唐枝身上是金镶玉,穿在钱氏的身上却如泥包金,钱氏又嫉又恨,目光恨不得在唐枝身上烧出一个洞来:“哟,这就是晖儿媳妇吧?怎么见了爹娘也不知叫的?长得这样漂亮,怎这样没有教养呢?” 一边说着,一边在郑长生腰间狠狠掐了一把。郑长生回过神来,却是咳了两声,一本正经地道:“你就是晖儿媳妇吧?我是晖儿的爹,乖儿媳——” “呸!你是谁的爹!”郑姑母喝断他道,“我才是晖儿的娘,你若是他爹,该是我什么人了?乱人伦的老东西,再敢胡言,下回让晖儿把你两条腿也打断!” 看着打着夹板的郑长生,唐枝的目光微微闪动,居然是郑晖打断的? “他怎么不是我儿子?”郑长生昂着头道,想起来之前钱氏所说,当了官的人最忌讳名声,倘若被人知道郑晖不尊生父,说不准连官也做不得了!更加有了底气,颐指气使地道:“郑晖呢?叫他出来,居然不带着新妇给我敬茶,胆子倒是不小!” “你!”郑姑母被郑长生的厚颜无耻气得仰倒,就在这时,忽然手臂被人从后面扶住,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轻笑:“姑母,现下马戏团里的猴子都会学人说话了呢,姑母瞧着好不好看?” 唐枝倾斜美目,往对面两人看去,天下间竟有这样的父亲,气死原配卖掉亲儿,此时竟还有脸来喝新妇茶?美目盈动,直看得郑长生目光发直,却把钱氏气得发抖:“好个猖狂的小妇人!有这样对长辈说话的吗?还不跪下!” 唐枝厌恶郑长生的无耻,却对钱氏根本没看在眼里,偏见她屡屡作怪,不由得挑了挑眉:“庶民辱骂六品官员的夫人,按律当掌嘴二十,是你自己打,还是我把你送入衙门让衙役打?” 钱氏被唬了一跳:“我,我是他的母亲——” “滚!不要脸的东西!你算个什么玩意,也配提我的晖儿!老不羞!不看看长了张什么脸,都给我滚出去!”郑姑母深知两人的无耻,根本不能与他们多说,只弯腰抄起了竖在墙边的笤帚,怒气冲冲地朝两人打去。 钱氏不防被打在头上,顿时发髻被打散,绸缎衣裳也被划破一条口子,尖叫着跳起来:“郑兰香!你抢了我们的儿子不说,还敢打人!” “打的就是你们!不要脸的东西!滚出我的院子!”郑姑母恨钱氏挑唆,一下下都往她身上打去。 郑长生的两只手绑着夹板,根本抬不起来,走得快了连站都站不稳,只在旁边磨蹭着道:“住手!你竟敢打你嫂子,长兄如父,长嫂如母,你这是不孝!” “滚!滚出去!”郑姑母根本不与两人分说,只把一把笤帚舞得虎虎生风,一直把郑长生与钱氏打出大门,才“砰”的一声将大门关上:“不要脸的东西,怎么不死了干净!” 郑长生与钱氏在门外头听见这句话,不由得跳脚骂起来。可是郑姑母已经转身回了院子,根本理也不理。郑长生是来要钱的,谁知话根本没说出口就被打了出来,一面骂郑姑母绝情,一面骂郑晖是小兔崽子。钱氏则满心都是唐枝身上的好衣裳与头上戴的首饰,眼里闪着嫉色,拨了拨被郑姑母打得散乱的头发,嘴里骂了几句不干净的,抬脚走了。 郑姑母到底年纪大了,经了这一场气,又拿着笤帚挥舞一通,坐在屋里呼哧呼哧地直喘。唐枝倒了杯水递过去,郑姑母却连杯子也拿不稳,好不容易喝完水,过了良久才平复下来:“往后再见了这两个东西,绝不要客气,打出去了事!” “是,我知道了。”若是家里人手足够,钱氏岂能安然离开?非打落她的牙齿不可!想起钱氏竟让她跪下,唐枝在心中记了一笔,“他们常常来吗?” 嫁进来之前,唐枝曾打听过郑家的事,对此也知道一些。只是知道归知道,见着真人后,才晓得两人有多可恶。 郑姑母道:“防着些吧,这两人最是没脸皮,今日多半是要钱来的,我偏不给他!”说着,又生气起来,“如果我不在家,你也不许给,一文钱都不要给!” “是。”唐枝倒没问郑晖对此事的看法,郑晖既然打断郑长生的胳膊,很显然比郑姑母还绝情些。不过这份绝情,却很合她的心意。 经了这事,郑姑母没心思再调|教唐枝,摆摆手令她回屋了。唐枝回去后也没什么事可做,许多要紧的东西都没带来,牡丹花树也没有搬过来。新妇前三日是不好出门的,索性躺到床上睡起觉来。 因着白日里睡足了,到了晚上却睡不着了。唐枝坐在梳妆台前,摆弄首饰匣子与胭脂盒子,忽然脑中闪过一点光亮,连忙起身打开箱子,翻出笔墨纸砚,磨墨铺纸,执笔蘸墨。 素手执笔,认真落下,边写边思考,写写停停。一个时辰后,密密麻麻的劲瘦小字爬满大半张纸,周围散落着许多写了一半的废弃纸张。望着最后的成品,唐枝面上露出一抹笑意,挽袖搁笔,拿起纸张轻轻吹干字迹。倘若这张方子能够做出来,唐记的胭脂当在今秋拔得头筹了。 做了一件得意的事,唐枝的心情很是舒畅。收起纸笔,关窗卸钗,吹灭烛火,落帐睡下。过了不知多久,忽然听见屋中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,莫非屋中有耗子?唐枝迷迷糊糊地想道,不及多思,忽觉床上一沉,紧接着一只手摸索过来! “谁?”唐枝猛然惊醒。 黑暗中的手顿了一顿,随即竟往唐枝的嘴上捂来!唐枝急缩,抓起枕头朝黑暗中砸去:“有贼啊!” 枕头砸到对方身上,只听得一声闷哼,随即地上有重物落地的声音。床上一轻,唐枝却不敢妄动,抱着枕头戒备地坐在床上。这时忽然房门响了,借着月光,只见一个有些矮胖的身影抱头夺门而出。 唐枝连忙趿鞋追出,却只见一个穿着黑衣的矮胖身影奔至墙边,笨拙地爬着墙头。 “出了什么事?”这时,郑姑母的屋里也亮起灯来。 矮胖身影受此一惊,爬到一半的身形晃了晃,险些跌了下来。唐枝吓了一跳,兔子急了咬人,此人胆敢行偷盗之事,必然不是善辈,若是无路可逃,趁机行凶怎么办? 可是想到此人方才居然把手摸到她的胳膊上,又有些不甘心。走到厨房门口提了笤帚,清声答道:“姑母,贼在墙上!” 露儿扶着郑姑母走出来,两人身上的衣裳略显凌乱,显然是听到唐枝的惊呼声,急忙穿着所致。顺着唐枝所指,目光落在墙头上的黑影上,只见这黑影身量矮胖,脖子粗短,郑姑母忽觉有些眼熟:“郑贵!” 那黑影本已爬上墙头,正要往下跳,闻得此声,竟是脚下一滑,一头栽了下去! 作者有话要说:第二更奉上。 阿轻回家了,码字时间不固定,尽量每天都更,如果不更会在第二天补上。 以上,祝十一假期愉快~ 49回门 “咚!”寂静的夜里,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从墙外清晰传来。与此同时,一声凄惨的痛叫声随之传来。郑姑母脸色一变,扶着露儿的手就往外走。 “郑贵是谁?”唐枝的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出口,便见郑姑母脚步匆匆地往外走,忙回屋披了外衫,匆匆跟出去。 来到外头,郑姑母已经站在黑影跟前,拧着黑影的耳朵大声斥骂:“好个贱人生的玩意,竟来我家偷盗,随我去见官!” “姑母,姑母我错了,您饶了我吧,我再也不敢了!”借着月光,依稀可见黑影生着一张白胖的大圆脸,一双眼睛小如黄豆,此时跪在地上哭丧着脸求饶,看起来极其猥琐。 “饶了你?做梦!”郑姑母拧着郑贵的耳朵,严厉地骂道:“你偷了些什么?快快拿出来!” 郑贵连忙往身上掏去,抓出一把钗子、耳坠还有项链等,在月光下反射出莹莹的光,一看便是好东西,正是唐枝平日里戴的首饰。 郑贵既唤郑姑母为姑母,想来便是钱氏与郑长生所生的儿子了。果然,只听郑姑母骂道:“真是有什么样的娘,就有什么样的儿子!如今连偷鸡摸狗的事都做得出来,简直丢尽了郑家的脸!” “姑母,我知道错了,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!”郑贵的胖手抓着郑姑母的衣角,苦求道。 这样猥琐的人竟然摸了她的手臂,唐枝想一想便呕得很,沉着脸走过去,站在郑姑母身边,却道:“姑母,既然他知道错了,便饶了他这一回罢。” 郑贵一听,两眼顿时发光,看向唐枝的脸上满是感动。果然是他看上的神仙姐姐,心地就是善良! 原来白日里钱氏被郑姑母打出门,带着怨愤回到家后,总也忘不了唐枝的浑身气度。悄悄怂恿儿子郑贵,趁夜摸到郑家偷唐枝的首饰。郑贵从来也不是个好胚子,入夜后便潜入郑家,谁知唐枝今日睡得晚,让他好一顿枯等。又从窗子里看见唐枝貌美,摸了首饰后起了色心。 如今见唐枝竟为他说话,不由心想,如果这样的美人是他的媳妇该多好! “饶了他?哪有这么便宜的事?”郑姑母喝道。 捉贼拿赃,如今被捉个现行,郑贵心里很是发虚,也不敢顶撞,只苦求道:“姑母,我知道错了,您饶了吧我,我再也不敢了!” “哼,不见官也行,你自己掌掴二十个耳刮子!”郑姑母道。 郑贵闻言,有些不愿意。膝盖在地上动了动,心里很有些怨愤。郑姑母怎能让他在神仙姐姐面前丢脸?被郑姑母一瞪,咬了咬牙,闭上眼睛“啪啪”掴起脸来。巴掌拍在脸上,发出清脆的声音,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。郑贵每打一下,心里便是一颤,很怕有人听到动静,前来围看。紧张之下,一下比一下打得快。不多时,二十个耳刮子悉数打完,一张白胖的脸已然变得红肿。 “好了,滚吧!”郑姑母厌恶地道。郑贵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,又看了唐枝一眼,一溜儿烟地跑了。 夜深人静,三人回到屋里,一时都没有说话。良久,郑姑母才一拍桌子道:“他们是吃准了晖儿不在,就算我们逮着他也没办法!” 家里没有男人,被外人潜入卧室,郑姑母虽然气得厉害,却也没什么法子。郑晖如今是官身,倘若夫人被人传出什么,怎么也说不清。而依着钱氏的性子,倘若当真捉着郑贵送官,不知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! “明日你回门,挑两个机警灵敏的下人回来!”郑姑母咬着牙道。先头还不满唐枝要下人伺候,现在却不得不承认,家里只有女人是极不安全的事。 千防万防,家贼难防。郑姑母想起往年郑晖假期回来探亲,走后不久,家中便发生过类似的事。不是夜里有动静,便是出门后回来发现屋中东西有翻动的痕迹。郑姑母隐约猜出几分,多半是钱氏眼红郑晖留下的东西,派了郑贵来偷。 没想到郑贵如今胆子这样大,竟偷到唐枝屋里去了!郑姑母抓着膝盖上的衣裳,紧紧咬着牙,幸亏唐枝机警,没有发生什么,否则可怎么跟郑晖交代?等郑晖回来,一定要与郑长生一家做个了断!郑姑母心里想道,将被郑贵盗走的首饰还给唐枝:“夜深了,回去睡吧,从里面栓好门。” “是,姑母。”唐枝接过,又问道:“不知他们住在哪里?” 郑姑母一怔,随后说了大概位置,然后安慰道:“你且放心,他们离我们并不近,不会日日来找麻烦的。” 唐枝这才退下,回到屋里,立刻嫌恶地把被郑贵摸过的首饰丢到一边:“敢偷我的东西?让你偷个够!” 翌日,正是回门的日子。郑晖不在,唐枝带了露儿回去。唐书林还没有回来,只有杜芸一个人守在家里。本来一个人住着大宅子,该是极畅快,可是因为与唐枝闹翻,杜芸日日担心杜强,几日不见反倒瘦了些。 “老爷来信没有?” “不曾来信。”杜芸答道。 唐枝微微皱眉,然后道:“叫阿春悄悄问一问,证据搜罗得如何了?倘若需要钱使,随时去找我。” 唐记如今有三间铺子,唐记粮行,唐记茶行,唐记胭脂。唐记粮行原为广丰粮行,当初为掩人耳目,才把唐字拆开来。如今不必顾忌什么,便重新改为唐记粮行。三间铺子的生意都不错,倘若唐书林要钱使,尽够了。 “叫阿诚和阿智过来。” 等两人来到,唐枝吩咐道:“阿智,这几日你替我相看一处宅院,不拘位置,比着唐宅的大小格局即可,越快越好。” 郑晖是靠不住了,索性她自己出钱买一座宅子。不论安全还是舒适性,眼下郑家的院子是不能住了。 “阿诚,你使人挂上值钱的物事,去这个地方引诱一个人。待他偷了东西,便送他见官!”唐枝说出一个地方,正是昨晚郑姑母说的郑长生一家所在之处,“这件事你现在就去交代,下午随我去郑家做几日护院。” 一口气吩咐完,才扭头对杜芸道:“你跟我出门,去唐记胭脂。” 杜芸没想到唐枝嫁人后,不仅没有变得温软,反而愈见伶俐,很是吃了一惊:“郑家给你气受了?” “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亲戚罢了。”唐枝简略地答道。 杜芸便没有多问,跟着唐枝去了胭脂铺子。去了之后,唐枝将昨晚写的调配方子交给管事,又问了几句近日收支情况。只见大致都极顺利,便放下心,又去了另外两家铺子里瞧了一遭。 这几日虽然有人来找麻烦,但是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动。却是郑晖两次立威,许多人都知道唐记不可欺,并不来凑热闹。唐枝心里宽慰,接了秋翎和阿诚到郑家,秋翎与她睡一个屋,阿诚单独睡在西间。生活虽然比不上原来在唐家时,却已经能够把精力都放在生意上。 尤其郑姑母自从郑贵之事后,便不再管着她太多,更叫唐枝放开手脚。对唐枝来说,没有什么比自在地生活更好的了,每日或去铺子里看一看,或在家中研究新点子,或回忆原来唐记的生意与常客。这一日,唐枝打算去街上走一走,寻个好的铺面再开一家布行。 刚要出门,却听外头传来一个尖锐的哭声,只见钱氏披头散发地跑进院子来,扯着尖声喊道:“郑晖回来了吗?郑晖回来了吗?” 郑姑母从屋里走出来,皱着眉头道:“钱氏,你还有脸来?给我滚出去!” “贵儿被抓起来了,郑晖呢?快叫他出来,去救贵儿呀!”钱氏扑过来就抓郑姑母的手臂,“贵儿可是他弟弟,他不能见死不救呀!” “什么就被抓起来了?”郑姑母皱着眉头拨开她。 钱氏急道:“贵儿今日在街上被人抓起来了,你快叫郑晖去救他呀!” “他做了什么被人抓起来了?”郑姑母皱着眉头道,“该不会又偷人东西了吧?” 唐枝挑了挑眉,看向阿诚,只见阿诚微微点头,眼中闪过恍然。唇角勾起一抹轻笑,只道:“手脚不干净,被抓了干我们何事?莫说相公不在,就是在也不会管的。” “是你们?是你们让人抓他是不是?”钱氏忽然尖叫一声,“那天晚上他——”说到这里,忽然意识到什么,猛然住口。目光充斥着惊疑与怨恨,“郑兰香,你好狠毒的心肠,竟想毁了我儿子的一生!” 郑姑母眉头一抬,怒道:“他若是清清白白,手脚干净,谁抓得了他?” “好啊,果然是你们!”钱氏忽然发了疯似的扑过来,阿诚眼疾手快,连忙从后面抱住她,郑姑母吓了一跳,禁不住后退一步:“钱氏!你教出一个混账东西,偷人东西被抓了,与我们何干?阿诚,把她赶出去!” “你这坏心肝的老寡妇!害了我的贵儿!我跟你没完!”钱氏被阿诚反剪手臂往外扭送,依然不肯消停,拼命回头喊道:“你得不了好!郑晖那个小王八蛋也得不了好!” 听到“老寡妇”三个字,郑姑母只觉得眼前一黑,险些晕厥过去。 50动心 “站住!”唐枝美目微睁,清叱道:“嘴里不干不净,给我掌她的嘴!” 阿诚立即停下脚步,扭着钱氏的手不让她动弹。秋翎挽着袖子扑过去,举起巴掌就对钱氏的脸上左右开弓:“你咒谁呢?我们大爷可是富贵长寿的命格,你们一家子加起来也抵不过我们大爷的一根脚趾头!” “秋翎姐姐,狠狠地打!”露儿眼泪汪汪地扶着郑姑母,气得说道。露儿跟在郑姑母身边这些日子,郑姑母几乎把她当成小女儿对待,眼见郑姑母受此侮辱,心里很是不平:“烂心肝的东西,活该你儿子被抓进牢里!” “你们——”钱氏心里不服,还想说什么,全被秋翎打回肚子里。一连挨了十几个清脆的巴掌,舌头尝到一股血腥气,才住了口不敢再说。 唐枝见着差不多了,抬了抬手:“好了,让她走吧。” 阿诚这才松了手,秋翎也停下手道:“这里不是你放肆的地方,再有下回,绞了你的舌头!” 钱氏捂着火辣辣的红肿的脸,一句狠话也不敢说,只用一双怨恨的眼睛盯着几人:“你们等着!”一扭头跑了。 “这是造了什么孽!”郑姑母捶着胸口,在露儿的搀扶下进了屋。被露儿抚着胸口,还是觉着胸闷得慌,“天作孽犹可活,自作孽不可活!活该!活该!” 郑姑母只有郑长生一个亲兄弟,却是游手好闲不说,更热衷于往赌场跑。气死了郑晖的娘,又捡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钱氏做继室。若非郑晖过继到她名下,如今也不知落得什么下场。 幸好郑晖是个出息的,郑姑母想到这里,心里总算有一点欣慰。只是被钱氏气了这一通,终归是郁气结于心,很快就病倒了。 露儿急得不得了,日日伺候在郑姑母跟前,或讲笑话逗她开心,或做好吃的点心让她开怀。唐枝也少出门,待在家里照顾郑姑母。却是秋翎年纪大了,唐枝问了她的意思,把她许给了阿诚。两人自小都是认识的,阿诚早就等着这一日,双方都很情愿。唐枝放了他们三日假,与露儿闭了大门在家照顾郑姑母。 郑姑母病了,更加想念郑晖:“晖儿这次去了哪里?往常三五日便回来了,这回却是过了有七八日,为何还没有回来?” “他办完了事情,自然便回来了,姑母莫要担心。”唐枝劝道。 郑姑母心里也知道,只是放心不下。一时又觉得心慌,总觉着郑晖受了伤害。唐枝劝不得,便也随了她去。她的病是郁结于心,发一发便好了,等到郑晖回来,便好得利索了。 到了晚上,唐枝卸下钗环,披了睡袍坐进床里。落下帐子,拉开棉被盖在身上。秋渐渐深了,天也凉了起来,秋风卷着落叶簌簌,很有一股萧瑟的味道。 唐枝睡到半夜,忽觉房门响了,门栓被拨开的声音响起。心中一惊,立时醒了过来。 有过郑贵那一回,唐枝睡得并不安稳,手指悄悄伸到枕下,摸到一根簪子攥在手里。房门被推开,随后又关上,一个轻得近乎于无的脚步声渐渐传来,若非唐枝竖着耳朵,几乎听不出来。 直觉告诉她,屋中多了一个人。唐枝没有妄动,只攥紧簪子,埋在棉被里的身体渐渐绷紧。 “喀!” “嗒!” 仿佛有什么放在桌子上。 又来了贼?唐枝皱紧眉头,看来郑家是不能再住了!又想到只比郑晖高上一点的墙头,真该在上面埋满碎刀片,谁敢扒上去,叫他们的手指头都被割断! 床上一沉,发出轻微的咯吱声,唐枝绷着身体,攥着簪子的手心里甚至出了滑腻的汗。这时,忽然一只手掌往她的脸上摸来,唐枝心中大恨,猛然翻身往他手臂上扎去:“抓贼啊!” 来人顿了一顿,似乎没想到她竟然醒着,一下子躲得迟了,竟叫她扎了一下。感觉到胳膊上的痛楚,才想起来捂她的嘴。唐枝如何肯屈服,手脚并用地挣扎着,只将一根簪子四下挥舞。可是对方似乎更技高一筹,黑暗中精准地抓住她的手,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,沉重的身躯压在她的身上,将她压了回去。 “呜呜!”唐枝拼命地踢腾着,又恨又怕,却听到耳边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:“是我!” 这个声音是……郑晖?唐枝挣扎的动作一顿。 见她不再挣扎,郑晖松开她的嘴,有些赞赏也有些无奈地道:“你倒是机警——嗯哼!”谁知刚松开她,便觉肩上一痛,顿时闷哼一声:“你?” “起开!”唐枝用力一拔,抽回簪子,冷冷地道。 郑晖愕然。 “出了什么事?”就在这时,郑姑母的声音传来。 郑晖正待答话,却被唐枝一把推开,下床点亮灯来:“姑母病了,你先过去说一声吧。”艳丽的身形,却说着清冷的话,让郑晖有些心里发热。然而郑姑母已经醒了,却不好不去说一声,便道:“那我去了。” 翻身下床,出门去了。很快,郑姑母惊喜的声音传来:“好,好,回来就好。” 夜里深了,郑晖并没有在郑姑母的屋里待多久,很快便回来了:“过来,给我包扎一下。”从箱子里翻出烈酒与纱布,搁到床头前面的桌上,沉黑的眼睛看向唐枝。黑色的外衣已经脱下,露出被鲜血染红一片的肩膀。 唐枝方才一气之下扎了他一记,此刻见他血糊糊的肩膀,心里也有些愧疚。爬起身来,闷不吭声地站在床边,并不熟练地倒出烈酒为他冲洗伤口,然后用纱布包扎上。 郑晖一动不动,连痛呼声都没有,只等她处理完毕才道:“不要对姑母说起。” “嗯。”唐枝顿了顿,点头应道。 “好了,睡吧。”郑晖吹熄灯火,放下帐幔,躺在唐枝外头。 黑暗中,郑晖的呼吸声匀称而悠长,赤着身子躺在被窝里,散发出惊人的热度。唐枝却没有躲,在风声簌簌的寒凉秋夜中,竟觉得很是安稳。 “方才你怎么没睡着?手里还攥着簪子?”郑晖想起方才的场景,刚开始没有意识到,待这时却察觉出不对,好好的她怎会在床上放簪子防身? “还不是你那好兄弟?”唐枝冷哼一声,把郑贵趁夜爬墙的事说了出来。刚一说完,便觉身边的热度又高几分,仿佛烧着熊熊烈火的锅炉,时时刻刻面临爆炸一般。 “此事我定不与他干休。”郑晖的声音犹如硬石撞山,掷地有声。而后放缓语气,说道:“这次出去办事,我得了好些赏钱,足够买一座大宅子。你放心,以后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。” 唐枝听到后面,不禁惊讶地道:“你办得什么差事?” “剿匪。”郑晖没有瞒她,简略说了几句。原是离京不远的一条野道上壮大了一窝山匪,拦路劫财极为霸道,负责此事的差人求到卫青松府中,想借两名身手好的军爷掠阵。本来此事轮不着郑晖,他刚刚娶了妻,正该跟妻子蜜里调油,可是唐枝与郑姑母的矛盾,却促使了郑晖的心思。 郑晖在这次剿匪中出了大力,甚至受了些伤,正是头功,得到不少赏赐。眼见宅子有着落,高兴之余,星夜兼程回到家中。不想打搅郑姑母,便翻墙进院,轻手轻脚地来到新房。原想给唐枝一个惊喜,谁知竟被唐枝扎了个窟窿,直是有些哭笑不得。 唐枝听到他说买新宅子的银钱已有着落,不禁一怔,却是想起方才在郑晖身上看到的伤口,处处见肉。还有一处包着纱布,上面透着血迹,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。 黑暗中,男人灼热的气息混合着烈酒的味道,伤药的味道,与血气的腥甜。唐枝喉头发哽,良久才道:“这几日我也在看宅子,已经看好两处,明日你与我一道去瞧吧。” “你已经看好了?”郑晖心中一紧,随即有些庆幸,“好,我们一起去看。” 深夜寂静无声,郑晖的呼吸声深敛而绵长,浑身散发出的炙热,让唐枝有些心安。背后伸来一只结实的手臂,揽在她的腰上,将她抱进一个灼烫的怀抱里。唐枝轻轻挣了挣,紧接着一个有些潮湿的吻落在后颈,不禁轻轻一颤。 郑晖隔着衣服握住她的胸脯,缓缓揉捏起来,湿热的吻落在她的颈后,颊侧,最后含住她柔软的唇瓣。一时之间,呼吸声都急促起来,唐枝推了推他,没有推开,反而引得一只大手伸进衣服里,从后腰落到臀下。 一场热烈又不失体贴的激战。 事后,唐枝贴在郑晖怀中,炙热的温度贴着后背,没有了曾经的抗拒,只觉得浑身舒坦。在他怀里轻轻动了动,找到舒适的姿态沉沉睡去。 51离京 “大爷喜欢吃玉米炖白粥,里头再削两片胡萝卜,是他的最爱。”一大清早,郑姑母的声音穿越清晨的凉气,钻入东屋仍然混沌的帐幔中。 郑晖与唐枝仍在沉沉睡着,听到郑姑母与露儿掺着晨汽的清晰的声音,郑晖撑开眼皮低低地道:“什么时辰了?” 靠在他怀里的唐枝被嗡嗡震动的胸膛吵醒,咕哝一声,翻了个身道:“你看一看不就知道了?” “嗯。”郑晖半支起身,撩开帐子,只见外头天刚刚亮的样子,便又放下帐子搂紧唐枝:“天还早,再睡会罢。” 昨晚半夜时分郑晖才到,被唐枝在肩膀上扎了个窟窿,包扎伤口用了不少时间。又热烈地欢爱一场,身体和精神都累极,也不管郑姑母已经起了,闭目再度睡去。 “晖儿,枝儿,快起来,吃早饭了。”过不多久,郑姑母站在院子里对东屋里面喊道。 “姑母,你今儿起得真早。”郑晖与唐枝携手走出屋子。 “我见你回来,高兴得睡不着。”郑姑母笑着指了指桌上的饭菜,“你瞧,我做了你最喜欢的玉米胡萝卜白米粥。” 郑姑母原先被郑贵的事气得郁结于心,病了几日。昨晚得知郑晖回来,顿时想通透了,郑家还有一个好苗子不是吗?树大有枯枝,管他们如何! “晖儿吃点这个。” “晖儿尝尝这个。” 每年郑晖只有不到一个月的假,刨去来回在路上的时候,也只有半个月多一点。就这点日子还要出去几日做任务,在家的时候并不多。郑姑母很稀罕郑晖在跟前的时候,不停地给他夹菜。 “今天的汤煮得真是香。”郑晖懂得郑姑母的心思,边吃边赞道,郑姑母夹来的油卷和菜肴全都没有落下,一应吃完。 一顿饭吃得很是温馨。饭后,郑姑母拉着郑晖说话,说起郑贵时,忍不住又来气道:“真是作孽,跟着那样的爹娘,好的一点学不到,坑蒙拐骗偷是学个俱全!眼下被人抓了现行,送进了牢里,真是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!” 郑姑母并不知道那晚郑贵摸进屋子,对唐枝有些见不得人的肮脏心思,只以为郑贵看中了东西,气得抓着郑晖的手道:“他们来求你,也别去救他,任他在牢里蹲着去,丢人现眼的东西!” “我知道了,姑母莫为这个动气,他们不是一直那样吗?”想起昨晚唐枝的话,郑晖心中澎湃着怒火,面上仍旧沉着,“等我与唐枝今日去看过宅子,过几日咱们换了住处,再不与他们相干。” “什么?”郑姑母惊讶地道,“咱们哪里来的钱?”莫非是唐枝出的?疑惑地看向唐枝,嘴巴动了动,面上闪过犹疑。 却听郑晖道:“这回我出去立了功,上头赏的钱,足够了。” “原来如此!”听到此处,郑姑母顿时高兴起来,“我就说晖儿是最出息的!好,你们尽管去看,我等你们的好消息!” 不多时,阿智来了,在前头带路,引两人去看宅子。阿智看好了两处宅子,一处是两进两出的新宅,屋舍等一应都是新的,价钱很是划算。另一处是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,主人家急着出手,卖得并不贵,因着假山花池,亭台走廊都修建得别有风趣,阿智觉着唐枝应该会喜欢,便也记了下来。 果然,唐枝更喜欢那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,正要定下,却听郑晖道:“我们不买大宅子。” 唐枝眉头一挑,说道:“你的钱不够,我来补上。” “不必。”郑晖道,“再有几日,我便随卫将军启程回西疆,你与我一道,姑母一个人住不了这样大的地方。” 他要走了?唐枝心头一动,从此往后,便没有人烦她,又可以自由自在地过日子?这却是件好消息,眼中闪过愉悦,只道:“我自是要留在京中照顾姑母,这座宅子还是买了罢。” 谁要跟他一道走呢?西疆那片冬季荒冷夏日干灼的地界,她才不要去。 郑晖瞥了她一眼,没有多说,只道:“此事就这样定了。”将银钱丢给阿智,牵着唐枝的手就往回走。 “我不同意!”唐枝不防他霸道的脾气又上来,气得不得了,“我要买那座大宅子,你松开我!” 郑晖握紧她的手,神情冷然地迈着步子。唐枝不愿与他在大街上多做争执,可是如此妥协又不甘心,暗暗用力拧他的手,终于把他拧得皱起眉头,停下步子回过头:“不要胡闹。” “谁胡闹了?”唐枝瞪他道,“你常年不在家,不能在姑母跟前尽孝,我自然该留在京中。那座宅子有假山花池,亭台楼阁,茶余饭后正好休憩走动,再合适不过。于情于理,你都该买下来!” 郑晖眼中闪过笑意:“你竟然学会和我讲道理了。” “我本来便是讲道理的人!” 郑晖眼中的笑意更深,垂着眼睛看着她道:“你摸摸心口,到底是为了躲避我,还是为了以上的借口,嗯?” 他生得眉浓目深,英武俊朗,不笑时令人觉着敬畏,笑起来时却让人禁不住着迷。唐枝只觉得心漏跳一拍,有些张口结舌:“自然,自然是——哼,我就是不想跟你在一起,如何?” “不如何。”郑晖重新迈起步子,“我不同意。” 唐枝憋了一口气,只觉得这是她生平遇见过最难以摆平的人。抿着嘴唇,沉着脸跟着他的脚步,回到家里,没来得及开口,便被郑晖抢了先:“姑母,我们看好一座两进两出的院子,离咱们家并不远,下午我们开始收拾,这两日便搬过去吧。” “哎,好!”郑姑母高兴地道。 “再有四五日我便回西疆了,到时唐枝跟我一道,我寻思着姑母一个人住太大的院子也不快活。” “是这个理儿,我一个老婆子住个大院子很是浪费,怪静的也难受。”郑姑母说完,才想起来疑惑:“唐枝跟你一起回?住在哪里?” “我在雁城有座宅子,到时——唐枝住在那里便是了,姑母放心。”郑晖说到一半,语气微微一顿,唐枝正生着气,并没有察觉出来,只听他继续道:“等我们搬了新住处,我便请几位退下来的兄弟看宅子,等我们走后,谁也欺您不得。” “那好!”郑姑母点头道。 此事就这样定下,唐枝连开口的机会也没有,她没想到郑姑母竟然同意她跟去,而不是留她在身边伺候。 两日后,郑家搬家,郑晖请了两位因伤退下来的老兵镇宅,又不知从哪里牵了一条半人高的狼犬,一身黑毛抖擞,极是英武。郑姑母这下安了心,开始准备两人出行的东西:“我是不怕了,你们不必担心我,去了好好过日子,早些生个娃儿,不拘男女,我都去给你们带。现在你们还没有孩子,我就不去打扰你们了,就在家里等你们的好消息。” 一直到临走之前,唐枝也没能说服郑晖把她留下。郑晖的心意很明确,就是走到哪里都要把她带上,除非她跑了,否则绑也要把她绑去。 七月底,伴随着秋风刮过屋檐的声音,郑晖牵着马车站在郑家新宅门口,在郑姑母不舍的目光中,扶着唐枝上了马车,驾着马车离去。 唐枝想带上秋翎与阿诚两口子,可是走得太急,许多事情都没有处理完,只得一一安排下去,让秋翎做监察辅助杜芸完成。于是两人先出发,秋翎与阿诚等事情处理完再赶上来。 “呕!”唐枝捂着胸口,站在路边吐得脸色发白。 郑晖眼中有着喜色:“莫非你有孕了?” “做梦!”唐枝白他一眼,接过水囊漱了漱口,忍着不适爬上马车。 郑晖却不再赶车,爬进车厢里头,坐在唐枝身边,摸着她的小腹道:“你上回来月事是何时?” “你是傻了?我们成亲还不到一个月,我怎么可能怀孕?”唐枝没好气地道。她只是受不得马车的颠簸,有些晕车而已。 郑晖却误会了,脸色一沉,盯着唐枝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。唐枝初时没察觉,直到小腹上的手越来越用力,简直要把她的肚子压扁似的,才猛然反应过来:“你莫不是以为我怀了程远之的孩子罢?” “没错,我两个月没来月事了,这就是程远之的孩子!”见他竟不解释,唐枝不由气道,“你休了我吧!” 郑晖眼神一沉,猛地把她扑倒,堵住她的嘴唇,凶狠地吻起来。舌头顶开牙关,长驱直入,卷住丁香小舌用力地缠卷起来。唐枝被吻得喘不过气,又因为心里有气,不肯与他亲近,死命抓他的脸。郑晖脸上挨了一道,抓着她的双手按在头顶,吻势毫不减弱,吸吮过口中蜜津,舌尖扫过口腔中每一处角落。 “混蛋!”终于等到他的力气渐松,唐枝寻机抬腿,就要顶他的命根子。谁知郑晖翻身滚下,竟躲了过去,然后阿住她的膝盖,幽深的眼睛里带着笑意:“以后再如此说话,我可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过你。” 什么?唐枝还没反应过来,却见郑晖整衣出了车厢,拉起马缰:“驾!” 以她的脾气,又怎会被程远之近身呢?洞房那一夜他便知道了,她虽然不是处子,却也不是久经云雨之人。青涩得犹如处子,绝不可能怀上程远之的孩子。唐枝犹在车厢中气闷,并未发觉马车的颠簸不如之前猛烈。 作者有话要说:补10.4。 52让开 “来一间上房。” 伙计抬头,只见一位异常高大的英武男子扶着一位面容有些苍白的美艳女子,将一角银子搁在柜台上面。 “好嘞,客官这边请。”伙计立时露出笑容,收起银子躬身在前头带路。 此时正是下午,离日落还有些时候,每日客人最少的时候,忽然见两名长相打扮都不凡的客人,伙计不敢怠慢。将两人领进房间后,端了茶水送进来:“您请慢用,有事尽管叫小的。” 郑晖倒了杯茶坐在床边,喂到闭着眼睛靠在床头的唐枝嘴边:“喝些水压一压。” 唐枝抿唇不动,苍白的脸色显得整个人有些楚楚可怜,凌厉的傲气去了四五分。郑晖放缓声音,拇指蹭了蹭她的脸颊,温声说道:“张口,喝点水会好过些。” “嗯。”一路呕吐下来,唐枝的十分精力只剩两分,挨着床边仍觉着身下震动,只觉得肺腑没有一处好过。被郑晖温声劝着,原先只烦得很,可是一路行来不论她如何任性,他都不会生气,渐渐也没了脾气,微微张口,由郑晖喂着喝了半杯水。 过了一会儿,床榻又沉下来,只觉脸上一湿,却是郑晖拧了毛巾擦拭她的脸。唐枝并不睁眼,将脸往旁边一扭:“轻些,水都进我嘴巴里了。” “好。”郑晖放缓动作,为她擦过额头、脸颊、脖子,最后连双手也没放过。虽然比不得秋翎温柔仔细,倒也使得唐枝好过许多。 “躺下歇一歇吧。”颈后塞进来一只手臂,唐枝顺从地躺下,忽而发间多出十根手指,按在头皮上轻轻按压起来。顿时,一股说不出的舒缓传来,因晕吐而带来的不适减轻许多。渐渐放松身体,慢慢睡去。 再醒来时,却是被一股饭香味唤醒。唐枝原不想动弹,可是闻着饭菜香气,肚肠隐隐有些饥叫。身子刚刚一动,坐在桌边的郑晖便扭头过来:“醒了?” “嗯。”唐枝慢慢坐起身,撩开帐子看向外面:“天黑了?” “有一会儿了,我见你睡着就没叫你。”郑晖起身走过来,“饭菜刚端上来,起来吃一点?” 唐枝不是很想动,可是没等她犹豫,郑晖已经走到床前,不由分说便扶她坐起。只好下床穿鞋,走到桌边坐下。菜色倒是清淡,一道松子玉米,亮晶晶的果仁上面飘着香味,一道生切黄瓜丝,绿丝配豆酱,煞是清爽,还有一道葱丝豆腐汤,白嫩嫩的豆腐上面浮着葱丝,清香诱人,另有一碟切得细细的饼丝,便连一丝儿肉腥也没有。 “这时节的玉米最是香甜,你尝尝看。”郑晖舀了一勺松子玉米到唐枝面前的盘子里。 窗子半开,有微凉的风吹进来,楼下不少人传来热烈的交谈声。唐枝看着桌上清淡的菜色,慢慢食欲上来。拈起筷子,饮了半碗豆腐汤,又用了些饼丝与小菜。 睡了一个多时辰,唐枝苍白的脸色好转许多,许是刚醒来的原因,双颊泛着淡淡的红晕,极是美艳。只是神情仍有些倦怠,郑晖见她停箸,便将剩下的饭菜全扫进肚子,然后说道:“下去走一走?” “好。”唐枝刚起来床,也不很困,便答应下来。 楼下的人正多,大厅里几乎座无虚席,郑晖与唐枝从楼上走下来,出色的相貌与气度顿时吸引了许多目光。民间少有如此美貌,一时间,竟有胆子大的对唐枝吹起口哨。郑晖循声淡淡扫去一眼,对方顿觉一股煞气袭来,口哨吹到一半便失了底气,戛然而止。 本来有打算上前调戏的人见状,也坐了回去。唐枝见此情形,心里一松。从前出门总有一些轻浮之人上前攀谈,后来嫁给程远之,也免不了这种情形。没想到郑晖倒是镇得住,使她好生清净。 此处名叫清河镇,离京城不远,算得上富庶之地。入夜不久,街上的行人仍然有许多,路两边的小摊前挤满了人,郑晖握着唐枝的手:“有没有什么想要的?” 唐枝摇摇头:“没有。” “那我们就走一走罢。”郑晖也并不是何时都霸道得不可理喻,见着什么好的都逼着唐枝也非喜欢不可,大多数时候都顺着唐枝,唯独某些他觉得极合心意的时候,才非逼着唐枝也接受。 比如买宅子的事,比如跟他去西疆,再比如路边有个捏彩色泥人的摊子:“我觉着这一对好看,你觉着呢?” “幼稚。”唐枝瞥了一眼,淡淡地道。 捏泥人的老人道:“这位夫人,话可不能如此说。小老儿捏的泥人,但凡人拿着必定是百年好合,白头偕老。” “你又知道了?”唐枝抬眼反问。 老人结舌,买泥人娃娃无非图个吉利,哪有这样较真的? “这对我买下了。”郑晖掏出钱来,递给老人,收起一对绘着笑脸的胖娃娃放进怀里。 唐枝不置可否,由着郑晖拉着她逛了两条街。路过一个卖香包的摊子时,小贩热情地拦住两人道:“瞧瞧荷包吧,样式多漂亮呀,这样一对正适合两位神仙眷侣似的人戴呀!” 郑晖低头翻捡两遍,摇摇头道:“我只戴我家夫人为我缝的荷包。”说着,偏头瞧了唐枝一眼,却见后者没什么表情,不说同意也不拒绝,倒像没听见似的。 “你为我缝只荷包罢?”离开小摊,郑晖偏头看着唐枝道。 语气有些熟悉,又是那股霸道的味道,唐枝轻哼一声,没有理他。 两人慢慢向前逛去,唐枝从始至终也没有什么兴趣。反倒是郑晖兴致高昂,前前后后买了不少玩意,有吹的笛子,有别致的玉佩,更有一把雕刻得精致的巴掌大的玉珠算盘。 为买这把算盘,还起了一些争执。当时路过一个卖各种稀奇古怪玩意的摊子,郑晖一眼就瞧见这把算盘,刚抓到手里,另一头便被人掰住:“这位兄台,舍妹看上这把算盘,可否相让?” 说话之人是一名年轻的书生模样打扮的人,在他身边站着一位有些骄傲的少女:“这把算盘明明就是我先看上的,做什么要他们相让?” 唐枝原没想要,听到这话,便对郑晖道:“走吧。” “千里马遇见伯乐才是千里马,这把算盘落在我手里才是物尽其用。”少女拦道,神情之轻蔑,仿佛唐枝不露一手,便不配拥有这把算盘似的。 郑晖看也不看她一眼,听到唐枝的话,略一用力,便将算盘收到手中:“好,等我们回去拆算盘珠子玩去。”全然也不理那少女的话。 “你——”少女还待说什么,郑晖搂过唐枝便走,只留一个背影给她,顿时气得不得了:“好猖狂!竟敢这么对我说话!” 唐枝闻言,微微回头,视线越过郑晖的肩头,看见少女咬着粉嫩的嘴唇,闪动着怒气的俏脸。没有说什么,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,在郑晖的护持下缓缓朝前走去。 雁城虽然不如京城富庶,倒有一些精巧的小玩意是京城没有的。逛着逛着,唐枝渐渐来了兴致,一边瞧着,一边在心里记下哪些能够贩到京城去卖。渐渐时间过去,不知不觉就到了夜浓。到最后也买了一顶帷帽,以及一些精巧别致的小玩意。 次日,唐枝爬上马车时,发现车上不仅有昨晚买的小玩意,还有几篮子各式各样的水果。有红彤彤的苹果,有澄黄的梨子,有青翠的橘子,还有两串结实饱满的紫葡萄。 “多吃些水果,吐得便不会太厉害了。”郑晖坐上马车,扬起鞭子。 唐枝心头微动:“嗯。” 昨晚休息得还不错,今日精神倒好。爬进马车,靠在车厢壁上,翻弄起昨晚买的小玩意。忽然在其中翻到一团丝线及刺绣的绣针及绷子等物,不禁挑了挑眉。 郑晖仿佛看见似的,恰时说道:“闲着无事,为我绣一个荷包罢。” 坐在外面,曲起一条腿,修长的手指握着鞭子。朝阳从东方而起,光线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,镀上一层淡金色,分外英俊。 唐枝当做没有听见,把丝线等全都塞在最下面。然后拿过昨晚买的巴掌大的玉珠算盘,纤长的手指轻轻拨弄起来。 车厢里面加了两层褥子,郑晖又把车赶得慢了些,虽然还是不适,一路上呕吐的时候却少了许多。中午,郑晖将车停在路边的大树底下,解下水囊灌了几大口。然后拎起小凳,扶着已经没有早上精神好的唐枝下车,把小凳放在树下,等她坐好又问道:“想吃点什么?” “梨子。” 郑晖便去车厢中取梨,靠在树干上,低着头一圈一圈削去果皮。 “好啦,就停在这吧。”不远处,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靠近,然后一个清脆的女声道:“喂,你们把车子挪一挪,我们要停在前面!” 唐枝抬起头,只见马车里探出一个有些眼熟的面孔,不就是昨晚抢算盘的人?眼前出现一只削得圆润的泛着香甜气息的梨子,郑晖说道:“吃吧。” 接过梨子,轻轻咬了一口,皱起眉头:“不甜。” “是吗?”郑晖伸手夺过,“咔嚓”咬了一口,嚼了两口咽了下去:“我再给你削一只。” 往马车走去,从里面抓出两只圆润饱满的梨子,又往大树下走去。直把马车里的娇人儿气得歪了一张俏脸:“喂!跟你们说话呢!” 作者有话要说:补10.5 大概……还有一章? 53雨夜 马车里跳下一男一女,男子气质文雅,少女娇蛮俏丽,只见郑晖无视他们,瞪圆眼睛就要发怒,被男子拉住劝道:“我们在此休息片刻,等他们走后再行动也不迟,你又何必因此不快呢?” 少女哼了一声,大步往树下行来,发现唐枝坐在树荫中间,指着旁边说道:“喂,你往那边挪一挪。” 唐枝抬头瞧了她一眼,少女的神情带着颐指气使的味道。莫非她以为是公主,全天下的人都得依着她?挑了挑眉,收回目光,只在原地坐得结实,看向郑晖手里削了大半的梨子。 郑晖的手指修长有力,指节格外漂亮,捏着小刀削起梨子,动作灵敏且飞快。眨眼的工夫,一整条连贯的梨皮掉落在地,圆润饱满的梨子露了出来。 “尝尝。”郑晖将梨子递过来。 唐枝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:“唔,还行。” “你先吃着,我再削一个。”将梨子按在唐枝手里,郑晖转动手指,小刀飞快,眨眼之间,另一只梨子已经削好。削了一块,塞进嘴里一尝,扬起眉头道:“这个味道好。”把新削的梨子递到唐枝面前,夺过她手里咬了几口的那只:“你吃这个吧。” 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夫妻,男人像下人似的。”得不到两人回应,站在树荫边缘的少女脸色难看,冷哼一声说道。 “茹儿!”搬凳子过来的男子拧眉斥道,然后抱歉地看向郑晖道:“舍妹顽劣,言语不当,请两位多多包涵。” 郑晖身为堂堂男儿,自然不会同一个小女子计较,点了点头,没有多说。倒是唐枝咬着清甜的梨子,清冷的声音说道:“不会说话就教会了再带出门,没得把脸面都丢尽了。” “你说什么?”少女柳眉倒竖,芙蓉面上露出怒意:“你说谁丢脸?我看你才丢脸,竟然让堂堂男儿为你削梨子,简直是德行有缺,不知羞耻!” 唐枝神情不变,不紧不慢地咬着梨子,斜睨过去:“我男人愿意,你管得着吗?” 黑白分明的眼睛,眸光流转,说不出的冷艳。少女的兄长本来打算斥责少女,闻言不由怔住,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先斥责自家小妹好,还是指责唐枝的不遵礼法。 倒是郑晖哈哈一笑,朗声道:“没错,我愿意。” 在他挖空心思的照顾下,唐枝终于认可他是她的男人了吗?郑晖很是喜悦,看来不让秋翎等人跟着是对的,如此一路下去,她早晚被他折服! “没骨气!”看着郑晖英俊的面孔,少女不禁咬牙啐道,如此优秀的男人,为何会折服于一个既不温柔也不贤淑的女子?简直没有天理。 然而世间的许多事,本来便没有道理可循。双方并无情分,郑晖也不与她分说,等到唐枝吃完梨子,又喂了她一些干粮,略作休憩,驾车而行。 郑晖的耳边总是回响着“我男人”三个字,心情好得像要飞起来,驾车时更加仔细,避过一个个小坑,尽量使得车行稳当。 待到日头不是很炽,便打开帘子对里面道:“出来透透风。” 进入八月,已经是中秋之际,树上的叶子都黄了大半,被秋风吹着哗哗落下,把道路铺成金色的一片。路两边是广阔的平原,野草生得半人多高,一望无际的金色海洋,与远方的蓝色碧空相接,温柔而辽阔。 唐枝打开车帘,便见到这一派美景,顿时心里都开阔起来。 “还是不舒服吗?”郑晖回身问道。 唐枝不说话,只是怔怔地盯着他瞧。 郑晖摸了摸脸:“为何这样看我?” “你……”唐枝盯着他奕奕有神的眼睛,英武的脸庞,气神内蕴,“你不拦我抛头露面?” 郑晖挑眉:“为何要拦?你开心就好了。” “嗯?哦。”唐枝捏了捏手指,微微别开眼睛。 后面传来一阵马车行驶的声音,以及少女穿透力极强的叫声:“让一让!让一让!” 又是那对兄妹,郑晖只听声音便辨了出来,并没有回头,扯着缰绳把马车停靠在路边。对方华丽的马车从旁边擦过,带起一阵香风:“咯咯,算你们识相。” “有病。”唐枝清冷的声音道。 一下子惹恼了少女,半个身子从车厢里探出来:“你说什——”话没说完,被车厢里的男子拖了进去。 郑晖莞尔,越看唐枝带着淡淡孤傲的表情,越觉得喜欢。自从那日后,两人似乎再也没有……心中微动,一股热意从身下某处传来。 终于捱到晚上,搂过温香滑软的身躯,郑晖身下一跳一跳,炙热的温度似乎要灼烧起来。 感觉到身前有手指技巧地滑过敏感,唐枝轻轻地挣了挣,谁知不挣还好,刚一挣动,便有湿热的嘴唇贴在后颈,或轻或重地嘬弄起来。胸前攀上火热的手掌,覆住绵软,樱红贴近微微粗糙的掌心,随着抓弄渐渐磨蹭变硬。 “嘤咛!”勃然怒起的某根物事贴近股间,轻轻磨蹭,灼烫的滑肌触到娇嫩的地方,带来一股说不出的酥|痒,唐枝只觉很快湿了,不禁并着双腿轻轻拧动起来。 郑晖翻身而起,火热坚硬的身躯覆盖在她身上,倾身吻住她的嘴唇,另一只手下移到泥泞的地方,轻拨慢挑,渐渐钻入。唐枝猛地吸了一口气,顿时被一条霸道的舌头钻入口中,猛烈地纠缠住小舌吸吮起来。 敏感之处尽被挑弄,唐枝很快陷落,放开守持任由他弄起来。坚硬而滚烫的物事快进慢出,时顶时挑,一时在花丛外面打磨,一时在花心深处碾动。唐枝被挑弄得心神失守,忍不住紧紧抱住覆在身上的男人,媚声连连。 “你爱不爱我?” 剧烈的快感到来之前,唐枝仿佛听到耳边响起一声,来不及思考,便被一阵凶猛的冲击撞得仿佛浑身的骨头都要化去,不禁高吟一声,紧紧攀住被汗水打湿的男人。 事后,郑晖拿帕子为她揩拭干净,而后搂紧她相拥睡去。 次日醒来,唐枝打水洗脸时发现,双颊透着鲜艳的红晕,仿佛最上好的胭脂涂在瓷白的肌肤上,端的是明媚动人。记起昨晚的情|事,禁不住脸上一热,整张面孔愈发鲜艳动人。 在郑晖的悉心照料下,唐枝由每日行一段路程便吐一回,变得一整日下来也吐不了一回。渐渐竟然习惯了在路上的日子,清晨或傍晚时,便会掀开车帘坐在边缘,欣赏美丽的风景。 直到这日,在行往支州的途中,忽然下起了大雨。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,很快将来不及将马车停在树下的郑晖浇了个透。衣服湿了自然不能再穿,郑晖将马儿拴好,抬脚进了车厢。唐枝已经拿出一套干爽的衣服,车厢内空间狭小,外面又不能出去,只好别过头,不去观看。 郑晖眼中闪过笑意:“你我夫妻一体,竟还有哪里是没有看过的?” “呸!”唐枝扭身不理。 郑晖朗朗而笑,笑声混合着哗哗的雨声,竟有一股令人忍不住贴近的温暖的感觉。 “啊!谁在前面?快来帮帮忙!我们的车子陷入泥坑里了!” 忽然,后面传来一个女子尖叫的声音,仔细听去,竟有些耳熟。 “这样巧?”唐枝略一回想,便记了起来,那声音莫不是之前遇见过两回的娇纵少女? 郑晖也感到讶异,没有多想,起身出了马车:“我去瞧瞧。” 正是先前遇见过的文雅男子与娇纵少女,因为马车太过华丽,很是沉重,书生气的文雅男子与赶车的马夫一齐用力,也不能把马车从坑里赶出去。正焦急之中,忽然听到前面传来大笑声,少女如遇救星,连忙大喊起来。 见着来人是郑晖,少女不由一怔,请求帮忙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。倒是她的兄长狼狈之中不忘一拜,恳求道:“恳请兄台助我等一臂之力,先前舍妹多有得罪,在下一并道歉。” “好说。”郑晖几步行来,方才换上的干衣已经湿透,将下摆塞在腰间,来到陷入泥坑的车轮前,“退后!” 说罢,蹲身扛起车身,咬牙吸气,下盘用力,“喝”了一声,马车便被抬起来,顺势出了泥坑。 “兄台好武艺!”文雅男子大喜,不禁敬佩地道,“在下姓赵名云芝,不知兄台如何称呼?” “郑晖。” “多谢郑兄仗义之手,小弟在此谢过!”赵云芝拱手拜谢。 这时,少女也走了过来,抹了抹额上的雨水,学着赵云芝的模样拱手清声说道:“我叫赵茹儿,多谢郑公子仗义援手,先前得罪之处还请见谅。” 郑晖点了点头:“客气。” 大雨如瓢泼一般,郑晖怕唐枝担心,没有多说便疾步赶了回去。唐枝没好气地又递过来一件衣裳:“这次再湿了可就没有了。” 恰巧,随后跟来的赵云芝听到,连忙说道:“累郑兄湿衣,都是我们之过。如果郑兄不嫌弃,小弟有衣服——” “郑公子行侠仗义,如此人品,怎会有你这样凶残的妻子?”赵茹儿从前看不上唐枝,方才见了郑晖的勇猛,更加觉得唐枝粗俗,配郑晖不上。 作者有话要说:补10.6 肉肉是断更的道歉,十一回家有点忙。接下来阿轻尽快补齐,mua~ PS:不妨猜一猜郑晖的技巧从哪里来的? 54雁城 “哪里来的白眼狼乱叫?”哗哗的雨声中,一个清冷的声音透过雨帘传来。 赵茹儿闻声大怒,走上前指着被风吹动的车帘道:“你骂谁是白眼狼?救我们的人是郑公子,与你这恶婆娘何干——” “我好心救你二人出泥泞,你们却辱骂我夫人,是何道理!”郑晖刚要踏上马车,闻言收回长腿,站在马车前看向赵云芝沉声道。 “郑兄,实在对不住!”赵云芝面露惭愧,对赵茹儿斥道:“茹儿,向郑兄与郑夫人赔罪!” 赵茹儿的脖子缩了缩,不甘不愿地垂下头:“郑公子莫怪。” “舍妹顽劣,言词无状,请郑兄与夫人不要与她一般见识。”赵云芝弯腰作揖愧道。 “谁与白眼狼一般见识,倒显得我们是畜生了。”唐枝冷淡的声音又传来,“你上不上来?与这样没教养的人啰嗦什么?” 郑晖正抬起腿,闻言莞尔:“夫人等我可是等得急了?” 抬腿进车,只把赵氏兄妹晾在外头,再也不理。赵云芝心中惭愧,并不觉得难堪,倒是赵茹儿被唐枝刺了一句,好生气闷,想要骂回去,又被赵云芝强拉走了。 大雨下个不停,一直到傍晚也没有停歇的意思。郑晖轻轻晃了晃躺在他腿上的唐枝,问道:“饿不饿?” “嗯。”唐枝模糊地从鼻间哼出一个音。 “起来吃个饼子。”郑晖托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。 唐枝浑身软得仿佛没有骨头,却是方才躺在郑晖腿上,听着他说从前行军打仗的一些经历,渐渐有了睡意。此时被郑晖推了起来,心里有几分不快:“不想吃。” 干巴巴的冷饼子,有什么好吃的?唐枝倒情愿饿着。谁知郑晖轻笑一声,将一个饼子塞到她的手里:“吃点吧。” 饼子入手,竟是温的,唐枝惊讶地捏着饼子,想要问是怎么回事,话还没问出口,心里已经猜了出来。嘴唇动了动,没有说什么,只是捏着饼子送入口中。 黑漆漆的车厢里,两人随便吃了些东西,凑合一顿。唐枝习惯饭后走动消食,此刻憋在车厢里,很有些不适。没有人说话,车厢里寂静得厉害,唐枝歪在车厢壁上,听着外头哗哗的雨声,漫无边际地神游起来。 忽然小腹上多出一只手,郑晖温热的掌心覆在有些鼓胀小腹上轻轻揉动起来:“还想听故事吗?” “不。”唐枝摇头。 郑晖的声音沉寂下去,片刻后又道:“我还不知道你的事呢?” “我的事?”唐枝有些惊讶。 “我们是最亲密的人,自然应该彼此了解。” 唐枝沉默,良久才道:“我没有什么可说的。”比起郑晖拔刀厮杀的经历,她那些经历根本不够看。 “你继母的弟弟在赤柳城服役,我有个弟兄恰好知道他。”郑晖话锋一转,却说道。 “哦?”唐枝想了想,道:“如果方便,救他出来吧。” 郑晖笑道:“你继母把你卖了,你不恨她?” “让杜强给我当十年马夫便是了。”唐枝眉头动了动,轻描淡写地道。 郑晖哈哈大笑起来:“好!” 朗朗的笑声穿过雨幕,传到不远处的赵家马车中。赵云芝看着身前桌中冒出蒸腾水汽的紫砂茶壶,对赵茹儿说道:“天气寒冷,郑兄的马车布置寒陋,定然没有烧煮的器具。待会你送壶热茶过去,以谢郑公子援手之情,记得语气要温婉和气——” “知道了知道了。”赵茹儿撇了撇嘴,一叠声打断。 等到茶水烧开,赵茹儿披着蓑衣端着茶壶走下车厢,往郑晖与唐枝所在之处行去。尚未走近,便听见里面传来一股怪异的腔调,似愉悦似痛苦,钻进耳朵里,听得人骨子里发痒。赵茹儿又走近两步,待听得清楚,顿时涨红了脸,掉头就走:“啐!不害臊!” 赵云芝不意她如此快便回来,看着她手里的茶壶,惊讶地道:“这是怎么回事?莫非郑兄依然在生气,不肯原谅我们?” “不是。”赵茹儿红着脸,咬着嘴唇道:“他们睡了。” 赵云芝不疑有他,点了点头道:“既然如此,那便算了。” 不远处的马车里,漆黑狭小的空间里,飘荡着令人脸红心跳的肌肤相撞的声音。郑晖抱着唐枝坐在腿上,举着柔软的腰肢上上下下地动作:“这样是不是更舒服?” “嗯。”唐枝娇吟一声,双臂环着他的脖子,整个人沉浸在难耐的欢愉中。 多日相处下来,唐枝一半折服于郑晖的体贴仔细,一半臣服于他高超的技巧。对他的亲近,渐渐不再抗拒。方才他提出来时,没怎么挣扎便同意了。 此刻缩于狭小的马车空间,四肢不得伸展,却别有一股快意。身下的巨大或快或慢地进出,胸前两粒红果磨蹭着男人坚硬的胸膛,更带来说不出的美妙滋味儿。黑夜寂寂,百无聊赖,两人直折腾到半夜方休。唐枝累得浑身没有力气,被郑晖抱着困困睡去。 次日下来马车,只见天空澄澈,碧色万里。赵氏兄妹已经站在路边,赵云芝笑着打招呼道:“郑兄,早。可要热茶?我让舍妹端去?” 郑晖低头看了唐枝一眼,扬眉答道:“如此便多谢了。” 赵云芝随即吩咐赵茹儿端茶水送去,赵茹儿撅着嘴,不甘不愿地走过来,瞪了唐枝一眼:“呶,给你。” 唐枝被瞪得莫名其妙,却听赵云芝道:“昨晚我让舍妹送热茶过去,以表郑兄援手之情,不巧郑兄已经睡下。” “客气了。”郑晖道。 唐枝接过赵茹儿手中的托盘,看着忽然涨红脸的赵茹儿,顿时明白过来,不禁微微笑道:“劳赵小姐白跑一趟。”顿了顿,又赞道:“赵小姐真是体贴。” “哼!”赵茹儿瞪了她一眼,扭身回了马车。 唐枝“噗嗤”一笑,被郑晖在腰间掐了一把,才住了笑声。对面,不明实情的赵云芝仍旧满脸真诚:“我们欲往雁城,不知郑兄所去何处?” “我们不同路。”拉住正欲回答的郑晖,唐枝开口说道。 “哦?那却是可惜。”赵云芝露出甚是可惜的神情。 郑晖也答道:“我们就此别过吧。” 赵氏兄妹的马车先行,郑晖两人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。待两车的距离拉远,郑晖对车厢里问道:“你为何说我们不同路?” “不愿与他们一道。” 郑晖的眼中闪过笑意,嘴上却道:“你可知他们姓赵,又是如此气度,多半是那一家的小辈。你拒绝与他们同行,可是错过了大好的机会。” 车厢里头沉寂片刻,随即响起一个冷傲的声音:“任他们权势滔天,富可敌国,得罪了我也不稀罕!” “你不稀罕,只是少了些银子。我若错过了,却少了一个往上爬的好机会。”郑晖又道,声音里透着满满的可惜。 唐枝不由气道:“那你去追赶啊!我又没有拦着!” “好!”郑晖一挥鞭子,打在马儿臀部。只听马儿嘶鸣一声,快速奔跑起来,整个车厢都颠晃起来。 唐枝一不留神,脑袋磕在车厢壁上,顿时气得骂道:“郑晖,你混蛋!” “哈哈!”却听郑晖“吁”了一声,勒住缰绳,又恢复到原先的速度。 唐枝这才知郑晖是逗她,顿时气也不是,恼也不是。什么错过往上爬的机会?他若是这种人,也不会才混到六品官职,又浑身是伤了。 小路泥泞,马车行走得很慢,到了下一处城池,修养半日才出发。这般不疾不徐地走了五六日,秋翎与阿诚赶了上来。 见了唐枝,秋翎将京中的事一一汇报来,最后附在唐枝耳边悄悄地道:“夫人,郑贵在牢里被人打断了手脚。” “嗯?”唐枝心念转动,脑中闪过几个人选,最终落在郑晖的身上。目光微动,抿了抿唇:“我知道了。” 越往西行,越见大山荒岭。碧空黄沙,烈风呼啸。唐枝出门便戴上帷帽,仍觉脸上疼痛,不禁怪起郑晖来,再行房时屡屡不配合。 任凭她耍性子也好,闹脾气也好,郑晖该走就走,该行就行。前头耽误时间较多,与秋翎两人汇合后便加快速度。又是四五日后,进入八月中旬,终于到达目的地,雁城。 刚进城门,便有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来迎接:“大人回来了。” 郑晖点了点头:“一切可好?” “回大人,荷夫人把家里打点得井井有条,就等着大人回家。” 荷夫人?马车里面的唐枝眉头微动,忽然伸手掀开帘子,向外问道:“那是谁?” “荷,荷夫人?”管事只见车中忽然露出一张熟悉的脸,顿时吓了一跳。眨了眨眼,再定睛瞧去,车中之人分明不是,不禁吃了一惊。 “这是夫人。”郑晖没有多说,只道:“走吧,回家。” 管事心有疑虑,却不敢多问,走在马车前面引着路。 作者有话要说:我还没上班……泪目……今晚火车回去,欠下的章节会尽快补齐 补10.7 55高手 “荷夫人是谁?”马车里头,唐枝看向坐在对面的郑晖道。 郑家除了郑姑母之外,便只能有一个女主人,谁人如此大胆敢自称“夫人”?尤其管事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恭维,让唐枝直觉不喜。难道是郑晖的小妾?为何从未听他说起过?且此事是真的话,这位“荷夫人”多半又是个苍蝇般的人物。 郑晖听到唐枝的问题,却没有立时回答,向来冷静的脸上竟然露出尴尬的神情,倒让唐枝有些讶异。 “她,是我的……”郑晖的脸上闪过犹豫。 唐枝等了半晌,不见他说出,不由挑了挑眉:“是你的小妾?是就是,不是就不是,何必吞吞吐吐?”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轻蔑。 “她……”郑晖犹豫地道,并不是不敢说,而是不知如何说。想了想,只道:“她叫荷语,为我管家。” 唐枝再听,却没有了下文。 行人过往的声音透过薄薄的车厢壁传来,道路两边的小贩高声叫卖,伴随着车马行走的声音,一起传入耳中。唐枝没有再问,郑晖也没有解释,车厢里一时静得厉害。秋翎垂着头缩在一边,心中不无担忧。大爷与夫人好不容易亲近起来,难道就因为此事,再度恢复到以往冷漠的情形? 雁城,素水巷。 一座高门阔匾的宅院门前,两只石狮子镇守两边。朱漆大门大开,露出石雕的精美影壁。一名小厮打扮的人站在门口,远远望见马车行来,连忙往里面跑去:“大人回来了!” 二门处,一位容貌精致,身段窈窕的女子挑起细眉:“我教你们的都记住了?待会儿大人回来,谁若出了错儿,仔细你们的皮!” “是,夫人!”十七八名下人穿戴得整整齐齐,分站两列,齐声答道。 荷语微微颔首,如水葱般细嫩的手指拂过鬓侧,心中计算着时辰。终于在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时,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:“恭迎大人回家!” “恭迎大人回家!”十七八名下人齐齐下跪,异口同声喊道。 郑晖带着唐枝走到二门处,便见门后面跪了一地的下人,当前是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,盈盈福身轻唤,不禁皱了皱眉。 下人们喊毕,不见郑晖叫起身,纷纷抬眼看去。只见郑晖身边站着一位高挑貌美的仙女儿似的人物,相貌情容,竟与荷夫人有五分相似! 不,荷夫人虽然貌美厉害,比起这位仙女儿似的人儿竟逊色许多! “这位是夫人。”郑晖揽过唐枝对众人说道。 众人心中惊异,连忙喊道:“恭迎夫人回家。”这一回却喊得稀稀落落,并不齐整。 也有那心思机灵的人偷偷看向荷语,却见荷语的脸色异常难看,嘴唇都快咬出血来。这是怎么回事?大人不是不肯娶妻?为何忽然有了夫人?不等郑晖发话,荷语惊得站直身子,双目直直盯着唐枝。 “嗯,都起来吧。”郑晖扫了行动出格的荷语一眼,没有多理,揽过唐枝迈步往内院行去。 走在后面的秋翎瞥了荷语一眼,皱了皱眉,背着小包袱快步跟在后头。 荷语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郑晖揽在唐枝腰间的手,咬了咬唇,眼中闪过不明的意味。忽然抬脚快步走上前:“大人一路辛苦,可要泡个热水澡?” 不等郑晖回答,荷语婉转地说道:“妾已经命人烧好了热水,大人回到屋里便可以直接洗了。” “不必了。”郑晖道。 “为何?大人往常回到家都要洗一洗的?妾已经烧好了水,放着岂不是浪费?大人最讨厌浪费东西的。”荷语惊讶地道,又看向唐枝:“不知夫人用不用?大爷不用,为何也不问一问夫人?” 唐枝脚步一顿,转过眼眸看过来:“你的话太多了。” 荷语柔顺地垂下眼睛:“伺候大人和夫人,是妾的本分。” “掌嘴。”唐枝眉头一抬。 荷语惊讶地抬起头:“夫人?” “你是谁的妾?口口声声在我面前摆身份!”唐枝冷下脸道,“没有喝过敬茶,你只是个丫鬟,记住了!” 只不过是个有实无名的丫鬟而已,居然敢自称“夫人”,好大的胆子!尤其进门后左一句大人,右一句大人,仿佛对郑晖了解得通透似的,又含沙射影地试探,当真是找打! 荷语一惊,随即神情黯然地垂下头:“是,夫人,奴婢,奴婢知道了。”咬着嘴唇,举起手就要往脸上打。 “好了,以后记住就是了!”郑晖淡淡地道,抓住荷语的手腕,对唐枝道:“往常家中事务都是由她打理,这次虽然有过,看在以前的份上就饶了她吧?” 唐枝眯了眯眼,只见荷语咬着嘴唇,很是委屈的模样,分外不顺眼:“从没有家中事务交给一个丫鬟打理的,从今往后,就交由我来吧。” 说罢,转头朝前行去。郑晖见她不再追究,松开荷语的手,大步赶了上去。 荷语垂着头,抚着被郑晖松开的手腕,一时站定不动。这时,一个小丫鬟凑过来道:“夫人?” “叫姨娘!”荷语把眼一瞪,“没听见大人说的话?那位才是夫人!” 小丫鬟吓得缩了缩肩膀,不敢再言。 倒是个厉害的人,只不知大人待她如何?荷语想着唐枝的相貌情容,袖子一甩,也走上前去。 “这位是你们的主母,从今往后,她的话就是我的话。” “是!”一共十八名下人答道。 这处宅子原先是雁城前任城主的居所,后来调职他处,便赠给了郑晖。郑晖原不想接受,偌大的一座院子,豢养下人,维持费用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。只是朋友所赠,不好推辞,便想着找个时机卖出去。 谁知竟然有机会娶了唐枝,卖掉的念头便打消了:“家里的下人你用着顺手就继续用,不顺手就卖掉再买也可,都随你。” 下人们听到这句话,心中俱是一跳,连忙跪下道:“奴婢们一定听从夫人差遣。” “这些下人都是老人了,从前就打理这座宅子,再熟悉不过了,定会让夫人满意。”荷语心中也是一梗,压下嫉妒,强笑着道。 见她又来卖好,唐枝偏头瞧了她一眼,没有多说,只是点了点头道:“我的规矩很简单,用心做事,少耍心眼。被我知道谁在背后挑事,居心不纯,一律卖掉!” “不敢!”下人们齐声答道。 荷语心中一刺,也跟着道:“夫人说得是,若谁居心不纯,便连我这一关也过不去的。” “你们都叫什么名字,做什么活计,报上来。”唐枝问道。 等到十八名下人分别报来,唐枝心中已有个大概,又看向荷语道:“你呢?” “奴婢……先前是打理家中事务的。”荷语微微一笑,垂下头道:“现在家中有了夫人,奴婢便一心伺候大人。” 唐枝往后一倚,靠在椅背上,轻敲着扶手:“伺候的人已经有了,少你一个不少。你还会做些什么?”她自然不会留这么一个碍眼的人近郑晖的身,故而刻意模糊荷语的意思。 果然,荷语一顿,飞快抬起头看向郑晖。后者如若未见,并不为她说话,便垂下眼道:“琴棋书画,奴婢都会的。” 琴棋书画?唐枝听到这里,不由坐直身体,上上下下打量起荷语来。但见荷语身姿柔软,气质妩媚,眸光流转之中,有些欲语还休的姿态。 好人家的女儿,何必与人做妾?唐枝心念微转,很快有了猜测,不禁啼笑皆非。原以为嫁了个硬朗的男子汉,谁知又是个风流种子!比起痴花好色的程远之,哪里逊色? 程远之可没让青楼出身的小妾管过家! “琴棋书画都是些虚物儿,算不得正经活计。我是问你会做些什么,家里可不养闲人!”唐枝硬邦邦地说道,目光扫过屋中众人。既是敲打荷语,也是杀鸡儆猴的意思。 荷语顿时说不出话来,她原先做的事情除却打理家务,便是服侍郑晖。如今唐枝夺了她管家的权利,又不让她服侍郑晖,莫非是要赶她走?眼珠微转,并不说话,只抬起一双眸光流转的眼睛,欲语还休地看向郑晖。 “你刚接手家务,有些地方或许不熟悉,便让荷语先做你的帮手吧。”郑晖说道,“好了,都下去吧。” “是。”包括荷语在内,一干人等全都退下。秋翎也退到门外,静候吩咐。 屋里面只余郑晖与唐枝两人,只见唐枝冷峭的神情,郑晖有些头痛。想了想,说道:“如果你能容她,便让她继续留在家中。如果你不能容她,我便问过她的意思,把她放出去。” 郑晖一点儿也不想惹唐枝不快,只要不是太过火,他都会依着她。唐枝却不知道,听到郑晖的话,挑起眉头道:“相处多年,你倒舍得?” “没有多年,只有一年多而已。”郑晖道。 “哦,才一年多,便让家里的人都尊称一声‘荷夫人’。”唐枝敲着扶手,一字一句地道:“是你的意思?” 郑晖的嘴唇动了动,没有回答。原先他没想过娶妻的事,与荷语有了肌肤之亲后,便对家里的事没怎么管过。对于荷语的所作所为,多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荷语长得像她,令他只想宠着顺着,不想严厉教训。 哪知发展至今,赝品对上真品,却让他陷入两难。 “好了,我知道了。”只见他久久不答,唐枝的唇边挤出冷笑,站起身道:“带我去住的地方。” “姨娘?”素儿端着托盘,小心翼翼地捧到荷语面前,“大人如此宠爱新夫人,我们……” 素儿是服侍荷语的小丫鬟,方才郑晖训话时也在场,郑晖的意思再清楚也没有,那就是唐枝可以代表他,对这个家里的人和事做处置。眼看主子不得唐枝的喜欢,不由担忧起来。 “素儿,你觉着我与夫人长得相似吗?”荷语摸着脸颊,忽然看向素儿问道。 素儿一怔,顿时犹豫起来,想答又不敢答。 “不必害怕,直说即可。”荷语笑道。 素儿试探地道:“回姨娘的话,是有两分相似。” “两分?咯咯。”荷语掩嘴轻笑起来,“你也不必害怕,我也是知道的,我与夫人少说是有五分相似的,对不对?” 出身在那样的环境,荷语自小看惯人的脸色,但见郑晖对唐枝的情形,还有哪里不明白?郑晖从那个地方把她赎出来,却不肯碰她,待碰了她之后又是那般体贴与维护。她原当他是慧眼识珠,却原来自己不过是个替代品。 不,她谁的替代品也不是,她只是她自己!赝品与真品之说,太也辱没了她! 素儿不敢回答,却听荷语又问道:“你觉着我与夫人,哪个更好看?”素儿的手一抖,更不敢回答了,然而荷语不依,非要她回答不可,只好硬着头皮答道:“夫人生得美艳,姨娘更为妩媚,奴婢瞧来竟是不分上下。” “我觉着也是。”荷语扶着腰站起,莲步轻移,走到梳妆台前,对着打磨光滑的铜镜照来照去,“大人先前爱我厉害,如今来了个比我更厉害的,我却不能像从前一般了。” “这个我不喜欢,撤掉!” “这个我也不喜欢,拿掉!” 唐枝走在卧室里,对屋中一应摆设指指点点。 这些摆设原先都是荷语打点的,全都是柔缓典雅的色调,郑晖每每回来,见着都觉着舒缓。但见唐枝不喜,也不好说什么:“都依你。” 次日清晨,荷语来请安时,已经知道唐枝把她原先的摆设全都撤掉。因为秋翎正抱着一团团鲜艳明丽的颜色,里外穿梭,来回忙碌。福了福身,说道:“夫人,奴婢有一言,说出来还请夫人莫怪。” “大人在军中见惯冰冷的刀枪,与刺目的鲜血,回到家来还是看着舒缓的颜色为好。夫人现在的布置虽然漂亮,但是大人不一定喜欢。奴婢觉着,夫人还请三思。”荷语忠恳地说道。 “说的有道理。”唐枝点点头,对里面道:“秋翎,拿二两银子来,赏给荷语。” 荷语微怔,随后屈膝道:“为大人和夫人分忧,是奴婢的本分,不敢当夫人的赏赐。” “我说过,本分忠恳的下人是我最喜欢的,你一心为大人考虑,忠心可嘉。”唐枝示意秋翎把银子递过去。 下人?荷语猛地攥紧手心,随即做出惶恐状,双手接过秋翎递来的银子。只听唐枝又道:“只不过,昨日大人已经说过,在这个家里我说的话就是他的意思,想来你还不明白。” 荷语低下头道:“谨遵夫人吩咐?” “以后我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,我的命令只需要执行,不需要建议。懂了吗?” “奴婢知道了。”荷语挑拨不成,反碰了软钉子,攥着唐枝赏赐的二两银子不甘地退下。 等她走后,秋翎站在唐枝跟前跺脚:“夫人,您的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?怎么赏了那么个居心叵测的人?” 就连秋翎也看出来了,荷语话里话外都带着陷阱,根本没安好心。倘若唐枝与她吵起来,甚至动了手,晚上郑晖回来该作何感想?家里的下人又作何感想? 唐枝只道:“我自有打算。” 收拾荷语并不难,哪日不高兴了卖掉就是。如果下人们造反,一概卖掉再换新的也不费什么事。留着荷语唯一的用处,却是以此来试探郑晖。 在郑晖心里,荷语到底算是什么?郑晖娴熟的技巧,多半是荷语教的,两人之间一点儿情意也没有?唐枝却是不信的。而郑晖用尽手段将她娶到手,莫非就是让她与荷语相互争宠?太也可笑。 郑晖在此事上面处理得妥当,便也罢了。倘若不合心意,她便想法子再摆脱。断没有嫁了人便一辈子葬送的道理。 “夫人,您忘了当初养着琼姨娘,最终养虎为患的事了?”秋翎想起那时唐枝差点被害,心里便是扑通扑通一阵乱跳,只听唐枝不以为意的话,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情。 唐枝想起此茬,心里面也是一惊:“你说得对。” 荷语此人的心机手段,比之琼姨娘高了一个段数不止。当年琼姨娘就险些害了她,若是荷语有心,只怕也防不胜防。只有千年做贼的,没有千年防贼的,断犯不着在身边埋着一个要命的炮仗。唐枝攥起拳头,心里渐渐有了主意。 “就是,夫人快将她打发了事!”秋翎跺着脚道。 唐枝心里打定主意,反倒有闲情看秋翎的笑话:“你倒是厌恶她得紧?” “夫人瞧她那个模样,简直,简直——” 唐枝笑道:“简直什么?” “简直——”秋翎想骂小妖精,小狐狸精,可是如此一来,岂不是连唐枝也一道骂上了?荷语与唐枝有五分相似,秋翎可舍不得把唐枝也骂了去,只道:“她凭什么仗着像夫人,便耀武扬威,觉着有天大的本事?” “她可不是因为像我,才受宠的,她进门比我早多了——”唐枝说到这里,忽然站了起来,荷语像她?脑中有一丝亮光划过。 郑晖中午没有回来,他新升了官职,有许多事情待接手,早早便出了门。晚上回来时,天已近昏黑,顶着星光大步踏进院门,走进屋里将外衫一脱:“吃过没有?” 男人没有回来,女人是不能独自开动的。然而唐枝不似寻常人,郑晖摸不着她的脾气,便只好问道。 “没有,一直在等你。”唐枝拍了拍手,不多会儿,两名小丫鬟端着食盒走进来,将饭菜摆在桌上。 郑晖松了口气,她还肯顾着他,看来白天没有受气。甩开下摆,大马金刀坐下,拿起筷子就开动起来。三口两口吞掉半碗米饭,又喝了半碗汤水,才道:“今日在家里做了什么?家务打理可还顺手?” “嗯,没什么困难。”唐枝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秋翎盛的汤,指着桌上的菜色,秋翎便夹了到盘子里,挑去菜上面附着的花椒辣椒等调料,干干净净地喂到她嘴边。 郑晖看着这一幕,不禁想起往日与荷语一道吃饭时,荷语伺候他的精心体贴的情形来。再看自顾吃得高兴的唐枝,摇了摇头,埋头吃起来。 饭后,唐枝按照往常惯例,到花园里走动消食。郑晖跟在她身边,一道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走着。转过假山,却听到前面有小丫鬟忙碌的声音:“小心些,别掉在地上。” 两名小丫鬟在荷语的指挥下,把一沓裁得四四方方的纸片塞到开得正好的菊花下面,小心翼翼地别好。 “你们这是在做什么?”郑晖问道。 荷语听到声音,仿佛很是吃惊,连忙屈膝道:“见过大人。奴婢打算收集明早的秋霜,用以给大人泡茶。” “这得收集到什么时候?”秋霜沾在纸上,只有薄薄一层,稍不小心,便打湿了纸张,无法收集。郑晖听到荷语的解释,很是诧异地道。 荷语垂着头,微笑着道:“少则三日,多则五日,就可以收集够一杯茶的量了。” “不必如此麻烦。”郑晖从没有如此奢侈过,不禁皱眉拒绝道。 荷语柔柔地笑起来:“大人不必多虑,奴婢没有别的本事,只好想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法子,让大人得些新鲜趣儿。” 话里的意思,无非又在暗指唐枝昨日说的“家里不养闲人”。唐枝生平最讨厌肠子曲里拐弯的人,但见荷语看似柔顺实则处处作对,心里已经腻歪,便冷笑道:“荷语是个好丫鬟,琴棋书画样样俱全,放在咱们家当丫鬟,实是委屈了。” 荷语目光微动,抬头看向唐枝,她终于发现斗自己不过,开始拉拢自己了? 谁知唐枝却道:“明日我便请媒婆来,为荷语挑一门亲事吧。” “不!”荷语吃了一惊,连忙看向郑晖:“大人?” 哪有这般行事的女子,竟不在乎贤名,把嫉妒心摆在明面上?荷语有些措手不及,但却不是很担心,双目期待地看向 作者有话要说:补10.8、补10.9 56交手 “荷语是个好丫鬟,琴棋书画样样俱全,放在咱们家当丫鬟,却是可惜了。”正在荷语心中期待时,却听唐枝话音一转:“明日我便请媒人来,为荷语挑一门亲事罢。” 听到唐枝的话,郑晖没有立时回答,微微沉吟片刻,面向荷语道:“夫人的话,我认为是个好主意,你意下如何?” “大人?”荷语心中呕血,什么好主意?他见了唐枝,便把她视如敝屣,用完就扔吗?姐妹们说得对,天下男人一般黑!目光闪了闪,垂下眼睛屈膝跪倒:“荷语不愿嫁人,只愿跟在大人与夫人身边,当牛做马,服侍大人与夫人。” 郑晖微微怔住,荷语生得美貌,当初在青楼时便是骄矜的性子。被他赎出来后,有他默认护持,也从没有过低声下气。此刻却跪在唐枝脚边,柔弱的身姿轻颤,不由心下愧疚:“你值得更好的生活。” 话音刚落,却听唐枝冷哼一声:“当牛做马?此言当真?” 荷语恭谨地叩首:“回夫人的话,荷语字字为真,句句发自肺腑。” “那好。”唐枝一指脚下,“你跪过来,本夫人现在累了,你驮着我回去吧。” 什么?仿若晴天霹雳,荷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抬起头愕然地看向唐枝:“夫人?” “当牛做马,不就是为主人拉车载物?”唐枝居高临下地道,“还是说你刚才的话,只是虚伪的恭维?” 荷语咬着嘴唇,死死抠着地面,禁不住浑身发抖。欺人太甚!简直是欺人太甚!唐枝凭什么如此折辱她? 荷语长到一十八岁,从来都是别人顺着她,从没有被人如此欺侮过。一时间几乎忍耐不下,想扑过去挠唐枝的脸! 一旁的丫鬟们见状,不由暗暗咋舌,看向唐枝的目光充满敬畏。这位新夫人好生厉害,荷姨娘先头也算是伶俐人物,这会儿在大爷跟前,竟被挤兑得没地方站! “好了,你吓唬她做什么?”郑晖截断话头,对荷语道:“你先起来,回去收拾一下。明日我让夫人请媒人来,为你挑一门好亲事。你伺候过我,嫁妆定不会亏待你。”说罢,搂过唐枝的腰肢,便往回走。 袍角带起微风,拂过额前碎发,荷语猛地抬头,只见两个背影隐没在夜色中。男子挺拔,女子俊俏,格外相配。一时间胸中气闷,几乎咬碎银牙。 回到屋里,唐枝拎了茶壶到卧室,倾手一倒,顿时半边被褥被浇了个湿透。 郑晖愕然:“你这是在做什么?” 唐枝搁回空壶,淡淡地道:“你睡外头,或者我睡外头。” “什么意思?”郑晖瞪眼。 “字面上的意思。”唐枝答道。 郑府大得很,绝不缺地方睡。郑晖会不会恼羞成怒,拂袖而去,睡到荷语屋里?想到这里,目光微闪,如果那样便更好了,趁早恶心够了,立时便走。回京过悠哉日子,再不来这荒凉地方。 “你吃醋了?”郑晖抬了抬眉梢,竟没有生气,反而眼底带笑地问道。 唐枝冷笑,白他一眼:“少膈应人了,她值得我吃醋?还是你值得?” 听到这话,郑晖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:“她如何比得过你?你何必因此生气?” “你拿一个青楼女子同我相比?”唐枝拔高声音。 郑晖皱起眉头:“好了,我已经答应把她送出去,你又何必为此与我闹不快?”说着,便向外唤道:“秋翎,进来把褥子换一下。” “秋翎不必进来!”唐枝随即制止,“我说不与你同房,便不与你同房。你也不必瞪眼,即便秋翎换了被褥,我也会再次浇湿。只不过下回浇的时候,会不会手一抖,洒到不该洒的地方却不一定了!” 荷语一日未离,她便一日不让他上床。小气?任性?唐枝才不在乎,她完全不需要表现得大度贤惠,嫁给他却不是她上赶着倒贴,而是他用尽心机逼迫而致。她很该按着自己的性子,怎么舒心就怎么来,至于郑晖的心情?全然不在考虑之内。 而荷语,顶着与她相似的相貌,又如此做作,岂能让她痛快? 郑晖抿着嘴唇,幽深的眼睛盯着唐枝半晌,没有说话,转身出去了。 不多时,秋翎探头进来:“夫人?发生何事?大人走时脸色好难看?” “哼,不管他。”唐枝指了指床上,“帮我把褥子换了。” 郑晖被撵出来,往书房走去。刚坐下不久,忽然房门被敲响:“大人?可曾睡下?” 是荷语的声音,郑晖将解开一半的腰带重又系上:“何事?” “荷语有些话想对大人讲,不知大人可否开门,容荷语进去?”房门外面,女子柔婉的声音轻轻传来。 郑晖略略一想,大步走到门前,将房门打开:“进来吧。” “谢大人。”荷语跟在郑晖身后走进,手里端着茶水,来到书桌前面站定,“我泡了大人喜欢喝的碧螺春。” 郑晖点了点头:“你有什么话,现在就说罢。” 荷语却没有立时便说,而是素手执壶,沏了一杯茶送至郑晖身前,眸光盈盈,柔声说道:“我刚才听如秀讲,大人被夫人……可是因为荷语?如果是的话,荷语万死难辞,这便向夫人赔罪。” “不必想太多,并非因为你。”郑晖接过茶杯,此刻确实有些渴了,刮了刮茶末,吹了吹热气,大口饮尽。 “荷语自从见到大人的第一面,便为大人的威武英俊而倾倒,后来有幸得大人青睐,从那种地方脱身,此生已无遗憾。”荷语目光湿润地看着郑晖,半是怅然,半是愧疚地道:“荷语只想伺候大人和夫人,并不想别的心思,如果为此惹得大人与夫人不和,却是荷语的罪过。” 郑晖抿了抿唇,声音放缓:“说起来,竟是我愧对于你。当年虽是身处那等地方,你却洁身自好,我原本答应许你一桩好亲事,后来却……是我对不住你。” “不,大人不必如此,是荷语心甘情愿,怪不得大人!”荷语急忙表白心意,“能够献身于大人,是荷语莫大的荣幸!哪怕,哪怕夫人把我嫁给别人,我也会,也会为大人守身。”说到最后,声音已如蚊子般大小,然而目光更加坚定:“这世上,唯有大人这般真男儿,才能让荷语心甘情愿以身相许。” 郑晖有些感动:“可是,我却没有给你名分——” 荷语垂下眼睑,两行清泪从颊上滑落:“荷语不怪大人,大人一心爱慕夫人,自然要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夫人留着。”说着,伸手摸了摸脸庞,“荷语曾经陪伴过大人,已经知足了。” “你知道了?” 荷语抬头一笑,有些凄迷:“是的,看到夫人的那一瞬间,荷语便知道大人为何不肯娶妻,也知道当时大人为何把荷语赎身。只不过,夫人那般品貌,荷语不及万一。” 郑晖的嘴角动了动,无声叹了口气:“如果婚事你相不中,可以不点头。” “是,荷语谢大人爱护!”荷语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,躬身退下。 适可而止,她才不会傻到问郑晖,难道不怕唐枝不快?又或者非要留下来,伺机服侍郑晖。且不说唐枝把郑晖撵出来,是否差人在暗处看着,便说郑晖也不是傻子,既然为了唐枝要撵她走,定然不容许惹唐枝不快的事情发生。 她的目的,只是留在郑府。而有了郑晖的那句话,看唐枝如何把她撵出去?唐枝的脾气暴,不懂得把握男人的心思,就算出身好又怎样?哼,看谁笑到最后! 唐枝果然差人在郑晖的书房门口盯着,听到荷语进去又出来的回报,细长的眉毛轻轻挑了挑,冷艳的面上浮现出讥色:“当真不知好歹!” 撵郑晖到书房睡,并不仅仅是试探郑晖,一路行来,郑晖的体贴照顾,唐枝都看在眼里。这回却是试探荷语,倘若她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房里便罢了,既然如此不省事,还是尽早弄出去! 唐枝很快寻来媒人,为荷语挑选男人。家境好的不要,太差的也不要,脾气好的不要,不让人的也不要。挑来拣去,荷语一个也不满意。一边挑拣,一边言辞凿凿:“李公子仪表堂堂,前途无量,荷语乃是残花败柳,不敢玷污。” “张公子温文尔雅,气质出众,荷语甚感羞惭。” 差的便不说了,荷语长得这副模样,唐枝也不愿给她找个太差的。可是条件好的,她又软声推辞。唐枝冷眼看了两回,便心里有了谱。 “方才孙媒婆说的贾公子,你觉得如何?” 荷语款款福身:“回夫人,贾公子是雁城里出了名的孝子,而荷语又是青楼出身,只怕贾公子看得上我,贾公子的母亲也不同意。” “跪下!”忽然,唐枝拧眉喝道。 荷语一怔,连忙跪下:“夫人恕罪!” “张口闭口青楼楚馆,你是暗指大人懈怠公务,狎|妓|嫖|娼吗?”唐枝朝外挥手,“来人!给我按住荷语,打十个板子!” 作者有话要说:最近事情有点多,实在对不住。入V前写了V后日更保底,结果全没做到,真是惭愧。且阿轻最近在喝中药,还有七八副的量,医生要求不准熬夜,接下来的一周仍然没法日更,对不住大家了! 57应对 “夫人恕罪!荷语绝无此意!”荷语眼皮一跳,连忙辩解道:“荷语对大人只有敬畏之心,不敢有别的念头,请夫人明鉴!” “我说你有,你就是有。”唐枝也不与她多费唇舌,此女狡诈滑溜,若是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,指不定扯出什么来,“还愣着做什么?将荷语拉下去!” 荷语哪里肯服,倘若现在被下人按着打了板子,日后再无颜面在府中立足。定了定神,只道:“夫人要罚荷语,也请给出一个合理的理由。否则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便打罚下人,让人如何服气?” 闻得此言,院子里的下人们纷纷支起耳朵。 唐枝却不解释,冷笑一声:“我是家中的女主人,谁惹火了我,我便打罚他,需要什么理由?” 荷语顿时愕然,眼见挑拨不成,心思急转,须臾间竟做出一副严肃的神情:“夫人此言差矣!大人如今为官身,后宅自然要干净清明,才不有损大人的清名。夫人如此妄为,已是给大人埋下了深重的隐忧!” “你好大的胆子,居然教训我?”唐枝挑了挑眉,面上冷笑,“大人治军最是严谨,绝不容许以下犯上,你以奴婢之身,居然教训我——来人,拉荷语下去,重则十五大板!” 荷语心头一跳,暗叫不好,看来这顿板子她是挨定了! 院子里寂静无声,竟无一人求情。 却是荷语往日仗着郑晖喜爱,在下人面前全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,极少有人受过她的恩惠。荷语挣脱不得,被两个妇人按在长凳上,用帕子包了木板,狠狠在臀部打下。 “呜——”口中被塞了布团,荷语叫也叫不出来。板子打在皮肉上,发出“噗噗”的闷声,阵阵钝痛传来。打到后来,下半边身子已然麻了。 只见往常被郑晖宠爱的“荷夫人”,此刻被压在板凳上打板子,下人全部噤声不语。夫人好生厉害,说打便打,一点面子也不给大人留,有那心里糊涂的,只对唐枝畏惧不已。 也有人暗暗冷笑,荷语仗着大人喜欢,从来都是跋扈飞扬,如今遇着正主儿,却是何下场?有那心里清明的无不抱着看好戏的心思。 唐枝站在檐下,冷艳的面容没有多余的表情,仿佛被打的并不是郑晖曾经宠爱的枕边人,而是一只抬脚便能踩死的蚂蚁。事实却也如此,在唐枝眼中,荷语的确是个无足轻重之人。 活也好,死也好,怎样都行,只别在她跟前膈应。 上头有唐枝亲自看着,打板子的人不敢做虚弄假,一下一下打得瓷实。一顿板子下去,皮娇肉嫩的荷语已经叫不出声儿,臀部传来的剧痛令她几欲晕过去,两鬓的发丝被汗水打湿,一缕一缕粘在脸上。 “老实做活,别想有的没的,谁若敢生歪心眼,下场便是如此。”唐枝瞥了荷语一眼,对站在长凳旁边眼泪汪汪的素儿道:“扶她回去吧。” 素儿正是伺候荷语的小丫鬟,唐枝头一天来雁城时虽然把荷语的名分降为丫鬟,但是并没有降她的份例。闻得唐枝放过,素儿连忙跪下磕了个头,小心翼翼地扶着荷语离去。 “夫人,您怎么又冲动了?”等人都散去,秋翎绞着手指跺脚道,“她不是嫌人家太好,配不上人家吗?您就找个乞丐打发她得了!” “你家大人可舍不得。”唐枝讥道。 秋翎顿时道:“那您便跟大人说,她不识好歹,大人一定厌恶她!现在您打了她,被大人知道,若是跟您……唉,可怎么好?便为了这么一个外人,使得您们不和,多不值当呀!” “我不跟男人告状。”唐枝丢下话道。见秋翎还想说什么,打断她道:“好了,我心里有数。” 不把荷语胡乱嫁了,是因为那张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脸。而方才打了荷语一顿,也是想看一看,郑晖会不会因为这个同她闹? 此时,素儿站在床边,小心翼翼地弯着腰,正在给趴在床上的荷语上药。郑晖经常受伤,荷语的房里攒了不少上好的伤药,此时用在自己身上,倒也便宜。伤药洒在痛处,刺激得她连连打颤,两只手抓紧枕头,咬着牙露出一副有些狰狞的面孔。 真是失策!她全没想到唐枝竟是如此张狂之人!不在乎声名,不惶忧失去郑晖的宠爱,说打就打,一点儿情面也不留! 天将黑透,郑晖才回到家。刚走到二门,便被素儿堵住,只见素儿满脸惶然,哭得仿佛泪人儿:“大人,您去看看我们姨娘吧,她,她被夫人……” 听到“姨娘”二字,郑晖皱了皱眉,抬头往前方的通明灯火望了望,沉声说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说罢,绕过素儿,径直往唐枝所在的正房去了。 素儿顿时愕然,连哭泣也忘了,大人为什么—— 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,暗叫一声糟糕,一溜烟儿回了荷语屋里。 荷语此刻正趴在床上,闻见脚步声传来,连忙半支起身子。刚一动作,顿时臀部传来疼痛,忍住龇牙的冲动,露出凄凄的神情。谁知进得门来,却只有素儿一人,不由瞪眼:“大人呢?怎么只有你自己回来?” 素儿低下头颤声道:“大人,大人去夫人房里了。” 深深埋下脸,不敢承受荷语的怒火。谁知等了半晌,竟不见荷语发出丝毫声响,素儿偷偷抬头,却见荷语仍旧保持方才的姿势,只是脸色白得吓人。 郑晖竟然如此敬重唐枝?荷语闻得素儿所言,登时心下凉了半截,连身上的疼痛都忘了,半支起身子久久没有动弹。 良久,臀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,荷语才发觉,龇着牙趴了回去,咬着被角暗恨:“唐枝,算我小瞧了你,但是你也小瞧了我!” 正房里,唐枝与郑晖各自吃着晚饭,谁也没有说话。 唐枝在等,郑晖何时问她打了荷语的事? 郑晖却没有多想,只是一心吃着碗里的饭。 说起来,差一点郑晖就没得饭吃。正如同荷语派了素儿在二门拦郑晖,唐枝也派了人在旁边看着。唐枝原先的打算,如果郑晖先去荷语的屋里,那么不必等他,直接命人端上饭菜。而既然郑晖如此识趣,先到这边来,心里也觉痛快。 饭后,唐枝缓缓揉动胃部,坐在原处没有动弹,美眸微斜,看向郑晖道:“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?” “有。”郑晖沉着脸道,“今晚我可以睡你房里吗?” 出乎意料的问题,让唐枝愣了一下,随即被他严肃的神情看得不太自在:“不能。” 荷语一日未离,他一日不能进她房里,这是先前便说好的。 郑晖也没有纠缠,端起茶杯漱口,不急不躁的神情,倒叫唐枝新奇:“你还有别的要问我的吗?” “你想叫我问你什么?”郑晖抬眼淡淡地道。 唐枝轻哼一声,眼中闪过讥讽:“我打了你心爱的人,你难道不为她报仇?” 郑晖顿了顿,放下茶杯,幽深的眼睛盯着唐枝:“我心爱的人只有你一个。” “哦?那荷语算什么?不久之前家中下人可是口口声声唤她为‘荷夫人’,没有你的允许,她敢如此大胆?”唐枝讥笑道。 那是因为她长得像你!郑晖心中道,却没有说出来,否则她必然要问起其他。而暗恋她多年这种事,他是不会说的。因而只道:“今天你打了她,定然是她做错事,不合你的心意。我早先说过,这府里你的话就是我的话,你要处置谁便处置谁就是,我不会过问。” 唐枝听到这话,却不禁一怔。他原先说的话,竟是当真的?不由想起曾经在程家,程远之三天两头来责问她对他的小妾们不好,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。再看面前端庄稳坐的男人,不禁有些迷茫,他抱的什么心思? “你喜欢我,从什么时候开始?”唐枝想着荷语的容貌与碍眼的脾性,终于问了出来。 郑晖双手一紧,声音有些干涩:“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。” 第一次?在蜀枫楼的时候?不对,那时荷语早就在他身边了。唐枝想着,又问道:“何时何地?” “我吃饱了,先回了。”谁知郑晖根本不答,竟然起身走了! 唐枝不禁站起来:“等等!你还没回答我!” 郑晖回过头:“我为何要回答你?”她连让他进屋都不肯,还想挖他的心事? 唐枝果然语塞,掐着手心看着郑晖高大的身影没入黑暗中,抿了抿嘴唇。到底是荷语像她,他才宠爱荷语,还是荷语与她都像某个人,只不过她更像一些,所以郑晖宠爱她比荷语多? 然而不论她如何思索,一时半会儿都得不到答案,心下郁郁。 郑晖来到荷语屋里,大步走向床前:“你的伤势如何了?” 他已经听下人说起事情的经过,再看趴在床上可怜兮兮的荷语,心下暗叹:“夫人给你挑的人都不错,你为何屡屡不愿?” 荷语已知不可再搬弄是非,郑晖先去了唐枝屋里,多半听了唐枝的话,先入为主。因而只是嘤嘤流泪:“大人,荷语不愿离开大人。夫人虽然容貌手段都比荷语好上不止百倍,可是夫人对大人的心,断然没有荷语对大人的十分之一。如果荷语走了,谁来精心打理大人的吃穿住行?” 58说开 荷语只差没有明说:“大人,夫人根本不爱你啊,你赶走了我,就没有人像我一样对你好了!” 但是她不敢说出来,因为郑晖的脸色已经变了:“我会跟夫人说,给你挑一户差不多的人家,这段日子你好好养伤,等过阵子就嫁人吧!” 纵然唐枝不爱他,也是他一心爱慕的人,岂容别人挑拨?何况,谁说唐枝不爱他?如果不爱他,为何屡屡试探?郑晖笃定唐枝已经对他产生感情,只差东风一至,便会对他打开心扉。 “大人?大人不要啊,荷语知错了,荷语以后都会小心翼翼,再不敢惹夫人不痛快,请大人不要赶荷语走!”荷语无法,只得使出哀兵之计,不顾身上的痛楚,抱住郑晖的手臂哭诉道。 郑晖摇了摇头:“我这样做是为你好,即便你留下来,也不会再回到从前。你莫不甘,等嫁了人,就好好过日子吧。” 诚然,这样做有些对不住荷语,但是他已经尽力。等荷语出嫁,便给她添一份丰厚的嫁妆。他是要跟唐枝好好过日子的,任何可能惹唐枝不痛快的人和事都不能姑息。 “大人?”荷语如泣如诉地唤了一声,眼中含着泪,缓缓松开郑晖的手臂,“既然大人不要荷语,荷语也不能给大人添麻烦。夫人要如何处置荷语,荷语都不会有怨言。” “你做什么?要什么,我给你拿?”郑晖皱了皱眉,却被荷语拂开。 荷语轻咬薄唇,僵硬地从床上爬起,因着疼痛,额上蒙着一层薄汗:“大人今日一走,只怕再也不会来荷语房里,荷语还有些东西想给大人,凑着今日正好亲手交给大人。” 郑晖皱了皱眉,看着荷语蹒跚下地,心下有些不忍:“你出嫁那日,我会送你。” 荷语幽幽回头:“大人的好意,荷语心领了。大人爱着夫人,必不忍夫人有丝毫不快。而荷语爱着大人,也不忍大人有丝毫为难。” 荷语艰难地走到墙边,打开一人高的雕花木柜,从里面拿出一只硕大的包裹,提在手里,一只手扶着后腰,咬着唇艰难地往床边走。 郑晖伸手扶了她一把,荷语便笑道:“谢大人体贴。”将包裹放在床上,素手轻巧解开,露出里面的一叠精致的物事:“这是大人不在的时候,荷语为大人缝的新衣裳,大人试一试,看还合不合身?”又挑起一根墨色镶嵌白玉的腰带,“配上这根腰带,最合大人的气质。” 下面还有几双袜子,两双鞋子,荷语一一说完,便包起来递给郑晖:“这是荷语唯一能为大人做的事了。”抬起的一张俏脸,如梨花似的洁白。 郑晖抿了抿唇:“你好好歇着吧。” 荷语眼中一闪,做出凄迷的神情:“荷语送大人出门。” 郑晖狠了狠心,掉头就走,却忽而身后卷起一阵风,腰身猛然被人从后面抱紧:“大人,荷语舍不得大人!” 只觉腰间一紧,后背迅速被温热打湿,郑晖的步子便再也迈不动:“你这是何苦?” 荷语呜呜低咽,抓着郑晖不放手。郑晖暗叹了口气,抱她到床上。 夜色渐浓,秋风刮过屋檐,发出呜呜的声响。郑晖几次试图抽出手,却被攥得紧紧,再看荷语闭着的眼睛,哪里不明白她根本没睡着? “哟,看来是我棒打鸳鸯,做了恶人了。”忽然,门口处传来一个冷嘲的声音。 郑晖抬头,只见唐枝抬脚迈进来,眼中充满了嘲讽。站起身道:“你怎么来了?” 她怎么来了?自然是听说他没有回房,来捉奸来着。唐枝目光一转,落在慌忙爬起来的荷语身上:“我来做好人来了,倘若你真心喜欢荷语,便让她留下也没什么。” “夫人此言当真?”荷语眼中一亮,着实惊喜了一下,“荷语给夫人磕头了!” 唐枝冷笑一声:“你倒会顺杆爬,我不过说笑罢了。” 荷语脸色一灰,藏在被子下面的双手攥成拳头,心中的火气一股一股地冒出来。 郑晖借机离开床边,拉起唐枝的手道:“夜深了,我送你回去。” “不必!”唐枝挥手躲开,“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,不如说来听听?如果当真是情感动天,我倒不是不能考虑,给你们相知相守的机会。” 郑晖皱眉:“你说得什么浑话?”我心里只有你一个,后半句在看见荷语灰白的脸色后,被他咽了下去。 “我听说荷语原是青楼女子,被你赎身后,便当做床奴养起来,是也不是?” “床奴”二字,令荷语浑身一颤,脸色愈发白了。当初郑晖将她赎身,并没打算将她收房,最先说得是给她找一户好人家,将她嫁出去。是她看中他的人才相貌,又套出他不打算娶妻的话,使了手段与他有了夫妻之实。他公务繁忙,没有想起名分之事,她也想着徐徐图之,便一直延续至今。谁知竟被唐枝说成床奴,顿时气得几欲晕厥。 郑晖看着唐枝,沉声道:“你要怎样?” “我日日吃着苍蝇,总要知道苍蝇是从何而来吧?”唐枝指着荷语道,“你来说。” “回去我跟你说。”郑晖抿了抿唇,却是想起初衷,有些臊得慌。 唐枝却误会了,以为他体贴荷语的伤势,不愿打扰她,顿时冷笑道:“急什么?等她说完就轮到你了。”说罢,冲荷语点了点下巴:“说吧。” 眼睁睁地看着唐枝如此嚣张,郑晖却无奈,荷语气得胸口发闷。原先她瞧出来郑晖喜欢飞扬跋扈的女子,便在家中渐渐厉害起来,可是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厉害过!唐枝凭什么? “那天是我开|苞的日子,大人怜我命运可怜,便将我买了下来。大人买下我之后,对我很好,我十分敬慕大人的人品才干。”当着郑晖的面,荷语不敢瞎说。咬着嘴唇,心中暗恨,如果没有唐枝,说不定她现在已经成了名符其实的“荷夫人”! 唐枝看向郑晖:“该你了。” “我们回去再说。” “为何?当着你心上人的面不是更好?” 郑晖忍无可忍,一弯腰将她扛在肩上,大步走出门去。 “喂!你放下我!郑晖,你混账!” 唐枝的尖叫越来越远,荷语跪坐在床上,脸色阴沉得仿佛滴下水来。她先前送郑晖东西,是想在他心中留一分怜惜,后来抓着郑晖的手不让他走,却是想给唐枝下蛆。谁知—— 想到这里,不由有些无力,不论郑晖还是唐枝都不上她的套! 郑晖扛着唐枝一路回到正院,“哐哐”两声,脚后跟关上房门,扛着唐枝摔到床上:“几日不动你,倒是越发野了!” “呸!不知道是谁说只喜欢我,一路上跟我说了无数让我过好日子的话。结果呢?我一来到雁城,哪日不被膈应?”唐枝扬声道,坐起身来,恼怒地拨正发髻。 “这件事,其实——”郑晖犹豫着,说不出口。可是看着唐枝充满怒气的脸庞,不由暗叹一声,“当日是因为军中打了胜仗,将士们出去散心,平日里我也不去青楼的。然后就听到鸨母喊价,有个女子要开|苞。我便把她买了下来——” “等等!”唐枝打断他道,面上似笑非笑:“郑大人原来是个怜香惜玉的人?不知这些年买了多少开|苞的女子?” 郑晖见果然糊弄不过去,别过头躲开她的目光:“我买下她,是因为她长得像一位故人。” “这位故人是谁?” “是——”郑晖咬了咬牙,“是你。” “可是我并不认得你?”唐枝冷笑道,“你想唬我,也找个可信的借口!” 郑晖无奈,只得把当初被她救了的事说出来。唐枝仔细回想,隐约有个印象,不禁奇道:“莫非自那时开始,你便喜欢上我了?” 郑晖有些羞恼,忽听唐枝惊道:“那时我才十岁,你居然喜欢上我了?你真是禽兽!” “你!”郑晖真正恼了,他剖心挖肺,只想叫她信赖他,谁知她竟如此!猛地将她推倒,狠狠堵住她的嘴。 唐枝被亲得喘不过气,不停地踢蹬,终于在快要晕过去时,郑晖亲够了,放开她:“哼,然后呢?你娶不到我,便买下荷语,打算与她过一辈子?” “不是这样。”郑晖想到这里,有些惭愧。他竟然中了一个青楼女子的计,哪里配带兵打仗? “哼,你是不是觉得,荷语真心喜欢你,把她赶走很对她不起?”听完郑晖的解释,唐枝冷笑着道,“别傻了,假若当初你只是个没什么前途的穷小子,你瞧她会不会算计你?你已经答应给她找一户好人家,她却非要没名没分地跟你,不是贪图富贵是什么?” 荷语想在郑晖心中种下一个结?没门!看她撕了她的面具! “现在倒哭得可怜巴巴,不过是舍不得在郑府的清闲富贵日子罢了!”说着,唐枝话锋一转,“我瞧着你床上功夫很不错,是她教的?我却不信一个清白姑娘开|苞一年,便能熟练到这种地步。” 郑晖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,张嘴想要辩解,又没什么证据。这时,腿上被唐枝蹬了一脚:“天晚了,我要睡了。” 59解决 “天晚了,我要睡了。”唐枝在郑晖的腿上蹬了一脚。 郑晖侧过脸,看着她道:“今晚我就不走了。”捞起她的脚踝,搭在腿上揉捏起来。 唐枝挣了两下没没挣脱,抬起另一只脚朝他蹬过去:“你耍赖?” “我可没许下什么承诺。”郑晖索性长臂一伸,搂过唐枝抱在腿上,“你我为夫妻,我自该满足你的需求。”说着,一双手不老实地在她的敏感处挑拨起来。 唐枝气恼不已,直捶他道:“谁要你满足?你自己饥渴了罢?那屋里有惯会服侍你的美人呢,你少跟我歪缠!” 郑晖如若未闻,猛地堵住她的唇,翻身将她扑倒在床上。火热的大手灵活地解开柔滑的衣裳,攀爬在两团高耸的软腻上抓揉起来。 唐枝这几日都没有行房,也有些思念,不多会儿的工夫便被郑晖挑逗得气喘吁吁。原先还捶打郑晖后背的手,渐渐柔软下来圈在他的颈上。 谁知这时,郑晖忽然起身道:“既然你不肯,我也不勉强你,便依你之意,等到荷语出府吧!”语气里充斥着不满,不甘不愿地转身出了门。 留下衣衫不整的唐枝目瞪口呆,感受着身上的火一拱一拱,恨恨捶床:“郑晖!你走着瞧!” 次日清早。用过早饭后,郑晖刚要出门,却又回过头道:“我在外面租个院子,让荷语挪出去养伤如何?” “嗯?”唐枝惊讶地抬头,“你要做什么?”他该不会想偷偷藏起来,背着人再与荷语做那等苟且之事吧?唐枝不由得想歪了,她一向不啻于把人想坏,实在是男人的劣根性如此。 却听郑晖无奈地道:“我不是怕你看见她不快吗?”昨晚回去后,他静静想了半夜,终于长叹一声,卸下对荷语的愧疚。 “是吗?”唐枝挑了挑眉,“若是如此,很不必花这个冤枉钱。你怕她惹我不痛快,不如派两个人守着,不叫她出来便是了。”眼下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还能看着,不然如郑晖所言,把荷语挪了出去,她再搞什么幺蛾子,使得郑晖着了道儿怎么办?不知不觉中,唐枝的观念已经有了转变,不再等着抓郑晖的小辫子,而是仔细看着他不犯错儿。 郑晖如何不明白她所想,眼中闪过一丝笑意:“好,你想怎么办便怎么办吧。”说着,转身出门上职去了。 等他走得没影儿,秋翎才掩嘴笑道:“夫人厉害,大人竟只听您一个人的话。旁人再使什么手段,又有什么用?大人的心在夫人这里,什么魑魅魍魉都不惧。” 唐枝哼道:“装模作样罢了!” 秋翎听出她的口是心非,并没有揭穿,只吃吃笑着做事去了。留下唐枝坐在当门,望着院子外头的灿烂朝阳,来到雁城后迟迟阴沉的心情终于明媚起来。不如出门逛一逛?还不知道雁城的人文风俗呢? 没有人会嫌钱多,唐枝已经在思索开什么铺子了。只是想起隔了两道墙的某个膈应女人,心情又不爽起来:“去请陈媒婆来!” 不到半个时辰,陈媒婆到了。这是一位精明利索的中年妇人,穿着大花褂子,见着唐枝便绽开一张笑脸儿:“给夫人请安。不知道夫人这回唤我来,是有何事?” “自然是好事。”唐枝拿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,“倘若陈媒婆给我们家丫鬟说一门好亲,谢钱便提至五两。” “哎哟!”陈媒婆原本已经有些苦哈哈的脸,顿时笑得比进门时还灿烂:“夫人放心,一定给荷语姑娘找个可心的!” 先前陈媒婆便来说过几户人家,只是都被荷语拒了,再来这一趟本就有些不痛快。可是看着唐枝搁在桌上银光闪闪的小银锭,顿时心花怒放起来。往常说一桩媒,谢钱不过一吊钱罢了,最多也不过一两银子,可是这位郑夫人居然给到五两! “咱们城里的好人家还有很多,夫人放心,我一定给荷语姑娘找出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来!”陈媒婆强按下把那锭银子抓过来香一口的念头,笑吟吟地道。 “不必。这次再找,不要本地人士。可以是行走商人,可以是即将搬走之户,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?” 陈媒婆一愣:“夫人?” 荷语是什么人,陈媒婆一清二楚。或者说,雁城人没有几个不知道的——郑公子的人品才貌,放在哪里都是出挑的,而这样的人居然二十多岁还不娶妻,让很多人都以为他有些毛病。可是忽然有一天,郑晖从青楼里赎出来一位漂亮姑娘,百般宠爱,又让她管家,这事儿在雁城一直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。 原本陈媒婆接了很多人的委托,有几户人家想把女儿嫁给郑晖,托她打听郑府的事。可是就在这时,郑晖不吭不响地娶了妻子!而且漂亮得像仙女儿一样!这位仙女儿的脾气又不是好的,一来就要卖掉郑晖先头的宠妾,而郑晖居然一反常态,并不护着荷语! 陈媒婆早就讶异了,只是她吃过的盐比寻常人吃过的米还多,故而面上并不显露,只打包票地拍着胸脯道:“既然夫人这样说,我必然尽心去办,夫人等我的好消息吧!”陈媒婆说完,又看了一眼那锭闪光光的银子,扭着利落的身段起身走了。 唐枝收起银子,站起身看向外面道:“从今日起,荷语不得出屋门一步!胆敢放她出来者,下场同荷语一般!” 唐枝来得虽然不久,然而霸道的手段已经压服众人,兼之郑晖的绝对支持,是以无人敢说半个不字:“是,夫人!” 荷语趴在床上,被打了十五个板子,痛得翻身都翻不了,心情极是焦躁。就在这时,却听到素儿紧张兮兮的话:“不好了,夫人派人来把院子守住了!” “什么?”荷语闻言,顿时气得狠狠在床上捶了一下,“唐枝,你休要张狂!” 嘴里如此说着,心里却着实想不出什么好主意。再看摆在床头上,昨晚被郑晖忘记拿走的包裹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。刚要伸手抓过来,却触动了臀部的伤势,顿时痛得倒吸一口凉气。 又过了四五日。 这一日上午,陈媒婆满脸欢喜地小跑进来:“夫人,好消息呀!” “哦?事情办成了?” “要不说巧呢?我们巷子里的孙老太呀,她在外头做生意的侄子来看望她,是个二十七八的小伙子,因着忙着做生意,一直没娶媳妇。如今有了点小钱,想娶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做老婆呢!” 唐枝一听,微微点头:“人品如何?” “是个踏实肯干的,荷语姑娘跟了他呀,受不了苦!”想到那锭闪光光的银锭,陈媒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。 “如果你所言属实,这件事便这么定下了。”事到如今,唐枝也不想给荷语找个哪里都好的人家,只要养得起她,就算对得住她了。拿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,抛给了陈媒婆:“这是谢钱。” 陈媒婆得了银子,欢天喜地地回去准备了。唐枝起身在屋中踱了两圈,嘴角渐渐露出一抹笑意:“来人,去给荷语传个话儿。” 且不说荷语得了信儿,气得险些掉下床来,唐枝想到即将送走荷语,心情大好。进屋换了一身明媚鲜亮的衣裳,唤了秋雁道:“你跟我出门逛一逛。” 秋雁是土生土长的雁城人,生得机灵活泼,手脚又伶俐,唐枝便替她改了名儿,每每出门都叫她带领。 “是,夫人。”秋雁兴冲冲地答道,放下手里的小铲子,拍了拍方才剪花时沾在身上的泥土,便跟在唐枝后头往外走去。 雁城坐落边陲之地,东边是大乌朝国境,往西便是火罗国。往来行商繁多,故而既有大乌朝的风俗,又有火罗国的民趣。时而能够见到一头头背生双峰的骆驼驮着货物,跟在褐眼黄发的火罗国人身后,在街上来回行走。 雁城不缺乏漂亮姑娘,但是常年黄沙烈风侵袭,再注意保养的姑娘也是皮肤干燥,像唐枝这样水样娇嫩的大美人便极为瞩目。唐枝被一道道目光聚集在身上,面上不动声色,心里早已不耐。然而戴上面纱又嫌麻烦,只好忍着了。 “咦,雁城何时来了这样一位大美人儿?” 忽然,一个粗犷的男人声音从街对面传来,唐枝耳朵一动,不必看也知道定是说的她。却没有抬头去看,而是继续弯腰在一个摊位前挑挑拣拣。 “这是内子。”一个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响起。 唐枝讶然起身,往背后看去,果然见郑晖一袭黑衫,正从街对面往这里走过来。跟随在他旁边的是一位五官粗犷,身躯精壮的中年男子,正惊讶地瞪着她:“这位就是弟妹?” 唐枝不知如何开口,只是敛容福了福身,这时郑晖已经走到身前,对她道:“这位是吴大哥,曾经救过我的性命,与我有大恩。” “见过吴大哥。”唐枝肃容凛然,郑重一礼。 吴亮连连摆手:“使不得,上阵杀敌,乃是本分所在,弟妹莫要听他的话。”顿了顿,摸了摸下巴,很是好奇地道:“我觉着弟妹生得有些眼熟?” 作者有话要说:隔壁部门新来一位同事,名字叫郑辉…… 60胭脂 眼熟?唐枝确信没有见过吴亮,那么便是吴亮见过荷语?不由抬头斜觑郑晖,唇角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。 郑晖讪讪,握住唐枝的手,对吴亮道:“我陪内子走一走,吴大哥先回罢,待会儿我再赶过去。” 吴亮摸了摸脑门,忽然“啊”了一声:“弟妹这模样,不是跟荷语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吗?” 一句话落,郑晖与唐枝齐齐变了脸色。 郑晖暗暗叫糟,他只是把唐枝与荷语相提并论,便得罪了她。吴亮说出这话,该不会被唐枝指着鼻子骂?连忙道:“吴大哥记错了,内子如此美貌,怎是那等女子可比?” 他先头将荷语宠得不得了,怎一转眼就变成了“那等女子”?吴亮一时间没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,但见郑晖不停朝他挤眼,忙改口道:“就是,弟妹比荷语好看多了。” 眼见唐枝的脸色愈发臭了,吴亮不禁心怵:“哎,我还有点事,先走了!回头让你嫂子请你吃茶!” 说着,一转身钻进人群,很快没了身影儿。 “咳,你想买点什么,我陪你去?”郑晖很识趣地没有提刚才吴亮的话。 唐枝慢悠悠地抬眼:“你很熟?” “那是当然,为夫在雁城待了许多年,自然无比熟悉!” 唐枝低下头,掸了掸袖口:“我想买些胭脂,你知道哪家的胭脂卖得最好?” “鸣翠斋的胭脂最有名,我带你去!”郑晖牵起唐枝的手,挡开行人便往前行去。 走过半条街,便到了鸣翠斋。里面已经站了几名妇人,见得郑晖大步进来,纷纷往一旁躲去。其中一人见到郑晖的脸,抬手刚要打招呼,目光落在他牵着的美艳女子身上,不禁张大嘴巴,打招呼的话便没说出口。 “客官要买点什么?”伙计见到一对夫妇走进来,男的俊女的俏,再看打扮穿着也非同一般,连忙殷勤地迎上来。 “将你们店里最好的胭脂摆几样上来。”郑晖道。 伙计连忙应了声:“好嘞!”取出几样精致的小圆盒,一一拧开介绍道,“这是梨花膏,清甜滋润,涂在面上最显细腻。这是玫瑰膏,馥郁袭人,沾上一点便使得面如玫瑰,娇艳无比。” 唐枝听完,转头问郑晖:“荷语最喜欢哪一款?” “玫瑰膏——”郑晖不假思索地答道,刚说出口,便见唐枝的眼中闪过冷锋,顿时恨不得咬了舌头。 方才他见唐枝聚精会神地听伙计介绍,以为她真心想买胭脂,渐渐消了戒备。哪知她忽然发难,一不留神便被算计了去:“玫瑰膏最适合你用,你面色娇艳,涂上玫瑰膏最显得美艳动人,却管荷语做什么?” 郑晖心中懊恼,面上却不显露。亏得他常常一副冷硬的面孔,倒没露出破绽来。然而唐枝是什么人?最是心细如发,哪里如此容易便被他糊弄过去,唇边勾起一丝冷笑,对伙计道:“给我包起十盒玫瑰膏。” 伙计一愣,随即笑得嘴角咧到耳根子:“好嘞!” “稍等!”郑晖低头看着唐枝,“你若喜欢,先拿两盒用着,用完了再来买就是。一次买这么多,搁坏了多可惜?” “你舍不得?”唐枝淡淡地道,“我自己掏钱就是了。” 郑晖当然不能,他直觉唐枝此时在生气,也知道她是为什么生气,心里正发虚,便压下她解荷包的手:“你喜欢就好。” 这是鸣翠斋里最好的胭脂,一盒要二两银子,十盒便是二十两。郑晖往衣袋里翻了翻,在唐枝黑漆漆的眼珠的注视下,掏出一只小钱袋。苦笑着数出二十两银票,递给伙计。 “好嘞,两位客官还要点别的什么?”伙计两眼亮晶晶地看着两人。 郑晖捏着钱袋,只觉手心里有一团火在烧,低头问唐枝:“你还有什么想要的?” “你还有银子吗?”唐枝抬头,淡淡地问道。 郑晖手心一紧,暗道出门该看一看黄历,也不至于一并就栽了:“有呢。”攥了攥钱袋,然后塞到唐枝手里。 “哼。”唐枝劈手夺过,打开一数,还有十五两。抿紧嘴唇,只觉眉头突突直跳,一股郁气窝在心间,一拱一拱——好哇,若不是她一时兴起出门,还不知道他竟背着她私藏银子! 秋雁整个人都缩在了角落里,眼睁睁地看着两位主子之间气氛不对,却哪里敢上前劝解?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,连伙计都看出事态不对之时,忽然从旁边传来一声:“哟,这不是郑兄弟?” 唐枝偏过头去,只见一名约莫三十岁的妇人笑吟吟地走过来:“这位是弟妹?哎哟,真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儿,莫不是天下的灵气都聚集到你身上了?” “孙家嫂子!”郑晖如遇救星,拱手行了一礼,然后对唐枝道:“这位是孙嫂子,她相公与我也是过命的兄弟。嫂子,这是内子。” 唐枝垂眼福了福身:“孙嫂子。” “快别客气,哎呀,郑兄弟带媳妇来买东西呀?可真是疼媳妇的人呢,我家那口子可从来没带我出来过。”孙夫人一早看见两人,只是被唐枝的容貌所惊,才一直没过来打招呼。现在眼见郑晖被唐枝捉住痛脚,眼珠一转,便上前解围来了。 孙夫人转眼瞧见唐枝买的十盒胭脂,不由拍着她的手臂道:“弟妹一看就是刚到咱们雁城,不知道咱们这里的气候。这里一到夏日呀,热得人都要烧起来,多么好胭脂也搁不了一个月。弟妹买这些个,有大半要坏掉呢。” 唐枝斜觑郑晖道:“坏不了,这些是给他吃的。相公最爱吃胭脂,一顿要吃三四盒呢。” 孙夫人顿时惊得张大嘴巴,犹如不敢置信地看着她:“弟妹?这?” “胡闹。”郑晖皱了皱眉,伸手就过来拉唐枝。却被唐枝躲开:“这十盒胭脂都是买来吃的,你不吃,自有人吃。” “你?”郑晖愕然,一瞬间就听懂了唐枝的言外之意:如果他不吃,就给荷语吃。一时间只闻得十几声惊呼传来,一道道炽热的目光将他围住,顿时皱紧眉头:“别胡闹,跟我回去。” “回去也不是不可以,你只回答我一个问题,这些银子是不是给荷语当嫁妆的?”唐枝挥了挥手中的钱袋,眼中闪过锋利。 唐枝此时恨极了郑晖,比荷语还要恨上百倍。她一没有把荷语毒死,二没有不闻不顾把荷语卖了,如此宽容以待,郑晖却如何对她?竟然背着她给荷语私藏嫁妆!一股深深的背叛与被践踏的耻辱从心中升起,从没有人可以这样欺她! 郑晖心下一震,被她敏锐的心思所惊,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这些银子,确实是为荷语准备的,只不过在唐枝说荷语跟他不过是贪图富贵后,就渐渐打消了心思。但是最初瞒下这些银子没有上交,确实是因为荷语。 “回去再说。”众目睽睽之下,解释的话有些说不出口。郑晖眼角瞄到目光闪烁的孙夫人,大感头痛。孙夫人是出了名的大嘴巴,此事既被她亲眼看见,只怕用不了三日,郑千总惧内的名头便会传遍军中。 “那你便是默认了?”唐枝挣开他,冷笑道:“你以为回了家,这些胭脂就不必吃了?没错,你可以把这些胭脂丢掉,但是我随时可以再买回来。” 郑晖怔住,微微抿起嘴唇,盯着她不出声。 孙夫人见状,连忙假惺惺地劝道:“弟妹,你就不要难为郑兄弟啦。郑兄弟为你肯打发走荷语,已经是很了不起啦。” 唐枝解开包裹,抓出三盒胭脂拍到郑晖手里:“吃下去,我就跟你回去。” “哎呀,客官,这胭脂是抹的,不能吃呀!”伙计有些同情郑晖,不禁出声解围道。 唐枝丝毫不买账:“怎么?会毒死人吗?”扭过头,锋利的目光投向伙计的脸上,“你们拿毒死人的东西给女子们抹脸,是何居心?” “没没没,没毒!”伙计被这句诛心的话吓得腿软,连忙捂住嘴再也不敢多说,更加同情郑晖了,怎么娶了这么个貌如天仙,心如蛇蝎的女子? 郑晖一言不发地拧开胭脂盒,抠下膏子倒进嘴里,一口吞一盒。然后冷冷地看了唐枝一眼,甩手走了。 室内一时寂静得不得了。然而人人看向唐枝的眼中无不是同情与幸灾乐祸,叫你作?被相公厌弃了吧? 面对种种不善的眼光,唐枝只是垂下眼,抿着嘴唇系好剩下的胭脂,踢开地上的空盒子便朝外走,任凭孙夫人在后面如何喊也不回头。 且说吴亮回到家后,把遇到唐枝的事说出来,顿时脑门上挨了吴夫人的手指印子:“你傻啊?那荷语是什么出身?那是青楼头牌!你将她与弟妹相提并论,人家没吐你一脸唾沫就够给你面子了!” “不都是郑兄弟的女人吗?怎么就不能一并提了?”吴亮也是有小妾的人,在他心里,小妾虽然没有吴夫人能干,但是却比吴夫人更会讨他欢喜。同理,荷语虽然没有唐枝漂亮,但是毕竟伺候过郑晖,他都夸唐枝漂亮了,唐枝为何还给他脸色看? 吴夫人直给气得无语,又听吴亮道:“罢了,总归是兄弟的媳妇,既然郑兄弟喜欢她,得空你便摆一桌席面请她坐一坐吧。” 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小洛和sunshiner的霸王票,这本书断更断成这样,居然还收到霸王票,阿轻心里着实是愧疚。 中药已经吃了20副,第一疗程结束,周末再去拿第二个疗程。因为路程有点远,来回得两天,于是周末又泡汤了。泪目,阿轻抓紧时间,一有时间就会写的。 61示弱 “姨娘,大人回来时脸色极为难看,听说用晚饭时都没有与夫人说话!”素儿得了消息,连忙说与荷语听。 荷语闻言,眼睛一亮:“再去打听!” 然而自唐枝管家以来,对下人管理得极严格,又派了两个下人守在荷语的院子里,便连素儿出去都不易,偶尔听来一言半语已是难得,如何打听得更多? 荷语敏锐地察觉到,这次或许是难得的机会,咬牙拿出攒了许久的私房,给素儿拿去打点。果然,银钱开道,倒也有不少人卖她面子。 原来那天郑晖黑着脸回来,是被唐枝当街逼着吃了胭脂,郁怒而致。自那日之后,郑晖与唐枝已有三日没有正经说过话。荷语闻言大喜:“好啊,好得很!唐枝啊唐枝,看来你是老寿星上吊,嫌命长了!”眼珠一转,计上心来。 在床上养了这些日子,荷语臀部的伤已经好转,如今下地走路也没有什么。当日傍晚,抱着一只青缎包裹,姿态楚楚地倚在门口。看到大步跨进来的郑晖,连忙福身:“大人。” “你让素儿在二门等我,所为何事?” “大人上回临走之前,忘记拿上这个。”郑晖肯来,荷语心中定了大半,看来唐枝果然被恼了。微微垂首,眸子却盯着郑晖:“荷语不日就要离开,临走之前,想把这个交给大人。而夫人……夫人不允荷语出院子,荷语只好让素儿请大人过来。” 薄暗的光线映出郑晖冷硬的脸庞:“你有心了。”说着,伸出手接荷语手中的包裹。谁知一扯之下,荷语连人带包裹全栽进怀里,不禁皱眉: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 “荷语舍不得大人。”荷语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。 郑晖微微一顿,随即捉住腰间的两只手臂,竟冷冷推开:“东西我收下了,你好好养着罢。” “大人?”荷语踉跄了下,有些慌乱,连忙说道:“大人不进去坐一坐吗?荷语泡了茶——大人!” 郑晖提着包裹,抬脚便走,竟连多望一眼也不曾。荷语又是惊疑,又是讶异,怎么会这样?郑晖不是恼了唐枝?为何对自己如此绝情? “夫人,夫人!”秋雁提着裙子小跑进屋。 唐枝坐在梳妆台前,正在卸妆,闻声放下手中的梳子,望过去道:“什么事?急慌慌的?” 前些日子秋翎查出有喜,正是胎位不稳的时候,唐枝便让她一心安胎,提拔了机灵的小丫鬟秋雁在跟前伺候。秋雁有心讨好,对荷语盯得死死,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,都逃不过她的耳朵:“刚刚大人去了荷语的院子,还提了一只包裹出来!” “并且,并且荷语还抱了大人!”秋雁一边说着,一边观察唐枝的脸色。 唐枝卸头饰的手一顿,随即面色平淡地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 秋雁等了一会儿,不见唐枝再出言语,不由问道:“夫人不打算惩治那小贱人吗?” “守院子的两人,明日卖了吧。”唐枝卸完钗饰,扶案站起,一头乌鸦鸦的青丝垂在肩头,艳容泛寒:“除却身上的衣服鞋袜,一根线头也不许带走。” 秋雁听后,有些疑惑,明明是荷语犯错,为何惩治下人?然而她到底是机灵通透,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,夫人这是打算留着一起秋后算账呢?那两人收了荷语的银钱,对唐枝的命令阳奉阴违,如今光着身子被卖掉,往后谁还敢卖荷语的好? 吴亮的媳妇差人送了请帖,约唐枝赏菊。唐枝闲来无事,也想瞧一瞧郑晖的兄弟们大概是什么样的,便稍作打扮,带了秋雁赴宴。 吴夫人不仅请了唐枝,同来的还有赵夫人、孙夫人、刘夫人。其中孙夫人先前已经见过,是一名细眼长脸的妇人,见到唐枝走过来,便亲热地拉她的手:“妹子来啦,快坐快坐。” 唐枝福了福身,客气地道:“孙夫人。” 这时又走过来一名穿着红色衣裙,圆脸杏眼的妇人,嗔了孙夫人一眼:“少来喧宾夺主,这可是我的场子。”正是吴夫人,笑眯眯地指着不远处的亭子,“妹子快来坐,咱们等你多时了。” “劳嫂子们久等。”唐枝客气地道。顺着吴夫人的指引,看向亭子里头,只见里面坐着面容严肃的赵夫人,以及身子纤细,有些羸弱的刘夫人。 赵夫人的身边,又坐着一名穿着杏黄衣衫的少女,眼眸灵动,带着一抹挑衅朝唐枝望来。唐枝微微一愣,待走得近了,才想起这位面熟的少女,原是赵茹儿。再看坐在一旁的赵夫人,便明白赵茹儿为何出现在这里了。 “赵夫人,刘夫人。”唐枝年纪最小,经吴夫人介绍过后,挨个福身行礼。 吴夫人拉着她坐下:“快别客气,都是一家人,千万别拘束。”圆圆的脸儿,笑起来极亲切,只见她往桌上一指,“这秋季呀,就是好物儿多。什么山楂,柿子,全都熟了,吃着正新鲜。我做了山楂糕,柿饼,都来尝尝。” 经她一招呼,几人都动手往桌上探去。桌上还有一盘子洗得清净,红彤彤的皮儿上犹沾着水珠的新鲜山楂,唐枝瞧着有趣,便伸手取了一颗。 “哎呀,郑夫人懂不懂得吃山楂?男人不在身边,可别囫囵就吞了呀!”忽然,坐在赵夫人身边的赵茹儿笑吟吟地道。 这话却有些失礼了,赵夫人一皱眉头,侧脸斥道:“茹儿,不得无礼!” 吴夫人也吃了一惊,却是“嗳哟”一声,说道:“郑兄弟最是个疼媳妇的人,咱们这些人没有不羡慕的,怎么,连茹儿姑娘都知道了呀?” 赵茹儿微抬下巴,瞧着唐枝说道:“可不是呢?男人站着她坐着,男人削皮她吃果肉,男人挡阳光她坐树荫,真真是稀奇呢。” 几人都愣了愣,孙夫人眼珠一转,率先道:“瞧茹儿姑娘说的,仿佛亲眼见了似的?” 赵茹儿刚要回答,不防唐枝先她一步开口道:“在来雁城的路上,我与相公碰见赵姑娘与赵公子,他们的马车陷进泥水里,被相公捞了上来。” “原来内侄曾蒙郑兄弟搭救。”赵夫人起身道谢。 唐枝回礼:“不谢。”目光落在撅起嘴的赵茹儿身上,“赵姑娘没有出阁,晚上少出门为妙。若是听见不该听的——” 赵茹儿陡然记起那晚提着热水出去,在唐枝的马车外面听到的声响,顿时红了脸。欲骂唐枝不知羞耻,又骂不出口,直把一张俏脸憋得通红,恨恨地拿过一只柿饼咬了起来。 唐枝微微一笑,小姑娘和她斗,还嫩了些。将手中山楂扔给身后的秋雁,捧起茶杯喝了一口。秋雁被秋翎教了两日,很快对伺候唐枝的技巧信手拈来。此时剥开去核,将泛着酸汁儿的果肉递回来,唐枝吃得甚是悠闲。 其他人却都是自己动手,无不沾了汁水在指尖。几位夫人还好,赵茹儿看了几回,却不乐意了:“世间女子都如郑夫人这般,事事都要旁人搭手,天下男儿该哭着不讨媳妇了。” 唐枝轻抬素手,抚上鬓角:“若世间女子都生得如我这般,天下男儿便都有福了。” 赵茹儿闻言,顿时噎得说不出话来。 这时,忽闻“扑哧”一声,却是一直不曾言语的刘夫人掩嘴笑起来。刘夫人生性懦弱,方才被这位从京城里来的探亲的赵小姐挤兑一番,心中憋得厉害。此时只见唐枝言语锋利,三言两语便挤兑得赵茹儿难过,顿觉解气。 “瞧瞧你们一个一个,往日也不见你们这般快活。可见是恨父母没把自个儿生为男儿,娶得弟妹这样的美人儿了。”赵茹儿与唐枝有什么梁子,三番两次与唐枝过不去?吴夫人很是头痛,唐枝可是第一次来,若是就此恼了,可就是她的不是了,连忙打起圆场:“似弟妹这般人品,真真是万人里头也难寻到一个。” 赵茹儿听到这里,娇若桃花似的唇瓣险些咬破,她生得也好,不知有多少人夸赞她的美貌,可是跟唐枝一比,却差了几分:“哼,一味矫揉做作,也不怕哪日被嫌了去。” 这话便过了,却是咒人呢?几人都沉下脸来,赵夫人也觉不喜,皱眉斥道:“茹儿,住口!还不向郑夫人道歉!” 赵茹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每每看到唐枝便觉不顺眼——身为女子,怎能如此嚣张?她却不肯承认自己嫉妒,道歉的话语涌到嘴边,最后变成了:“郑夫人消停些罢,现在满大街上都传郑大人被悍妇逼着吃胭脂呢。” “茹儿年纪幼小,有些口无遮拦,弟妹莫与她计较。”赵茹儿并非赵夫人的亲侄女,而是来此游玩的京中嫡系子女,地位尊贵非凡。赵夫人即便不喜,也还是不得不维护。 “论起辈分,她尚要唤我一声婶子,我与小辈计较什么?”唐枝仿佛不介意地道,随即话锋一转:“只不过,既然茹儿唤我一声婶子,少不得我要教训一句:茹儿如此见不得旁人好,不知为的什么?” “谁唤你婶子了?”被占了便宜的赵茹儿不满地道。 赵夫人眼皮一跳,暗气赵茹儿不知好歹,在下面掐了掐她的手,挤出一抹笑容:“莫说茹儿,便是我们也嫉妒得紧。郑兄弟当真心疼弟妹,让做什么便做什么,连吃胭脂这种事都不推脱,真真让人艳羡!” 刘夫人连连点头。 吴夫人趁机道:“可不是?弟妹一定要教教我们,怎样让男人这样听话?” “他可没有听我的话。”记起郑晖这几日的冷脸,唐枝没好气地道。 “哎哟,这还不叫听话,那什么才叫听话?”吴夫人佯恼地打了她一下。 唐枝得了郑晖几日冷脸,心里不快,又见吴夫人圆滑却不奸猾,有心结交,便把郑晖藏私房欲给荷语添嫁妆的事说来,末了道:“如此阳奉阴违,有什么意思?” “哎,瞧瞧这个不知足的?郑兄弟为了你,都把唯一的小妾撵了出去,三五十两银子又算得什么?”吴夫人道。 “他不该瞒骗我。”唐枝道。 这时孙夫人插话道:“即便如此,你也不该叫他当众吃胭脂。且不说那胭脂有没有毒,吃了有没有不妥,当着那许多人的面,你叫他堂堂一个千总却被媳妇逼着吃了三盒胭脂,面子往哪里放?” “他不给我里子,我为何给他面子?” “夫妻两个过日子,哪有分得这样精细的?越计较呀,这日子越过不得。”吴夫人不是个藏奸的人,说了这会子话,看出来唐枝是个耿直的性子,拍着唐枝的手背,语重心长地道:“照我们看呀,郑兄弟对你真是没话说。他原先那个侍妾,我们都知道,仗着郑兄弟疼爱,很是没规矩。但是弟妹你一来,郑兄弟还不是二话不说,就把她打发走?” 所以男人三妻四妾,女人空闺抹泪——这般心软,活该被男人欺到头上!唐枝冷眼扫过众人,傲然说道:“他若是对我好,便不该叫我受一丝腌臜气。那荷语是什么出身?跟着他无非是为了富贵,几次三番跳到我头上,郑晖没有立即提脚卖了,便是对我不住!” 几人何时听过这番刚烈的言词?只觉得心中震撼,是啊,男人本不该叫自己的女人受一丝腌臜气!每人都有过少女怀春,记起当年新婚燕尔,无不将一颗真心托付,然而随着时光流逝,所有的柔情全都被敷衍与冷酷割碎,渐渐心灰意冷。再听到这番充满少女味道的向往,不禁怔忪起来。 便连赵茹儿都有片刻失神,然而看着唐枝美艳的面容,却觉发堵:“哼,也要瞧瞧自己配不配叫人对你好。” 言外之意,却是唐枝空有一副好皮囊,连吃山楂都要侍女喂,凭什么叫男人依顺? 唐枝缓缓瞥过赵夫人、刘夫人等人:“有些人倒是贤良淑德,得到了什么?” 几人刚刚醒来,闻言再次陷入怔忪。是啊,她们得到了什么?自从男人升了官职,有了钱财,于她们有何好处?家中多了小妾,下人一日比一日多,打理着家务的同时还要分心平衡小妾。 男人有了钱,哪个没有几房美妾?孙夫人刻薄厉害,家中也有两个小妾。刘夫人性子软糯,家中小妾最多。便连赵夫人和吴夫人的家中也都有三四个不省心的。 “像郑兄弟那样专情的人,天下又有几个?”吴夫人干巴巴地道。 “自己都不对自己好,指望男人有什么出路?”唐枝扶桌起身,“指望男人回头,还不如指望母猪会爬树。” 郑晖仿佛当真生了气,一连五六日都没有主动与唐枝说话。唐枝也不去理他,每日该做什么还做什么,倒是逮着两个说闲话的下人,回头便卖了。只见主母如此厉害,有下人不服气,仗着资历深厚便去问郑晖,郑晖却道:“一切都由夫人打理。” 下人们始知,大人和夫人只是闹别扭,并没有厌弃。 自那日参加吴夫人的宴会回来,唐枝便忙碌起来,这世道女人可以没有男人,却不能没有钱。郑晖是个混账,便让他混账去好了,有种他便留着荷语,永远也别与她说一句话。她自做她的生意,借着他郑千总的名头,在这雁城里头风生水起,无人敢惹。 就在唐枝一门心思打算开店面的时候,郑晖终于忍不住了,大晌午便回来,进门便道:“你同吴嫂子说了什么?” 唐枝挽着袖子,正在纸上写着什么,闻言抬起头来:“我说了什么?” “你是不是教她如何管制相公?” 唐枝不由笑了:“且不论我说了什么,那是人家的家务事,你来跟我说是何用意?” 两人已有七八日没有正经说过话,每日见面只有短短的一餐时间,再见美人露出笑容,郑晖不由看得呆了。这些日子独睡书房,天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,每日见到唐枝都想与她说话,又拉不下脸来。 此时只见心爱的人站在身前,面上露出轻慢的笑容,郑晖的心却“砰砰”地跳个不停。定了定神,放缓声音说道:“吴大哥今日跟我诉苦,说吴嫂子最近对他爱答不理,家里的小妾争宠,只差没有鸡飞狗跳,吴嫂子却也不管,每日忙些神神秘秘的事情,仿佛中了邪似的。” “所以你就怀疑我?” 郑晖点头:“这些日子你们走得近,我也只想得到你。” 唐枝微微一笑:“不错,是我。” 那日宴上,唐枝识得赵夫人、刘夫人、孙夫人与吴夫人,这四家乃是与郑晖走得亲近的人,交好有利无害。而四位夫人当中,赵夫人严肃古板,孙夫人奸猾刻薄,刘夫人懦弱无主,唯独吴夫人圆滑精明,很投唐枝的缘。将开店面的事与吴夫人提了几句,吴夫人想要入伙,两人这才亲密起来。 至于给吴夫人出招,一来吴夫人很投唐枝的缘,又很有主意,教什么成什么;二来吴亮曾经得罪唐枝,唐枝也想看他被吴夫人作弄。 “怎么?你要押我向你的兄弟赔罪?”唐枝神情淡淡。 郑晖被这笑容打了眼,怔了片刻,才回过神来:“你怎么会这样想?你是我的女人,莫说你没有什么,便是有天大的罪名,我又岂能押你出去?” 唐枝闻言,倒是怔了一下:“哼,花言巧语。” “绝对不是!我郑晖从来不说谎话!”郑晖向前走了一步,“只要你是我的妻子一日,我便回护你一日。” 唐枝捏着笔杆的手抖了抖。郑晖此人,确然不肯撒谎。那日如果他撒谎,把钱袋藏起来,浑说身上没有银子,她也发现不了。此时说这样的话,可见也是出自本心。 郑晖只见唐枝垂眸不言,心中砰砰直跳,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:“那件事是我的错,我再也不会帮着别人欺负你,再也不会叫你受一丝腌臜气,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吗?” 自从两人闹僵,郑晖每日都强忍与唐枝说话的欲望,得知唐枝常与吴夫人往来,几乎每日都去吴家坐上一盏茶的工夫,探问唐枝都说了什么,在做什么等等。当听到吴夫人转述唐枝的那句“他若是对我好,便不该叫我受一丝腌臜气”,整个人顿时一震,后悔不迭。 他何必为了一个贪慕他钱财的女人,而委屈他心爱的女子? “荷语的伤好得差不多了,这几日你便打发她出去吧。具体如何,你看着做主就好。”郑晖说道。 那日荷语让素儿请他过去,荷语趁机抱住他的腰,便将他心中最后一丝美好打破。如果她当真是善良女子,必不会做出这种容易使人误会的事来。而她不仅做了,还试图给唐枝穿小鞋,真正使他恼了。 唐枝放下笔杆,微微后仰,抬头细细打量他。只见他目光清正,一片坦荡,心中微微点头。话锋一转,问道:“听说荷语前几日给了你一包衣物?” “是。”郑晖答道。 “拿来。”唐枝摊手一伸。 郑晖略一犹豫,便叫下人去拿。 不多时,下人提着一只青缎包裹进来,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。唐枝挑开包裹,露出里面整整齐齐叠好的衣物,只见针脚细密,布料柔软,显然是精心缝制。 唐枝扭头唤来秋雁:“去拿剪刀来。” 郑晖愣了愣,不及问出口,便见唐枝接过剪刀,拿起一件袍子便剪了上去。顿时间,利刃剪碎衣物的声音响起,精致的衣物碎成片片布料,看得人心痛。 郑晖眉头一皱,落在唐枝眼中,停住剪刀,抬眼问道:“舍不得?” “太浪费了。”郑晖实话实说。 “浪费?我就爱扔银子听响儿!”唐枝说着,又是一剪刀,将缝制精致的嵌着宝石的腰带拦腰剪断。 郑晖皱了皱眉,虽然不忍,却没阻拦,眼睁睁地看着唐枝挥动剪刀,一下一下将包裹里的衣物剪碎。虽是荷语做给他的最后的纪念,然而到底不过是些衣物罢了,不值得为此惹唐枝不快。 “出气了?”待唐枝放下剪刀,郑晖开口说道。 唐枝抬眼瞅他,却道:“当然不够。” 郑晖愕然,却见唐枝将包裹系好,纤指往西边一点:“还没有物归原主。现在,你从何处拿来,便送回何处去吧。” “这样不大好吧?”郑晖皱起眉头。 “你是不是觉得我欺人太甚?”唐枝忽而拔高声音,“到底是谁欺人太甚?她巴巴捡了那个时候送,你当为何?无非打我的脸罢了!你竟然接了,你是生怕她打得不响,再补上一巴掌!你们合起伙来打我的脸,竟不许我打回去?” 郑晖哑口无言。 “你送是不送?”唐枝瞪大美目,威势赫然。若非他今日认错,她绝不会理他,这是她给他的最后 作者有话要说:大肥章送上~ 62索要 荷语低头看着怀里的青缎包裹,再抬起头时满脸愕然:“大人这是何意?莫非大人如今嫌弃荷语的手艺么?” 郑晖将包裹还至荷语手中后,只想抬脚就走:“你做得很好,只是我不需要了。” “大人!”郑晖难得来一回,荷语怎么舍得他就这般走了,连忙伸手去捉他的袖子。谁知一只手没抓稳包裹,一下子从怀里掉落下去,一声轻微的闷响,包裹竟然松开来,两片巴掌大小的碎布片掉了出来。 “啊?!”荷语浑身一颤,急忙蹲下去,翻开包裹一看,精心缝制的衣袍、袜子与腰带,悉数变成了碎片!脑中一晕,跪在地上,“这,这是?” 还是被发现了!郑晖欲往外走的脚步一顿,回头看向坐在地上的荷语,美丽的脸上隐隐透着一股狰狞,顿时拧起眉头:“你老实些罢,再动些歪门邪道的心思,谁也保不了你!” 告诫完,不再留恋,转身跨出门去。 只留荷语坐在地上,揽着破碎的布片,嘴角渐渐弯起一抹嘲讽。呵呵,保不了她?他是不想保吧?一句不需要了,便将曾经的情意全部抹杀,男人果然个个都是混账!脸上闪过伤心与恨意,浓烈得仿佛要化为实质。 廊下,一盆紫红色的秋菊开得正繁盛,鲜艳的花瓣怒放开来,簇成碗口大的一团。是吴夫人听说唐枝爱花,特意送了她一盆。唐枝最喜牡丹,奈何牡丹花不当季,又见这盆菊花开得繁盛,颇有两分牡丹相,便欣然接受了。 俯身拈起一片半枯的叶子,刚刚剔出盆去,便听到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。起身看去,便见郑晖面无表情地大步走来。迎上她的目光,冷硬的表情微微缓和:“我已经送去了。” 唐枝不由微微点头,她故意把包裹系得松垮,稍微挣动便会散开来,郑晖这么快便回来,可见果然对荷语散了那份心:“她的伤也好了,这两日便让她出去吧。” “好。”听到荷语即将走了,郑晖没有多少不舍,更多的反而是松了口气。早知道因着荷语会生出这许多事端,他必定早作打算,把荷语安顿好再回来。 如今荷语离开已成定局,郑晖心里松快许多,再看转过身背对着他的唐枝,正在挽着袖子摆弄花儿,仿佛没有把他搁在心上,不禁一哂。这回不知道花费多少工夫,才能叫她再对他亲近起来。 不过这是他做梦都想娶回来的媳妇,对她多好都是应该的。 “今日天气晴好,我带你去城外转一转可好?” 唐枝惊讶地转过身:“你不上职吗?” “我请了假。”郑晖笑道,“跟我走吧?” 唐枝犹豫了下,点头道:“好。”进屋里取了帷帽,戴在头上对郑晖道:“走吧。” 来到大门口,却发现门外停着一匹马儿,竟不是马车,唐枝不禁皱起眉头。就在这时,忽听郑晖低笑一声,两手握在她的腰间,略一用力,便将她举高放在马上。随后纵身一跃,跨坐在她的身后。 唐枝没来得及惊呼,便被郑晖在身后抱紧:“坐稳了!” 唐枝侧坐在马背上,忽觉身下马儿走动,连忙捉住郑晖的衣裳。不多时,马儿出了城,秋风骤然浓烈,裹着沙尘扑面而来。唐枝连忙扯紧帷帽,将面孔遮得严实。 出城后,马儿撒开四蹄飞奔起来。唐枝侧坐在马上,并不适应这样的速度,不得不抱紧郑晖。这样一来,脸颊便紧紧贴在郑晖宽厚的肩膀上,男人炽热的体温透过两层布料传来,伴随着独有的气息,使得唐枝每呼吸一口,便吸入干燥温暖的味道。 马儿跑得极快,唐枝却不担心被颠簸下去,因为一只手环在她的腰间,火热的掌心贴在腰后。随着马儿的跑动而上下规律起伏,宽厚的胸膛十分坚实,仿佛一座山。 马儿跑了小半个时辰,才渐渐在一座小山头上停下来。郑晖翻身下马,将唐枝抱了下来,指向下方一片耀眼的金色:“漂亮吗?” 唐枝坐在马背上时就已经看见了,这是一片银杏树林,绵延数里,金灿灿的叶子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鲜亮的色泽,衬得天空之上的碧蓝愈发清澈。 “真美!”唐枝不禁感叹道。 郑晖拥着她,缓缓下了山坡,步入繁密的银杏树林。地上铺了一层金灿灿的叶子,脚踩上去,软而不陷。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落下来,泛着银色的树干,美得仿佛不似人间。唐枝没有想到,她曾经十分嫌弃的西疆,竟然有这样的景色。 在银杏林中走了一圈,回到原先停驻的坡上,郑晖从马背上的行囊中取出一块厚实的方布,抖开铺在地上:“离此处不远,有一座农庄的桔子熟了,过会儿我们去采摘一些尝鲜?” “摘桔子?”唐枝还从没有吃过刚采摘下来的瓜果,想了想,说道:“好。” 郑晖只见她跃跃欲试,不禁好笑。拉住她的手坐在身边,说道:“难得出来一回,过些日子这满林的银杏树便脱光叶子,再没得看了。” 唐枝这才轻提裙裾,小心翼翼地坐下。刚坐下来,便被郑晖捉住手,抬头一瞧,郑晖黑漆漆的眼睛定定地凝视过来。 “松开。”唐枝挣了挣。 郑晖凝视着她的眼睛:“你别生气了好吗?” “你知道我在生气?”唐枝冷睨着他道。 郑晖忙点头道:“我知道。” “那你可知我为何生气?” “因为……”郑晖有些尴尬,声音渐低:“荷语。” “你可知荷语何处惹我生气?”唐枝又问道。 一连串的反问,使郑晖有些招架不住:“因为……” 因为荷语做了他的女人,因为荷语居心不良,因为他首尾难顾。只是这些话,郑晖如何说得出口? 唐枝的眼中闪过讥讽:“你何时知道我生气的?”不等郑晖回答,又问道:“为何现在才向我道歉?” “我——” “如果荷语没有惹我呢?”唐枝打断他道,目光锐利:“你是不是就不忍心放她走?” “那我呢?在你心里,我算什么?”唐枝伸出食指,戳着郑晖的胸口,“遇见跟我长得像的人沦落风尘便赎出来,你觉得自己很痴情?被人算计,以卑贱之身做了管家夫人,你蠢透了!” 郑晖张了张嘴,却发现无言以对。 “嘴上让我管家,我说什么便是什么,我还没将她卖入那等见不得人的去处呢,你已经着手给她准备后路了。”唐枝一下一下戳着他的胸口,“你费尽心思娶了我,便是为了折辱我?” “我没有!”郑晖忙道。 “我不管你有没有。”唐枝冷冷地道,“对我来说,这并不重要。因为我不是玩偶,被人欺侮也无动于衷。谁若对我不善,我必还回去。” 郑晖皱紧眉头:“我是男人,荷语虽然心思不纯,毕竟跟过我一场,我不能叫她后半生落得凄惨。” “这就是我最瞧不起你的地方!”唐枝眉毛一抬,一字一顿地道:“你最瞧不起的男人,无非是我的前夫,程远之。可是若论痴情程度,一百个你也比不过他。” 听唐枝拿他与程远之相比,郑晖的眼中泛起恼怒:“他如何能与我比?” “你应该说,你如何能与他比?他纵然愚蠢,自大,但有一点是你拍马也不及的——他喜欢他的小妾,琼姨娘,喜欢到琼姨娘说什么他信什么,讲什么他听什么。为了琼姨娘,他设计正妻,违背亲娘,钱财散尽也不恼。你呢?” “你嘴上说喜欢我,可是荷语打我的脸的时候,你默许了。而你曾经对荷语,想必抱着过一辈子的打算吧?假如没有娶到我,她便会为你生儿育女,掌财管家。我说得没错吧?”可是现在郑晖既没保住荷语,也得罪了唐枝。 郑晖紧紧拧着眉头,盯着唐枝道:“我没有想到,你居然拿我与程远之相比。”缓缓松开唐枝的手,撑着地面站起来,“他不敬妻子,不尊长辈,眼中只有一个小妾,简直愚不可及。” 站在山坡上,负手望向远处:“在荷语的这件事情上,我处理得并不恰当,我不否认。但是除此之外,我自问对你并无轻慢。”回头看向唐枝,“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,你从前的事我并不追究,也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。” 给个屁!唐枝几乎要骂出来,什么叫他不追究她以前的事?他倒是想追究,他有资格追究吗?冷笑一声,扶着地面站起来:“你想要什么机会?我已经嫁给你,并且不打算红杏出墙,你还想要什么?” 郑晖一怔,不及回答,却听唐枝又道:“你想要我喜欢你?爱上你?没有你便不成活?你配吗?” 郑晖脸色一变,伸手便朝唐枝打过来,唐枝大眼一瞪:“郑晖,你敢!” 谁知郑晖伸手过来却并不是打她,而是将她扑倒在地上,一只手垫在颈下,一只手捂住她的嘴:“别出声!” 一息之间,郑晖充满情绪的脸庞变得冷峻,仿如初见时,坚硬冷酷。唐枝瞪大眼睛,从他的瞳孔中看到一条细细的黑影,飞快地移动着。 身下仿佛有马蹄踏过的轻微震动,唐枝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,而郑晖的神情愈发冷峻。良久,被马蹄踩踏的地面归于平静,郑晖抱着唐枝起来,不由分说,抓着她的腰将她抱上马背。 骤然的变故,让唐枝有些憋气。谁知就在这时,郑晖却扯着缰绳道:“我喜欢你,是真的。我配不配,你且瞧着。” 说着,一抖缰绳:“驾!” 若他不配,这世上就再没有配她的人了。 郑晖压下心事,一如当年欲求唐枝而不得时,牟足了劲儿挣军功的时候。当年是为了娶媳妇,未果。如今是为了得到她的心,再不能失误。 唐枝自不知他的心思,只对他的近乎誓言的话嗤之以鼻。她活了十九年,就没有见过一个靠谱的男人。 马儿越跑越快,烈风裹着沙尘呼啸而过,渐渐有些睁不开眼,唐枝只得将脸埋进郑晖的肩膀。颠簸之中,额头偶尔撞至他的颈侧,温度炽得惊人。唐枝被烫得一缩,郑晖仿佛没有察觉,抿唇聚精会神地望着前方。眼眸深邃,冷峻的面孔如同石刻。 作者有话要说:感谢be和苏苏两位童鞋的地雷,嘤嘤嘤,我对不起你们的卖肾钱,勃起不能~~~~(>_<)~~~~ PS:其实这章我是想写肉的…… 63杜强 荷语出门时,难得极为安静。唐枝什么也没给,只让她带上平时穿用的衣物首饰,外加往日攒存的十两银子。 王姓商人着急赶路,等荷语养伤已经耽误不少工夫,再则荷语并非黄花闺女,故而婚礼便没有大操大办。当日接了人,便赶车走了。临行之前,荷语回头朝郑府大门里头望了一眼,乌瞳幽幽,闪动着影影绰绰的煞气。 秋雁等人躲在大门后头,安抚失去旧主的惊惶的素儿,瞧见这般模样,均是吃了一惊。 此时,唐枝坐在屋里头,正与吴夫人说着话儿:“男人便是这般贱模样,你给他三分颜色,便当染坊开了。”说得正是吴夫人听了唐枝的主意,将吴亮拿捏得翻不出手掌心之事。 在唐枝的眼里,荷语出门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。不过就是打发一个有些碍眼的丫鬟出门罢了,难道还要十分小心不成? 听到秋雁紧张兮兮的报告,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:“我知道了。” 倒是吴夫人见她这般模样,轻蹙眉头:“这荷语不是个省心的,莫不会再与你出幺蛾子?” “怕三顾四,成日里忧心耗子咬了被角,日子还过不过了?”唐枝眉毛一抬,话音一转,“你也是一样,那贱人要折腾且随她去,等出了岔子便发卖了,谁也说不得什么。当下最要紧之事,却是把生意先做起来,等到允儒长大了,你也有银子傍身,谁还理会那些人不成?” 吴夫人闻言只是苦笑:“你说得轻巧,我的允儿才四岁半,等到他长大了,又不知是何情景?” 唐枝冷眼看着她:“你莫不是不甘心,仍想叫他回心转意罢?” 吴夫人叫她这般一说,直是羞红了脸,垂下眼帘轻声说道:“我不如你的脆利性子,我与亮哥一路走来这些年头,虽然他行事天真,倒也不曾真正负我。”咬了咬唇,“若是,若是能够叫他明白过来,我是愿意用功的。” 唐枝皱起眉头:“男人是什么东西,你难道不知道?就瞧我们家这位,先头爱那位跟什么似的,如今却如何?人都离了,竟不来瞧一瞧,送一送。” “那不一样,郑兄弟对她就是个玩物,他心里头真正装的人是你。”吴夫人抬头诚恳地道,“你也别倔,这两日西边又有动静,很不安生,郑兄弟忙着大事,哪有心思想旁的?便是冷落了你,也是该的。我们家那位这两日都没有回过家,好歹郑兄弟日日回来陪你。” 唐枝抿了抿唇,不做声。 吴夫人便笑了,一手拈袖掩口,一手虚点她道:“真真是个眼里不揉沙的性子。这女人成了亲呀,多是我这种移了性情的人,少有你这般不改脾性,自始至终都是大小姐的脾气。” 唐枝便把下巴微抬:“我为何要改?他娶了我来,难道是叫我曲意小心,奉承他来的?愿意奉承他的人可不少,五两银子便能买一双。再说刚才走的那位,不比我小心一百倍?也没有见他爱上。”说到此处,微带嘲讽:“我只替他打理好里里外外,他回到家舒服就罢了。若是想我爱慕巴结,也要看他配不配。” 一番话听得吴夫人笑得直打跌:“哎哟,我的弟妹,郑兄弟哪里不配了?他为了你,打发走了荷语,如今身边一个人都不留。外边忙得天昏地暗,也不忘回来陪你,你且说说,这都不合你意,什么才合你的心意?” 唐枝被问得一愣,冷媚的眸子里闪过茫然,轻眨双眼,片刻后道:“我也不知。”顿了顿,“我只是觉得,这样不够。” 吴夫人捂着肚子发笑的动作一顿,渐渐收回手,望着面目沉凝的唐枝:“你觉着怎样才够?” 唐枝摇头:“我心里觉着,该有些别的。” 吴夫人一怔,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沉默良久,才开口说道:“你们才成亲多久?还要磨合好些时日,现下说这些呀,还太早。”挤出一丝笑容,拈着丝帕挥了挥,仿佛要挥去沉重的气氛,“不说这个,咱们说些别的。上回你同我说,打算做些胭脂的生意?” 西疆风沙暴烈,最是侵蚀肌肤,这些日子以来,唐枝虽然极力小心,仍然觉着手上、面上不如从前细腻。若是有好的胭脂方子,放在这里定能卖个好价钱。心里想着,便与吴夫人细细讨论起来。 另一边,荷语连洞房也没进,便上了王树的马车,一路往雁城外行去。王树是个精细俭省的商人,马车里头布置得极素净,只有坐处铺垫了红色的褥子,稍微添了一丝儿喜气。 荷语坐在硬邦邦的木板上,薄薄的褥子仿佛不存在似的,走出没多久便颠簸得忍受不住。她在马车上拧来动去,落在旁边王树的眼里,却是另一番意思:“不若坐到我腿上来?” “不,不必。”荷语看着王树平庸的脸庞,连忙垂下眼睑,掩盖住嫌弃的神色。 王树生得普通身量,甚至不比唐枝高上多少,更遑论高大威武的郑晖。荷语被郑晖赎出来之前,在青楼里惯见这种人物,只是后来遇见郑晖,从此每天从早到晚都面对郑晖那张冷硬英武的脸庞,再看王树这样寻常人物,便觉不堪入目。 “害羞什么?又不是没经过事的黄花闺女。”王树眼神一闪,竟伸手朝荷语抱过来。 荷语吓了一跳,藏住满心鄙夷,只往旁边闪躲:“相公,咱们现在外面呢。” “怕什么?你往常跟着郑军爷,难道没有过?只怕更荒唐也有吧?”王树呵呵笑道,满脸不以为意,只见荷语挣扎之时纤腰扭动,说不出的诱人,不禁感叹娶得值了,“往后你跟着我,是要见世面的,这般放不开可是不行。”竟强按倒荷语,跨坐在她腰间,解开她的衣裳就在马车上要了一回。 荷语还没反应过来,王树已经完事了,末了拍着她的脸蛋道:“下次放开一些,大爷娶你来是伺候大爷的,不是找个祖宗供着的。” 这边荷语刚嫁人便遭强,在心中将唐枝骂了一千遍,唐枝丝毫不知。若是她知道,也只是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,就此撇开不理。 “夫人,京中来信了!” 阿诚捧着一只厚重的信封,小跑进院交到唐枝手里。唐枝讶异地挑着眉梢,拆开来看,是杜芸写来的。字体又大又丑,没有多少内容,却写了厚厚一摞纸,装了满满一个信封。 “夫人,信中说了什么?咱们京里的生意都好?” 唐枝阅完信件,重新塞回信封:“哼。” 杜芸的信中花了大量笔墨描述唐记的生意,字里行间,都是在杜芸不遗余力的照顾下,唐记一切都好。信的末尾倒是提起了唐书林,但是只用“尚可”两字一笔带过。具体情形,倒是看不出来。 “废话连篇。”唐枝如此总结。 杜芸说了那么多,无非邀功罢了。在杜芸心中,重要的只有一件事,那便是杜强如何? 虽然唐枝不很满意,然而看在杜芸照看唐记的份上,在郑晖回来后仍然问了一句:“托你打听的人如今可有消息了?” “你说的是杜强?我正要与你说这回事,他结识了一位有背景的公子哥,已经脱离罪籍。”郑晖语出惊人。 唐枝颇为讶异:“竟有此事?” 郑晖点了点头:“此人倒是机灵,我打听过了,他来到西疆这几年,日子竟过得一点也不苦。先前欺负过他的人,竟全成了他的小弟。前些日子因缘结识一位有背景的公子哥,相谈甚欢,那公子哥听闻他被人冤枉而入罪籍之事,立时使了银钱打通关节,帮他脱了罪籍。” “竟有此事!”唐枝称奇。 “说起来,那位公子哥你也知道,正是咱们来雁城的路上遇见过的赵家公子,赵云芝。”郑晖说道。 唐枝挑了挑眉:“真巧。”拜赵茹儿所赐,唐枝对赵云芝也没什么好感,“既然如此,你叫他写封信,改日一起回给京里。” “好。”只见唐枝并没有提出叫杜强来家里坐一坐,郑晖微微松了口气。 原来杜强生得虽然算不上高大威猛,但是五官俊秀,灵动十足,任谁见了都免不了喜爱。见到郑晖的时候,便提出跟随他来,向唐枝这个“外甥女”打听一下杜芸的消息,被郑晖借口推脱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35副药,终于吃完了,呼。 从今天开始,除非特殊情况,每天都有更新。 64来信 “你还不走?”唐枝抬脸看向郑晖,冷淡地道。 郑晖眉头一抬:“我为何要走?”自从来到雁城,已有大半个月不曾近她的身,郑晖渴得喉咙都冒烟了。记起唐枝先前的话:“荷语一日未离,你一日不得进房。”现在荷语已经离开,他岂不是可以进房了?盯着唐枝,一双眼睛几乎冒着绿光,仿佛要把她吃掉。 唐枝冷哼一声,甩手进了屋。 郑晖眼见有戏,喉咙一热,抬脚跟在后头进了内室。放下门帘,坐在床边。 “你瞧甚么?”唐枝坐在梳妆台前,微微侧首,摘下耳垂上的坠子。只见铜镜里面映出一个宽阔的胸膛,却是郑晖唇边噙着笑意朝她看来。 “我瞧我家夫人。”郑晖沉黑的眼睛里带着笑意,扯开外衫,蹬掉靴子,长腿迈上床,靠在床头打量唐枝。 被他火辣辣的眼神盯着,唐枝心头一动。这些日子没有同房,饶是她也有些渴盼。面上只是不显,不动声色地卸下珠钗,一根根地摆进匣子,拈起檀木梳子细细梳开秀发。 慢条斯理地收拾完毕,才起身迈着散漫的步子走向床前。床上曲起一条腿斜靠床头的男人早已忍耐不住,抓着她的手便按倒在床,俯身压了下来。 渴了这些日子,郑晖闻得唐枝身上的幽香,只觉脑中发蒙,不禁有些失控。一不小心,压着唐枝的手,当下肩头被捶了一记:“急色什么?” 这才强按欲念,耐心地抚着身下的人儿。然而到底急了些,最后关头,猛一冲撞,直撞得唐枝闷哼一声:“还要不要来了?”伸出指头掐在他腰间,用力一拧。 便是个铜人也有二两软肉,郑晖顿时痛得一僵,终于清醒过来,道了声:“对不住。”耐心下来,终于,一步一步将唐枝伺候舒坦,才得以放开节制,恣意驰骋起来。 一夜春|色无边。 “你们这对狠毒的哥嫂,小蝶是你们的亲妹子,你们居然舍得!”伸着发抖的手指头,颤微微地指着身前穿着脏乱的夫妇,唐书林气得嘴唇发青,“你们拿着小蝶用命换来的钱,花得倒是安生,怎么夜夜梦里竟没有遇见鬼吗!” “遇见什么鬼?”妇人尖着嗓子道,“小蝶那个死鬼吗?老娘若是见着她,非揪着她一顿好打不可!坑了我们一家子,死不足惜!诅咒她下辈子投胎畜生道!” “贱妇!”唐书林顿时气急,一巴掌挥在妇人脸上,“小蝶怎么会有你们这样狠毒的哥嫂!” 妇人尖叫一声,摔到在地上,嘴里仍旧不罢休:“老娘巴不得没有她那样蛇蝎心肠的妹妹!害得我们东躲西藏,没过一日好日子!” “你少说两句吧!”男人忌惮地看了唐书林及其身后的小厮一眼,蹲下去扶妇人。 妇人冷笑一声:“怎的?我们如今还怕什么不成?姓许的把我们逼到这步,还有什么可怕的?” 这两人正是唐书林曾经心爱的小妾,孙小蝶的哥嫂。孙小蝶死后,二人向许万松要银子,许万松不仅不给,还将两人一顿好打,并威胁他们不准再出现在人前。自此之后,二人便消失了,唐书林费了许多工夫才把两人找出来。 “活该!”唐书林不客气地道,“现下你们有两条路,一是听我吩咐,指证许万松拐卖良家女子,否则便等着被揭穿谋财害命,等着坐牢罢!” “谁谋财害命啦?我还没告你唐家害我妹子性命呐!”孙小蝶的哥哥急了,信口胡说起来。 唐书林只是冷笑:“老爷现在没工夫跟你们攀扯,要么你们听我吩咐,扳倒许万松,要么就等着坐牢罢,想来小蝶地下有灵也是乐见的!” 孙小蝶的嫂子还要说什么,被孙小蝶的哥哥一把捂住嘴。 两人经不起诈,又对许万松恨之入骨,很快便被唐书林说服,答应指证许万松逼迫良家女子一案。经两人的口,唐书林对当年之事愈发肯定,果真是许万松使诈,因觊觎唐家生意,生出贪婪之念,诱哄女子下套做戏。孙小蝶原不肯应,害人害己的事,死后要下地狱的。可是孙小蝶的哥嫂以老母亲要挟,硬生生逼迫她卖身给许万松。这才有了后来投井自尽,嫁祸唐家的一幕。 且说三个月前唐书林假装被唐枝撵出门,半真半假投靠许万松,多少摸出一些情势。如今的许万松已经今非昔比,不仅家财丰厚,背后也有人撑着,想告倒他并非易事。所幸唐书林也有一门权势亲戚,便是裴家。 如今万事俱备,只差银钱。唐书林捋须估算,心下有了主意。打发了随从,到唐家找杜芸支取银钱。唐枝虽然不在,唐记的生意却是日渐红火,断然不缺银钱花用。谁知杜芸将钱财看得紧,推说铺子都是唐枝的,三两五两肯借,再多却不肯了。唐书林气得虎须倒竖,负手在屋中踱起步子。不过多时,心下有了主意,面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。 “夫人,京中又来人啦!”阿诚领着一位模样有些眼熟的小厮走进院子。 “何事?” 那小厮打扮的人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:“这是老爷命小的给小姐带的信。” 唐枝挑了挑眉头:“拿来。” 阿诚接过信封,上前递到唐枝手里。唐枝倒也不避人,当下拆开来看。信上内容并不多,却很惊人,原来唐书林揭穿了许万松的恶事,当年正是许万松使计害得唐家家破人亡。如今案子已有结果,让唐枝回京观判刑,痛打落水狗,出一口气。 捏着信件,唐枝第一反应是蹙起眉尖:“把阿兴叫来。” 阿兴是前几日杜芸派来送信的人,因为等着杜强的信,唐枝便留了几日,尚未遣回京中。 把阿兴叫来后,唐枝问道:“杜芸借给老爷多少银钱?” 她不问唐书林是不是借了,杜芸有没有借,而是直接问杜芸借了多少。小厮当即一愣,不知是不是想起来之前杜芸嘱咐过的话:“这,借给——” “你想好再说。”唐枝冷冷地道,“你的主子住的是我的宅子,吃喝花用都是出自我的铺子,我只消一句话,别说是你,就是杜芸——”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清楚,听者自然懂得。小厮浑身一震,连忙道:“老爷派人来家中要了几回银子,夫人都没有给,不过这都是我来之前的事了,后来有没有给小的便不知道了。” 杜芸和唐书林的信只相差四五日,这短短的几日工夫,唐书林就是天大的能耐也断不了一件案子。唐枝唇边勾起冷笑,当真是出息了,竟学她的手段反过来诈她来了。 当时她以“收尸”二字的信件诈他进京,没想到竟被他反过来用在自己身上,唐枝又好气又好笑,对小厮道:“你且先回去,见着老爷便说,他的心思我晓得了。” “是。”小厮来之前并没有被唐书林另外嘱咐,听到唐枝的话,当下便收拾东西,启程回京了。 唐书林自以为对女儿很了解,可是千算万算,只是没算到杜芸派来送信的人还没走,当下被唐枝拆穿小算盘,惹恼了这尊财神爷。 等小厮走后,唐枝捏着唐书林的信在屋里踱步。半晌,翻出给杜芸的回信,重新拆开取出信纸,在末尾提笔加了一句:“银钱可由唐书林支取。” 到了晌午,吴夫人来了:“弟妹,我对不住你。” 唐枝扬眉:“姐姐说的是?” “那做胭脂的师傅,忽然反口不应了。”吴夫人苦着脸道。 两人这些日子一直在盘算开一间胭脂铺子的事,吴夫人在雁城居住得久,便托人打听有名气的手艺师傅,预备请来调制胭脂。眼瞧着铺面已经盘下来,再过不久便要开张,谁知那位师傅忽然反口,竟不同意了。 这却是一桩不好解决的事,唐枝皱起眉头,她在雁城百事生疏,没有人脉,哪里请得动别的师傅?望着她蹙起的眉头,吴夫人道:“弟妹不若修书一封,请京里的师傅来此处?” 吴夫人一早知道唐枝在京中也开有胭脂铺子,故而生出这个主意。 唐枝摇头:“此事不妥。”为唐记做工的师傅并非唐家的家仆,在京中有儿有女有家业,如何肯抛下到雁城这等偏远地方? 吴夫人便没了主意,拧着帕子道:“这可怎么好?别的师傅我也信不过,唯一信得过的这位又不肯与我们做了,难道这铺子便开张不起来了?” “自然不能。”唐枝不信这世上有解决不了的事,“不过就是缺少信得过的师傅罢了。你等我些时候,我进京一趟,最迟四十日,必能解决此事。” 钱帛动人心,只要她出得起价钱,还怕师傅不给调制?到时也不需师傅来雁城,只教授两个学徒,学会技巧在身,此事便迎刃而解。 吴夫人听得唐枝底气十足,心中也有了底气:“好,铺子开张的事便交予我来办,你放心地去吧!” 晚饭过后,唐枝对郑晖提起进京之事。 作者有话要说:谢谢大家关心,原以为最近断更得厉害,必要遭厌弃了,没想到收到这么多关心,正能量满满啊!=333= 阿轻会注意身体哒,大家也是,健康第一,共勉! 65变性 “你要回京?”听到唐枝的话,郑晖立时一愣。 唐枝点头:“有些事情非回去不可。” 郑晖皱起眉头,脸色顿时变得不大好看。唐枝一扬眉头,正要道:“你不同意也得同意,我却不是你的禁脔。”便听郑晖沉吟着道:“也好。” “你同意了?”唐枝不禁有些讶异,没料到郑晖如此轻巧便答应了。 只见郑晖点了点头,脸色有些沉凝:“最近城外不很安稳,说不得过上几日我便抽不出身回来,你便趁这段日子回京一趟也好,等这边消停了再回来。” “那好,我收拾一下,过两日便走了。”唐枝干脆地道,“秋雁跟着我,另外再挑几名下人随行,我还想请两名镖师随行,你意下如何?” 从雁城到京城路途遥远,顺顺利利也要十日工夫,唐枝不敢大意。凭她这副容貌,十足是个惹祸的源头。当年跟程远之进京时便是如此,屡屡有麻烦上身,后来不得不戴上帷帽遮住面容,坐在马车上根本不敢掀开帘子。 此次进京郑晖并不在身边,她一个女人独自出行,若是身边没有护持,不知招来什么样的麻烦。郑晖也有此意:“可以。”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迟疑,“杜强这几日也要进京,不若叫他伴你一起?” 提起杜强,郑晖是十二分的不愿意。这段日子杜强与赵云芝、赵茹儿玩在一处,竟哄得赵云芝真心相交,便连赵茹儿都对他暗生情愫。即便如此,仍然比镖师可靠些。郑晖这段日子在一旁瞧着,杜强虽然圆滑,人品却可靠,并不是那等见财忘义、见色忘利之徒。 唐枝不知其中曲折,只点头道:“得空你叫他来,我见他一见。” 杜强此人,唐枝闻名已久,被杜芸时刻挂在心上的胞弟,不知是何模样? 郑晖真不想叫唐枝与杜强多接触,但是也没什么借口不应,只好按下纠结,说道:“好。明日我叫他来一趟。” “你这脸上怎么了?”议完回京之事,唐枝指着郑晖左眼眶周围的一圈乌青问道。 郑晖垮下脸:“都是你害的。” “怎么是我害的?”唐枝瞪眼,不认这笔糊涂账。 郑晖便道:“怎么不是你?”遂将乌眼圈的缘故说来。 原来不知从何时开始,孙夫人等人纷纷效仿唐枝的言行,一个赛一个颐指气使。有的一言不合便不给饭吃,有的动不动紧闭房门不给进屋,有的看紧账本不给银子花,等等不一而足。弄得弟兄们怨声载道,偏偏不能把罪魁祸首唐枝如何,便只能把气全部撒到郑晖身上。 因为雁城周边近来并不安稳,弟兄们常回不得家,而郑晖记挂唐枝,每晚必要回来,彻底引起众怒:“有其夫必有其妇,弟妹不厚道,原来是跟你小子学的啊!” 深受其害的当属吴亮,因为其他人虽然也效仿唐枝,到底不得精髓。唯独吴夫人与唐枝走得亲密,所使招数大多经过唐枝点拨,一环扣一环,把吴亮坑得苦,生吃了郑晖的心都有了。当下牵头吆喝,按住郑晖好一顿揍。 好汉难敌四手,郑晖挨了一顿胖揍不说,还得了一顿嘲笑:“哥哥再给你添点颜色,想来弟妹见你一身是伤,必要狠狠心疼你的。”眼眶上也挨了一记,顿时成了乌眼青。 听完缘由,唐枝果然皱眉:“真真可恶!” 郑晖心中一喜,他如今也学聪明了,做了好事或受了委屈,一定说与唐枝知道。否则出力不说,还不讨好,反叫唐枝以为他无所作为,心里对他轻视。 看来吴夫人说得果然不错,唐枝是个好强的性子,若他也一味强势,只能把唐枝推得更远。唯独放软姿态,偶尔做出一副可怜状,才有可能引起唐枝的怜爱。 虽然“怜爱”两字听起来有些软骨头,但是既然跟“爱”字沾边,便是好词,郑晖自动将“怜”字忽视了。心下欢喜,难道唐枝这便要怜爱他了? 却听唐枝冷冷地道:“一群没出息的东西,东施效颦,堕了我的名头!”话锋一转,“进京之前,需得好好给她们讲一堂课!” 郑晖如遭雷击,唐枝如此行事,是想叫他被弟兄们揍死吗?然而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话来。唐枝再过两日便走了,一来一回少说一个多月,不趁着她走之前好好吃饱,难道故意打翻盘子吗?立时一改话头,上前牵住唐枝的手:“忙碌一天,你也累了,咱们歇息吧。” 船到桥头自然直,如何同弟兄们交代,且再说罢,到嘴的肥肉却不能飞了! 次日,杜强来访。 “见过郑夫人。”杜强站在门口,规矩地拱手行礼。 唐枝眉梢微抬,心中有些满意,倒不是个迂腐之人。杜强为杜芸的胞弟,按照辈分,唐枝该喊一声小舅。但是唐枝与杜芸的关系并不亲密,尤其为了杜强,杜芸两次想把她卖了,想叫唐枝认杜强为长辈,犹如天方夜谭。 既然杜强如此识趣,唐枝便也露出一丝笑意:“你是杜强?你姐姐时常提起你,曾经四处打点,要救你脱身。如今你已是自由之身,此去京中可要看望你姐姐?” 听到唐枝提起杜芸,杜强的面上露出一丝激动:“回夫人的话,我这次去京城,正是要看望姐姐。”说完,抬起头诚恳地望着唐枝道:“多谢夫人这些年来对我姐姐的照顾,她是个冲动彪悍的性子,做事时常不过脑子,又很贪财,夫人对她不必留手,该打便打,该罚便罚。” “嗯?”听到这番新奇的话,唐枝颇感讶异,“你对杜芸倒是很了解?” 杜强有些愧疚地低下头:“我们姐弟自小相依为命,感情很深厚。前些年我遭了大难,她必然想着救我出来,对银钱一事定然极为看重。不过她的品格却不坏,只会明抢,绝不会暗中昧下,夫人若请她做事,倒也可安心。” “原来你是替她说话来了。”唐枝听了这番话,对杜强倒有些刮目相看,原以为杜芸那般冲动的性子,杜强也不会好到哪儿去,否则当年为何被人捉住顶罪?哪想一见,竟出乎意料地圆滑。 “她是我的姐姐,原就是我对不起她,出了那桩事情,她定然被人退了婚,下场可怜。”杜强再度拱手拜谢,“多亏夫人收留,给她立足之地。” 虽是一番客套话,但是听起来诚恳,唐枝心里也觉舒坦:“不必客气。如今她与我父做了夫妻,心里很不欢喜,正好你回京与她撑腰,问一问她的打算。” 杜强大吃一惊,猛然抬头:“夫人?” 唐枝摆了摆手:“我从不逼迫人,她愿意与我父白头偕老,便继续做唐夫人。若是一心离开,我也不会阻拦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。” 杜强不禁想道,当年果真是杜芸使计攀附唐家,只等救出他后便一脚踹开?这确实像杜芸会做的事,只不过她的运气竟这般好,遇着唐家这样明理的人家? 杜强的脑子里一瞬间转了许多个弯,唐家大小姐到底是出了门的,管不到娘家的事,随便表个态就罢了,也不费什么力气。莫非唐家老爷是个厉害的?如果杜芸当真想离开,需得过唐家老爷那一关?唐家只有唐枝一女,唐老爷做决定时多少也会听取唐枝的意见吧? 这厢杜强想岔了,正在唐枝的预料范围内。有个有求于人的人一路护持,总比一个没什么恩怨的人护持来得省事一些。至少杜强看在杜芸“亏欠”唐家的份上,一路上四处打点都会可靠许多。 “我欲后日启程,你可方便?” 杜强微怔,面露难色:“我有个恩人,过几日也要启程回京,先前已经说好,五日后一道走——” “你那恩人,可是赵姓兄妹?”唐枝面色平淡,语气平平地问道:“赵云芝与赵茹儿兄妹?” 杜强连忙点头:“正是他们。”他原先听赵茹儿提起唐枝时,每每面色古怪,语气泛酸,想来有些恩怨。心中不禁有些好奇,唐枝会不屑呢,还是轻蔑呢? 却听唐枝道:“既然如此,五日后你与他们一道走罢。” 这是什么意思?杜强愕然:“夫人的意思,并不需要我与夫人一起?” 唐枝并不回答,端起茶杯道:“送客。” 杜强自诩脑子活络,一般人的心思也能猜个七七八八,谁知对上唐枝,竟有些一头雾水。愣愣地出了大门,摸着鼻尖回头向大门里面看了看,眼前晃动着唐枝冷艳的脸庞,直有一股古怪的情绪从心底钻上来。 原以为唐枝只是长得漂亮罢了,论脑子论手腕,顶多与杜芸持平。哪想一见,心中只余一个念头:美人不好相与。 杜强不由纠结起来。日后到了京城,少不得需要赵姓兄妹的帮助来成就家业。尤其赵云芝为他平冤,花费了不少银钱,怎好舍弃他们而就唐枝? 但是唐枝口中的杜芸之事,又颇为蹊跷,倘若事情为真,他与赵姓兄妹一道走,就此得罪唐枝,杜芸下半生的幸福可能保住? 作者有话要说:嘤嘤,杜强是不是男配呢? 66报复 送走杜强,唐枝转身进屋打扮起来。下午约了吴夫人、赵夫人等人来吃茶,却不能随便穿戴。既要与她们讲一堂课,需得装扮恰当,震她们一震。 时至午后,吴夫人等人陆续来到,走进亭子里围着石桌坐下。吴夫人与唐枝最熟稔,当下不客气地挨着唐枝坐下,吊着眼角斜看向唐枝道:“咱们这些姐妹里头,数你性子冷淡。我当你如何有心情我们吃茶,原来做足架势要看我们的笑话呢?” 唐枝偏头看向吴夫人,唇边勾起一丝弧度,似嗔似笑:“你有甚么笑话可叫我瞧的?” “往常从没见你这般打扮过,今日穿得这般漂亮,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,可不是看我们笑话?”吴夫人作势扯着唐枝的袖子,佯恼地问向对面:“你们说是不是?” 对面坐着两人,正是孙夫人与刘夫人。刘夫人的眼中充满艳羡,孙夫人的目光却有些闪烁:“呵呵,谁说不是呢?人靠衣装马靠鞍,弟妹今日真是漂亮呢。” 一股酸味儿冲人,却是暗指唐枝的美貌都是靠衣裳撑着。唐枝淡淡一笑,也不理会。因为秋翎提着裙子小跑过来,后面跟着姗姗来迟的赵夫人。 只见赵夫人一反常态,居然穿了一袭大红的裙子,面上涂着艳丽的胭脂,犹如一枚红艳艳的果实坠在凋零的枝头,格外夺目。肘弯里搀着一只水葱似的柔嫩小手,明亮的紫色裙子衬得这只小手格外白皙,却是高高抬着下颌,倨傲得不得了的赵茹儿也随之来了。 两人还没走近,便瞧见一身灿金衣裙的唐枝坐在亭子中间,如云堆的发间点缀着明艳的珠钗,修长白皙的颈子纤细而优雅,或抬眉或扬目,一举一动俱透着说不出的美艳。吴夫人等人围在两边,正是有说有笑,这一幕落在赵茹儿的眼中,直是七分怨气升到十二分。 杜强原本同她说好了,四日后一道回京,谁知唐枝横插一脚,以杜芸为引子哄骗杜强毁约。不过四五日的工夫而已,唐枝便就晚走几日又何妨?偏偏一日也不肯让,却是什么意思?特意与她过不去吗? 赵茹儿一点也不怪杜强毁约,只恨唐枝坏心,欺负她这几日身上不便,启程不得。 美丽的容貌,窈窕的身量,足够花用的银钱,还有英俊体贴的男人,全被唐枝占了去,上天真是不公! 跟随赵夫人走上亭子的台阶,目光落在唐枝精致得毫无瑕疵的妆容上,赵茹儿心中的怨气陡然爆发:“听说郑夫人要走啦?哎,不知道郑夫人可为郑大人准备通房妾侍没有?” 带着一丝恶意的话语落地,原本热闹的亭子瞬间寂静下来。数道诧异的目光投向赵茹儿,不明白这姑娘又怎生了,这话也是她说得吗?独独孙夫人目光一转,却带着一丝看好戏的神情看向唐枝。 唐枝丝毫不觉,面上带着一丝微笑,看向赵茹儿道:“赵家侄女为何有此一问?” 侄女?谁是你侄女?赵茹儿心中着恼,到这时候唐枝还要占她便宜,抿了抿嘴唇,偏头却道:“郑夫人难道不晓得吗?女主人不在家,男人常常忍不住到外面偷腥的,不如在家里备足了,也省得他们出去招蜂引蝶。” 闻言,唐枝只是微笑:“赵家侄女懂得真多。” 赵夫人面上挂不住了,未出阁的女孩儿说出这样的话,还是什么得意的事不成?扯了扯赵茹儿的袖口,拉着她坐到身边:“这孩子,就是口无遮拦。明明喜欢弟妹你,在家时非缠着我来,谁知张口就没分寸。” 唐枝将赵夫人身上的大红衣裳打量几眼,心中冷笑,口中只是轻巧地道:“没有什么,我又不会同小孩子置气。再说,侄女身边都是这样的人,有这样的想法也是常理。” 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赵茹儿并非没脑子的无知小姐,唐枝暗示她父兄俱是那等不讲究之人,立时便听了出来,当下生气起来:“天下男人哪个不是这样?郑大人未必就不是吧?郑夫人有心情嘲笑别人,不如先救自己家的火罢!” 赵茹儿是个点火的炮仗,不点也要炸,唐枝也不是息事宁人的性子,只听到赵茹儿红口白牙往郑晖身上泼脏水,顿时眼神一冷。 顿时气氛紧张起来,赵夫人并未着急地阻拦,而是意思性地扯了赵茹儿一下。这一幕落在唐枝眼中,当即眸光一转,看向赵茹儿冷冷地道:“赵家侄女如此热心,莫不是有意自荐?” “谁,谁自荐了!”赵茹儿猛地站起来,被唐枝尖锐的话刺得恼了,对上唐枝带着轻蔑的不相信的眼神,心中一急,不禁脱口道:“本小姐有喜欢的人了!” 唐枝几乎失笑出声,如此单纯的小姐,真是少见呢。眼神更加无忌,上上下下扫视着赵茹儿,波光潋滟的眸子里仿佛藏着刀片,直刮得赵茹儿浑身刺痛,又羞又臊,几乎快要哭了。 赵夫人终于有些后悔,刚才应该拉住赵茹儿的。当下有些尴尬,扯着浑身僵硬的赵茹儿坐下,不让她再丢人。 孙夫人满脸兴味,仿佛这出戏很得她的心。而刘夫人虽然低着头,始终端正地坐着,眼珠却微微转动,出卖了她的真实心情。 吴夫人连忙打圆场道:“弟妹后日便要进京,再回来少说也要等到月余之后了。咱们认识以来,都没有约过几回,今日弟妹邀咱们来,咱们可得趁机亲香亲香。” “我们是同弟妹没有说过几回话,不过吴家嫂子说这话可就虚伪了,谁不知道你跟弟妹好得一个人似的?”孙夫人掩着嘴咯咯笑道,“吴兄弟近日狼狈的样子,都是弟妹为你支的招吧?” 吴夫人眼底光芒一闪,却是抬眉笑道:“怎样?你嫉妒了?” “谁会嫉妒你?我家那位自来最听我的话,我叫他往东便往东,叫他往西便往西,从来没有惹我生气过。”孙夫人挑着一双细长的眼睛道,“至于家里的那些个玩意,根本翻不出我的手掌心,我有什么好嫉妒的?” 吴夫人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:“你觉着好便罢。” 你是什么意思?孙夫人还想说什么,唐枝不轻不重地将手中的茶杯搁在桌上,发出清脆的声音。目光在亭子里转过一圈,缓缓说道:“这件事我本不想管,你们谁受男人宠爱,谁不被男人搁在眼里,都同我没有什么干系。只不过你们的男人对我男人动了拳头,口口声声对我埋怨,却堕了我的名头。” “你们一定觉着男人吃了苦头,自己很有手段,心中十分得意罢?”唐枝目光一转,落在抿唇端坐,双手放在膝头的刘夫人身上:“你闭紧屋门,不同人说话,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,以为这样便能让他醒悟,对你疼宠起来?” 刘夫人嘴唇一抖,搁在膝头的双手不由得攥紧,却听唐枝冷冽的声音道:“愚蠢之极!男人只会觉得你莫名其妙!你性子软糯,不爱张口,闭紧屋门只会让男人莫名其妙。该说则说,该骂则骂,心里想什么便说出来。” 赵夫人轻哼一声,脸上闪过不屑。如刘夫人这般软和的性子,活该被欺。只有像她这样撒泼使性子,男人才会害怕,而且也会觉得新奇。 哪知刚得意不久,便见唐枝的眼神望过来:“一不如意便摔打吵闹,令男人不敢反驳,每日好声好气地哄着,你可是心中得意?” 赵夫人自然点头:“是。” “你家中的妾侍通房,必然都是温婉聪慧,玲珑可爱罢?”唐枝冷笑道。 赵夫人脸色一变:“你为何知道?” “从前你性情古板,男人自然不喜。如今一味撒泼使性子,同样行不通。”唐枝话音一转,“你的五官端庄淑雅,若是好生描摹一番,定是温柔解语,明媚可人。” 说罢,却无视赵夫人焦急等待下文的眼神,径直看向孙夫人。孙夫人此时弹着指甲,嘴边噙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笑。男人从不惹她生气,每月有一半的时候进她的屋子,家中银钱全都交由她掌管,一点私房也无。 “男人被你攥在手心里,是不是很有成就感?”唐枝问道。 “为什么不呢?”孙夫人挑眉反问,“郑兄弟这样的好男人还曾经藏过私房银子呢,我家那位可从来没有。” 这却是赤|裸裸的示威了,唐枝也不动气,只问道:“他是否连吃杯酒都问你拿钱?五文、十文从来都是拿不出,只能问你要?”孙夫人自然答是,满脸得色,等到这种得意之情达到顶峰,唐枝忽问道:“他是否送过你礼物?都是多少钱一件?” 孙夫人的脸色立时变了,嘴皮子动了动,说不出话来。别看她头上戴着翠玉簪子,手腕上带着一只金镯子,就连十根手指头也戴着三四只戒子,实则都是自己买的。男人只送过她几文钱一只的廉价珠花。 只觉赵夫人与刘夫人的眼神投过来,孙夫人捏着拳头,不服气地道:“那是因为家里的钱全归我管!” “你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?”唐枝不客气地问道,“你能算得出他有几门钱路?你觉着他每一门都会告诉你?何时你能让男人心甘情愿地把银子交给你再来说罢。” 话就到这里:“时候不早了,姐姐们请回吧。” 点到为止,并不多说。该点的唐枝已经都点了,是好是歹且看她们自己了,一挥手开始撵人。 独独留了吴夫人,等众人走后,两人又说了一番私密话。 “你对我方才的话有何看法?”只见吴夫人欲语还休,唐枝直接问道。 吴夫人皱眉,犹豫片刻,道:“今日你教的都是好的,只是……” “只是,为何与我平时同你说的不一样?”唐枝的脸上划过一丝讥讽,“烂泥糊不上墙。我不教她们讨好男人,难道教她们讨好自己?” 这些人的心里从来没有自己,个个心眼里只有男人,仿佛讨好不了男人便是见不得人,一辈子抬不起头的事。 赵夫人姿色已衰,居然还想着争宠,没出息透了。刘夫人生得纤细娇弱,颇有一番风姿,然而性格太过懦弱,毫无前途。孙夫人倒是精明厉害,只是太过刻薄,厉害得不是地方,只争蝇头小利,有什么趣味?这些人,唐枝一个也看不上。 若非吴亮等人揍了郑晖,她压根理也不会理。今日提点她们那些,也只是不想让那些混账男人好过罢了。 “一味取悦男人,活着有何意思?”唐枝冷笑一声,瞪着吴夫人道,“你若也学她们,我打烂你的脸。” 吴夫人得唐枝的眼,正是因为吴夫人并不一味讨好男人。相对男人而言,吴夫人更看重家族子嗣,经过唐枝的一番引导,又多出一项如男人一般做生意赚钱的追求。 “瞧把你厉害的,姐姐可比你长了六七岁,还想打烂我的脸?姐姐先撕了你的嘴!”吴夫人心中一热,脸上却做出佯恼的表情,扑过去扯唐枝的嘴。 作者有话要说:好久不写,有点忘了之前的节奏……汗,其实是习惯了十点就睡觉的日子,再想晚睡就做不到了…… 总之这就是个有心码字,偏偏吃不得苦的家伙…… 67流言 站在城门口,望着远去的马车,郑晖只觉得心也跟着飞了,空落落的难过。 “弟妹终于走了!”在郑晖身后,吴亮等人纷纷长吁短叹,道不完的庆幸。 郑晖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,转身大步往城门内走。 一人转了转眼珠,在后面搂住他的膀子:“弟妹走了不是更好?有弟妹在家里管着,就连油腥都闻不见一丝儿,快别难受了,哥几个带你好好乐呵。” 三四人吆喝起来,粗着嗓子互相推搡,约好哪天抽空逛馆子。郑晖仍旧面无表情,心里却暗暗想道,他们只以为煞星走了,便有好日子过了,殊不知自家夫人被唐枝临走之前上了一堂课,憋足了劲做妖呢? 至于下馆子,没听过人吃过大鱼大肉还对小虾米感兴趣的。郑晖在心中快速思考起来,北边二十里外有异族作乱,这几日带人去剿灭?吴亮等人被收拾是指定了的,这些日子他得躲上一躲。 与此同时,一辆宽敞结实的马车离开雁城,向东往京城的方向驶去。 唐枝坐在马车里,不多时便觉晃得难受:“秋雁,扶我躺下。” 此去京城,路途遥远,少说也要十来日。来时的路上,唐枝三五不时便要吐一回,郑晖心疼她吃不得苦,便在马车里铺上厚厚的褥子,使得坐卧皆可。 秋雁伶俐地垫好枕头,扶着唐枝躺下,口中羡慕地道:“大人对夫人的心,真是没得说了。奴婢莫说从来没有坐过这样柔软的马车,便连平日睡的床铺跟这比起来都差得远呢。” 唐枝却没什么好气:“若是对我不好,谁跟他过日子?” 却是昨晚一番疾风骤雨,把唐枝的骨头都快折腾散了,这会儿提起郑晖,只想将他拆吃入腹。秋雁眼尖地瞅见唐枝颈下一块淤红,不由得抿嘴暗笑:“夫人要奴婢给您捏捏腿吗?来之前大人可是嘱咐过,若是将夫人伺候得不好,全都提脚卖了呢。” 跟着唐枝一段时间,秋雁渐渐察觉出唐枝的为人来——虽然手段厉害,但是却不令人惧怕。就像她说的那样,认真做活,不无事生非,便不会拿他们如何。是以此时也敢与唐枝调笑。 秋雁不同于秋翎的忠厚老实,心机很是灵巧,一路上陪着唐枝说话,倒也解了三分闷。尤其杜强有意讨好,在马车外时时挑起话头,一路之上也相谈甚欢。 至于赵茹儿,到底没有跟来,不知杜强如何哄的,却不关唐枝的事了。默默计算这趟回京要做的事情,先是有郑晖特意嘱咐,给郑姑母带的银钱与礼物。再有新写的胭脂方子待调制,回程时需采购到雁城去卖的京城的玩意儿。最重要的是,为母亲报仇。 十几日后,马车终于到达京城。 不同于雁城的烈风荒沙,哪怕初冬来临,京城仍然是一副鲜亮繁华的景象。得了唐枝许可的秋雁将车帘掀开一角,望着宽敞平坦的道路,高大林立的店铺,人们身上鲜亮体面的打扮,只觉得眼花缭乱。 “夫人,郑家到了。”马车停下,赶车的小厮掀开帘子道。 唐枝如今嫁为郑家妇,自然不能再回唐家。从车厢里钻出来,踩着凳子下地,对牵着马匹等候在一旁的杜强道:“你去瞧你姐姐罢,不必跟着我。” 路上时,唐枝已经将唐家所在的位置告诉杜强,是以杜强闻言双眼乍亮:“多谢夫人!”抱拳行礼,却不急着走,满面神采地又道:“夫人若有事情吩咐,只管差人叫我,我一定不会推辞!” 唐枝微笑点头:“我知道了,你去吧。” 等杜强走后,带着秋雁及两名小厮走上门前台阶。方才门房已经进去报信,唐枝刚迈进大门,便见郑姑母从里头快走出来:“哎哟,枝儿回来啦!” “姑母,我回来了。”两天前唐枝便差下人先行一步送信,所以郑姑母并不问郑晖为何没来,单单唐枝回来了。看到唐枝回来,很是惊喜地拉着她的手往里头走:“在那边生活如何?可还过得习惯?” 一边说着,一边眼神不住地往唐枝的肚子上瞟。 “还好。”唐枝被郑姑母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,虽然嫁给郑晖才三个多月,没有身子并不能说明什么,但是郑晖那般龙精虎猛,怎样也不该没动静才是。便将话头一转,“相公与我挑了些小玩意孝敬姑母,姑母来瞧一瞧喜不喜欢。” 让下人们把包裹搁在桌上,引着郑姑母来看。 郑姑母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,目光落在打开的包裹上,只见里头抱着几只小盒子,还有一块孔雀蓝的绣着花枝纹理的绸缎,当即喜欢得不得了:“你们这俩孩子,居然还想着我。” 那几只小盒子里是一些戒子、耳坠、镯子等物,郑姑母都很喜欢,尤其喜欢一把光亮的牛角梳子:“好,好,我这老婆子活到这份上也算值了。” 说着,居然抹起眼泪来。 唐枝微惊,郑姑母素来刚强利落,并不是爱抹泪的人儿,难不成受了什么委屈?连忙问道:“姑母在此过得不舒心?” “当然不舒心了,你与郑小子双双远走,倒是过着和美的日子,留下郑妹子孤寡一人,受了不知多少闲话。若非郑小子临走之前叫我来护院,只怕这宅子易主也不是不能。”一个沧桑的声音带着微嘲在门外响起。 唐枝侧目去瞧,只见一位跛脚的大爷缓缓走到屋檐下,个子不高,但是身板很结实:“谁说闲话?” 郑姑母拭了拭眼角,连忙道:“孩子刚回来,洪大哥说这些做什么?” “是郑长生他们?”唐枝皱起眉头,看向洪大爷问道。 洪大爷惊讶地道:“你这女娃娃倒是聪明,一猜就中。” 接着说起郑长生一家是如何闲言碎语,破坏郑姑母的名声的事说出来。 原来唐枝使计将郑贵送进牢里后,郑晖疏通了人手,叫人把郑贵的腿打断了。郑长生断了双手,郑贵在牢里断了腿,钱氏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,愈发把郑姑母记恨上了,见人便说唐枝不守妇道勾引小叔子,郑姑母心肠恶毒挑拨郑长生与郑晖父子不和,后来又传郑姑母与洪大爷不清不楚,简直是什么恶毒便编排什么。 本来没有多少人信,大家都只当个笑话听过就算了,毕竟钱氏的名声可不怎么好。谁知这些话被程远之听到,他自从唐枝和离后便没过过一天好日子,家里的小妾们没了好衣裳好首饰,个个不与他好脸色看,琼姨娘怀了身子不能亲近,程老夫人每日催促他亲近黄白之物,孙以衡也不屑搭理他,直是落得人厌狗憎。 闻得有人对唐枝不利,简直心神大畅,索性顺着钱氏的话,又编排好些出来。说的人多了,便有那不清楚内情的信了,提起郑家都是撇嘴。郑姑母只有一张嘴,如何辩得清楚?向周家兄嫂借力,谁知周家人竟问她借钱,不是趁机勒索是什么?气得病了一场,这些日子才好利索。 “可恨!”唐枝恼道。 洪大爷道:“也怪郑小子做事不周到,带着你上任,单单撇下姑母,不叫人疑心吗?” “相公既然买了宅院叫姑母住着,又买丫鬟下人伺候,他们便该知道,姑母不是他们欺侮的!”唐枝道,“姑母放心,必不会叫你白受这场气!” 钱氏好收拾,多一句嘴便砍她儿子一根手指头,看她还敢不敢再饶舌?倒是程远之居然掺和进来,着实可恶。唐枝不由露出一个讥讽的表情,看来和离时那般,却是太仁慈了。 “上个月的进项是六百三十五两,我便拿走三百两好了。”杜芸卷起三张一百两的银票收入怀中,“唐枝啊唐枝,我可不是窃你银钱,实在是你太绝情,何时你救出我弟弟,我再把这些银钱还你。” “夫人,外头有一个自称您弟弟的人求见。” “我弟弟?”杜芸挑起凌厉的眉头,“哪个臭小子敢冒充我兄弟?他可有说姓名?” “回夫人的话,那位公子说自己叫杜强。” “砰!”杜芸猛地站起来,不顾膝盖撞到桌腿上,几乎尖着嗓子喊道:“快请进来!” 语毕,不等下人去传,已经一阵风似的向外跑去。 杜强捏着拳头站在唐家门外,来回走动,面容隐隐泛着激动。当听到脚步声传来,抬头一看,果然是杜芸! “姐姐!” “小强!” 姐弟重逢,自是一番激动。直到喝下两壶茶,姐弟两人才稍微平静下来,杜强左右望了一圈,问道:“不知姐夫现在何处?” “提他做什么?”杜芸咬着嘴唇,满脸不情愿。 杜强却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羞恼,不由惊奇:“姐姐与姐夫的关系不好?若是如此,姐姐与他和离罢!” 在杜强看来,杜芸年轻漂亮有能耐,嫁给一个老头子却是吃亏了。如今有他在,哪能再让杜芸吃亏?便道:“我与唐家小姐一路行来,发现她倒是个明理的人,她曾与我说,若是你不愿再同唐老爷过下去,并不阻挠你们和离。” “她?”杜芸“哧”了一声,她已经知道杜强脱身并不是唐枝之故,道:“你可别以为她是什么好人,心眼子再多也没有!”眼珠转了转,“她当真与你说,并不阻挠我离去?” 杜强点头:“是这般说的。” “好!”杜芸忽然哈哈笑起来,摸着收入袖中的三百两银票,“唐枝啊唐枝,终于也叫你吃个亏!” 作者有话要说:小强~~ 第67章 走动 唐枝指挥着秋雁等人将行李归置妥当,日头已经偏西。与郑姑母坐在院中,说起西疆的风土人情。听闻西疆除却风沙浓烈之外,竟有京城比不了的开阔坦荡,郑姑母感叹道,“天下之大,真真叫人惊叹。” “姑母在家中闷厌,改日我叫人带姑母出门散心。”唐枝装作没看到郑姑母眼中的希冀。西疆近日不稳,郑晖连她都送回来了,必不能再叫郑姑母过去。 郑姑母便转了话头,“晖儿待你可好,他那城中的宅院住着可舒坦,下人都乖觉吧,” “不伶俐的都叫我卖了,并没有人不服气。”唐枝答道,略去荷语一事。 郑姑母以为两人和睦,面上露出一丝笑意:“他公务可忙?多久才回去一趟?”口中说着,眼睛瞄向唐枝的小腹。 唐枝哪里不知她的意思,直言道:“姑母,这等缘分是求不来的,等到该有的时候自然便有了。” “你们这个年纪,正是要孩子最轻易的时候,但凡……”郑姑母忽而站起,“总之你听我的,城外雍和山上的天音寺求子很灵验,过两日你同我去拜一拜。” 唐枝轻皱眉头,因着唐书林的往事,她最是厌烦神佛之道。然而看着郑姑母透着疲惫的面容,拒绝的话便没有出口。因着程远之和钱氏,郑姑母受了许多委屈,权且当做陪郑姑母散心罢了,不论寺里神棍说什么,她不信便是了。 第一日便这样过去。 第二日一大早,唐枝带了秋雁出门。昨晚歇息得好,一早起来便精神奕奕,指挥着小厮将准备好的礼物搬上马车,驶向裴家的方向。 唐姑母已经得知唐枝回京,见到唐枝到来,笑容满面地道:“我瞧着你离开这些时候,并没有什么变化?都说西边风沙埋人,你倒仍是光彩照人,看来郑晖没屈待你?” 唐枝福了福身:“便是他屈待我,我有手有脚,难道还能屈待了自己?” “是,是,你何时也不会屈待自己。”唐姑母一下子笑起来,“我一向是放心你的。”拉起唐枝的手,扭头对裴蕙儿道:“何时你能像枝儿一样立得住,便是把你嫁到天边我也放心了。” “娘!”裴蕙儿跺脚道,小脸泛红。 唐枝心下了然,扬眉轻笑:“蕙儿定亲了?” “正是。你姑父有个学生,很是勤俭实在,我与你姑父都很看好。”唐姑母也不避嫌,倒是裴蕙儿羞得跺脚,扭头跑了。唐姑母掩嘴笑了几声,才拉着唐枝进屋道:“你昨日刚回京,想必还没见着你爹?” 虽然许多年不曾来往,但是唐姑母同唐家并未生分。故意挤兑走了裴蕙儿,便同唐枝说起此事。 “我实不愿见他。”唐枝摇了摇头,面容微凛:“姑母这边有何消息?” “你爹收集了当年许万松诈骗谋害唐家的证据,告到了衙门。但是,被压下来了。”唐姑母顿了顿,抬起温润的眼睛看向唐枝,“咱家倒是有门路,只是……” “银子我有。”唐枝接话道,“回头我把银子送来,这件事就烦姑父费神了。”裴家肯帮忙,并不出乎唐枝的预料。而唐姑母的话,更是理所应当。疏通关系,上下打点,这些银钱原不该裴家贴补。唐枝多年积攒,就等着这一日。心下激动,面上露出感激的神色,对着唐姑母一拜到底。 “傻孩子,你我是一家人,不必如此客气。”唐姑母见唐枝明理,心下松了口气,看向她的眼神愈发透着慈爱。 唐枝在裴府用了午饭,得到了想要的信息,便坐上马车往唐家驶去。 杜芸自然在家,不仅杜芸在,杜强也在。 “哟,大小姐回来了,真是稀罕呀。快,上座。”杜芸风情万种地坐在椅子上,见到唐枝迈进门来,扬起手腕,指了指下首。 杜强坐在杜芸旁边,正低着头喝茶。见到唐枝进门,起身拱手道:“见过郑夫人。” “小强真是见外,什么郑夫人?这是你外甥女呀!”杜芸打了他一下,眼睛却笑嘻嘻地看向唐枝,“想必枝儿也见到了,这就是你小舅。” 唐枝并不奇怪,依杜芸的性子,没了掣肘当是这般猖狂。将手一伸,只道:“拿来。” 杜芸挑了挑眉:“什么呀?” “银子。”唐枝冷色道。 “哦,你是说茶行、粮铺、胭脂铺子的营收吧?给你准备好了,呶。”杜芸从袖中取出一小卷银票,递到一半忽然又收回来,睁着一双精明的杏眼道:“你跟小强说,并不阻着我同唐书林和离?” 唐枝瞥了杜强一眼,后者神色如常,微微点了点头。唐枝收回目光,淡淡地道:“你们的事,我不管。” “唉哟,那可说好了,回头我同唐书林和离,你可不能在当中使绊子!”杜芸说道,拉过杜强努了努嘴,“小强作证!” 唐枝不置可否,看着杜芸捏在指间晃来晃去的银票,扬起了眉头。 杜芸见状,眼珠一转:“瞧你,我还能贪了你的银子不成?一共是五百四十六两,看在你照顾小强一路的份上,我给你凑了个整,这里是五百五十两,你收好了。” 笑吟吟地再次递过来,看着唐枝接过银票,眼中笑意更浓:“这些日子你托我照看生意的事,我就不收工钱啦,够厚道吧?” 唐枝捻开银票,抬头定定看着杜芸:“一共是一千七百八十六两,铺子里的伙计每个月工钱最多是八两,我给你算十两,三个半月一共三十五两,扣除还剩一千七百五十一两。” 对于店里营收情况,唐枝知道得很清楚。其中一个原因,多亏杜芸之前的信件。自从杜芸算计唐枝嫁给郑晖,两人便翻了脸,杜芸害怕唐枝对杜强不利,照看铺子要多尽心有多尽心。每每递信过去,写得十分详尽。 今日忽而猖狂起来,大概是见到杜强平安回来,又有了赵家做靠山。 只见唐枝冷下脸,杜芸心下有些得意:“其他呀,就当做这些年来我照顾你们父女的工钱吧。” 杜芸不傻,唐枝更不傻,之前的信中写得那般详尽,总共有多少银子根本瞒不过唐枝。何况除了她的信之外,铺子里的管事还记了账,唐枝一查便知。不过杜芸原也没打算瞒住:“这么点儿银子,唐大小姐该不会生气了吧?当时跟程远之和离时,可是几千两银子都不要了呀!怎么施舍这一点儿给我,就这样舍不得?” 往后一倚,懒散地端起杯子:“莫非我在唐大小姐的眼中,还不如那程远之?也是,程远之跟唐大小姐同床共枕两年多,又怎是我一个继母可比的呢?” 杜芸说话不过脑子,连杜强都听不下去了,背对唐枝对杜芸使眼色。杜芸别过脸不看他,看着唐枝冷下的神色,心下说不出的痛快。 “你是不打算还我了?”唐枝冷声道。 杜芸道:“我照顾唐书林这些年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?他那样小气的人,和离后必然不会管我。你就当做替他送我些傍身银子,也不枉我们母女一场。” 那些银子,她就是昧下又如何?唐枝能把她怎样?对于这个比她漂亮,家世比她好,又有本事的女子,杜芸的内心深处,是压抑多年的嫉妒。 唐枝的眼中升起怜悯:“既然如此,我劝你立时收拾包裹,连夜逃出城吧。”在杜芸不明所以的目光中,淡淡地讥道:“唐家家奴偷窃主人千两银票脱逃,该当何罪,杜强你来告诉她。” 唐枝深知杜芸的性子,又岂会不做准备?早猜到杜芸或许翻脸,看着杜芸瞪大的眼睛,嘴边露出一抹讥讽,转身便走。 “等等!”杜强拦道,圆滑的笑容有些撑不住,“敢问郑夫人,我姐姐何时成了唐家家奴?” “我是正儿八经的良民,何时成奴仆了?小强休要听她唬人!”杜芸故作平静地道,可是垂在身畔的握紧的拳头昭示着她内心的紧张。 “你该不会以为,我会随随便便给自己找一个继母吧?”唐枝的目光下移,落在杜芸右手拇指上,“那时你喝得烂醉,让你签几份契约是再容易不过的了。” 杜芸一凛,不由得信了:“你让我签了什么!” 唐枝只把眉头一挑:“不就是千两银子?我还不放在心上。既然你想要,留着便是了,咱们公堂见。” 袖子一甩,挺直背脊大步离去。 “姐姐,你当时真的醉得一点知觉都没了?”唐枝走后,杜强看着满面颓丧地杜芸,皱着眉头问道:“到底按了手印没有,还记不记得?” 杜芸气恨地捶着桌子:“可恨!当年她才多点年纪,居然就如此老辣!” “这样说,你是一点也记不得了?” 杜芸脸上乍青乍红,咬着嘴唇,好一会儿才恨恨地起身:“老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!”进屋取了银票出来,对杜强道:“你送去吧!” 杜强接过银票,点了一遍,抬头疑道:“为何多了三百两?” “叫你去,你就去,问这么多做什么?”杜芸烦躁地道。这三百两原是她每个月私自昧下的银子,若是方才唐枝来时按照信中报给她的数目给了,想来唐枝不会计较。只是如今来了这一出,这钱却不得不还回去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这阵子工作、感情都不太顺利,消失了很久,对不住大家。 第68章 解恨 “夫人真是机智,”望着杜强离去的背影,秋雁的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之色。 唐枝将银票收起,淡淡地道,“她不敢冒险。” 之前说的契约根本不存在,是她临时起意诈杜芸的。那时她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,何曾有那样深的心机,此时想来,倒觉着可惜,若当真有一纸文书在手里,不知杜芸的表情该有多精彩, 杜强回到唐家,被杜芸一把抓住手臂,“她怎么说,东西要回来没有?”杜强摇了摇头,没来得及说话,便见杜芸瞪大眼睛:“什么?她竟不肯给?我去找她!” “早知道我就自己去了,没想到你脸皮如此薄,还是被她迷了眼睛?我可告诉你,她是嫁人的妇人了,又曾经和离过,你别被她的美色迷惑!”杜芸风风火火地往外走,口中飞快地道。 杜强无奈地拦住她:“姐姐,我吃过那样的亏,哪还会不知轻重?我与她要了,她不给,理由说得十分直白——你在她心中已没有信誉可言。” 杜芸顿住脚步,张了张嘴,最后丧气地闭上。 “兴许她并没有那些东西,只是诈我们的呢?”杜强安慰她道,见杜芸瞪圆眼睛,连忙补充道:“不管怎样,如今你并不欠她什么,她没道理再与你为难。至于那些银子,本就不是我们的,如今正好物归原主。” 杜芸心里再不情愿,也已经迟了,只好认下。 “老唐啊,你闺女何时回来,你倒是给个准信儿呀?兄弟家里也不富余,你看——” “我会白吃白住你的吗?你等着,我家枝儿这两日就回来,到时连同饭钱一块算给你。”自从与许万松翻脸,唐书林便借宿在旧友熊海涛家中。两人原是旧识,唐书林被杜芸赶出门后无处可去,便找到熊海涛门前。 熊海涛原先幸灾乐祸地接他进门,此时却有些后悔了:“你他娘的每次都说快回来了,都多少次了?你媳妇不搭理你,该不会闺女也嫌弃你了?” 唐书林瞪眼:“胡说八道!”话音刚落,外头小厮来报:“老爷,唐老爷身边的阿智回来了,说大小姐回来了,要唐老爷去见。” 唐书林一下子得意起来,起身拍拍衣摆,挺直胸膛道:“我家枝儿最是孝顺,这回从西疆回来,不知捎了多少好玩意送我。等哥哥挑件好的送你,等着吧!” 熊海涛乐了:“你有地方住再说吧!”抓起他的领子,大步往门外走去:“快滚快滚!” 唐书林踉跄地站稳,记起唐枝已经嫁人,而杜芸又是那般绝情,心下讪讪,口中却道:“我闺女回来,自然有地方住,你再请我我还不来呢!” 阿智带路,两人来到郑家门前,望着门楣,唐书林有些怅然:“枝儿成亲,我都没有赶上。”扭头问阿智道:“郑家姑母可易相处?” “老爷一见便知。”阿智是个实诚人,倒没有说什么“老爷之前不关心,现在也不必装模作样吧?”的话来。 进门之后,唐书林与郑姑母礼貌地问候对方。唐枝嫁入郑家数月以来,唐书林与郑姑母才第一次见面,郑姑母暗暗打量唐书林的气度,不禁赞道:“怪道枝儿生得这般漂亮,原来亲家如此仪表堂堂。” 唐书林被夸到得意处,心下飘飘然:“惭愧。我家枝儿脾气不好,都是年轻不懂事,倒是劳烦您多教导。” 寒暄一阵,郑姑母便回了屋,将客厅留给父女两人叙话。唐枝二话不说,直接掏出一卷银票递过去:“许万松的事,我已经拜托姑父了。这些银子你拿着,姑父照顾不到的事你看着打点。” 唐书林先前还很欣慰,听到后面却觉不对,接过银票一数:“怎么才这么些儿?” 不多不少,正好十张,全是五十两的票额。 唐枝扬眉反问:“你想要多少?” 唐书林瞪眼,刚要大声,随即想起这里并不是唐家,压低声音道:“五百两银子,够做什么?” “此事我已拜托姑父,方才已经说过。你只需打点姑父照顾不到的事宜,五百两银子足够了。” 唐书林顿时急了,他从来不是一个俭省的人,这些日子住在熊海涛家中已经欠了数十两银子的债务,唐枝只给他这么点儿,如何能够?道:“我是你爹,你居然不信任我,反而信任外人?” “送客。”唐枝懒得再与他说什么,一挥袖子,转身出了客厅。 熊家大门前,熊海涛上下打量着唐书林,脸上的幸灾乐祸更浓了:“哎哟,唐老爷不在家享受贤妻孝女,来这里做什么?” 唐书林表情得意,一副你懂什么的模样,摸出一张银票递过去道:“还你。” 熊海涛惊讶地接过:“看不出来啊!”只见唐书林扬着头就往里进,伸手拦道:“既然你闺女回来了,为何还赖在我家?” 唐书林如何能说出唐枝其实根本没正眼瞧他,他还得继续在这里混吃混住?口中只道:“谁要赖你家?兄弟今天高兴,之前多亏你收留,咱哥俩今儿喝一个,我请!” 说完不顾熊海涛拒绝,理直气壮地向里走去。 这厢送走唐书林,唐枝摸过巴掌大的精致算盘,噼里啪啦地拨弄起来。如今她大半身家都投在许万松的案子上,手中只剩下为数不多的现银,如何能够以钱生钱?低头凝视着算盘上的数字,沉思起来。 “秋雁,随我出门。” 秋雁正在外头晾洗衣物,闻言立时惊喜地道:“是,夫人。” “夫人,咱们去哪里?”出了郑家大门,扭头四下观望风土人情全然陌生的京城,秋雁兴奋又激动。 “去瞧瞧咱们家的铺子。” 秋雁闻言更兴奋了。而当她到达唐记胭脂铺时,脸上的笑容就再也停不下来,不停地说:“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细腻的胭脂!” “这一盒胭脂真漂亮,鲜艳得像花儿盛开的时候!” 唐枝微微一笑,由着她看,叫过伙计询问起生意的情况。 “哟,这不是唐记的东家,唐大小姐?”忽然,一个男声传了进来,“不,已经不能叫唐大小姐了,该叫郑夫人?郑夫人不是跟郑千总去西疆了吗?怎么被撵回来了?” 唐枝回头,只见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背着光走进来,穿着略有些宽大的长衫,脚步虚浮地走进来。定睛一看,竟是熟人:“程远之?” 数月不见,程远之俊秀的皮相竟不复见,苍白的面容有些臃肿,发冠松垮,下颌有粗糙不平的胡茬。再不是从前细心打理的仪表,唐枝几乎没认出来。 “难为郑夫人还认得我这个前夫。”明明他是男人,唐枝只是个和离过的有污点的女人,为何过得比他还好?程远之盯着唐枝一如既往光鲜的打扮,阴沉地道:“郑夫人素来任性泼辣,郑千总终于受不了,将你撵回来了?” “你这人有病吧?胡说八道什么!我们大人最爱重夫人了,关你何事?再敢出口恶言,别怪我对你不客气!”秋雁是大漠风沙之地长大的姑娘,性情率直爽朗,一点儿亏也吃不得,当下指着程远之斥责起来。 程远之的表情更加阴沉,盯着秋雁年轻水灵的容颜,忽然邪笑着伸手出去:“好个水灵的丫鬟,跟程大爷回家吧?你主子都被我睡过,你也——” “呸!”秋雁气得叉腰骂起来,“狗嘴吐不出象牙,我叫你胡说!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,你给我们夫人提鞋都不配!”气坏了的秋雁扑上前,对着程远之一通乱捶。 “秋雁,回来!”唐枝喝道,程远之从前就打女人,遑论现在?拉回秋雁,看着程远之道:“我听说你到处散播谣言,污蔑我的清白?” 程远之仿佛听到极可笑的话:“清白?好女不侍二夫,你都和离过的人,有什么清白?” 唐枝抿了抿唇,瞳孔中有一道莫名的光彩闪过,缓缓走向程远之身前:“你承认了,确有散播谣言?” “是又怎样?姓郑的今日可不在,你能如何?”程远之讥笑一声,话音刚落,忽然眼前一闪,紧接着下面一痛,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! “啊!”程远之哀嚎一声,捂着下面弓起腰。几乎是同时,颈后重重挨了一记,眼前顿时模糊起来。随着一阵碎瓷声响起,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下去。 “夫人!”秋雁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,满是倾慕地看着唐枝。眼前不时回放刚才的一幕,唐枝缓缓走近程远之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膝撞在程远之下面,紧接着拿起桌上的茶壶砸在程远之颈后。 唐枝身量高挑,人又生得美艳,如此这般两记袭击,干净利落又赏心悦目。秋雁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,羡慕得不得了。 “你,贱人,居然……”程远之的眼前时而模糊,时而清晰,没想到唐枝竟然有这两下子,又惊又怒。 唐枝冷笑一声,抬脚狠狠踩在他那处:“谁是贱人?你才是贱人!”在西疆的时候,因与吴夫人相处甚好,吴夫人便教了她几招防身术。在西疆几乎每位将士的妻子都会几招,唐枝曾经数次险些被辱,得了机会自然学得用心。此时正好用上,狠狠修理着程远之,别提有多解气。 “我可没有多好的耐性。从今往后,别叫我再看见你,滚!” 作者有话要说:阿轻好多啦,谢谢大家的关心=3= “不论什么时候,人都要对自己好。在物质上满足自己,在心灵上充实自己。” 共勉。 第69章 亲戚 “枝儿明日有何打算,”是夜,唐枝坐在梳妆台前卸钗环,忽然听到郑姑母到来,站起身道,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。姑母有事么,” 郑姑母便笑了起来,“那就好。我看过黄历,明日是个好日子,宜出门,既然你没有要紧事,姑母带你到天音寺上香,” 见郑姑母仍未放弃求子的打算,唐枝点点头,“好。” 唐枝的顺从让郑姑母极是高兴:“那你早些歇息,明日我叫你起床。” 送走郑姑母,唐枝坐回梳妆台前。如绸缎般柔软的乌发披在身后,铜镜之中,映出一张冷媚的脸庞。唐枝低下头,将掌心轻轻覆在小腹上,再抬起头时,镜中冷清的神情已然变得缓和。 这个月的月信已经迟了七八日,不知是否已经住了一个小生命?轻轻抚摸小腹,唐枝的心情有些微妙。 她并不确定,仅仅是月信来迟,还是有了喜事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,一个人紧张便够了,何必让郑姑母跟着一起?抱着这个念头,唐枝并没有告诉郑姑母,只打算过些日子再请大夫把脉。 没有郑晖的被窝,有些阴凉。唐枝仰面而躺,郑晖不知何时才能调回京,若是一直都驻在西疆那种地方,有了孩子后,留在京中还是……有郑姑母帮忙照看,想来留在京中最好。郑姑母教子有经验,此外有孩子陪伴,也解了孤寂之苦。 只是,一年到头没有媳妇在身边,不知郑晖能否忍得住?如纱的月光透过窗子映在地面,唐枝睁着眼睛,久久才有困意。 翌日清晨,郑姑母与唐枝打点完毕,正准备出门,忽然三婶子与周兰到访。 “咦,嫂子和枝儿打算出门呀?”三婶子一边说着,脚下不停地走进来。 郑姑母脸上的笑容淡下来:“你们来做什么?” 唐枝将这一幕收入眼中,不等三婶子再开口,直接道:“今日我们不方便,三婶子和兰妹妹改日再来吧。” 三婶子一愣,随即摆出一副不客气的表情,领着周兰越走越近,口中热情地道:“嫂子真见外,咱们是什么样的关系?还用嫂子特地照顾不成,嫂子尽管带着枝儿出门,我在此等你们回来,正好与你们看家了。” “哼,我们家有的是下人,用不着你来看门。”郑姑母冷道。丈夫去世后,家里没什么进项,周家人瞧不上她一个寡妇,渐渐没了走动。直到这几年郑晖有了出息,周家人的态度才变得热络起来。 郑晖带着唐枝去西疆不久,钱氏伙同程远之闹出流言,郑姑母向周家求助,他们不仅不管,竟伸手借钱。如此行径,实叫郑姑母瞧不起。 周兰微微低着头,一双眼珠却盯在唐枝身上,从发间别着的钗环,到身上戴的首饰,渐渐红了眼。张开红唇,慢吞吞地道:“下人都是些卑贱的东西,如何信得过?嫂子这回从西疆回来,阿晖哥哥定然备了许多好物儿,莫叫这些下贱的给偷摸了去。” 唐枝扬了扬眉,目光扫过套车的阿诚,以及其他听到周兰的话扬起愤怒眼神的下人们,讥道:“心中有佛,所见是佛。心中有贼,所见是贼。” 周兰顿时涨红了脸,指着唐枝,良久,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。 唐枝别过目光,搀过郑姑母道:“姑母,咱们上车吧。” “哎,等等!”三婶子几步奔上前来,“嫂子,我与兰儿这番前来,实有事要请嫂子帮忙。” 郑姑母正欲上车,闻言站定身子,扭过头道:“你要借钱?” 三婶子瞄了唐枝一眼,忽而一拍大腿,竟然大哭起来:“嫂子,平心而论,我待你和晖儿如何?那年晖儿染了风寒,差点挺不过去,你求到我家门前,我可有说什么?如今我有了难处,嫂子为何不念旧情?” “那十几文钱的情意,早就还清了。”郑姑母道。郑晖当兵后,每年回来都会置备些吃的穿的用的,郑姑母都有叫郑晖送些过去,以感念当年援助之情。 三婶子抹了把眼泪:“嫂子说得没错,这些年来咱们两家一直是有来有往,这是多么难得的情意。眼下我家兰儿要说亲,我们不如嫂子富余,只请嫂子借我们些钱,我们一定会还的!” “好了!”眼见三婶子是没完没了,唐枝不耐烦地喝断,“我与姑母有事出门,你们改日再来吧。” 三婶子立时收了哭相,堆起笑脸道:“好侄儿媳妇,我们不借多,只借五十两就够。” 一丝嘲讽从唐枝眼中闪过:“三婶子觉得我们家钱多得花不完,随随便便就拿出来五十两银子是怎样?” “是呀,晖儿那样能干,侄儿媳妇也是个有本事的人,自然伸手就掏出来了。”三婶子笑道。 唐枝冷笑一声:“来人,送客!” 对付这样的人,只有一个法子——不与他们理会。 “哎,嫂子,侄儿媳妇,别这样,咱们是亲戚啊!”三婶子喊道。唐枝只作未闻,拉起郑姑母上了车。随着马车驶出,三婶子的呼喊渐渐听不见。这时,郑姑母却叹了口气。 唐枝心头一动,抬眼瞧向郑姑母。郑姑母抿着嘴唇,双手攥拳搭在膝头,闭着眼睛靠在车厢上,神情说不出的晦涩。 郑姑母早年守寡,娘家靠不住,夫家又这般,这些年真是难为她了。唐枝想了想,笑着说道:“姑母说天音寺求子极灵验,不如姑母猜一猜,我若有孕,头一胎是男孩女孩?” 郑姑母睁开眼,只见唐枝坐在对面,温柔笑着看过来,不由得心头一暖:“枝儿长得这样俊,若是女孩儿定然漂亮。乖乖巧巧,软软糯糯,只是想一想便觉着欢喜。”郑姑母原先只是应和,说到后面却当真欢喜起来了:“男孩可不好养,有什么事也不会跟你说,你得猜啊猜,别提多累。” 马车驶向城外,渐渐消失在视线中。 三婶子和周兰被小厮不客气地请出门,气恼得不得了:“放手,你们好大的胆子,敢对主子动手动脚?” 小厮方才被骂下贱,手脚不干净,此时哪里还有好气,冷冷地道:“我只听我家主子的吩咐,把两位请出去。” 三婶子自然又是一番入不得耳的难听话,小厮不耐烦地把两人一推,扭头进了大门:“主子遭了什么霉头,摊上这么些穷亲戚!” 三婶子顿时结舌,指着小厮的背影:“你,你……” “哼,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。”周兰搀住三婶子,往大门里头望了一眼,雕刻山水的影壁挡住了宽敞的院子与高大的房屋。眼前闪过唐枝居高临下的神态,只觉一股郁气堵在心口:“娘,我们走!” 雍和山下,唐枝扶着郑姑母走下马车。天音寺建在雍和山的山腰,马车驶不上去,只能靠双脚走上去。留下一人看守马车,唐枝与郑姑母还有阿诚沿着石阶往山上行去。 天音寺的香火极旺,一路之上许多香客接踵而过。郑姑母不禁得意地道:“姑母没骗你吧?只要诚心诚意许愿,真的会灵验的。” 唐枝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,分明是郑晖卖力,同神明有何干系?口中只是笑笑:“姑母,我们快上去吧。” 来时被三婶子与周兰纠缠了些时候,等爬到山腰时,前方已经有许多人等候了。郑姑母在心底骂了一声,没可奈何,只得与唐枝在队尾等候。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,才轮到她们上前。 唐枝倒没甚介意,今日天气晴好,日头挂在浅蓝的天空,暖煦的光辉均匀落下。虽然入了冬,倒也不冻人,只是叶落草枯,不见悦目的风景。 两名香客满面喜悦地走出院子,前方再没有别的香客,院门口的小师傅示意两人进去。郑姑母朝小师傅施了一礼,拉着唐枝走进去。 “菩萨在上,保佑我家枝儿早日有孕……”郑姑母双手合十,闭目念念有词,神态无比虔诚。唐枝望了一眼泥塑的送子观音,低头抚上小腹。她一定不会让别人欺侮她的孩子,郑晖不能,郑姑母不能,唐书林不能,神也不能,佛也不能。 她要让他受尽宠爱,绝不半途而废;她要挣下一份家业,全都留给他。 上过香后,小师傅递过来一只香囊,言道挂在床头,保管三个月内有孕。郑姑母感谢地接过,郑重地收在怀里。 候在院外的人更多了,唐枝与郑姑母绕过人龙,与等候在院外的阿诚会合。下山的道路在另一个方向,三人刚走了一段,突然斜地里冲出一名披散头发的女子,仿佛后面有人在追赶,慌不择路地朝这边跑来。 唐枝与郑姑母往旁边躲去,谁知那女子跑过唐枝身边时,却突地一伸手,揪下唐枝头上的一根珠钗朝旁边树林里跑去! “小贼哪里跑!”阿诚大喊一声,立即追了过去。 “这里也算人来人往,怎么也有贼?不怕被逮住打断手脚么?”郑姑母愕然地道。 说话的工夫,披头散发的女子已经灵活地七扭八拐,钻进树林里不见了。阿诚跟在她身后,很快也不见了身影。 “山林茂密,若是躲得及时,抓到也不容易。”唐枝皱起眉头。 第70章 圈套 “是哪个缺德鬼,弄坏我家的马车,”阿文灰头土脸地从马车下面爬出来,气急败坏地朝周围喊道。 周围停靠着几辆其他香客的马车,守在车边的小厮探头过来,纷纷一脸莫名其妙。 撒泡尿的工夫,车居然坏了,阿文又急又气,破口大骂,“哪个丧天良的,有种站出来,烂肚肠的孬种,有胆子做别没胆子认啊,” 方才他方便回来,刚往车辕上一坐,便觉车身一颤,车轴传来“咔嚓”一声。钻到车厢底下一瞧,只见车轴从中断裂,而地面上散落着细碎的木屑,分明被人锯过! 扯着嗓子骂了半天,没人应声,阿文跺了跺脚,一头钻到车底下。反反复复将坏掉的部分检查数遍,确定没可能修好,不禁欲哭无泪。 待会儿东家回来,该怎么交代?眼前闪过唐枝清冷的脸庞,阿文不禁双脚一软,一下子坐在地上。 “扑哧!”这番情景落在其他人眼中,有人笑了出来。 真是人心凉薄!阿文正在心下愤恨,不意前方传来一声:“我倒是仿佛瞧见,方才有两人在此打闹来着,不过时间不长,倒不一定是他们。” “什么?”阿文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,瞪着眼睛朝那人问道:“是谁?多大年纪?穿什么衣裳?” 那人摇摇头:“我忘记了。”又见阿文一脸丧气,劝道:“不说那两人跑远了,你逮也逮不住。便是逮住又怎样呢?你还是花些力气修车吧。” 车轴坏了,哪里还修得好?阿文绝望了,一屁股坐下,呆呆地等唐枝回来,对他责骂。 谁知这一等便等到晌午。经过一番懊丧、害怕、壮胆,看到唐枝等人回来时,阿文支支吾吾了一阵,只道:“主子,车,坏掉了。” “怎么坏掉了?来之前不是才检查过吗?”阿诚抢先问道。 “是,是……”阿文涨红了脸,连说带比划良久,才把缘由说清楚:“我真的只离开了一小会儿,真的!” “好了!”唐枝沉声喝道,“既然坏了,说什么都于事无补。现在你骑着马儿回去,租一辆马车回来,其他事等回去后再论!” “是,主子,我一定尽快回来!”阿文连连点头,跑过去解车前的绳索。阿诚随后跟上,一边帮忙解绳索,一边没好气地道:“快去快回,少磨叽,晚了回城,小心挨板子!” 阿文连连应是,揪着马鬃爬上马背,吆喝一声飞快跑了。郑姑母抱怨道:“今日是怎么了,这样不顺利!我昨晚查过黄历,上面写着宜出门,怎么又是被抢劫又是坏了车?以前从没听说过菩萨脚下作乱哪?” 唐枝沉吟不语,阿诚摸了摸脸颊,接话道:“邪门得很!” 下山的路上,一共遭了两次贼,前后耽误了小半个时辰。如今下了山,马车又坏了。若不是邪门,就是遭了算计。 马车下面有锯过的痕迹,想来是碍了谁的眼。唐枝在心里转了几圈,搜索出有过节的人的名字,心下有了计较。不动声色地走到车厢旁边,掀开车帘对郑姑母和阿诚道:“过来吃点东西,阿文回来还得有些时候。” 一来一回将近两个时辰,为免路上饿肚子,几人出门前在车上备了糕点和水。三人捡着吃了些,肚子里有了东西,心里也踏实了。郑姑母对阿诚招招手:“男子汉,你再吃点,方才抓贼跑来跑去,没少耗力气。” 阿诚十分惶恐,连忙摇头:“不必不必。” 谁知这时,唐枝端了盘子递过来道:“姑母叫你吃,你只管吃便是。” 阿诚还想说什么,忽见唐枝对他使了个眼色,连忙点头:“是,谢主子。”走近接过唐枝手中的盘子,竖起耳朵。果然耳边响起唐枝低低的话语:“暗中有人,仔细着些!” 阿诚心下微惊,好在沉得住气,只是抖了抖手腕便稳住了。 “姑母,依着天色来看,等到阿文回来只怕要到傍晚了。倘若阿文慢一些,我们便回不了城了。”唐枝道。 郑姑母问道:“那你说怎么办?” “不如我们请他们载我们一程?”唐枝指了指不远处停靠的马车。 郑姑母犹豫了下:“他们肯吗?” 问一问不就知道了?恰巧有一对母女走下山来,朝着她们的马车而去。唐枝微微一笑,搀着郑姑母走过去:“冒昧打扰,我是唐记的东家,这位是我姑母,我们的车子坏了,能否请求您搭载我们一程?” “唐记?是唐记胭脂的唐记吗?”女儿仿佛知道一般,有些惊讶地看着唐枝。 唐枝微笑点头:“不仅唐记胭脂,还有唐记粮行、唐记茶行。” “喔,真是没有想到,唐记的东家竟然是一位如此漂亮的女子。”母亲打量着唐枝,随即摇了摇头,抱歉地道:“不过我们的马车太小,恐怕载不了你们这么多人。” 唐枝并不惊讶:“感谢您的好意。如果您愿意,请载我姑母回去,我姑母年纪大了,需要早些休息。” 对方这回没有推辞:“那好吧。” 郑姑母本想拒绝,但是将周围停驻的马车打量一圈,顿时明白唐枝的选择是对的。这里的马车,没有一辆能够同时搭载他们。 不远处的草丛里,一个低低的透着兴奋的男声响起:“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!” “她该不会觉察到了吧?”另一个声音道。 “哼,你们还是小声些,我猜她已经发现你们了!”一个讥嘲的声音传来。 果然,唐枝转过头来,漫不经心地目光扫过来。 几人同时低了低头,等到唐枝的目光移开,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道:“不愧是前夫,同床共枕过就是不一样啊!” “好了,既然她不等小厮回来,我们执行下一个计划!” 这时,送走了郑姑母的唐枝已经征得一位香客的同意,掀开车帘上了马车。不仅如此,那位夫人还答应搭载阿诚。 “非常感谢您的援手。”坐上马车,唐枝看着对面的夫人诚恳地感谢道。 这位夫人有些内向,小声道:“不客气。” 语毕,低下头不再开口。唐枝识趣地不多嘴,转而思考起今日的事情。会是谁呢?许万松的人?如果是他们出手,当真要谨慎了,他们既然出手,定然不会善罢甘休。此招不通,定然还有后招。 正思索着,突然马车一顿:“吁——你们是什么人,为何拦住我们的马车?” * “难怪唐枝同你和离,凭你这副模样,连我阿晖哥哥的一根小手指头也比不上。” 程远之面前站着一位长相文静的姑娘,声音温柔缓慢,十分招人喜爱,只可惜口中说出来的话全然是另一番情景。 “哼,郑晖不过一介粗人,正好配唐枝那愚妇!”程远之轻蔑地道。 周兰大声斥道:“不许你诋毁我阿晖哥哥!” “贱丫头,少同我嚷嚷!”程远之恶狠狠地掐住她的下巴,“你来我家为了什么?说!” 周兰用力挣开,不屑地道:“你以为是什么?我就是来看看,我那漂亮高挑的嫂子曾经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罢了!”退后一步,讥笑道:“如今看来,果然名不虚传。唐枝同你和离是极英明的,我只怀疑,她当初为何嫁了你?她瞎了眼睛么?” “你说什么!”程远之的心被深深刺痛了,同时泛起疼痛的还有那个地方,昨日被唐枝狠狠碾过的地方:“是大爷腻了她,是大爷休了她,她凭什么看不上大爷?” 周兰以轻蔑的眼神扫他一眼,往门外退去:“何必自欺欺人呢?我阿晖哥哥长得英武,又有本事,但凡是个女人,都会看上他而不是你。想来你不知道吧?唐枝如今回京修养,今日到天音寺拜菩萨求子呢。” 程远之顿时笑了:“你说了这么多,原来是想叫我找唐枝麻烦?”程远之不蠢,周兰说了那么多,如何还察觉不出她的目的?只道:“唐枝倘若有什么麻烦,一定会感谢你的。” 周兰轻哼一声,转身走了。临去之前,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。唐枝啊唐枝,叫你嚣张! 望着周兰离去的背影,程远之的眼神阴鹜起来,站立原地,神色阴晴不定。良久,挤出一丝阴沉的表情:“唐枝啊唐枝,如今你可是天怒人怨呢!” 程老夫人刚踏进院子,就见程远之迎面而来:“远儿,你又要做什么去?铺子里的生意近来不太好,你多上点心,不能总这样游手好闲呀!还有那个琼姨娘,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,也不知偷吃什么了,日日油光满面,早叫你休了她你不肯——” “我知道了!啰嗦!”程远之不耐烦地拨开程老夫人,大步朝外头走去。 程老夫人被他一拨,险些撞到墙上,眼睁睁地看着程远之头也不回地离去,愣了半晌,忽然悲从中来:“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呀!” 第71章 被捉 道路中间,横陈着一辆马车,挡住了去路。 “你们是什么人,为何拦住我们的马车,”赶车的小厮扯住马缰,朝车上走下来的三人问道。 “程远之,是你,”不等对面的人回答,坐在小厮旁边的阿诚已经把走在前方的人认了出来。 马车里面,唐枝听到阿诚的声音,不由得讶异,竟然不是许万松, 可是,程远之如何知道她的行程,到天音寺上香的决定,是昨晚才同郑姑母商定下的! “阿诚,将夫人请出来,咱们该回家了。”程远之噙着笑意的声音响起。 “呸!我家夫人早已同你没有任何干系,识相的滚远点!”阿诚跳下车喊道。 马车里面,坐在唐枝对面的许夫人亦听到外面的动静,抬头瞅了唐枝一眼:“外面的男人是你夫君?你们闹别扭了?” 唐枝心下一沉,此时如果解释不清,恐怕要引起误会:“他是我的前夫,我们已经和离了。” 许夫人明显地愣了一下,声音不自觉拔高:“你和离过啦?” “不错。”对方的失态,唐枝并没有见怪。毕竟和离不是多么常见的事,哪怕本朝出过一位女帝,普天之下,但凡日子还能捏着鼻子过下去,便没有和离的女子。 不过,车厢外面的人显然听到里面的动静,一个陌生的男人声音传来道:“嫂子,您就别同大哥闹啦,床头吵架床尾和,说什么和离,多伤大哥的心啊!” 车厢里面,唐枝脸色微沉,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。抬头看向对面的许夫人,果然见其面上泛起诧异:“原来你们没有和离?”不等唐枝解释,神情不悦地道:“既然是小两口吵架,我便不留你了。” “夫人,不是您想得那样……”唐枝解释道,可是许夫人显然不再相信,别过头,面朝里,伸手做了一个下车的手势。 这时,马车外面又响起道:“嫂子,大哥知错啦,您就别同大哥怄气啦!快跟大哥回去,回家后再让大哥给你赔礼道歉!” “夫人,为夫知道错了,你就跟随为夫回去吧。”程远之歉然的声音随后响起。 唐枝抿紧了嘴唇,心下冷笑不已,他倒是下得了狠心,这样跌份儿的话也说得出口。倾身低声道:“我知夫人心中怀疑,可我确然已同他和离,四个月前已经再嫁。” 许夫人闻她语气诚恳,不禁转过身来,指了指外面疑道:“那他为何……” “夫人不知,他本性奸馋,好吃懒做。自从与我和离后,家里的铺子没有人打理,过得一日不如一日,不免打起了我的主意。”唐枝叹了口气,“他有多么混账,夫人想破天也想不到。我同他和离之前,他曾经想把我卖给他的狐朋狗友,以赚取银钱。” “什么?”许夫人惊得张大嘴巴,“竟有这般混账的人?” 唐枝点头:“我不知他为何拦住我,但请夫人为我遮掩一时。” “那我该怎么办?”许夫人不禁坐直身体,如果让唐枝下了车,岂不被对方卖了去? 唐枝附耳对她轻声两句,继而许夫人便温声朝外面说道:“程家兄弟,我同唐妹妹聊得甚好,你们夫妻日久,也不差这一时,不如进城后再让唐妹妹回你车上?” 外头一时间没有回应传来。许夫人紧张地攥起手指,有些害怕地看向唐枝。唐枝倒不如她这般紧张,程远之一向是个蠢的,这回不仅让人在山上抢劫,更趁机在山下毁了她的马车,已经很出乎她的意料了。 况且方才阿诚已经叫出他的名字,他难道敢强来不成? 仿佛就是为了打破唐枝的预料,只听外面赶车小厮惶恐地喊道:“夫,夫人——” “你,你们——”气愤的声音,出自阿诚。 发生了什么?唐枝心中一突,紧接着就见一截明亮的刀尖挑开车帘,程远之得意的笑脸出现在前方:“我的夫人,下车吧?” “你真叫我刮目相看!”唐枝脸色难看,转头对许夫人道:“感谢夫人的盛情,夫人一路安稳。”事已至此,不便再拖累许夫人。起身走下马车,见程远之身后还有两个身材壮硕的汉子,禁不住心头一跳:“我已经下来了,你们把马车赶到一边,让许夫人过去。” 一人笑嘻嘻地答道:“是,嫂子。”吹着口哨走过去,很快将道路让出来。 许夫人家的小厮连忙跳上车,扯动缰绳:“驾!” 马车很快行远,车轮滚动的声音渐渐不闻。阿诚站在唐枝身前,壮着胆子道:“程远之,你到底要做什么?” 程远之背着双手,后退一步:“现在可不关我的事了。” 眼前一幕,令唐枝皱起眉头:“程远之,你费这么大劲,到底想要如何?” 程远之神秘一笑,说不出的得意。唐枝心中怪异,却说不出为什么,只把眉头拧得更紧。这时,原本站在程远之身后的两人却大步走上前来,一人扑向阿诚,一人走向唐枝。 “别伤害我们!”明晃晃的刀子握在对方手中,唐枝说不怕是假的。手心冒着冷汗,朝阿诚大喊道:“阿诚快逃!” 阿诚看着对方手里的刀子,扭头看了看唐枝煞白的脸,再想起远在西疆的怀孕的秋翎,咬了咬牙:“主子,我对不住你!” 阿诚撒腿跑了,速度飞快,追他的那人停下脚步,将刀子别进裤腰带:“跑得真他娘的快!” 此时路上便只剩下唐枝自己。 程远之等人朝唐枝包围过来,原先追阿诚的那人笑嘻嘻问道:“嫂子,你为何不跑?” 唐枝原地站定不动,只盯着程远之道:“你的胆子倒是大得很,光天化日之下,竟干起这种勾当。不怕阿诚报官?” 看着唐枝孤立无援地站在路中间,很快就会被恶人……程远之心下快意,大笑起来:“报官?你那小厮弃主逃命,今后只能如老鼠一般畏首畏尾地生活,再也见不了天日,他敢报官?” “就算他不敢,还有许夫人。你该不会以为,今日对我做了什么,只有天知地知吧?”对阿诚的行为,唐枝并不气恼。对方有三个人,她们只有两个人,且对方有凶器在手,本来便强敌不过。况且阿诚马上就要做父亲,更加没道理枉死在这里。 程远之闻言,笑容更加诡异:“谁说我对你做了什么?” “你们这对夫妻,真有意思。”另一人从腰后取出一捆麻绳,朝唐枝走过来道:“你最好站着不动,乖乖给大爷绑了,否则大爷腰间的刀子可没长眼。” 唐枝自知逃跑无望,并不挣扎,故作平静地道:“你们为这浑人办事,不怕他把你们卖了?他的脑子可不好使。” “胆子不错。”那人不答,干脆利索地用麻绳将唐枝紧紧捆了几圈,在她脸上拍了拍:“你最好一路都这么老实。” “这个不消夫人担心,没有舌头的人是不会说话的。”倒是一直唤唐枝嫂子的那人嬉笑道。 程远之原本得意的脸色顿时一变:“你想要怎样?咱们事先说好的,你们不能出尔反尔!” “出尔反尔?那是什么意思?唉,拽文的书生最讨厌了。”那人从腰间拔出刀子,握在手里朝程远之走去。 “老猫,若没有这小子,今日我们想捉住这妇人少不得费些功夫。”另外一人牵着唐枝走过来,伸手拦住老猫的肩膀。 “林头,你不是不知道我老猫,最讨厌这种文绉绉的书生,一点骨气都没有,还配称得上读书人吗?”老猫挣开道,提着刀朝程远之走去。 “你们不能这样!”程远之见对方不是开玩笑,脸色大变,对林头道:“你们让我诱她出来,我已经做到了,按照我们说的,你们应该放了我!” 谁知林头沉吟片刻,却对老猫道:“你说得对,这种没有骨气的人,只怕被衙门一审便招了。” “不会的!我与这妇人有些旧怨,她倒霉我最开心了,我不会招的!”程远之不停地后退道。 老猫怪笑两声,提刀朝程远之扑了过去。程远之大骇,扭头就跑,却一下子跌到在地。这一瞬间,唐枝终于看清,为何程远之一直负着双手,原来他一直被绑着! 只听一声惨绝的哀嚎,一截血淋淋的物事从老猫的手里抛出来,掉在地上沾满了尘土。 “他是个书生,就算没有了舌头,还有手可以写字。”唐枝冷道。 老猫扭头看了唐枝一眼:“都道最毒妇人心,果然不假!你们好歹做过两年夫妻,常言道‘一日夫妻百日恩’,居然在你们两个身上都行不通。”嘴上说着,行动却不慢,将程远之按在地上,片刻间废了他的双手。 “老猫,他看过我们的脸。”林头也诧异地看了唐枝一眼,继而对老猫提醒道。 “说得是!”老猫兴奋地应道。 “唔唔唔!”你们杀了我吧!这一刻,程远之悔得肠子都青了,为何要起歹心?为何要接受他们的胁迫?心中的恐惧与后悔交杂,然而为时已晚,明晃晃的刀尖朝双目刺下,剧痛过后,视野一片血色。 看着扭曲着身体躺在地上,身上鲜血混着泥土,在地上打滚的人,唐枝终于不忍地别过头。 “嫂子,请了?”老猫收回刀子,笑嘻嘻地朝唐枝做了个手势。 唐枝最后看了一眼程远之,紧紧抿着嘴唇朝马车走去。 作者有话要说:怎么写成武侠风了,囧 第72章 寻仇 郑姑母回到家,正好碰到在院子里打拳的洪大爷,便把今日上香路上遇到的事讲了一番,“真真是怪了,明明我看黄历上写道‘宜出行’才叫枝儿去的。” “不过还是好心人多哪,”说起载她回来的那户人家,郑姑母感激地道。望了望西方,又有些担心,“不知道枝儿何时能回来,眼看着天都快黑了。” 洪大爷收了拳头,朗声道,“你放心好了,就算没有人搭载,不是还有阿文驾车去接吗,” “倒也是。”郑姑母点了点头,放下心来。 天渐渐黑了,西边最后一丝霞光没入黑暗中,唐枝仍然没有回来。郑姑母坐在饭桌旁,左等右等,始终不见唐枝的身影,不禁着急起来:“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?” 起身来到大门口,焦急地左右张望起来:“菩萨保佑,可千万平平安安地回来啊!” 夜风吹得手中的灯笼摇摇摆摆。郑姑母站在大门前,翘首以望。街道上偶尔跑过一辆马车,一阵风似的飞快行驶过去,没有一辆停在门前。渐渐的,郑姑母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。 “主子!”不知过了多久,一辆陌生的马车驶近,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。 郑姑母眼前一亮:“阿诚?阿文?”目光在那辆陌生的马车上面扫来扫去,只见阿诚与阿文跳下马车后,那辆马车却径直跑远了,原来是阿文租的车马行的马车:“你们夫人呢?” 阿文停下脚步,目光闪躲,手脚比划半天,支支吾吾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。郑姑母索性扭头问向阿诚:“你们夫人——阿诚,你的脸怎么了?!” 灯笼所照之处,阿诚浑身狼狈,脸上多了几道血口子! 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左右不见唐枝的身影,阿诚浑身的狼狈,使得郑姑母脑中轰的一声,身子晃了晃,险些栽倒。 阿诚抹了把脸:“进去说。” 他逃出一段后,绕了远路赶回城报信。路上遇见阿文租的马车,这才一同回来。 “什么?枝儿被那杀千刀的掳了?”听完阿诚的解释,郑姑母又急又气,几乎不敢想可能会发生的事情。 阿诚噗通跪下:“我对不起夫人!” “此事倒不能怪你。他们有三个人,手里还有刀,你留下也是徒劳无功。”洪大爷皱紧眉头,“当务之急,是先救出夫人。” 此时,被露儿抚着心口使劲按了半晌的郑姑母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,一拍桌子站起身道:“我去找他们!” 洪大爷跟着起身:“我们现在就去程家,看看那小子到底想怎样!阿诚,你跟我们一起,与那小子对峙!” 三人急匆匆出了门,乘着夜色敲开程家的大门:“程远之呢?叫他出来!” 当家夫人被掳了的事,自然不能随便嚷嚷。三人到了之后,只是拿程远之做由头。 “我们大爷上午出去,到现在没回来呢!”门房答道。 “闪开!”洪大爷一把挥开他,带着郑姑母与阿诚往内院冲去。 这一番吵闹,把一干下人及琼姨娘等人都惊动了,纷纷站在暗处瞧着。等到三人来到程老夫人的院里,程老夫人已经听到动静起来了,指着三人怒道:“你们是什么人?为何擅闯我家?” “你儿子呢?叫他出来!”郑姑母叉腰怒道,“我是什么人?我是枝儿的姑母!你儿子做的好事,快叫他出来对峙!” 程老夫人惊讶地挑了挑眉:“你说谁?唐枝?同我家远儿有何干系?” “有何干系?”郑姑母气得笑了,揪着程老夫人的领子按到屋里,压低声音道:“你儿子掳了我侄儿媳妇,你说有何干系?” “放手!”程老夫人挣扎道,“和离之妇,谁晓得她去了哪里?你这婆子休要胡乱攀咬!” 郑姑母扭头一指阿诚:“阿诚,你来说!” 阿诚便把程远之半路截了唐枝的事说了一遍。 郑姑母指着程老夫人的鼻子道:“听清楚没有?快把人交出来!” 程老夫人道:“说得跟真事儿一样,我家远儿最厌恶那任性跋扈的妇人,就连多看她一眼都嫌,哪里会招惹她?你们少来污蔑人,莫不是看我孤老婆子一个,特意来欺侮我?哼,我告诉你们,就算你侄儿有军衔在身,我们家在朝中也不是没有人!” 天晚至此,程远之尚未归家,程老夫人并不担忧。自从与唐枝和离后,渐渐就像变了个人,时常夜宿在外。故而对于郑姑母说的话,她是一个字也不信:“你们还是快走罢,否则谁与谁没完还说不定呢!” “阿诚亲眼看见,难道会有假?”郑姑母一想到唐枝此时不知受什么羞辱,气就不打一处来,“断子绝孙的恶婆子,瞧你教出的什么混账玩意?我家枝儿若少了根头发,我叫你儿子断根!” “你骂谁混账?我瞧你才长了一脸断子绝孙相!”程老夫人也不是好惹的,立时跟郑姑母对骂起来。 洪大爷见状,连忙拉开郑姑母,对程老夫人道:“你不承认也罢,明日咱们公堂见!” 此时此刻,唐枝手脚被缚,躺在颠簸不停的马车里。外头传来老猫肆无忌惮的声音:“我老猫绑了半辈子的人票,从来没见过这样俏生生的美人,真恨不得拐了做婆娘!” 林头冷淡的声音道:“收起你那些歪念头,这个女人你不能碰。” “唉!能看不能吃,勾得心痒痒,这桩买卖做得不划算!”老猫仿佛仰头灌了口酒,大声叹气道。 唐枝绷紧的身体渐渐放松,至少他们不会侮辱自己。 可是想起被他们翻脸毁去双眼、双手和舌头的程远之,又不禁紧紧咬住嘴唇,这两人不是寻常的恶人,而是真正做尽恶事之人! 程远之只是被他们利用了,他们背后的人到底是谁?是许万松吗?阿诚逃脱了吗?到家了吗?被这些人这般误导,还能得到真正的线索吗?郑姑母得知她被掳,会不会气病?会不会向唐姑母求救?会不会……给郑晖写信? 脑中乱哄哄地想着,马车忽然停下。唐枝只觉身下一顿,身子惯性地朝前一冲,头顶一下子撞到车厢板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。紧接着车帘被掀开,老猫黑糊糊的身影出现在车帘后面:“嫂子,咱们到了。” 捉住唐枝的脚踝,将她从车里拖出来,弯腰扛在肩上:“走喽!” 一阵天旋地转,唐枝被老猫扛在肩上。头上的饰物早就被他们收走,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,在脸上扫来扫去,刺得难忍。一整日没有进食,胃里十分难受,唐枝忍不住叫起来。 可惜口中塞着手帕,只能呜呜地示意。 老猫听到叫声,取出她口中的手帕:“嫂子想要说什么?” “你放我下来,我自己能走。”唐枝喘了口气,道。 老猫嘿嘿一笑:“嫂子可不是一般的女人,我若是松开你,给你跑了可怎么办?” “你们两人看着我,就是长了翅膀我也飞不走。”唐枝讥嘲地道,“你们该不会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吧?” 老猫还想说什么,忽然林头看过来:“老猫,把她脚上的绳子解开,量她也跑不了。” “是,林头。”老猫果然将唐枝放下来,解下绑住脚踝的绳子,嘿嘿一笑:“走吧?” 唐枝抬头一看,不禁灰了心。难怪林头放出那样的话,此处森林茂密,不辨方向,如何逃得出去? 放眼望去遍无星火,唯独前方坐落一间石屋,仿佛是猎户偶尔落脚所用。石屋里面十分简陋,进门只有一张粗糙不平的木桌,以及两只木桩打磨的矮凳。与里间的通道没有挂门帘,直直看去,一张窄小的木床映入眼帘,上头堆放一团瞧不清颜色的被子。 唐枝闭了闭眼,一时间几乎连死的心都有了。 “嫂子请坐,我去烤些干粮来。”老猫将唐枝的神情看入眼中,仿佛十分感兴趣,嘿嘿笑着走出去了。 林头进屋后直接坐在矮凳上,拎起茶壶往缺口的瓷碗里倒了水,抬头对唐枝道:“没过过这样的苦日子?” 唐枝站在一边,望着林头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,碗底甚至残存泥渣,压住反胃的感觉,问道:“听起来,你们倒是经常过这种日子?” “家常便饭。”林头道。 “你们干一票应该赚不少钱,为何不攒起来另谋生活?” 林头嗤笑一声:“你想说什么?不妨告诉你,我干这一行都是拜你们这些有钱人所赐,所以你大可放心,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。” “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。”唐枝冷道,“我夫君曾经穷困潦倒,被亲爹卖给人贩子,但是他现在成为了一名军官。” 林头的脸色微微一变,很快恢复平静:“军官又如何?自己的女人还不是落在别人手里?” “是啊是啊,军官又如何,还不是娶了和离过的女人?”老猫烤好了干粮,笑嘻嘻地走进来。 唐枝一噎,随即冷道:“和离过又怎样?缺了手还是没了脚?我倒觉着自己比许多未出阁的姑娘都强得多。” “你倒是同别人不一样。”换了别人和离过,哪会有这样的底气?老猫啧啧称奇,“我倒是好奇,你当初怎么看上姓程的软蛋?” “为了进京,为我母亲报仇。”唐枝淡淡地道。 话刚落地,林头和老猫的神情都有一瞬间的变化,唐枝敏锐地捕捉到,立时问道:“指使你们捉我的人,是不是许万松?” 林头和老猫的反应大相径庭,林头淡淡地道:“你休要乱猜,我不会告诉你的。”老猫却道:“哈哈,许万松是谁?另一个同你有仇怨的人?” 事已至此,唐枝已有七八分确信,两人正是许万松派来:“哼,卑劣小人,商场战不过我父,官场比不过我姑父,只有为难女人的本事了!” 第73章 隐忍 次日一早,程老夫人从酣梦中醒来,望着头顶上方金色的帷幔,一时思绪有些恍惚。梦里面,是她刚嫁给程老爷之时,新房里铺天盖地的大红。鸳鸯枕边,恩爱缠绵。梦里面,程远之天资聪颖,乖巧孝顺。 外头的丫鬟听到里屋的动静,连忙进来伺候。程老夫人尚未从梦中的甜腻回神,混混沌沌地问身边的丫鬟,“大爷可回来了,” 丫鬟清脆地答道,“回老夫人,不曾。” 程老夫人怔了怔,一股冰凉的滋味儿涌上心头,瞬间冲散了梦中残留的甜腻。心灰意冷地起身,低声道:“罢了,何时他回来了,叫他来见我。” 程老夫人只以为程远之越玩越混账,连家也不顾了,独自坐在桌边用起早饭。用到一半,记起昨晚郑姑母来过,冷哼一声:“糟老婆子,丢了媳妇却来寻我儿,不知是什么道理!” 一时又想起唐枝尚在程家时,艳面锦裳,每每压得程远之好似她的仆人一般,不禁咬牙:“小浪蹄子,早知你是个惹祸精,当初我就是拼死也不叫你进我家门!没得带坏我儿!” 程远之曾经是多么才华横溢,俊秀风流,若非娶了唐枝,也不会变得如今这般游手好闲,毫无担当!程老夫人越想越恨,磨牙道:“想带坏我儿,门也没有!”搁下碗筷,在心中做起打算,等程远之回来后,如何劝得他浪子回头。 如此思量一番,渐渐憧憬起来:“等我儿考中功名,叫你们这些人都羡煞了眼!” 另一边,郑姑母担忧得整晚没睡,天刚亮便披了衣服走下床,在屋里走来走去,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:“晖儿如此看重枝儿,倘若此番出了什么变故……” 越想越难安,索性推门出去,叫洪大爷与阿诚等人拿主意。 阿诚心下难受,亦是整晚没睡,睁着一双泛着血丝的眼睛,垂手站在院子里,听洪大爷说道:“今日咱们这般,先去程家看那小子回来没有。倘若没有回来,便叫上人手分头去找。京城就这么大点儿地方,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揪出来!” “至于报官,暂时不妥。”洪大爷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郑姑母,没有多说。郑姑母的眼眶一下子红了,如何不明白何意?唐枝失踪一夜,长得又那样漂亮…… “先找到人再说。”郑姑母抹了抹眼睛,稳住情绪道。 程远之自然没有找到,此时的他被路过的香客从路边的草堆里发现,抬上了马车。 日上三竿,唐枝睁开眼睛,目光落在挂满灰尘的墙壁上,情不自禁地瞪大眼睛。低头瞧向身下,看不清颜色的冰凉的被褥搭在身上,立时尖叫一声,掀飞被褥跳下床。 “嫂子醒了?昨晚睡得很沉啊!”老猫调侃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 唐枝回身一看,只见老猫抱着双手倚在门口,不知站了多久。脸色一沉,喝问道:“你们昨晚给我吃了什么?” 这样的地方,她不可能睡得着! 老猫嘻嘻一笑:“一点蒙汗药而已,否则嫂子如何睡得安稳?” 唐枝抿了抿唇,压下愤怒:“你们要困我到何时?” “嫂子等不及了?别这样么,这里山清水秀,多么漂亮的地方呀!”老猫浑不正经地打趣道。 “你去告诉许万松,困着我没有任何意义,让他把心思放在如何保命上吧!”唐枝冷冷地道。 这时,林头提着一捆纸包走进屋里,偏头瞥了唐枝一眼,似嘲非嘲:“他保命的底牌,不就是你?” 如此清晰的答案,唐枝反而怔了一下。眼睁睁地看着林头把纸包放在桌上,打开来露出几只雪白的馒头与包子。她跑不掉了,是吗? 心中清晰地明白答案,然而绝望之余,心底反而生出一丝斗志来。 至少他们不会把她如何,不是吗? 就在这时,忽然手腕被人捉住,唐枝反射性地挣了一下,没有挣动,美目瞪向身畔的老猫:“你做什么?” 老猫从腰后取出一捆绳子,笑嘻嘻地道:“自然是防止嫂子逃跑。” “你二人寸步不离地看着我,还怕我逃跑?”唐枝略带讥嘲地反问。 “若是叫嫂子跑了,只怕我们哥俩的脑袋就没了。”老猫笑眯眯地说道,手上毫不客气地将唐枝的手腕绑得结结实实。末了,啧啧两声:“可惜了嫂子的嫩手,再被绑几日便要成老树皮了。” 唐枝冷哼一声,反问道:“你绑了我的手,叫我如何吃饭?” “哎哟,这倒是个问题!”老猫故作苦恼地拍了下头,随即恍然大悟道:“没关系,我来喂嫂子好了!” 包子递到唐枝嘴边,唐枝只是紧闭嘴唇,一口也不肯吃。老猫先头还有耐心逗哄,后来直接发狠,捏住她的下巴,用力掰开往嘴里塞。唐枝一口也不咽,哪怕老猫塞进她的喉咙,松开后也会呕出来。 “你这婆娘,不给你来硬的,不知怕字怎么写!”老猫撸起袖子,掰开包子就欲再施刑,被林头按住肩膀:“算了。” 偏头看着唐枝,林头的眼里带着讥嘲:“她不是不吃吗?看她能撑几天。” 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,唐枝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,但是要她吃老猫喂来的食物,她情愿饿着。哪怕肚子里的那个……想到这里,唐枝的眼中闪过痛恨,还有浓浓的抱歉。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,如果…… 早饭没吃,午饭也没有吃,到了晚饭时分,老猫举着烤得香喷喷的鸡腿在唐枝的眼前晃来晃去:“嫂子还是不饿吗?” 唐枝闭上眼,不予回答。 林头投来诧异的眼神:“倒有些骨气。”说完这句,别过头不再看向这边。老猫啃着鸡腿,偶尔瞥过来一眼,兀自吃得香。 唐枝滴水未进,自然也就没有吃蒙汗药。理智清醒,再让她睡在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被褥上,便是宁死也不肯。老猫这次没有逼迫她,笑嘻嘻地跳到里间床上,饶有兴趣地打量过来。 冰冷的夜里,唐枝一动不动地坐在木凳上,低头垂眸,长发披散下来,遮住外界的恶意。 时间在黑暗中流逝得格外缓慢。 当蒙蒙光亮从门外照进来时,枯坐一夜的唐枝终于抬起头,沉静的眸子里闪过坚毅。随后,整个人缓缓倾倒:“砰!” 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老猫机警地从床上跳起来,三两步飞快来到唐枝所在的地方。只见唐枝歪倒在地,惊叫起来,朝外面喊道:“林头,她晕倒了!” “砰!”屋门从外面被推开,林头冲了进来。将锁链往桌上一丢,片刻间点起灯火,看清地上的情形,低声喝道:“把她抱到床上!” 两天两夜没有进食,唐枝再也撑不住,不仅陷入昏迷,身下还流出血来。 老猫道了一声晦气:“真他娘的麻烦!” 唐枝再醒来时,发现自己躺在石屋里间的床上,身下不再是散发着异味的脏得看不清颜色的被褥,而是一套半旧的罩着蓝色棉布的被褥。抿了抿唇,嘴巴有些发苦,仿佛喝了药。 想要撑着坐起来,才发现缚在手腕上的麻绳仍然未解开。眉头轻挑,没有作声,摸索着下床。 仿佛听到动静,不多时,老猫走了进来:“嫂子醒了?”指了指床头,“那个,给你。” 唐枝回头一瞧,一只碎花包裹躺在床角,待拨开一瞧,不禁怔住。 这是女子月事来时所用之物。 下腹传来微微的异样,唐枝有些明白过来,大概是……低下头,一抹浓浓的恨意从眼中闪过。 “喝点粥吧。”林头端着一碗白粥走进来,喂到唐枝嘴边。 唐枝微微别开头,将绑着麻绳的手腕往前一伸:“松开,我自己来。” “你别不知足。”林头冷漠地道。 唐枝别开眼睛,坐在床边看也不看他。 “你若不吃,就等着两日后再次晕过去,我不嫌麻烦。”林头道。 唐枝抿着嘴唇,一声不吭。 “我老猫活了这些年,从没见过这样硬骨头的婆娘。”老猫诧道,“林头,瞧她这样子也跑不了,不如就松开她?” 揉着被捆得红肿刺痛的手腕,唐枝坐在桌前,捧住白粥小口小口喝下去。 君子报仇,十年未晚。当年唐书林被迫离京,并且立下十年内不得回来的誓言,挫败和屈辱蒙蔽了他的仇恨,却没有磨灭她的决心。为了今日,她准备了十年。她有的是耐心。 而这次,不过才数日而已。 刚刚打过一场势均力敌的硬仗的郑晖走进营帐,褪下铠甲和衣裳,露出伤痕累累的上身。腰间有一道五六寸长的伤口,鲜血染红了衣裳。郑晖眉头都不皱一下,弄干净伤口,上药完毕,才靠在床头阖眼小憩起来。 战事是冰冷无情的,许多兄弟都送了性命。郑晖无数次遇险,回来后每每回想都觉惊心。然而想到郑姑母和唐枝在京城等他,内心深处便有一团炙热的火焰在燃烧。 记起唐枝冷艳的面孔,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弧度。忍不住伸手抚向肩膀,那里有一个圆形伤疤,是唐枝用簪子扎的。 她那样厉害的人,定然没人敢欺负她吧?郑晖抚着肩膀上的圆形伤疤,一阵骄傲。忽然,一股无名的悸动从内心深处传来,深深的失落与揪痛,仿佛有一样重要的东西离开了。 第74章 逃跑 自唐枝被掳走,已经过去两日。不止唐枝无处可寻,便连程远之也杳无踪迹。郑姑母与洪大爷再次打上程家大门,程老夫人尖声叫道,“你家媳妇走丢了,寻我儿子作甚,莫不是以为我儿子拐带她私奔不成,你问我要媳妇,我还问你要儿子呢,” 程远之从未离家如此之久过,便是哪一日宿在外头,次日早晨必然归来。这一回连着两日未归,程老夫人当真担心起来,指着郑姑母道,“我告诉你,倘若我儿子有个好歹,我同你们没完!” “不要脸的老虔婆,你同谁没完?”郑姑母红着眼睛扑过去,缠住程老夫人撕打起来:“你养的好儿子!纠结土匪,不干好事,你跟我去见官!” 以唐枝的容貌,消失了两个晚上,还能有什么好?郑姑母的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,唯一盼望的便是唐枝能够好手好脚地回来。在心中把程远之恨了半死,诅咒道:“你们这缺德人家,合该断子绝孙,省得活着脏污了地界!” “老夫人,不好了!”忽然,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来。 “什么不好了?掌嘴!”程老夫人斥道。 小厮顾不得掌嘴,指着外头道:“大爷,大爷他——不好了!” 二门处,两个陌生的小厮抬着一个浑身脏污的男人进来,程老夫人张嘴刚要道:“什么乱七八糟的人,也往家里领?你们都要造反了吗?”然而下一刻,眼尖地望见男人腰间坠下的环佩,不禁眼前一黑:“这,这人是谁?” 这时,男人口中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“昂”,程老夫人的身子晃了晃,脸色煞白。等到陌生小厮将人抬到跟前,看见男人眼窝处的覆着的渗出斑斑血迹的纱布,嘴唇抖抖索索半晌才爆发出一声:“儿啊!是谁将你伤成这个样子?” 陌生小厮将程远之放在地上,答道:“我们夫人在城外的路边看到贵公子晕倒在路边,便将贵公子救上马车,送到医馆。今日贵公子醒了,我们便将他送了回来。我们夫人说了,上天有好生之德,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。” 说完,转身走了。 程老夫人完全没心思听他们说什么,跪在地上将程远之抱了起来:“儿啊,你怎么了?跟娘说,谁把你伤成这样?” 程远之张开嘴,只吐出一团血沫。双手亦绑着纱布,动弹不得。脚尖在地上比划半天,程老夫人也认不得是什么字,不禁悲痛得大哭起来。 郑姑母与洪大爷相视一眼,俱是愕然——难道不是程远之掳了唐枝?可是阿诚明明看到是他。郑姑母最先忍不住,上前两步问道:“姓程的小子,是不是你掳走了我家枝儿?她现在如何了?” 听到唐枝的名字,程远之僵了片刻,忽然浑身挣扎起来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。吓得程老夫人赶忙抱住他,对郑姑母怒目而视:“你们安的什么心?我儿如今这样,你们还要逼问!唐枝失踪,跟我儿子有何干系?” 怀中程远之挣动不休,程老夫人安抚不住,不禁问道:“儿啊,难道是那贱人害得你如此?”程远之不知想要表达什么,浑身挣动得更厉害,程老夫人以为猜到原因,恶狠狠地抓向郑姑母,凄厉叫道:“你们赔我儿子!” 洪大爷赶紧拉着郑姑母离开。 回到郑家,郑姑母拉过阿诚问道:“你看得清楚?当真是程远之掳了你们夫人?”把在程家看到的一幕说给阿诚,阿诚也愣了:“我看见明明就是他,再不会认错的!” “那怎会如此?” 洪大爷沉吟半晌,说道:“这下糟了!定然是程远之找的人不可靠,不知为何将他反害了!如今枝儿落在他们手中,凶多吉少!” 郑姑母一下子晕了过去。 此时,吃过早饭的唐枝躺在石屋里间,被麻绳绑缚的双手搭在小腹上,微微睁着眼睛看向屋顶。外头,老猫坐在不远处的树上。林头吃过饭便不见了,不知去了哪里。 “我要如厕!”唐枝朝外头喊道。 不多时,老猫走进来,解开唐枝手上脚上的绳子。跟在她身后来到外面,直到唐枝站定在一处荒草丛中,才笑嘻嘻地退后两步:“嫂子快点呀,久了我可是会以为你跑了的。” 逃跑?这个念头无时无刻不在唐枝的脑中。但是她更清楚,眼下绝不是逃跑的时机。老猫和林头都是残忍冷酷之辈,现在只是绑着她,那是因为她没有做出不适宜的举动。倘若她有一丝逃跑的倾向,等待她的绝不是可以承受的后果。 唐枝从容地从荒草丛中出来,自觉地伸出双手,让老猫重新绑上麻绳。老猫有些诧异:“还从来没见过这样配合的肉票。”唐枝不答话,不紧不慢地从他身边擦过,不哭不闹不撒泼,老猫反而觉得寂寞:“你就不害怕吗?不怕我们把你撕票?” “我怕。但是怕又有什么用?怕你们就会放了我吗?”唐枝脚步不停地朝前走,声音却透着一丝低落。 老猫在后面看着她挺秀的背影,忽然有些心痒:“但是你可以逃跑呀!你看,现在就我自己,听说你是个极聪明的女人,你可以想办法放倒我,然后逃跑呀!” 唐枝不答。 老猫等了片刻,忍不住问道:“你怎么不说话呀?” 过了良久,唐枝才缓缓开口:“你信命吗?”顿了顿,不等老猫回答,低低又道:“我信。如果我命不该绝,便会有人来救我。如果这是我命中注定的过不去的坎,逃也没有用。” 老猫怔了怔:“你不相信人定胜天吗?” “我只是个女人而已。”唐枝摇头,躺在床上,翻身面向床里,不再动静。 老猫挠了挠头,一步三回头地往床上看去,心中满是疑惑。但是接下来,唐枝当真老实得紧,除了喝水如厕,几乎没有什么要求。仿佛就如她说得那般,她只是个女人,被绑住手脚的情况下,又能如何呢? 傍晚,林头带着食物回来,瞥了里间一眼,问老猫道:“她可有不安分?” 老猫摇头:“不能再安分了。” 林头皱眉:“你仔细着些,万不能被她跑了。” 老猫道:“那是自然,这种事情有过一次便够了,我岂能再掉以轻心?” 林头仍然是早出晚归,不知在做什么。老猫守在石屋外面,每天只有一件事情,便是看守唐枝。 唐枝每日除了吃饭,便是躺在石屋里间的床上,安分得不能再安分。倒是老猫无聊之极,常常喊她出来晒太阳。每喊几回,唐枝也会出来一回。 这一日晌午,老猫靠在树干上,被暖烘烘的日头烤着,渐渐竟有了困意。猛然惊醒,抬头看向石屋内,只见唐枝依然背对视线,躺在床上一动不动:“嫂子,不出来晒一晒啊?” 不出所料,唐枝并不答腔。老猫摇了摇头,再次倚着树干闭目。直到里间传来一声:“我要如厕。” 老猫走过去,为她解开绑住手脚的绳子。唐枝下地时忽然一歪,老猫浑身一凛,二话不说钳住她的手腕。待检查一遍,才发现唐枝只是手脚麻了,并没有其他心思。唐枝唇边勾起冷笑,什么也没有说,扶着墙壁慢慢走向屋外。 倒是老猫有些讪讪,但是同肉票道歉又有些怪,便闭口不言。唐枝方便回来,伸出手腕让他绑,美艳的面孔上泛着一股认命的漠然,老猫挠了挠头:“便是圈鸡也要常常放出来跑一跑,你就在外头走一走吧。” 唐枝也不跟他客气,转身便进了屋,却搬了只木凳出来,坐在门口托着腮晒太阳。明亮的光线照在她美艳的脸上,披散的头发,有些脏污的衣服,显得格格不入:“从我头上拔下来的首饰卖不少钱吧?随便给我买一身干净的衣裳行吗?” 除了初时的绝食不配合之外,唐枝这个肉票简直安分得令人发指,难得提出一个条件,老猫竟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:“等林头回来了,我就跟他说。” 唐枝在外头坐了一会儿,便站起身道:“我要回屋了,你给绑上吧。”伸出一双宛若凝脂的玉手,原本应该白皙的皓腕上布满红痕,看得人连连可惜:“得了,这么一会儿,你跑不了。” “你最好还是把我绑上吧,我睡个安稳觉,你也能够眯一会儿。”唐枝冷淡地道。 老猫挠了挠头,虽然心有怜惜,仍然是谨慎地把她绑上了。只不过,看着唐枝手腕上的红印子,手下力气不知不觉比平时松了一些。 唐枝转身进屋里睡了,老猫无趣地坐在院子里,被日头晒得昏昏欲睡。就在这时,忽然远处传来高高低低的哨子声,老猫顿时一个机灵跳了起来。仔细听了两声,脸上泛起兴味,瞧了一眼里屋翻身向里的唐枝,拿起锁链将门锁上,径直跑了! 唐枝听到锁门声,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,眼看着老猫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树林间,心里砰砰跳动起来! 命运?她自然是信的,就好像当年唐夫人之死,假如她年轻时没有一时意气用事,间接害得唐书林的妾侍流产,大概会有一个儿子。那样的话,便没有后来孙小蝶之事。但是谁又能说,那个长大的庶子与愚蠢的姨娘,不会做出什么来? 就像唐书林亲手断送唐记,即便有儿有女,不会被许万松蛊惑,谁又能保证,十年后二十年后,不会有许千松许百松出来,用妖媚可人的女子诱惑他?他那样自负甚高的性子,跌跟头是迟早的事。 她信命。不过,当命运来到身边时,浑身的血液里都充满了不甘。 不甘心,不服气,一定要争一争! 一股锐利的光芒在眼中一闪,唐枝三两下褪掉手腕上的麻绳,又弯腰飞快解开脚腕上的绳子。这几日她别的不做,专门研究如何解开绳套。她手骨纤软,本来绑得结实些,费些力气也可褪下。今日老猫突发心软,给她绑得松了,正好省了不少事。左右一望,捡起地上的木凳,用力朝门上砸去! 木门年久失修,没几下便被石凳砸得摇摇晃晃。唐枝用尽浑身的力气,终于砸开木门!返身将麻绳捡起拿在手中,冲出石屋门口朝反方向逃去! 第75章 再见荷语 扑通,扑通,心跳声在耳边急速响起,唐枝狼狈地在树林里逃窜,崎岖不平的山路,高高低低的坡谷,也不知摔倒了多少回,心中只有一个信念,那就是逃出去, 山间林木繁密,不辨方向,幸而明亮的光线从枝桠中穿透下来,不时仰望天空中高挂的日头,朝着一个方向疾奔而去。 老猫为何突然离开,那骤然吹响的哨声是什么?他们多久才会拐回?唐枝不知道,只知道迈出一步,又一步。 被掳已有七八日,郑姑母他们急坏了吧?有没有请唐姑母一起寻她?有没有写信,告诉郑晖?消失这些日子,在他们眼中,她仍然是清白之身吗? 唐枝没有把握,不时想到那日身下流出的血迹,那个孩子大概没有了吧?紧紧咬住嘴唇,迫使虚弱的身体前行。 走了不知多远,渐渐日头西移,坠落在云山之中。当瑰丽的霞光慢慢暗淡,整个世界一片黑暗,唐枝停下了脚步。举目四望,无数的树木枝桠,渐起的山风掠过荒草,发出呜呜的声音。没有房屋,没有山洞,只有一块巨石勉强可抵御寒风。 唐枝抱紧膝盖,缩在石头下面,单薄的衣裳抵不住夜晚的寒气,咬着嘴唇瑟瑟发抖。 老猫听到哨声,迅速和林头汇合,林头周围有三四名官兵,正打得不可开交。老猫怪叫一声,飞扑而上,与林头联手,不久后便将官兵摆脱。 “你来得倒快,将人安置好了吗?”脱身之后,林头与老猫大步走向石屋的方向。 老猫答道:“那是自然,若叫这只到手的鸭子飞了,往后可有我们好过了!” “裴家报了官府,他们很快就会搜到这里,我们要赶紧转移。”林头快步走道。 老猫不以为意:“你腿上受了伤,还是先包扎上吧。至于那只肥鸭,手脚都绑着,我来之前又锁了门,任她长了翅膀也飞不了。” “也好。”林头嘶嘶吸着冷气,坐在地上。一边包扎伤口,一边说道:“裴家有动作倒还好对付,难对付的是郑家结交的那帮弟兄。个个敏锐灵活,说不定这两日便寻过来,我们得转移得远一些。” 等到包扎完毕,才与老猫一起往石屋的方向走去。老猫还在感慨:“从没见过这样本分的肉票,给她松绑还不乐意,非要绑上才安全。仿佛不绑上,我们就要吃了她似的。” “本分还不好?”两人说着,石屋已经出现在视野中。破碎的木门,滚到一边的木凳,两人大惊失色:“跑了?” 顾不得腿伤,飞快跑进屋里,只见床铺已然空空,哪还有半个人影?再看家居摆设,并不见凌乱,尤其绑缚唐枝手脚的麻绳并未在地上:“跑了还是叫人救走了?” 老猫红了眼:“不可能跑了!麻绳紧紧绑着她的手脚——”说到“紧紧”两字,老猫艮了一下,旋即高声道:“一定是被人救走了!” 林头铁青着脸:“还不快追?” 且说西疆战事暂歇,郑晖回到雁城,总有一股心神不宁之感。每每入睡,总被噩梦惊醒,终于忍不住写了封信叫人送回京城。 寒冬之时,冷风呼啸。唐枝在山林里坐了一晚,不敢睡着。郑晖与她讲过,越冷的时候越不能睡着,许多人被冻死在雪地里,无知无觉便被冻死了。脑子里记起郑晖曾经说过的话,走走动动,蹦蹦跳跳。唐枝不敢,只觉山林格外可怖,只是捂紧身躯,不停摩挲手臂和腿脚。即便如此,手脚还是很快失去了知觉。 终于捱到天光发亮,唐枝的身上已经蒙了一层白霜。抿着青紫的嘴唇,辨别方向,起身踉跄地逃。 竟是幸运,不多久便来到一条小道上,虽无行人,然而到底脱离了丛林。唐枝定了定神,沿着小路的一边小步快走。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,仍未见到有车辆路过。 唐枝不禁焦急起来,小路虽窄,但是并无遮挡,倘若老猫与林头寻来,一眼便能够看见。这般想着,耳边仿佛响起幻觉:“好你个唐枝,装得倒好哇,你再跑啊?” 一想到此,不由脚下加快。然而饿了一天,又冻了一夜,本就力气不济,只觉脚下一软,忽然扑倒在地。路上的小石子刺破了掌心,火辣辣地痛。唐枝咬着嘴唇,强忍眼泪站起来。就在这时,马车驶过的车轮滚动声渐渐响起,惊喜望去,只见一辆华丽的宽敞马车缓缓进入视野。在马车两边,两名镖师守在两旁。 “停下!”唐枝站在路中间,挥手示意道。 马车停在身前不远处,从里面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,将车帘掀开一条缝,探出半张美艳的面孔:“哪里来的疯婆子,快走开!” 声音有些耳熟,唐枝一时没有想起,连忙福了一福,道:“我姓唐,夫家姓郑,乃京城人士。因路上遇到劫匪而失散,请夫人搭载一程,小妇人必有厚报。” “你姓什么?”忽然,车帘大开,自里面弹出一张美艳的妇人脸庞。眉儿描得细长,眼梢高高上挑,好一副精明相:“咯咯!真是冤家路窄,我道是谁,原来是郑夫人啊!” 唐枝看清那张脸庞的一瞬间,不禁心下一沉:“是你!” 可不是荷语?她先前没认出唐枝,待听到唐枝报上名来,不禁笑得张扬:“我瞧你这披散头发的脏兮兮的模样,还以为是要饭的,原来是与夫家失散了呀!只不知你如何与你那在西疆打仗的夫君失散的?啧啧,郑夫人这副模样,说是被打劫了,我倒像是被……咯咯!” “打扰了。”唐枝收回袖子,折身立在路边。早知是这种情形,她才不会上前阻拦。 荷语却不肯放过她:“郑夫人不上车坐一坐?此处离京城几十里路,郑夫人打算走回去?且不说体力,郑夫人识得路吗?” 唐枝本不欲回答,忽然左侧响起一个声音:“你这婆娘,贼精得很!这样都能被你给跑了!”转头一看,不是老猫和林头是谁?顿时呕得咬舌头,眼看即将逃脱,竟又被他们抓到了!不仅如此,还叫荷语看了笑话! “咦,这就是你说得劫匪?”荷语乍见好戏,也不肯走了,撩开车帘,倚在车厢壁上瞧起热闹来。 老猫和林头飞快逼近,老猫扬头瞧向车里,只见一张美艳的面孔,论相似之度,与原先的唐枝竟有五六分相似! 之所以说“原先的唐枝”,乃是因为被囚困多日,再美好的颜色也只剩下两三分。还亏得唐枝心性坚韧,一双眸子依然剔透清亮。 老猫看看车上,又看看车下,挠了挠头,竟有些认不出来:“喂,你们两人,谁是唐枝?”又看向唐枝,“你这婆娘,又搞什么把戏?这是你同胞姐妹不成?” 荷语咯咯直笑:“可不是同胞姐妹?我们共同睡过一个男人,按照先后,我是姐姐,她是妹妹呢!” 老猫啧啧称奇,却见林头沉着脸朝唐枝捉去:“哼,跟我们回去!” 唐枝往旁边错开,忽然扭头朝荷语道:“你救我一次,我演一场好戏给你看。” 荷语挑眉:“我觉得眼下这场戏就挺好看。” “眼下这场戏,无非就是我死罢了。我这个脾气,受不了一分折辱,情愿自尽。”唐枝顿了顿,“如果你救了我,我会让你亲眼看到,郑晖是如何厌弃我,休了我!” 荷语一愣,上下打量唐枝,忽然明白了,咯咯笑道:“说得对,你被这两个臭男人……我看郑晖如何还要你!”扭头对老猫和林头道:“这个女人我要了,这里是五十两银子,就当做你们的辛苦费!” 老猫瞪大眼睛,看着骨碌到脚下的银锭子,不可思议:“五十两?”随随便便就丢出来五十两,看来是条肥鱼!若是一并宰了,岂不是……却听林头沉声道:“这位夫人,这是我与唐枝的私事,请你不要多管闲事。” 却是看着马车两边的镖师,有些忌惮。 荷语冷笑:“嫌少?嫌少就把命留下来!不怕告诉你,这是我请的致远镖行最有名气的镖师,一只手就能把你们打趴下!”扭头对唐枝招了招手,“还不快上来?” 华丽的马车缓缓驶远,老猫哭丧着脸,林头的脸色则阴沉得滴下水来。 马车里面,唐枝不客气地坐在一边:“有吃的吗?” 荷语拿了一些吃的递过去,看着唐枝低头不停地吞咽,十分开怀:“真是没有想到啊,我从郑府出来时,当真没想到会有一日,光鲜明丽的郑夫人会灰溜溜地请求我的帮助,像个乞丐一样狼吞虎咽!” 唐枝吞咽的动作一顿,头也不抬地道:“十年河东十年河西。也许明天,我又是郑夫人,你又变成那个卑贱的通房。” “你!”荷语气得指着她,“你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去?” “把我丢下去,你怎么看好戏呢?”唐枝一点也不觉得亏欠或者感激,荷语救她,只是为了看她的笑话罢了。她越惨,荷语才越得意。 “倒是你,为何就你一人?你夫君呢?”唐枝问道。 荷语道:“他呀,命太薄。早在半路就染病死了。” 轻飘飘的语气,透着一股淡漠与冷酷。唐枝眯了眯眼:“你当真狠得下心。不过亏心事做多了,会有报应的。” “用不着你来教训我!”荷语突然拔高声音,恶狠狠地道:“你别忘了,是谁害得我变成这个样子!如果你不把我嫁给那个恶心巴拉的男人,我怎么会——”说到这里,忽然话音一转,又咯咯笑了起来:“我还得多谢你呀,把我嫁给他。你可不知道,他有多有钱。如今他死了一切都是我的。我这次进京,就打算买座宅子住下了。以后有时间,我去你家串门呀!” 然而,这个念头很快就改变了。 从唐枝嘴里问出郑家的位置后,径直赶着马车过去。郑姑母听说唐枝回来了,又惊又喜,急忙出门来迎。一面感谢道:“多谢这位夫人,救了我家枝儿——这位夫人,您,怎么称呼?” 郑姑母被荷语的容貌震住了,看看唐枝,又看看荷语,心里生出一个念头,莫不是唐书林的另一个女儿?荷语温柔一笑,道:“老夫人,您好,我娘家姓王,夫家姓李,名叫荷语。路上看见唐家妹子生得有缘,便搭载了她一程。” “哦,原来如此,快进屋快进屋。”郑姑母连忙招呼道。扭头看见唐枝浑身狼狈,心下一酸:“枝儿快去换身行头,等会儿我们好好感谢李夫人。” 荷语自然不客气,叫车夫牵了马车进门,望着这座两进两出的干净明畅的小院,嘴角渐渐弯了起来。 从此以后,她就在此住下了。 作者有话要说:赏朵花花喵~ 第76章 小结 唐枝换完衣裳回来,郑姑母与荷语正聊得投机。原来郑姑母听说荷语年轻守寡,不由想到自己的经历。再见荷语温柔漂亮,心下便生三分怜意。 “唉,我也是命苦,小时候家里穷,娘把我卖进大户人家做丫鬟。我兢兢业业,谨守本分,却不曾想招了那起子小人的眼。后来夫人把我嫁给一个行商,我见他老实本分又肯干,便想同他好好过日子。谁知,他竟是个命薄的!”荷语偏头拭泪。 郑姑母劝道:“你还年轻,往后再找个好的嫁了。” “他生前对我那样好,我心里,再也看不上别人。”荷语摇头。 郑姑母闻言,不禁更加怜惜:“可是一个女子独自生活,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” “他给我留了一笔银子,足够我生活的。说起来,我进京便是为了安顿下来。也巧,就在路上遇见了唐家妹子。我想着,这是不是就叫缘分?”荷语期冀地道,“若是唐家妹子不嫌弃,我是想同她结拜姐妹的,往后我照顾她的孩儿,日后也有人给我送终。” 郑姑母犹豫:“这——”虽然荷语救了唐枝,但是认干亲的事,还得唐枝点头吧?郑姑母不敢擅自答应,转开话题道:“枝儿怎还未回来?露儿,你去看一下。” “我来了。”话音刚落,唐枝从外面走进来,“你想认我孩儿做亲,我却不敢答应,需得夫君拿主意。” 荷语“哎呀”一声,道:“妹子生得这般漂亮,你夫君定然听你的。哪怕曾经被坏人掳去,他也舍不得给你颜色看,何况只是认干亲呢?” 郑姑母闻言,却是脸色微变,偏头瞧了瞧唐枝的神情,连忙岔开道:“我们不说这个。枝儿刚回来,定然受了惊吓吧?快来姑母这里坐,喝杯茶水压压惊。” “就是,妹子快坐。”荷语露出怜惜的表情,口中连连感叹:“老夫人不知,那两个男人有多吓人!手里别着刀,伸手就朝妹子抓来。那动作,简直——” 荷语拧着眉头,伸手在空中抓了一下,满脸痛恨,一副宁死也不能忍的模样:“妹子这样绝色的人儿,岂是他们能够亵渎的?” 唐枝冷冷地看着她:“有些人生来就一副毒辣心肠,管得他人愿不愿意?” 郑姑母看看唐枝,又看看荷语,只觉得气氛有些微妙。摇了摇头,只当自己看错了:“人没事就好,既然回来了,就不提那些。”说到这里,脸色却有些异样:“这些日子,我们担忧得不得了,就拜托了你唐家姑母。既然你回来了,我叫阿文去送个信,报平安。” “阿诚呢?他回来过没有?”唐枝问道。 “当天就回来了,发了疯似的跟着晖儿的一帮弟兄寻你,但是一直遍寻不到,昨日……我叫他回西疆了。”郑姑母的声音越说越小,有些尴尬地道。 原来郑姑母见久久也寻不到唐枝的踪影,又想到程远之的悲惨下场,心下已经绝望,便派了阿诚给郑晖送信。不论如何,哪怕寻不到尸首,也要立下衣冠冢,入他们郑家的祖坟。 “妹子就是命好,这样都能逃出来。我曾经听人说,但凡失了贞洁的女子,无一不是自尽。就算撑住了,婆母夫君也觉得无颜见人,逼迫她自尽。”荷语感叹道,一脸倾慕地看着郑姑母:“妹子失踪这么久,郑姑母都能容你,真是羡煞人!” 郑姑母心下那股古怪的心情又冒出来,总觉得荷语并不像看起来的温柔漂亮。可是她字里行间确实在夸自己、夸唐枝,便只是皱了皱眉道:“李夫人不要再说这样的话。我家枝儿聪慧机智,断然不会被歹人占了便宜。” 荷语也不笨,恰到好处地收手:“说得是,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机智的女子,若是妹子肯与我认姐妹,我真是……这辈子就有靠了!” 说着,眼里冒出水花,大颗大颗的泪水从脸庞滑落。 “唉,你快别哭了。”郑姑母不太喜欢爱掉泪珠子的女子,然而想到她丧夫不久,又理解了。至于认姐妹的事,她却不好替唐枝拿主意,便道:“你救了我家枝儿,是我们家的大恩人,如果你不嫌弃,我认你做干女儿?” 荷语愣住,郑姑母见她呆呆地答不上来,连忙道: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,总之我们记着你的恩情,日后你遇到难处,于情于理我们都不会弃你不顾。”荷语立即擦掉眼泪,点头应道:“我自然是愿意的。” 郑姑母便笑了:“那我就放心了。”朝唐枝看一眼,打趣道:“说来呀,我家晖儿和枝儿都不是热络的人,我常常觉得闷。如今有了女儿,也尝一尝贴心小棉袄的滋味儿。” 荷语也冲唐枝挤了挤眼:“如今可不能叫唐妹妹了,该叫嫂子了吧?” 唐枝别开眼,看也不看她:“程远之如今怎样了?”阿诚临走之前,并不知后来程远之被老猫割去舌头,戳瞎眼睛并毁去双手,故有此问。 郑姑母道:“程远之啊,算是废了!”便将阿诚回来后,一系列经过告诉唐枝,最后唏嘘道:“他落得这个下场,也是活该!谁叫他心术不正?正是老天开眼!” “程远之?他是谁?为何掳了妹妹?”荷语听到一个男人的名字,连忙问道。同时,看向唐枝笑道:“我还是叫你妹妹吧,这样才显得我们有缘分。” 唐枝如何不知她的小心思,无非占些小便宜,膈应她罢了。也不理会,只道:“竟叫人救回来了,也好,改日我去瞧瞧他。” “娘,这个程远之到底是谁呀?仿佛同妹妹有些过节呢?”荷语得不到答案,自然不肯罢休,晃着郑姑母的手臂问道。 郑姑母是个心实的人,既然认了荷语做干女儿,便不会瞒她什么:“程远之是枝儿的前夫。为人甚是不正,枝儿同他和离后,总爱找枝儿的麻烦。先头晖儿在京城的时候曾经教训过他,没想到竟然记恨到现在。” 荷语听到一半,一双美目便瞪得滚眼:“和离过?!” “是呀,枝儿曾经和离过。”郑姑母的手臂被掐得有些疼,再看荷语不寻常的神情,有些诧异:“不过晖儿是不介意的,我也不介意。枝儿是个好姑娘,和离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” 荷语盯着唐枝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道:“你和离过!” 唐枝不由笑了:“不错,我和离过。” 郑晖为了一个和离过的女人,厌弃了她!而这个女人在生命危急之客,却被她给救了!荷语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耻辱与愤怒涌上心头,咯咯咬着牙:“你为何不告诉我?” “我为何要告诉你?”唐枝笑着说道,“告诉你,你就不会救我了,是吗?”在郑姑母的诧异目光中,笑道:“不好意思,让你失望了。” 荷语的脸色骤变,哪怕郑姑母就在身边,也装不出来温柔的表情:“你狠,你好得很!” “语儿,你怎么了?”郑姑母终于察觉出不对,荷语救唐枝,并非古道热肠? “娘,我有些累了。”荷语立时收起锋利的表情,一脸疲累的道。 郑姑母带她去休息,走到门口,荷语转过头来,无声地道:“那场戏,我一定会看到的!” 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,唐枝冷笑一声:“没眼界的东西!” 接下来几日,唐枝便投入到许万松的案子中。期间去探望了一回程远之,程远之对她恨之入骨,几乎不愿意听她说话。唐枝只说了一句:“看来你的眼睛舌头,还有你会写字的手,是白白被废了。” 程远之当然不愿意。他恨唐枝,但是不能拿唐枝怎样。不过,却可以拿许万松以及老猫、林头等人怎样。 有了程远之作证,许万松的案子进展加快。尤其程远之还有个远方族叔在衙门,看到自己的子侄如此下场,饶是这个子侄并不出色也不禁愤怒。很快,许万松的案子结了。 “你跟着我做什么?”许万松被判斩首,亲眼看到仇人的首级落地,唐枝了却一桩心事。却见唐书林跟在身后,到了郑家门口也未离开。 唐书林期期艾艾:“杜芸她——” 唐枝扬眉:“你该不会叫我帮你教导媳妇?当初看上她的人可不是我,你娶了便受着吧。” 唐书林道:“胡说,明明是你给我娶回来的!” 唐枝瞪眼:“那我帮你休了?” 唐书林结舌,一半想休,一半又舍不得杜芸的花容月貌。相处几年,感情还是有的,忙说:“这倒不必。” 唐枝冷哼一声:“你们的事,别来找我!”转身进了家门,将唐书林撇在门外。 走进院子,刚要向郑姑母说一声结果,却听见厅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: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 郑晖的声音?唐枝加快脚步朝屋里走去。 “是呀,晖哥,是我。”荷语甜甜地道。 郑姑母坐在一旁,真正愣住了:“你们认得?” 郑姑母并不傻,独力持家多年,对事情的敏感度还是有的。之前只是陷入“荷语明明救了唐枝,怎么会害她呢?”以及“荷语毕竟救了唐枝,就算有不妥,也是我们的恩人”的误区。此时想来,分明嗅到不寻常的味道! 荷语甜甜笑道:“娘,您可能不知道,原先我是——” “你住嘴!”郑晖打断她道,一把拉起她的手腕,“你跟我来!” 郑姑母追出去:“晖儿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刚追出门,不防唐枝就站在门口,而郑晖与荷语也停下来。 看到唐枝,郑晖一下撒开荷语的手,猛地上前将唐枝搂进怀里:“你回来了!” 唐枝有些好笑,明明是他回来了才对吧?推了推他,没有推动,正想说什么,却忽然郑晖松开她,握着她的肩膀紧张地问:“你无事吧?可有受委屈?” 受委屈?唐枝的眉毛挑了挑:“若是受了‘委屈’呢?” 郑晖瞪眼,咬牙切齿地道:“我扒了他们的皮!” 唐枝闻言,担着的心顿时放下一半,淡淡地道:“不扒我的皮?” 郑晖再瞪眼,却忽而轻柔地将她搂进怀里,低沉地道:“我怎么舍得?是我没保护好你,不论发生什么,又怎么能怪你?” 唐枝明明已经说服过自己,如果他不接受,大不了再和离一次。如果他一如既往地维护,支持她,便敞开心扉接纳他。可是当这一幕真实地发生在眼前时,却不禁眼眶一酸,伸出双手回抱住他。 第77章 周兰 “晖哥,你可不知道,妹妹这回受了大罪!那起子小人捉了妹妹,不知对妹妹使了什么刑罚,我救起妹妹的时候,身上的衣裳简直——”荷语气愤不平,欲语还休。 原来唐枝和离过!一只被人用过的破鞋,竟有脸在她跟前倨傲!还骗她说演一场好戏给她看,早知如此,谁救她来? 可气郑晖为着唐枝,竟然不顾多年的情分,任由唐枝随随便便将她嫁了。如今唐枝遭了这种事情,郑晖居然还护着?荷语如何能接受,顿时红了眼睛:“幸亏妹妹遇见我,那两人被我雇佣的镖师吓走,否则妹妹脱不了身呢!” 荷语心下恨妒,口中却说着另一番话儿。果然,郑晖怔了怔,松开唐枝,转过身道:“多谢你援手。” “瞧你说的,跟我还客气什么?咱们是什么样的交情,我一直当唐枝是妹妹的。”荷语走过去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,笑眯眯地看着唐枝道:“如今娘怜我孤苦,认了我做干女儿,咱们可算是真正的亲戚啦!” 郑晖看向郑姑母,后者还在愣神,片刻后才回过神道:“是,我认了语儿做干女儿。语儿是个情深的,心挂亡夫,不肯再嫁,一个人十分孤单。往后——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。” 郑姑母原本想说“以后你和枝儿可要好好对待语儿”,可是看着荷语酷似唐枝的漂亮脸蛋儿,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得古怪。 “你丈夫亡故了?何时?”郑晖微微一愣,荷语才嫁人没多久吧? 荷语垂下眼皮,瞬间两行泪水便流淌下来。郑晖语塞,忙道:“既然姑母认你做干女儿,你暂且便住这里吧。” 虽说荷语救了唐枝,然而曾经同床共枕的人以这种方式再度出现,郑晖心中很有些不自在。恰时唐枝说道:“西疆的战事不紧张了?你突然回来,能够待多久?” “既然你没事,明日我便回去。”郑晖说道,搂着唐枝的肩膀走上台阶。 唐枝尚未来得及说话,荷语抢在前头说道:“妹妹这番受了大罪,晖哥不多待些日子,陪一陪妹妹?” 唐枝闻言,不由侧头瞥了她一眼。荷语心中的小九九,她如何不明白?无非想要郑晖多待些日子,好从中作梗罢了。不过却也没说什么,微微偏过头,看着郑晖如何作答。 只听郑晖说道:“枝儿自然也要跟我一同回去的。”出了这事,郑晖着实唬得厉害,刚听到阿诚的禀告时,他心里想着,如果唐枝有个三长两短,必将罪魁祸首千刀万剐!幸而唐枝无事,否则他——如今他是再也放心不下,绝不能忍受唐枝离开他的眼皮子底下。 荷语再伶俐聪明,此时也不禁哑口无言。 回到屋里,关上房门,郑晖一把将唐枝搂进怀里。用力之大,仿佛要把唐枝刻进血肉里:“你没事,你没事,幸好你没事。”唐枝被勒得难受,伸出手指掐他的肩膀,郑晖便放开她,却捧起她的脸,用力地吻着她的发心、额头、鼻尖:“我以后再也不让你一个人了。” 唐枝没好气地捶他:“你就知道嘴上说!自从你娶了我,为我做了什么?只会说以后对我好,我遇着难处的时候你在哪里?” 郑晖不禁低下头,愧疚地道:“我没本事,让你受委屈了。” “现在知道了?”唐枝冷哼一声,“我确实受委屈了,如果你嫌弃,趁早休了我!” “不可能!我绝不会做那等狼心狗肺之事!”郑晖猛地抬起头,激动地道。 唐枝挑了挑眉:“荷语就在外头等着呢,你且瞧着办!” “她是怎么回事?怎么救的你?”提起荷语,郑晖皱了皱眉,“又为何变成了姑母的干女儿?” “她确实救了我,不过也没有安好心就是了。”唐枝答道,“姑母那里你且不必担心,倘若你即将回西疆,往后同她没甚么干系,她早晚要走的。” 荷语就是不甘被郑晖抛弃,更不甘唐枝明明和离过,却嫁得郑晖这样的良人。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,倘若他们之间没有隔阂,久而久之荷语便也放手了。 “明日我回西疆,你同我一起。”原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荷语,谁知这才没过多久,便又见到了。郑晖记起方才在院里时荷语说过的话,多多少少有些明白:“你不喜她,往后咱们不打交道便是。” 唐枝睨他道:“莫非你心里还是喜欢她的?” 郑晖正色道:“你不喜欢的人,我也不喜欢。” 唐枝便不再逗他,只道:“明日我却不能同你回去。我在京城还有些事情没有办完,需要一些时候。” 从西疆回京,除了许万松的案子之外,还有在西疆同吴夫人商议的商铺之事。另要请一位调制胭脂的老师傅随同。原本早该办完,只恨唐枝刚回京便被许万松的人劫了,这才拖到现在。也不知吴夫人等急了没有? “需要多久?”郑晖问道。 “少则四五日,多则七八日。”唐枝答道。 郑晖略作思考,点头道:“我等你便是。”且不谈公事,倘若因为他的疏忽,再导致唐枝有个什么,他真的没脸活着了。 这一忙便是四五日过去。 终于等到商铺的事情落定,调制胭脂的老师傅也谈好,唐枝才舒了口气。刚踏进家门,便见院子里跪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,呜呜地哭着。而郑晖就站在台阶下,脸色铁青。 “发生何事?”唐枝走到台阶下,只见地上跪着的女子竟是周兰,不禁吃了一惊。 郑晖咬着牙,眼神凶狠,似要把周兰吃掉似的:“你还不向枝儿赔罪?” 周兰呜呜直哭,额头磕得青紫一片:“嫂子,我对你不住,我不是成心的——” “你还敢说不是成心的?”郑晖怒声打断,拳头捏得死紧。 原来郑晖不安只有老猫伏诛,林头尚未逮捕归案,便向程远之打听林头的信息。而程远之自从残废之后,精神有些失常,被郑晖问了几遍,便露出马脚,竟把周兰供了出来。郑晖听罢,如何能够忍得住? 听完事情的经过,唐枝怒不可遏:“我道程远之如何知晓我的行踪,原来是你!” “姑母与我们哪里对不住你?你竟如此歹毒!”郑晖愤然责道。 周兰呜呜地哭道:“是我一时糊涂,我对不起你阿晖哥哥,我对不起嫂子,你们原谅我吧!” “原谅你?以德报怨,何以报德?”唐枝的眸光冷下来,记起那夜饿着肚子在小凳上坐了一宿,丢了肚子里的孩子,便觉一股怨怒从心底升起:“你做得出来,想来并不怕别怕人知道?我便将你做的好事昭告天下,让天下人都知道,你是如何因嫉生恨,陷害自家嫂子!” “不要!”周兰哭叫着抬起头,膝行至唐枝脚下,抱着唐枝的腿大哭道:“我知道错了,你给我一次机会,求你原谅我吧!我给你做牛做马,你叫我做什么都愿意,求你给我留一条生路!” “我给你留生路?你向程远之挑拨时,可曾想过给我生路?”唐枝毫不犹豫地将她踹开,“你等着衙役来捉吧!” 周兰这回真的知道害怕了,眼睛哭得肿的像核桃:“阿晖哥哥,你不忍心这样对我的,对不对?” 郑晖后退一步,躲开周兰扑过来的身子,垂在身畔的双手攥成拳头。凡是迫害唐枝的人,都是他的仇人。没能亲手宰了老猫与林头,一直让他耿耿于怀,而周兰作为他的亲人,竟是其中一环,让他如何能够平静? 就在这时,与荷语出门买菜的郑姑母回来,只见周兰跪在地上哭得不成样子,“啊呀”一声叫道:“这是怎么了?兰儿为何跪在地上?” “婶娘!”周兰如遇救星,转身朝郑姑母扑去。 “姑母,就是她唆使程远之向枝儿寻衅,才使得枝儿遭罪!”郑晖指着周兰道。 郑姑母惊讶地睁大眼睛:“这怎么可能?”再看周兰哭得仿佛泪人儿,对郑晖的话并不否认,不由得信了:“为什么?你为什么这样做?” 周兰呜呜直哭:“婶娘,我不是有意的,求你救救我,嫂子要让官府把我抓走。” 要说荷语与郑晖有过一段,又出身那种地方,察言观色的本事自不必说。但见郑晖眼中闪着屈辱与痛恨,不禁猜到三四分。再看周兰哭得丑陋的模样,眼中闪过鄙夷,搀着郑姑母往旁边一挪,脚尖巧妙地踢开周兰的手臂:“你这女子,若是清白无辜,官府自会放了你。若是做了恶事,官府抓你也是该当。” 周兰被噎了一下,抬头看向落井下石的女子,但见对方的仪容酷似唐枝,不禁一愣。这时,却听郑晖道:“你先回屋,这里没有你的事。” 荷语掩嘴一笑,并不多言,转身自去了。 四人来到厅里,周兰依然跪在地上,止不住的抽噎。郑姑母哆嗦着嘴唇,指着周兰道:“你,你说我和晖儿哪里对不住你,想你往日里也阿晖哥哥地叫,怎到如今这般害人?” 家丑不可外扬,若是将周兰告到官府,坏的是整个周家的名声,说不得对郑晖的官途也有影响。唐枝心里恨不得将她活剥了,却不得不忍耐下来,回屋写了一纸契约,上书周兰做下的恶事,并写明周兰有生之年需每年交给唐枝二百两银子,不论是否嫁人生子。如有违背,则将这张契书昭告天下。 相比名声尽失,每年损失二百两银子已经是极大的恩惠。周兰虽然对如何挣得二百两银子感到茫然,但是为免唐枝反悔,仍是千恩万谢地按了手印。 周兰走后,整个客厅里一片寂静。地上还存有一片水渍,是方才周兰落下的眼泪。郑姑母低叹一声:“往后同那边的人,不要再来往了。”等到郑晖与唐枝点头,又道:“事已至此,你们也别太气愤了,不论如何,枝儿福大命大,毫发无损地回来就是好事,我们要懂得惜福。” 第78章 决断 郑晖难得回来一趟,郑姑母欣喜万分,连日置备了许多蔬菜鱼肉,精心做了菜肴犒劳他。端上最后一碟菜肴,却是一碟香菇肉酱,鲜亮的勾芡和着白腾腾的热气,与浓郁的香味,看得人眼前一亮。 “快来尝尝看。”郑姑母笑着招呼道。 荷语吃了一口,夸赞道:“嗯,娘的手艺不能更棒了!” 唐枝刚举箸,却忽然胃里一股翻腾,连忙放下筷子,捂着嘴来到门外,弯腰呕吐起来。 “枝儿,你身体不舒服?”郑晖紧张地跟过去道。 郑姑母放下筷子,也关心地问道:“枝儿怎样了?” 唐枝干呕一阵,胸中终于好些。拭了拭唇边,抬起头道:“无事。” 回到桌边,刚吃了两口,莫名又是一阵胸闷欲呕。只得放下碗筷,再次来到门外干呕起来。 不知想到什么,郑姑母的脸色一变,猛地站起身来。荷语却眼睛一亮,嘴快地道:“莫不是怀孕了吧?” “你胡说什么!”郑姑母厉声斥道。 荷语连忙捂住嘴巴,眼睛却骨碌碌往门外的唐枝身上看去。心下激动得不能自抑,真真是上天开眼,唐枝的肚子里怀了野种,瞧郑晖还要她不要! 郑晖如何没听见?荷语刻意大声喊出来,两人在门外听得再真亮也没有。但觉唐枝身子一僵,不由心下也是一颤:“枝儿昨晚没有休息好?是不是吃了冷茶,坏了肚子?” 唐枝拭净嘴角,捂着小腹,心跳得如擂鼓一般。莫非,那个孩子并没有…… “无事,吃服药就好了。”淡淡说完,回头对郑姑母道:“姑母,我身子不适,先回屋了。” 郑晖自然跟在后面,大步跟上。来到屋里,倒了杯热水递给唐枝:“喝口热水冲一冲。” 唐枝饮下半杯,抬头瞧去,只见郑晖面上一片平静。目光中夹杂着担忧和关切,并没有猜忌与厌弃:“我……如果怀了孩子——” 郑晖接过杯子的手紧了紧,沉默片刻,问道:“是我的吗?” “如果不是呢?” “打掉。” 毫不犹豫的回答,让唐枝笑了,幸好他没有掐着她的脖子说:“你居然被人占了便宜!” “如果是你的呢?”唐枝又问道。 “自然是生下来。”郑晖从她语气中的轻松之意得出讯息,忍不住倾身问道:“你当真有了我们的孩子?” “不知。”唐枝低头抚摸着小腹,“不过,如果有了,便是你的。” 郑晖捧着空杯,一时间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。在屋里转了数圈,才终于回过神来,放下空杯出了门:“我去请大夫来。” 过了不久,荷语与郑姑母推门进来:“枝儿好些了吗?” “姑母。”唐枝站起来,答道:“我好多了。只是夫君不放心,出门请大夫了。” 郑姑母点了点头,目光落在唐枝的小腹上,嘴唇嚅嗫半晌,竟是问不出口。站在旁边的荷语先开了口:“妹妹,你是不是……怀上了?”不等唐枝回答,便露出担忧的神色:“这可怎么好?晖哥定然十分难受吧?唉,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,不然——” “大夫尚未把脉,下定论还早。”唐枝打断她道,又看向郑姑母:“夫君回来还要些时候,姑母回屋等还是就在这里坐一会儿?” 郑姑母道:“我们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。”顿了顿,目光转向荷语:“语儿先回屋吧,待会儿有了好消息再叫你。” “娘这是把我当外人啦!”荷语心中冷笑,如何肯依,抱着郑姑母的手臂撒起娇来,“就让我在这里陪着妹妹说会儿话吧,妹妹此时定然心中不安,我们一起开解她。” 郑姑母抽不开手臂,刚要再说什么,却听唐枝道:“我清清白白,有什么不安?你且回吧。” 荷语只见两人都不喜,便也识趣地出去了。关上门的时候,眼睛却看向大门边,暗道你们不叫我在这里看好戏,等大夫来了我不会偷偷听吗? 却说荷语出去后,郑姑母犹豫半晌,终是坐在唐枝旁边,低声问道:“你跟姑母说实话,这个孩子,是晖儿的吗?” 唐枝仍然是那句话:“大夫尚未把脉,我也不知是否有了孩儿。不过如果我怀上了,定然是夫君的。” 其实唐枝心中有七分把握,肚子里有个小生命已经住下。自从西疆回来后,月信迟迟未来,虽然被老猫等人掳走期间,曾经流出血液,不过—— 兴许这个孩子,格外命大? 郑姑母的嘴角动了动,霎时间泪流满面:“这是做了什么孽呀!” “菩萨啊,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!我们是上香,是求子,可是——不是这样来的孩子啊!”郑姑母拍着大腿哭道。 唐枝出了这样的事,哪怕当真如她所说,没有被歹人占了便宜,可是外人怎样想?这个孩子出生后,会有多少闲言碎语? “枝儿,要不然,这个孩子,你——” “我听夫君的。”唐枝淡淡地道。 郑姑母的意思,唐枝心里明白。对待这个来得不是时候的孩子,最好的方式便是打掉。可是,这个孩子历经大难却没有离开,她怎么忍心剥夺? 哪怕郑晖要求她打掉,她也不肯。唐枝心下想道,这个孩子,是她在菩萨面前许过诺言的,不允许任何人欺他侮他。 只听唐枝这样说,郑姑母只好住了嘴,坐立不安地等待郑晖回来。 “大夫,人在这里。”郑晖扯着一头大汗的大夫急匆匆走进门。 大夫在屋中张望一圈,确定郑晖所说的病人就是好端端坐在桌边的唐枝,不禁气道:“这就是你说的急症的病人?” 郑晖心下又忧又喜,将大夫从饭桌上拽出来,免不了把事情说得紧急了些,连忙赔罪:“请您先为内子把脉。” 大夫定了定息,取出听诊用的器具,便为唐枝诊起脉来。没用多久,便松开唐枝的手腕:“喜脉,已有月余。” 唐枝自从西疆回来,已有四十多日,期间有十几日是在回来的路上。这个时间,当真有些暧昧。郑姑母忙问道:“大夫,一个月单多少日?” “这个诊不出来。”大夫摇头,“这位夫人的脉象有些虚弱,从时日上看,只能诊出已有月余,再多的却瞧不出来了。” 郑晖连忙谢过:“请大夫根据内子的脉象,开个补胎的方子。” 大夫开了方子,拿了诊金便走了。送走大夫后,郑晖又惊又喜地站在唐枝面前,拘谨又兴奋地搓着手道:“我们有孩子了!” 唐枝也笑了:“我们有孩子了。” 小两口不合时宜的笑容,郑姑母心里苦涩得难以明说。而偷偷藏在门后,看清楚郑晖脸上真心的笑容,荷语暗暗掐断了手指甲。 “我说这个孩子是你的,旁人能信吗?”看着喜色连连的郑晖,唐枝泼冷水道。 “我自是信你。”郑晖挥了挥拳头道,“别人谁敢嚼舌头,我打断他的腿!” 语毕,嘴角又咧开来:“若你肚子里是个小子,我就教他打拳习武。若是个闺女,咱们就送她进女院读书,考个女状元回来。” 唐枝也不禁勾起唇角,这个孩子能留下来,委实是个惊喜。抚摸着小腹,轻声道:“大夫说我脉象虚弱,受不了颠簸。你再回雁城,我便不跟你去了。” 郑晖满脸的喜色顿时沉凝下来,磨着拳头在屋里走来走去,良久才停下来道:“你说得是。如今你有了身子,更要仔细才是。” “有姑母在我身边,你放心便是。” 郑晖默然片刻,抬起头道:“荷语呢?” “我自有主意。”唐枝扬了扬眉。 郑晖顿了顿,点头道:“我相信你。”望着唐枝变得宁静的美艳脸庞,心头涌上一丝丝不舍,犹如藤蔓般攀绕胸腔:“你要经常与我写信。” 唐枝笑着点头:“好。” “郑晖!”荷语拦住郑晖的去路,不由分说,扯起他的袖子便往一旁拽:“你跟我来!” 郑晖不动:“你有话在此处说便是。” 荷语朝唐枝屋里瞄了一眼,低声道:“她怀着孩子,你忍心叫她听见,动了胎气吗?” 郑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,说道:“我其实希望你离开这里。如果你真心为她好,不想惹她动了胎气,不如尽快搬离。” 荷语只觉心脏一缩,原本准备好的说辞顿然卡在嗓子眼,一股羞愤渐渐涌上来,指着他道:“你,你就如此无情?” “你想要什么?能给你的,我一定给。我只希望你不要再打扰她。”郑晖一本正经地道。 还有什么比曾经恩爱过的男人,在自己面前对另一个女人表白更刺痛人的?荷语用力掐着手心,忽然笑了:“好,如果你希望我不打扰她,便娶我做外室。我保证永远不会出现在她面前。” 郑晖断然拒绝:“我想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。我所能给你的,只是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。因为,我爱她。” “你爱她?你爱她什么?”荷语几乎尖叫出来,咬着嘴唇,硬生生压下愤怒,轻声道:“既然你爱她,又能给我什么呢?你的心,你的人,你的一切,都是留给她的。你给我什么,都会损害到她。你且回答我,你能给我什么呢?” 郑晖默然,片刻后说道:“如果你遇到难处——” “好了!我知道了!”荷语蓦然打断,而后看着郑晖愕然的神情,微微笑道:“我是说,我明白你的意思了。我们情意一场,这点默契还是有的。你放心好了,我不会再纠缠你了。” 说罢,让开道路:“打扰了。” “也希望你不要再打扰唐枝。”郑晖刚要说,忽然记起唐枝说她自有主意,便咽了回去。微微点头,大步去了。 荷语咬了咬唇,眨尽眼眶中的雾气,冷笑一声,往唐枝的屋中走去。 第79章 双赢 荷语咬了咬唇,眨尽眼眶中的雾气,冷笑一声,往唐枝的屋中走去。刚走进屋,便见唐枝坐在桌边,素手执杯,缓缓啜饮:“你又自取其辱了?” “你说什么?”荷语刚平复的怒气瞬间又升起来。 唐枝抬头一笑:“男人变心,只在一瞬间。你想要挑拨,自己出马是没有用的。除非你另找来一位魅力十足,正中他弱点的女子。” “你以为全天下你是最漂亮的女人?未免也太高看自己!”荷语冷道。 唐枝摇头:“面孔的漂亮与否,同是否有魅力并不密切。”只见荷语不信,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覆在脸上,只留一双眼睛:“倘若这般,你是否觉着我是个极丑之人,才会不敢以真面目见人?” 唐枝生得高挑,一双眼睛含着峭光,举手投足之间别有风情。哪怕覆着面孔,仍然不能断定就是一个生得极丑的女子。荷语虽然恨极唐枝,也不得不承认,唐枝说得有道理:“算你有理。那正中他弱点的女子,是什么样的呢?” “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?”唐枝挑眉道。 荷语瞬间就明白了,冷笑道:“原来你怕我找来勾引郑晖,自己被他厌弃!” “不错。”唐枝答得干脆,将丝帕折起放回袖中,“说来你是清白的身子跟了他,心机城府都不缺,最后他却娶了我这个和离过的女人。公平吗?” 荷语不答,抱着手臂斜睨着她。只听唐枝接下来道:“我同样怕,我为他生儿育女,勤俭持家,有朝一日,他却抱了别的美人归。” “我还当你们情比金坚呢。”荷语讥道。 唐枝不置可否:“说不准哪一日,我先厌了同他生活的日子,最先抛弃他呢?总归也不是第一次了。” “到时你人老珠黄,看谁还要你!”荷语不客气地道。 唐枝反问道:“那么你呢?你已经人老珠黄了吗?怕没有人要吗,才会始终放不下郑晖?” “谁说我放不下?”荷语放下手臂,瞪着唐枝道。 唐枝挑了挑眉,不予置评。 荷语有些持不住,只觉唐枝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恶透了:“我就是不甘心,为什么他娶了你,而不是我!我哪里不如你?为什么你被人掳走,肚子里怀了来历不明的种,他依然维护你!” “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来历不明的种,他是我的孩子,是我和郑晖的孩子。”唐枝更正道。 “哼,总之我不信,如果你怀了野种他还会维护你!”荷语咬牙道,“我们打个赌如何?如果他仍然爱你,我就罢休!” 唐枝的眼中露出怜悯之色:“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人,却是高看你了。他爱我,说明你曾经看上一个好男人。他不爱我,说明你离开了一个自私的男人。好与不好,如今又同你有什么干系呢?” 荷语的脸色变幻不停,唐枝便又道:“你总觉得,他是因为我才辜负你。可是你忘了,他始终不曾爱你。” “他沉迷的是你这张酷似我的脸。他爱的人始终是我,也只有我。” “胡说!你胡说!”荷语捂住耳朵尖叫起来。 唐枝等她平静下来,才继续开口:“你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人,生长在那种地方,没有嫁得一个良人。可是,我是从云端生生跌落在泥土里的人。 荷语一怔。 “郑晖大概没有同你讲过,他第一次遇见我的情形。我被几个小子缠住,要我陪他们玩游戏,扮作他们的丫鬟。我不同意,他们一起上来打我。那时我只有十岁,你猜最后如何?” 荷语挑眉:“被郑晖救了?” 唐枝摇头,脸上荡起淡淡的骄傲:“我把他们打得哭着求饶。” 荷语怔了怔,随即不屑地道:“这算什么本事?换了谁都会如此。” “兴许吧。”唐枝没有反驳,缓缓又道:“那年我娘没了,我爹酗酒,我们家被人套了官司,赔得一干二净,我从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沦落到为几文钱同人计较。没有小厮护着,没有丫鬟讨巧,万事靠自己。” 荷语啧啧两声,颇为稀罕地道:“你怀了孩子,莫不是性子也变了?居然同我说教起来?你以为我会信你吗?你不就是怕郑晖被我挑拨?我还偏偏就挑拨了,我不好过,也不会让你们好过!”恶狠狠地说完,才发现唐枝仍旧是那副安忍不动的姿态,不由愤愤:“难道我在青楼里吃过的苦比你少吗?你好歹有过几年大小姐的日子,我呢?学不会才艺,动辄受罚挨饿,你能想象吗?” “不要为了男人蒙蔽自己的眼睛。男人会走,会变心,只有自己才靠得住。”唐枝起身走到门口,望着晴朗的天空,声音有些飘忽:“更不要让些许小事占据自己的心力。你年轻,漂亮,有钱,心机城府更是不缺。如果你非郑晖不嫁,我第一个瞧不起你。” “没错,他有什么了不起?论家世论人品,世上多得是有人更好!”荷语昂首道。说完,走到门口斜睨唐枝一眼,似笑非笑:“感谢你这一番苦口婆心。等我做了卫青松的夫人,定来拜谢你今日的‘良言’。” 唐枝接下挑战:“我等着你。” 次日,荷语便搬离了郑家。而郑晖也在当日启程回西疆,郑家仅余下郑姑母与唐枝两人。 “人一少,又太清净了些。”送走郑晖,回到院子里的郑姑母感叹道。说完,瞄了唐枝的肚子一眼,勉强笑道:“再过一年,倒是又添丁了。” 唐枝知道,郑姑母对她的肚子一直有心结未解,当下没有做声,只是点了点头。反倒是郑姑母见她坦坦荡荡的模样,不禁想起昨晚郑晖对她说的话:“姑母,唐枝肚子里的孩子,您不必怀疑。您还不知道她吗?倘若不是我的孩子,早早便被她掐没了。她像是忍辱为贼人生养的脾性吗?” 现在想来,很是有道理,脸上的笑容便真诚了两分:“枝儿晌午想吃什么?尽管说,姑母给你做。” 三个月时,唐枝的肚子已经微微显怀。此时胎位已稳,在大夫开的药方以及郑姑母的细心入微的照顾下,唐枝与胎儿的情况都十分之好。根据郑姑母的意思,将怀孕之事捎信给唐家及裴家。 收到消息,杜芸与唐书林最先探望。唐书林推了杜芸与郑姑母寒暄,自己拉了唐枝到院子里,急切地道:“你这傻孩子,怎么不知道轻重?那阵子有的孩子怎么能要?” 唐枝一点也不惊奇,唐书林会说出这样的话来,只道:“你是孩子的外家,如果你尽到外祖父的心意,等孩子摆满月酒时便请你来吃。如果你说些别的不中听的话,便当没有你这个外祖父罢。” 唐书林一噎,顿时吹胡子瞪眼:“我是为你好!” 唐枝二话不说,扭头便走。这时杜芸也走了过来,面对唐枝上下打量两遍,笑嘻嘻地道:“勇气可嘉呀,勇气可嘉!” 这两人分明不是贺喜来了,而是给唐枝添堵来了。幸亏唐枝早早预见,又看在唐书林拎来的银耳燕窝等滋补品的份上,并不与他们计较。 第二日,唐姑母携裴蕙儿到了。唐姑母倒没有如唐书林一般,说些无甚意义的话。拉过唐枝的手,看了看她微微凸起的小腹,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:“难为你了。” 唐枝鼻头一酸,摇头道:“他在那样的环境下都没离我而去,我怎能败于他人口舌,弃他不要?” 裴蕙儿竖起一根大拇指:“表姐,我钦佩你!” 唐枝不由笑了,为唐姑母与裴蕙儿的信任与支持。 随着肚子一日日鼓起,小生命在肚子里成长的奇妙感觉,激起唐枝潜藏的母性。逐渐有了耐心,端起针线筐子请教郑姑母,开始为即将出生的小生命做针线。 又一日,郑晖托人捎来一只硕大的包裹。打开一看,里面装满各种小玩意,从长命锁、金银手环,到市面难见的珍惜布料,不一而足。唐枝翻遍,渐渐拧起眉头,那厮只记得肚子里的小的,却忘了她这个大的。谁知翻到最后,打开一只由寻常棉布包裹的木匣子,却不禁睁大眼睛。 轻轻托起翠绿色的翡翠镯子,套在雪白的手腕上,走到门外,迎着光线抬起手腕,渐渐抿嘴笑了。 “大人,夫人来信了!”雁城,郑晖回到郑府,便听到秋翎喊道。 快步跑进屋中,待看到搁在桌上的小巧包裹,不由得稀奇——唐枝以往寄信来,都是薄薄的书信一封,这次却是为何?拆开包裹一瞧,原来里面不止有一封信,竟还有一套鞋袜。 郑晖往脚上比划一番,不禁又惊又喜,看这针脚,决计不是郑姑母的手艺,莫非是唐枝为他缝制的?待拆开书信,阅览完毕,嘴角越咧越大,愈发期待回京。 春风来了又走,夏花开了又败,当草木枯黄凋落之际,唐枝分娩,是一个六斤八两重的小子。红通通,皱巴巴,活像个小老头。 郑姑母却笑着道:“等到再过几日,你且看他!” 果不其然,过了几日,小家伙皱巴巴的肌肤逐渐舒展开,粉嫩嫩的又香又软,爱煞人了。又是个沉稳的性子,除了吃奶便是睡觉,再不会哭闹一声儿的。郑姑母为小家伙换了尿布,口中啧啧叹道:“真乖,乖孙,姑奶奶疼你。” 小心翼翼地包好褥子,轻轻亲了一口:“瞧这小模样,你那阿爹没有亲眼见着你长大,可叫他后悔去吧。” 唐枝便只是笑:“夫君上封信说,九月中旬回京,约莫就是这几日了。” 话音刚落,外面便冲进来一名高大的汉子:“我儿子呢?我儿子呢?” “晖儿?”郑姑母大吃一惊,拼命把他往外推,“你怎提前回来了?快出去,这一身风尘仆仆,别过了不干净的东西给孩子。” 郑晖拍了下额头:“我这就去换洗。” 过了两刻钟,梳洗穿戴完毕的郑晖蹑手蹑脚地走进来:“姑母,那是我儿子?” 郑姑母指了指身边,笑着说道:“不错,快来看你儿子。” 郑晖往郑姑母身边看了一眼,却先走到唐枝身边,屈下一条腿跪在地上:“我紧赶慢赶,还是来迟了,你受苦了。” 原来西疆战事告一段落,近两年都不会再动干戈,郑晖便调请回京。为了赶上唐枝分娩,告了假先行赶回,一路不分昼夜,早了大部队五六日。 摸着郑晖硬朗的脸庞,唐枝抿唇笑道:“快去看看儿子吧。” 郑姑母将小褥子抱过来,郑晖搭眼一看,唏嘘道:“贼小子,眉清目秀,怎生得像你?”爱不释手地抱过来,眉开眼笑。 “说得是,男孩儿英气些才好看,释儿就是太随母相了。”郑姑母道。 郑晖却抓住“释儿”两字:“我儿子叫‘释儿’?” “没错,大名郑释知,是裴姑父给取的名字,取“释然自知”之意。”唐枝解释道。 郑晖虎目一抬:“起得好!”转而抱着儿子,‘释儿’‘释儿’地唤起来。还是郑姑母体贴,抱了小释儿休息去了。 等郑姑母走后,郑晖起身坐在床边道:“这次我回来,短期内便不走了。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,不仅我调回来了,吴大哥也调回来了。等他们安顿好了,吴夫人便来看你。” “赵夫人、刘夫人她们呢?” “赵夫人没有回来,刘夫人回来了。怎么,你想见她们?” 唐枝答道:“没有。只是如果她们来拜访,不必拒绝便是。” 等到释儿摆满月酒时,吴夫人与刘夫人随着她们的夫君一同来道喜。刚出月子的唐枝有些发福,只不过面庞圆润许多,倒显得和气了。吴夫人啧啧感叹:“听说你生得顺利,恭喜恭喜。” “郑夫人自是好命。”刘夫人仍旧是怯生生地道。 唐枝早已听说,刘夫人的日子过得不舒坦,是以说话时的语气酸溜溜:“好命歹命都是自个儿挣来的,能挣得什么样的日子,便过什么样的日子。” “我们可比不得郑夫人的好相貌和好手段。”刘夫人摸了摸自己的脸颊,又看了看唐枝微微丰腴却更显美丽的脸庞。 “好了!”吴夫人暗暗打了她一下,示意她住嘴。刘夫人不禁瘪瘪嘴,她也知道今日不该说这样的话,可是嘴上就是忍不住。 唐枝拉住吴夫人,看向刘夫人淡淡地道:“你将自己当做什么,自己便是什么。你将自己当做一根草,扎根在泥地里头,就别怪男人踩你。若是你高高在上,如鹰一般飞翔在高空,别人只有仰视你的份。” 这番话很不客气,可谓尖刻而狠辣,刘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,不多时便告辞离去。吴夫人却捏了捏唐枝的鼻子:“都当娘的人了,还是这般不饶人。” 唐枝别开脸道:“我的好日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?只知道酸别人,有什么用?我就是看不惯,谁也别在我跟前鸣不平。” “愈发说不过你了。”吴夫人笑道,聪明地转了话题,聊起其他。 临近初冬,天黑得早,送走宾客,郑晖一头扎进屋里看儿子。好生亲香一通,又逮着唐枝亲个不停,末了道:“听说你今日又发威了?刘嫂子晌午离开时仿佛眼眶是红红的?” “同我有什么干系?我只顾着同吴夫人热络来着。”唐枝不认。 郑晖不信:“跟你没关系?除了你,谁还能把那个面瓜惹哭?” 唐枝瞪他:“怎么?嫌我给你惹麻烦了?” “哪里哪里,为夫只是比较好奇。”郑晖连忙摆手。 唐枝这才道:“我不过说几句实话罢了。”说罢,将对刘夫人说的那两句话转述给郑晖。郑晖听罢,着实感叹一番:“这两句话,可真真扎在人心上了。” “谁叫她先惹我不痛快?”唐枝的原则便是,谁惹她不痛快,便叫谁不痛快。从前忍不了,往后更忍不了。 释儿生得肖母,往后说不得还有打机锋的时候。郑晖是武将,不一定时时刻刻守护在他们身边,若是她不够强硬,如何保护她的释儿? 为母则强。 为母则刚。 一手搂着妻子,一手搂着儿子,郑晖由衷骄傲:“有妇如此,夫复何求。” (-完-) 作者有话要说:正文到这里结束。感谢一路追文的妹子,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工作顺利,学业有成,平安康健。 阿轻还会继续写文,希望在新的文下仍能相见。 最后,为了庆祝正文完结,留言满25字有红包相赠哟~ ===== 阿轻的叩叩群:232435228,敲门砖:“我爱阿轻”等类似句型 阿轻的专栏收藏一下,开新文早知道~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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